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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伏虎公子

华服公子突然朗声道:“好剑法!”

他第一次开口作声,声音强劲震耳,连左尹二女都感到耳边嗡的一声,耳鼓隐隐生疼。

但林峰和卫公望等人,还是等到尹珊招架了左绛云这神奇精妙的一剑之后,才转眼向华服公子望去。

左尹二女攻打了这一招,又成对峙之势。原来尹珊不但金笔招式诡变奇幻,同时她左手的丝帕,也是使左绛云不敢过于欺迫的原因。

她们这一变成对峙之势,虽然仍是一触即发,到底已没有那么紧张。就在此时,大道另一端的长型马车上,传来暴怒喝骂之声。

所有的人,包括左尹二女在内,都觉得很奇怪。因为目前的局势已经大致底定,这辆巨型马车虽是去路被阻,但由于爆发了战事,是以此车已完全停下,总要等到战事解决,方能通行。

因此,众人都向那辆马车望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那虬髯大汉到底在骂什么人?

众人目光到处,先是华服公子一楞,敢情那虬髯大汉竟是遥遥指向他叫骂。

在他们两下当中,隔着左尹二女,故此这两拨人马可说是风马牛不相及,全然牵扯不上。

只听那虬髯大汉骂道:“狗养的,穷喝什么采!”

华服公子初时一怔,旋即仰天一笑,道:“好极了,本公子见猎心痒,苦于找不到对手。你既敢辱骂本公子,真是自寻死路!”

他的话声正如刚才喝采一般,不但含气刚劲,同时每个字都生似是有形之物,弹入众人耳中,使人感到隐隐生疼,而又听得一清二楚。

虬髯大汉整个人都站了起身,显出一副急怒交集的样子,厉声道:“他妈的,还在抖露功夫!”话声未歇,平地起了一下旱雷似的吼声,登时风卷砂飞,声势骇人。

吼声起处,所有的马匹无不惊得乱掀。拖着巨型马车的四匹健马还好,只不过骚乱撅跳而已。黑武士那边一共四匹马,倒有三匹跌倒在地上。此外,华服公子的坐骑,亦四蹄发软,倒在地上。

华服公子倒没有被摔着,他稳稳站在地上,眼中射出惊疑而又凶狠的光芒,朝对面的马车望去。

只见那虬髯大汉唰地跃落地上,手中拿着一柄六尺长的三尖钢叉,叉上的钢环叮当直响。

华服公子长笑一声,徒手行去。

尹左二女业已各自退开两三步,对峙之势无形消解。

众人眼见那虬髯大汉矫健勇悍,手中钢叉叉尖既锐利,叉身又极是沉重,看他的样子,等闲可以搠倒奔马,何况是人?而这华服公子居然徒手行过去,危险可想而知。登时人人感到紧张起来。再者就是刚刚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亦使大道前后所有的人震惊不已。

那华服公子一步步迫去,做成一种震撼心弦叫人透不过气来的紧张形势。

虬髯大汉瞪他一眼,举起钢叉一抖,哗啦啦一阵暴响,震耳欲聋。

那华服公子神色十分森冷,在他那张俊美的面上,透出阵阵杀气。

他走到距那大汉尚有十余步之时,突然间停住脚步,微微露出讶异之色。

原来这时那虬髯大汉不但没瞧看他,连手中的钢叉也不指向他,一径注视着巨型马车车厢,露出全神戒备之态。

他手中的钢叉仍然发出震耳的暴响,一眨眼间,所有的人都恍然明白这个虬髯大汉,敢情是要对付马车所载运之物。

马车前座的车把式和另一名劲装大汉,这时都跃上车厢顶,并且都在车顶各各拿起一把钢叉,与地面的虬髯大汉上下呼应。

猛可又是一声震耳惊心的吼啸升起,这回人人都听出是从车厢中发出,阵阵劲急腥风,随着吼声卷刮,一时砂飞石走,声势好不惊人。吼声余音未歇,朝向虬髯大汉这一面车厢突然“砰砰”大响连声,布幔也裂开飘起。却见一扇粗铁枝的窄门倒落地上,接着黄影一闪,腥风大作。

黄影敢情是一条体形特别庞大的猛虎,全身的黄毛上布有黑色斑纹,那张硕大的虎面上,有一块白色的大斑点。

人人一望而知此是各种老虎中,最凶残猛恶的“白额虎”,力大无穷,赋性残暴而又狡猾万分。

老虎号称山君,被推为百兽之王,又往往讳称虎名,名作大虫,狮子虽然亦有称为百兽之王的,可是比起老虎,那又差了一大截。

这头白额虎一现身,所有的牲口全都跌倒地上。不但牲口如此,还有很多在数丈外看热闹的路人,也骇得魂不附体,有的呆如木鸡,有的软瘫如泥。

在近处的几拨人马虽然皆是习武之士,但对于这等猛兽实在没有应付的经验,是以也不能不惊,不过他们个个比常人胆气较壮,还支持得住不露出丑态而已。

虬髯大汉手中的钢叉哗啦啦响个不停,他距白额虎最近,故此形成了他与老虎对峙之势。

那头体积特别巨大的老虎,冷冷抬头望着虬髯大汉,不时掀唇露出锐牙,却没有行动。

人语马嘶之声完全消寂,只有劲风卷刮,以及老虎喉间发出的咆哮声。此外,便是那虬髯大汉手中钢叉上面那些钢环的一片暴响。

人虎相持了一阵,只见那头巨虎的尾巴叭哒叭哒地敲打地面,一望而知它凶性已发,待机欲噬。

虬髯大汉看来虽是勇悍如故,但他额上已现出汗光,可见得他感到吃力,以及内心甚是紧张。

他手中的钢叉除了猛抖之外,还稍稍作上下左右的移动,倒像是高手过招,互相变化手法守住门户一般。

别人只怕那白额虎突然窜扑向自己这一边,无不凛惧自危,哪里还有心情瞧看虬髯大汉的情形?

尹珊又退到林峰身边,满面惧色。她虽是杀人无数,可是这等猛兽她从未碰上过,根本不知道它一扑之下,威势如何,当然也就不晓得该怎样应付。假如不是有林峰拔刀挡在她前面,她一定拔脚奔逃,远远离开此地。

另一边的左绛云比尹珊好得多了,原来她藏身在五名黑武士组织的三角阵之内,最尖端处是卫公望,大刀出鞘,对正猛虎那一面,其余四人分列两翼。因而左绛云除了后面略有空隙之外,不论猛虎从其余哪一方扑到,都有人首当其冲。

华服公子突然长笑一声,这阵笑声只震得众人耳鼓生疼。因此连那头正在发威的白额虎,凶睛也转向他,好像是打量一下这个人。

卫公望大喝道:“仁兄以内力迫出声音,虽是高明得很,但这头猛虎刚才便是因此而激怒闯出兽槛的。”

华服公子冷笑道:“是又怎样?”

卫公望道:“仁兄既然晓得那就最好不过,你若不再激怒它,情况当可稍为改善。”他答话的声音既无谴责的火气,言语中更是针对事实,措词适当,使人难以对他发作。

华服公子果然移开目光,回到老虎身上,道:“本公子敢作敢当,这只大虫待我应付,卫兄没得话说了吧?”

卫公望高声道:“目下人人有责,又不仅仅是仁兄的事了。如果此虎突然逃遁,则后患无穷。”

林峰朗朗应道:“卫兄说得极是,此虎万万不可让它逃走。”

尹珊一扯他的衣袖,低声道:“傻子,别作声,这等事哪可争着包揽上身?”

林峰吟吟一笑,没有理她。

华服公子接口道:“用不着你们帮忙,都是我的事。”

卫公望和林峰俱不作声,但对这个俊美公子的胆力之豪和自信心之强,都不禁由衷感到佩服。

左绛云道:“公子千万多加小心呵!”口气之中,流露出真挚的关切心意。

华服公子豪情飞扬,向她点头一笑,随即大步上前,走到虬髯大汉左方数尺之处,拔出腰间一把折扇,打开来扇了几下,态度十分潇洒,口中道:“我们的话你听见没有?”

他这话乃是向虬髯大汉说的,由于他手中钢叉响声不绝,是以他又以内力迫出声音。

那头白额虎似是受到这等强劲的声音所扰,突然提高声音咆哮,狰狞虎视。

虬髯大汉见老虎转移注意力到华服公子身上,立刻趁机退了四五步,同时停止了抖动钢叉动作,于是只剩下劲风卷刮和阵阵咆哮之声。

他仍然持叉作势对着那头猛兽,连面上的汗水也没空揩拭,口中问道:“你可曾修习过克制猛兽的手法?”

华服公子道:“没有,也用不着。”

虬髯大汉道:“这头吊睛白额虎,乃是全国最凶悍狡猾的三头恶虎之一,比普通的大虫要厉害许多倍。咱们平生已捕杀了百余虎豹,但当真是第一次碰上如此厉害可怕的大虫!”

华服公子微笑一声,道:“它越厉害越好。”

虬髯大汉道:“这条大虫全身不畏刀剑,纵是以内家重手法,也不易伤得了它,阁下不可不知。”

华服公子道:“那也不要紧,但假如不能生擒,便须扑杀,你怎么说?”

虬髯大汉道:“目下收拾这祸患要紧,不论是生擒或杀死都行。”他们对答极快,说完这些话,亦不过片刻工夫。

华服公子突然举步再迫上前去,那头硕大无朋的猛虎看起来就像一座小山丘一般,格外触目惊心。

他走到距猛虎只有八步之处,才停步站立。这等距离,简直好像那猛虎一伸爪就够得上了。

左绛云叫道:“公子最好退开一点!”

卫公望低声道:“小姐别作声,以免这位仁兄分心。”

左绛云连忙伸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巴,卫公望又道:“他乃是故意迫得这么近,不让大虫有发挥冲扑全力的机会。”话虽如此,但人人都情不自禁地替那华服公子捏一把冷汗。

那头白额虎作怪得很,居然极沉得住气,直到现在尚未有扑击的行动,只用那对凶睛,瞪视面前的人。

华服公子摇扇取凉,动作甚是潇洒,可是他面上的神色,却凝重专注,显然已提聚全身力量,准备出手应付。

突然间那猛虎据地作势,作出欲扑之态,同时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怒吼,狂风大作,更增威势。

华服公子口中也发出清啸,声裂金石,那么响亮震耳的虎吼,居然也掩盖不了他的这阵啸声。

大路两端的行人和马匹,甚至附近数里之内的人畜,无不在虎啸声中,骇得魂飞胆裂。可是华服公子的清啸起处,所有的人畜却也无端端的恢复一点胆力,不似早先那么惊骇。

林峰突然举步行去,尹珊一把抓住,问道:“你干什么?”

林峰道:“这位仁兄人孤势单,虽然有伏虎的神通,却难保不被那大虫逃走,我到另一方去帮忙拦截。”

尹珊道:“傻子,你出手人家也不会感激你。”

林峰浓眉一皱,不悦地哼了一声,甩开她的手,大步行去,走到马车另一侧站定,恰是大虫后面。

此时那华服公子清啸之声已歇,但见那条大虫定睛作势欲扑,却不曾当真扑去。

马车车顶一名大汉叫道:“拿刀的朋友,换根钢叉吧!”

林峰应道:“好!”

车顶上的人马上抛落一把六七尺长的钢叉,林峰一手接住,另一手把刀收回。

距他尚有十几二十步远的虬髯大汉喝一声采:“好臂力。”

原来他知道那把钢叉叉柄有一截也是钢的,通体重量最少三十斤以上,常人双手持弄,尚且抡舞不动。而林峰只以一只手接住从高处抛下的钢叉,一面还刀入鞘,身子纹风不动,由此可知他臂力少说也有千斤以上。

华服公子目光一闪,扫瞥了林峰一眼。他本想把此人使开,然而这时但见他一副严阵以待的肃穆表情,同时又听见他与尹珊的对话,深知此人实是为了防范大虫逃走以免遗害附近人畜而出手,并无其它意思。

他的狂傲之气,竟被这个壮健汉子的侠义所感,突然消失,没有作声,再度全神注视那头大虫。

那条大虫越是按兵不动,情势就越发紧张。原来人人都自然而然地感觉到这头大虫实是不比等闲,正如武林中轻易不肯出手的高手一般,一旦出击,其势定然凌厉绝伦。

华服公子忽然左走两步,又折回向右走两步,手中折扇摇扇不停。他走了几次,那头大虫突然狂吼一声,呼地跃起,挟着劲厉腥风,迅疾如电般向对方扑去。那阵腥风卷起沙尘,在尘雾中一团黄影霎时已到了华服公子头上。

人人都骇然顾视,不知那华服公子如何应付得了这等雷霆万钧的一扑?

在迷茫的尘雾中,华服公子竟也闪电般跃起,向大虫冲去,两下迫面碰上,竟又分开,分别退落地上。人虎在空中相碰,只不过电光石火那么一下而已,谁也看不清其中动静。

但最出奇的是人虎两下分开落地之后,敢情各自回到原位。换言之,老虎冲扑之势虽猛,竟好像被华服公子硬碰了回去,并没有掉转方位。

人人看得目眩神摇,在这等惊魂不定的紧张情况下,甚至连思想也为之停顿了。

这时人虎又恢复相峙之势,那头大虫的长尾拍地作响,发出慑人心魄的声音。

忽见那条大虫有一只眼睛涌出鲜血,使它须得侧着头,用那只好眼睛注视敌人。接着它发出可怕的吼啸声,极为惨厉刺耳。

虬髯大汉忽然大叫道:“大家小心点,大虫要逃啦!”

这个虬髯大汉深谙虎性,果然刚刚发出警告,那条大虫蓦地转身纵扑逃窜。

它一回转身,去路恰有林峰阻挡。大虫负痛之余,凶性大发,厉吼一声,直向林峰扑上去。

别人只有骇然顾视的份,而且都猜测林峰对它这一记猛扑最多只能闪避,一个弄不好,很可能还得死在这头白额虎爪牙之下。

但这些人猜错了,敢情林峰已经一坐马步,连叉迎虎刺去。

两下都是势急力猛,快得连念头也来不及转时,老虎和钢叉已经碰上。

“砰”地大响一声,只见那头数百斤重的巨虎,在空中打个滚,退飞寻丈,“啪”的一声掉在地上,震得尘土飞扬。

众人都惊得呆了,旋即大声喝采,包括那几个黑衣武士在内,无不忘形大呼。

要知那头猛虎一扑之势,当真有万钧之力,就算是一块岩石,只怕也会被它冲开,而林峰运叉硬碰,居然把整头老虎撞回去,这等神力,世间实是罕见。

不过这头白额虎实是不愧为山君兽王,虽是受了重伤,仍然虎踞作势,竟是想再度扑去。

华服公子冷冷叱一声,人影闪处,已到了老虎背后,一脚踏住那条长尾。

白额虎大吼一声,也不知是因为疼痛呢?抑是怒极?霍地扭转虎躯,扬爪冲扑上去。

华服公子折扇一拨,拨开虎爪,同时闪电般伸手一托虎肘,喝一声“滚蛋”,那么巨大一条老虎,应手而起,飞起大半丈,才砰一声落在地上。

他这一记手法纯是精妙无比的借刀擒拿手法,人人看得清楚,为之心驰神醉,不觉齐声喝采。

林峰在丈许外运叉戒备,没有上前。

只见华服公子一晃身子又到老虎身边,等它一翻起来,便又俯身托住后肘,向上一抛。那头巨虎在他手中像稻草做的一般,应手抛起大半丈高,再重重摔在地上。

它又咆哮翻身起来之时,华服公子再度如法施为,托着虎肘一抛,又将那老虎摔了一记。

这一次那头白额虎似是摔得头昏眼花和浑身乏力,一时不曾爬起。

华服公子道:“把笼子打开。”

马车顶的人齐齐动手,一个将已经撞开的铁栅门拉上车顶,另一个把车身上的布幔掀开大片,以免遮住入口。

只见华服公子施展奇妙手法,迅如闪电般托住虎肘,一揪一掀,那头大虫呼地飞起,落在马车旁边。大虫才一沾地,那华服公子的人也已经到了,再来一记,竟把整条老虎抛入槛内。

马车顶上一个大汉将铁门放下,虬髯大汉压叉指着槛内的老虎。另一名大汉迅快用特制的细铁链把槛门四下拴紧。他们的动作配合无间,神速之极。槛内之虎纵想抓咬拴紧槛门之人,但有虬髯大汉持叉防范,亦不易得逞。

直到布幔放下,四周的人才松一口气,可是心头的余悸和兴奋兀自甚浓,个个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林峰把钢叉还给马车上的人,还道谢一声,转身向尹珊行去。华服公子作个手势,把他拦住,向他点头道:“林兄的天生神力,实是举世罕有,胆气豪勇,亦难有俦匹,不才送你一个外号叫做打虎将如何?”

林峰抱拳道:“谬蒙兄台夸奖,岂敢当得。在下若算得是打虎将的话,兄台便是伏虎公子了。”

华服公子仰天大笑,道:“妙,妙,你是打虎将林峰,我便是伏虎公子谢辰,这外号有趣得很。”

林峰道:“谢公子的精妙手法,天下无双,实是在下平生所仅见,只不知公子这一路手法,传自哪一位高人名宿?”

谢辰笑一下,道:“寒家世居山东阳谷,刚才使的手法,乃是家传‘修罗密手’。”他回答这话之时,声音不大,生像是不愿给太多人听到。

林峰拱手道:“多蒙谢公子指教,顿启茅塞,林某这厢谢过。”

谢辰看看他,又看看尹珊,才道:“林兄乃是少林高手,如何与那姓尹的女子同行?”

林峰微笑道:“这事说来话长,待有机会时始行奉告。”他说得很诚恳,一点也没有敷衍的样子。

谢辰谅解地点头道:“好,等有机会时再说,请吧!”

林峰走回尹珊身边,却不由得从头到脚打量她一眼,但见她杏眼桃腮,风情骀荡,端的是极有吸引力的美人。可是由于她的声名不大好,以致连谢辰也随口问上一句。这使得林峰心中的确有点不好受,尤其是那边厢左绛云使他记起了范玉珍,使他心情大为复杂。假如不是为了可能查探得出沈宇仇家的秘密,他决计不肯再与尹珊一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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