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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禅谈深奥

阮玉娇袅娜行了入去,却没有当真深入,迅即回转来在门边向外窥视。

只见对街的鬼影子已失去踪迹,使人想不透他的动作怎能够那么快。

阮玉娇自个儿一笑,立即出去,向那还在发呆的掌柜点头一笑,随即行出店外。

她一踏出去,才发现鬼影子就在右边丈许处,怪不得在店内看不见他了。

鬼影子见她出来,马上往后退。

阮玉娇一看人来人往,实是奈何他不得,只好叹口气,信步行去。

好在京师地方够大,随便怎样走法,也不是三两天可以走完的。

阮玉娇看看已是下午时分,至今尚未进食,而且由于风沙吹扑,自己觉得很需要沐浴更衣。

于是她一直回到住处,娘姨把大门关上之后,向阮玉娇道:“三小姐,外面有个流浪汉,好像跟着你来似的。”

阮玉娇道:“不要管他,我要洗个澡。”

娘姨连忙去替她倒水,准备一切,阮玉娇问知甄小苹一直没有回来,心中倒是悬挂起来,不知她与丁天厚拼斗结果如何?陈仰白究竟是不是身怀绝技之士?

她前往入浴时,忽然发现有一对眼睛,在对面屋顶窥视她。

幸而她尚未宽衣,当下出来跃上屋顶一看,谁说不是那阴魂不散的鬼影子?

她瞧瞧这个人的萎琐污垢样子,心下有气,暗忖:“我的肉体就算给男人看,也得给一个像点人样的男人,岂可让这沦落流浪之人讨了便宜?”

她恨恨地纵扑过去,鬼影子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阮玉娇见他身法之快,确是惊人,自知不易追上,气得嘟嘟叽叽地咒骂几声,回到屋中。

但才一坐定,又发现那鬼影子在屋顶上窥探她。

阮玉娇气不过,大声叫阵道:“你若是个堂堂的男子汉,那就下来较量一番。如果赢得我,你往后爱怎样监视都行。”

鬼影子的身形根本看不见,她只是感觉得出他正在窥视的眼睛而已。

他没有回答,更没有露面。

这么一来,害得阮玉娇澡也不能洗,甚至只能换换外衣,连内衣裤也不能换了。

她寻思一阵,娘姨弄了一些点心来,她随便吃了一点,实在没有胃口。寻思道:“发现这厮日夕监视着,如何受得了?”

假如鬼影子外表不是那么污垢落魄,并且曾经流露出一种萎缩的没有丈夫气的神情,阮玉娇为求摆脱监视,一定会使用色相迷惑他。

但这鬼影子一则使她倒胃口。一则她很怀疑他究竟还有没有丈夫气,换言之,这个人很可能已经没有了欲念,所以使用色相之举,未必有效。

阮玉娇躺在床上,不久就发现鬼影子在正对房门的屋顶上。

这个人有一种本事,那就是他的目光好像能穿得透门户,瞧见房内的动静。使人虽然门窗紧闭,仍然好像全无遮蔽一般。

阮玉娇心神不宁地躺了一阵,突然跳起身,匆匆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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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快就来到陈仰白所居住的客店,相距尚有数丈,发现店内外有很多人,其中还有些是官门捕快。

阮玉娇立时转身行开,以免被店中之人发现。因为她住过此店,而她又是使人一见难忘的美女,若是被人看见,当然能认出她。

她的经验告诉她,店内一定已没有丁天厚、甄小苹、陈仰白等人的踪影。自然说不定是甄小苹或陈仰白已经遇害,发生了命案。

不过从那些看热闹的人群,以及令人们并不匆遽紧张的行动判断,一定不是出了命案。大概只是那一场拼斗以及连连发生的殴斗等怪事,有人往官里报案,公人们乃前来查看一番而已。

鬼影子不即不离地尾随着她,最可恼的是他所保持的距离,使她不能与他说话,除非提高声音,那样自己会引起更多的惊疑目光。

阮玉娇信步行去,心中极盼望这刻能遇见孤剑独行朱涛,这个曾使她献出童贞的男人,一定可以保护她,设法赶走鬼影子。

退一步说,就算遇上了丁天厚,亦聊胜于无,丁天厚足智多谋,手段狠辣,亦必有收拾鬼影子之法。

要知她并不是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可是她吃亏在长得太美貌,所过之处,人人瞩目。

是以她只要做出一点异常的举动,马上会被无数目光发现而惊异奔告。

此外,她最厉害的武器,亦是她的美丽,但她打心底不愿使用此一武器来对付这么一个猥琐不堪的男人。

由于现实上和内心中的种种限制,才使得她对鬼影子的跟踪监视,感到无计可施。若说带他到荒僻之处,始行追杀,但这厮精灵滑溜得很,一来他不会接近。二来他轻功奇佳,身法诡秘,实是不易追杀。

在城内转来转去,不觉已是日暮黄昏,街上渐渐有灯光闪耀。

阮玉娇忖道:“等到夜色来临之际,瞧你这厮还盯不盯得住我?”

她念头转过不久,夜色已降落在这座故都古城中,虽说街上灯光处处,可是若不是其热闹的市街道路,其实仍相当黯黑。

阮玉娇回头一笑,放步疾奔。现在她已减去了路人瞩目的这一层顾虑,加上有黯淡夜色掩护,正是如鱼得水,如鸟出笼。

她自然不是笔直地奔,而是转弯抹角,见到有宽大的胡同就闪入去,从另一头钻出。

那鬼影子道行颇深,有时紧紧追缀,有时会在另一条街巷前面等候,因此阮玉娇奔避了相当一段时间,还未曾摆脱此人的跟踪。

阮玉娇却不气馁,亦不惊讶,因为她这种走法,并没有使尽全力,用意只不过是试探对方的追踪手法,以及看他道行有多大而已。

她现在已明白两件事,一是这鬼影子轻功绝佳,眼力绝强,几乎可说是她平生所识,在这两方面最漂亮的人了。

其次是这鬼影子熟悉京师道路地形,是以往往有抢先到前面等候她的场面出现。

鬼影子还有一宗长处,那就是他从服饰以至态度举止,好像都能融入夜色之中一般,使人不大觉得他的存在。

故此有时候阮玉娇反而须得费点气力,才查看出这个人究竟还在不在她后面钉着。

阮玉娇查看出对方的本事,掂过他的斤两之后,开始作认真的摆脱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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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两个做法,一是摆脱了监视,各走各路。另一是诱他接近,然后出手反击,把此人击毙,彻底消灭后患。

在后面盯梢监视着她的鬼影子,从这一刻起,便感到阮玉娇无论是在速度上,在行动方向上,都变得相当难以掌握。

他自然晓得阮玉娇已出全力,好在他对付高手,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是以毫不慌忙,也用上全身本事。

阮玉娇连使几种方法,仍未把鬼影子甩掉。心中渐渐感到事态严重,比她想象之中,这个对头事实可强得多了。

她奔入一道巷子,突然跃过围墙,便贴墙而立,动也不动。

这条胡同她曾经走过只有一条出路。而且她还记得上一回鬼影子绕到出口那边等她的。

她既不出去,亦不回头。而是在胡同内突然躲起。心想:除非他是天眼通,不然的话,他在出口那边不见有人,绕回来亦不见踪影之时,一定会向别处搜寻。

过了一阵,鬼影子似乎没有入巷。但他是不是还在巷外等候?抑是在这一二十丈方圆之内,凭高查看动静。

阮玉娇左思右想,都不晓得这个对头,究竟会在哪里?当此之时,她突然感到一阵气馁,极愿与他谈判一下。

事实上最可怜的正是这一点,阮玉娇连谈判的机会都没有,当然更谈不上脱身或是反击了。

她所藏身之处,是人家一庭侧院,十余步外的房子里,有灯光透射出来。

阮玉娇忖道:“我好不好躲到屋子里,如果屋内是个男人,便没有问题,如果是女的,就出手把她制住。”

此举虽然亦是一策,但她终究仍不明白鬼影子动态。何况她实在亟想得知,那鬼影子到底已追查到别处去了呢?抑是已知道她藏身于此,而在暗中监视着?若是后者,则她入屋之举,便没有用处了。

阮玉娇想来想去,突然跃上墙头,放眼四望。

附近的墙头屋顶,全无人影,黑暗的胡同内,一时还瞧不清楚。

她终是“幻府”出身的人物,这时摄神定虑,不让自己因种种猜疑而分心,然后运集目力,向巷内查看。

这一瞧之下,可就发现了一条影子,就站在距她十二三步远的墙下。

由于对方的身形,好像融入夜色之中一般,所以她的确很难看出。假如她再一分心,那就更加无法发觉。

阮玉娇道:“鬼影子,你追踪的神通,的确惊人。我们谈一谈如何?”

那道淡淡的人影,忽然后退,一下子就隐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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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娇怔一下,随即提聚功力,向那人影消隐的方向疾扑。

她闪电般冲出巷外,却不见鬼影子的痕迹。

阮玉娇心中暗暗沮丧,忖道:“这回更不得了啦!早先我还可以看见他的人,现在连影子也不见了。”

这时她心中的情绪,真不是笔墨可以形容的。

在神思仿佛中,她漫步行去,不知不觉又来到繁闹明亮的街道上。

一家专卖香烛纸马的店铺,正在打烊关门。

阮玉娇看看店内,目光接触到一幅神像,突然醒悟,想道:“我虽然找不到丁天厚相助,但还是有别的人呀,例如金刚寺的住持大师惠可。”

要知当日朱涛带她前往金刚寺,弄出一个戒刀头陀,其后,戒刀头陀化身为朱涛,曾与阮玉娇混了好几天而她都不晓得。

但她却记得戒刀头陀乃是四佛之一,虽然她以为已死在朱涛手底,可是戒刀头陀或者仍有门人弟子,或者是别的朋友道侣,大概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她马上向北城行去,不多时已出了城外。

在结冰的湖边,那座金刚寺仍然冷漠地矗立。尤其是在夜色中,使人感到这座佛门丛林,好像很荒凉冷落,似是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庇护她。

阮玉娇不管这许多,一径奔到寺前,只见大门洞开,可以一直透视大殿。

她冲了入去,穿过天井,踏入殿堂之内。只见在寒风卷刮中摇摇欲灭的长明灯下,照出一个瘦长的僧人影子,正跪伏在佛前的蒲团上。

阮玉娇一点不感到惊讶,因为在佛门中,往往有许多苦行僧人,修练至勤。他们的举动,不免与世俗之人不大相同。

例如这个僧人,半夜三更跪在佛前,而且还打开了大门,让刺骨的寒风卷刮,这都是不合情理之事,只是在苦行之人而言,此举也许对他的修行,大有助益也未可知。

阮玉娇径自奔入内进,很快就走到住持惠可大师所居的静室。

这个房间她曾经进入去,并曾施展幻府无上心法,蛊媚那心地慈悲的和尚。其时乃是朱涛迫得她非如此做不可,事后阮玉娇曾经回想过这件事,觉得很不是味道。因为那惠可大师不但相貌清秀,态度和悦可亲,并且是个心肠很好的人。

房门只垂着竹帘,当然不能阻隔寒气。不过出家之人,视逸乐如洪水猛兽,所以既不把门窗紧闭,亦不在房内生火。

桌上的灯光拨得很低暗,阮玉娇掀帘而入,随手先把灯光剔亮。

她转目流波,向房内扫视,只见禅榻上有个和尚瞑目打坐。

这个和尚年纪已不小,但眉清目秀,面上透出一股慈和之气,正是本寺住持大师惠可。

阮玉娇好像见到亲人似的,叫了一声“惠可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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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可大师睁眼,见是阮玉娇,登时泛起了惊诧之色,合十道:“啊!是阮姑娘,你这回深夜前来,有什么事呀?”

他声音中透出亲切和蔼的味道,阮玉娇顿时感到又安慰又委屈地,全身乏力,坐在桌边的椅上。

惠可看了看她的神情,便起身下地,倒了一杯热茶给她,道:“你好像经过长途跋涉,以致满身风尘,这是怎么回事?你从何处赶来呢?”

阮玉娇道:“我什么地方都没去,今天一直在城里走动,所以弄得一身尘土。”

她停歇一下,又道:“我很抱歉,今夜又给您带来麻烦啦!”

惠可微微一笑,道:“不要紧,兰因絮果,早定于前生,若有麻烦,躲也是躲不过的。要免此苦,只有自家担当,这叫做解铃还须系铃人。”

阮玉娇欣然一笑,道:“想不到大师天性慷慨,魄力过人,与我一向想象中的出家人完全不同。”

惠可微微一笑,道:“贫衲刚刚信笔写了一副联子,上联是‘公卿回首真豪杰’,下联是‘仙佛原非小丈夫’。竟与姑娘的话不谋而合。不过贫衲却当不起姑娘的夸奖。”

阮玉娇一时忘了自身的烦恼,道:“这副联子真不错,试想手握权势地位煊赫的公卿之辈,竟能回首修道,不是真豪杰的话,哪里办得到,至于仙佛中人,当然是大丈夫才能达此境界了。”

惠可道:“姑娘渊雅淹通,洞达世情,实在不是才女二字所能形容的。”

阮玉娇忙道:“大师推许过当,奴家实是不敢当得。”

她走近书桌,只见有几张已经写过的笺纸,墨迹纵横,最上面的一张,题的两句正是惠可刚刚说过的。

阮玉娇心中好奇,忖道:“他是一个得道高僧,尘缘早割,决计不能有绮语。但除了风月之情,还有什么可堪咏叹的呢?”

念头一转,便伸手揭开上面的一张,但见这一张笺纸上,也题着两句。她轻轻念道:“只合孤峰常在眼,更无余事可关心。”

这一联吻合出家人的身份,没有尘缘牵累。可是细味之下,却自有一股苍茫不尽的感慨。

阮玉娇朗诵了好几遍,似是余味无穷。

惠可道:“姑娘对这一联吟诵不辍,可见得心中只有一个人的影子,余子碌碌,都不在你的心上。”

阮玉娇吃了一惊,颔首道:“大师说得是,我心中只记挂着朱涛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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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可道:“朱施主乃是当世无双的高人奇士,能得到姑娘垂青眷念,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阮玉娇叹一口气,道:“这个人心如铁石,说起来教人伤心。”

惠可道:“朱施主在表面上虽是孤独得很,往往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是他其实是至情至性之士,丹心热血,世间罕有匹俦。”

阮玉娇讶道:“大师对他竟有这般好评,实是教人难解。”

惠可道:“评论一个人之时,不可仅从表面上看。贫衲记得朱施主与姑娘,曾有数夕之缘。难道他居然完全不念这等恩情,径自远飏而去?”

阮玉娇叹息一声,道:“这个人实在不可以常理推测,我与他虽然同衾共枕了好多夜,但事实上他碰都不碰我一下,直到前两天的晚上,才成就了好事。我也是直到这一夜,才献出我的童贞。”

惠可面上泛起奇异的表情,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他道:“贫衲虽是年纪老迈,可是身为出家人,不便与姑娘谈及这等事情。”

阮玉娇也现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道:“唉!是我不该向大师倾诉这等污耳之事。”

惠可见她形状可怜,反而过意不去,连忙安慰她道:“其实也没甚打紧,朱施主是不是翌晨当你梦醒之时,已失去影踪?”

阮玉娇道:“那倒不是,他当时的确不能不走开。因为智慧门已对他展开攻势。”

惠可道:“听姑娘的口气,似乎认为朱施主不是薄幸无情之人,对也不对?”

阮玉娇道:“我心中希望他别对我薄幸,可是这个人恶名在外,谁知道他会不会把我和其他的女孩子一视同仁呢?”

惠可肯定地道:“不会的,他不可能将你一视同仁。”

阮玉娇问道:“为什么呢?”

惠可大师道:“你的美貌还是次要的因素,最重要的是你出身于幻府,可是仍然保存了童贞,这是最为难得之事,朱施主岂能漠然无动于衷?”

阮玉娇笑一笑,道:“只怕朱涛不这么想,我幻府出身诸女,早就有了人尽可夫的恶名,他哪里肯轻易相信我仍是处子?”

惠可大师讶道:“难道没有一点证据的么?”

阮玉娇道:“唉!当夜我虽然有落红为证,可是以朱涛的鬼心眼,他或者会疑心我是另有手法。大师是出家之人,自然不晓得这些事情。事实上真有这种秘术,可以使妇人变成处子。”

惠可大师摇摇头,道:“这太可怕了,人生之中存在得有如许多的虚伪,活在其中,有何味道?”

阮玉娇随手一翻,见到下张笺上的题句,登时大为讶异,问道:“大师也爱这等绮丽的句子么?我还以为佛门中人,写的都是寂灭枯槁之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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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可大师转眼看时,只见纸上题着的是:“江边一笑曾相约,石上三生不负盟。”

阮玉娇又道:“这是你自撰的呢?抑是别人作的?”

惠可大师道:“这是贫衲自撰之句,乃是奉赠一位道友的。在姑娘眼中,这等江边笑约,石上证盟之句,当然大有绮丽之思。可是在出家人经典中,亦有龙华会上,拈花微笑的故事。”

阮玉娇微笑驳道:“话虽如此,可是三生盟约,究竟不是悟道之语。”

惠可大师道:“这也难怪姑娘误会的,这两句是贫衲昔年在长江边,与一位道友相约讲经,多年之后,这位道友果然来到京师,开讲华严玄谈。讲席一撤,旋即灭寂,故此贫衲作了一诗挽吊,这是其中的两句。”

阮玉娇大吃一惊,道:“若是挽吊之诗,也能如此绮丽,那么大师当真是洞瞩生死、彻悟人生了。”

她此情并无虚假,是以面上泛起肃然起敬的神色。

此外,她又感到这刻在禅房之内,心神很是安泰,比起今天的终日惶惶,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惠可大师道:“这不过是借题发挥而已,出家人不应有情,兔碍道心。可是既属人类,焉能无情。这就是千古难解的结,人生之中原本就充满了这一类的矛盾。”

阮玉娇道:“以大师的才情,假如不是出家修道,相信定有一番事业,留名千古。”

惠可大师笑一笑,道:“说将起来,这是人生中矛盾现象之一,从前有人说道:‘学道深山空自老,留名千载不干身。’意思正是说一个在深山学道,纵然有所成就得以长生,终究仍是寂寞地老去。可是反过来说,纵是能留名千载,却又与此身何干?因为人寿有限,最多百年而已。”

阮玉娇连连颔首,道:“对!对!得道长生,便难在人生做一番留名的事业。若是流芳百世,则又不能学道以求长生,这真是可悲的矛盾啊……”

他们谈到这里,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步声,接着有人轻叩房门,道:“启禀住持大师,车马已经准备好了。”

阮玉娇讶然注视惠可大师,问道:“大师要到何处去?”

惠可大师道:“贫衲罕得离寺,备妥的车马,乃是给姑娘使用的。”

阮玉娇大感迷惑,又问道:“大师何以认为奴家要用车马?”

惠可大师道:“假如姑娘不用车马,贫衲便嘱他们回去。”

阮玉娇忙道:“等一等,大师打算送我到什么地方去?”

惠可大师道:“这个贫衲也不知道,只是以情理推想,你半夜三更来此,既不是找什么人,而又有匆遽之色,恐怕是碰上什么困难。故此敝寺为你准备车马,至于你要不要使用,贫衲亦不得而知了。”

阮玉娇沉吟了一下,才道:“谢谢大师的好意,只不知准备车马之举,是不是大师的主意?”

惠可大师道:“当然不是啦!我们一直在谈话,你瞧我可曾出去交待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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