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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命案报告

席亦高道:“我虽然不觉得很惊奇,不过失望是在所难免。我们对许多明知必然如此之事,仍然觉得失望,我正是这等心情。”

石芳华站起身,娇靥上泛起愁色,轻叹一声,道:“我要走啦!”

席亦高道:“你可是马上就离开本寨?”

石芳华点点头,但忽然想起一事,又摇摇头,道:“不,我晚上或者明天才走。”

席亦高大为惊讶,问道:“为什么?”

石芳华道:“我打算会一个人。”

席亦高极力使自己冷静如常,淡淡道:“可是男孩子么?”

她点头道:“当真是个孩子,只有十七八岁。”

席亦高道:“他能使你逗留一天,真了不起。”

石芳华笑一笑,道:“你呷醋了,是不是?”

席亦高耸耸肩,道:“我怎么办,难道很高兴不成?”

石芳华道:“我告诉你,他只是个孩子,但却能使我记起一些模糊的童年印象,所以我要和他再见面。”

席亦高泛起难得的笑容,道:“你自己才二十多岁,却把人家叫做孩子。”

石芳华道:“但我早就不是孩子了啊!”

席亦高道:“纵然如此,可是你目下距童年能有多久?居然这般的留恋忆念。”

石芳华道:“我觉得童年已是非常长久以前的事,那些风味情怀,已经永远逝去,不可复返。”

席亦高体会得出她的心境,多少与自己那种中年的悲哀相似,因此他对她生出无限的同情。

石芳华举步走去,到了门边,才回头问道:“你不会打扰我们吧?”

席亦高摇摇头,道:“当然不会。”

石芳华道:“将来也别难为那孩子才对。”

席亦高道:“不但不会难为他,我还会帮助他。”

石芳华欢喜地一笑,道:“那真的要谢谢你了。”

她回到自己的寓所时,眼前还不时晃动着席亦高的清秀而含着惆怅的面影。

她急急忙忙洗个澡,换上一身利落的紧身衣裤,对镜子看了一下,但觉虽然终宵未睡,却没有疲倦憔悴之色。

她戴上帽子,迅即走出后门。一名精干的仆人已替她准备好了一辆双座小马车。她驾着这辆车子驶出寨外。

席亦高果然没有派人跟踪或监视,而由于这刻尚是清晨,路上并没碰到什么人。寨外的田野和河流间,反而可以看见人影。那些是本帮务农的农人,以及一些渔夫,都在清早出来做活。

马车驶到一条河边,树下有人叫道:“石姑娘。”

她转眼望去,但见一个健壮的少年,敞着胸膛,手中拿着一顶竹笠,向她招呼,面上俱是惊喜之色。

这个少年就是昨夜与她说过话的苏泰全,他发怔地凝望着石芳华,直到她走近面前,眼珠才会转动。

石芳华道:“我猜想或会碰到你。”

苏泰全不知说什么才好,踌躇地向她笑一下。

石芳华道:“你怎么啦?不认识我么?”

苏泰全吶吶的道:“是的……啊!不……不是不认识……你这一身装束,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石芳华道:“难看吗?”

苏泰全连忙否认,道:“一点都不难看……我的意思是很好看。”

这时她迎风站在河岸上,背后的天边,堆满了灿烂的朝霞,使她看起来特别的青春焕发,充满了活力。

她的打扮,完全切合妙龄少女的身份,而不是烟视媚行,颠倒众生的红伶。这是如此强烈对比的两种形象,无怪苏泰全会为之目瞪口呆了。

石芳华笑道:“你的小船呢?”

苏泰全忙道:“就在下面的草丛里面。”

他转身跃下去,从草堆内拖出一只小船,船上有渔网以及两三种渔具。

石芳华轻盈地上了小船,苏泰全挥桨操舟,沿着平静的河水滑去。

朝阳才不过刚刚冒起来,河面上的风,清新得有点寒冷。芦苇摇动时和小船破水时的声音,和谐地混在一起。有些水鸟咕咕的叫,偶然会从船边急速飞起贴着水面飞到不远的草中,复又落下而隐没不见。

石芳华静静地听和看,但觉这个世界,真是宁恬极了。

他们有时划行在宽阔的浅湖中,四下旷朗,有些树木,甚至长在湖中,凭添无限清景。有时小船穿入高而密的芦苇中,即使站起身,也看不见几尺以外。不过纵然如此,却没有丝毫气闷之感。

石芳华把帽子解下,让长长的秀发披下来,随风飘舞。又时时把手伸人水中,享受那清凉软滑的感觉。

苏泰全半天没有说话,忽然道:“石姑娘,你真像是天上的仙女。”

石芳华笑一笑,道:“我像么?”

苏泰全点点头,他说过了这句话,好像已把心中所有的话都说完了。他把小船傍靠在岸边,起身取网。

这儿河面较为宽阔,看来并不深。苏泰全一挥手,渔网撇出了一个圆形,沙的一声落在水面。

网边的铅坠使那面渔网迅快地沉落水底,苏泰全手中只剩下一条绳索。他回头向石芳华道:“这一处的河底平坦,最好下网,只不知我们的运气好不好?”

石芳华鼓励地道:“一定大有所获。”

苏泰全徐徐收网,一面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像必定会有收获。如果我每次下网,都听到你这句话,那该多好啊!”

他收网之时,不能迅速,因为这张渔网是撒成圆形,直沉水底,全靠收网之时,网缘沉重的铅坠,渐向当中收缩,这样被网罩住的鱼,才不会溜掉。因此之故,他收网的动作,极有韵律节奏。

石芳华虽然从未打过渔,可是单凭直觉,也晓得这个青年必定是打渔高手。她同时又想到,以苏泰全具有如此高明技术的渔人,自然也能够看得出下网之处,有没有鱼?所以他一撒网,必有收获无疑。

鱼网一直收起,卷搭在臂上。最后,就是网脚那些铅坠也露出水面,若是有鱼,便应在这一截网中了。

苏泰全把网脚放在船板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然后把网脚一瓣一瓣地翻动。但见银光闪闪透出网外。

石芳华欢呼一声,道:“瞧,打起好多鱼啊!”

苏泰全也高兴得直笑,道:“运气真好。”

网内有两尾竟然长达一尺,苏泰全把它们丢到鱼篮时,说道:“这两条鱼你带回去。”

石芳华欣然道:“谢谢你,这是最肥大的两尾啦!”

苏泰全转眼找寻再度下网之处,一面道:“你肯拿回去,该我谢谢你才对。”

他把船撑近靠岸的芦苇丛边,先以竹篙定住小船,然后取网在手,振臂一挥,那张网平飞出去,沙一声落在河中。

石芳华正瞧得有趣,忽见他动也不动,形状有异。

她大吃一惊,叫道:“喂!喂!你怎么啦?”

苏泰全既不回答,全身上下也没一处动弹。

石芳华方自惊疑,芦苇中突然传出一个熟悉的口音,甚是沉着有力。这阵语声传入她的耳中,使她登时松一口气。

那阵语声说道:“芳华,我是徐少龙,现下用隔空打穴手法,把那孩子的穴道闭住,咱们说完了就解他之穴。”

石芳华乃是擅长演戏之人,这时立刻堆起笑容,向苏泰全直摇手。这么一来,远处如是有人窥看,定必以为是她禁止他活动,决想不到苏泰全根本知觉全失,既听不见,又不能动。

她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徐少龙道:“我昨夜差点到席公馆去呢!我想象得出你将是何等难过,所以恨不得去把你救出来。”

石芳华听了此言,回想一下自己昨夜与席亦高的依偎缠绵,那曾感到难过?不禁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她连忙岔开这个话题,道:“我已看过全案的报告了。”

徐少龙问道:“怎么样,可曾涉及我?”

石芳华道:“好像没有,但我弄不大明白。”

徐少龙道:“什么地方不明白?”

石芳华道:“报告中提到一个女人,名叫郑艳香。”

徐少龙道:“她是郑艳芳的大姊。”

石芳华道:“我知道,郑家三女,艳名远播,谁不晓得?但报告中提到有两个人被害,而这两个男人,都与郑艳香有关系,一个是她的小叔,一个是她的旧情人,而这两个人的死状都很惨酷。”

徐少龙心中一动,连忙道:“等一等,你说报告中提到一个女人?而不是这个女人有所供述么?”

石芳华道:“报告没有一句说到她供述之词,只在调查黄老岐和杜参身份关系时,扯出了郑艳香。”

徐少龙在芦苇内,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这位风靡当代,颠倒众生的红伶,他发现她似乎带有疲乏之容。

但他没有往别处想,却忖道:“女人终是女人,最注意的就是女人之事。刚才她一开口就提到郑艳香,差点没把我骇死。好个郑艳香,真是厉害不过,我早看准她为了避免杀身之祸,所以必会把她床上的杜参,弄到不受怀疑的地方去了,只不知是什么所在?”

要知他接受了杜参的“遗言”,答应杀死郑艳香,以徐少龙的为人,自然非做不可。虽然其后杜参模糊他说了一句话,好像是不要杀死郑艳香。可惜的是他没听清楚,因此之故,他仍然得依遗言下手。

但他当时何以放过了她呢?原来有两个重大原因。第一,他存心把杜参的尸体,留给她去处理。因为郑艳香的身份并不单纯,所以她一定可以找到稳妥的人,把尸体弄到安全的地方,制造出合理的疑阵。第二,黄老岐临死时,曾以断剑内的迷香,把他熏倒。当徐少龙回醒时,已经是在郑艳香的床上了。由此可见郑艳香有法子封锁黄徐拚斗之事,换言之,她能控制黄老岐的手下,不泄此秘。所以如果郑艳香一死,单是黄老岐的手下,就会透露出黄老岐曾经拦阻他之事,而本案就把他给牵扯上了。

有这两大理由,他决计不能下手,宁可冒着有人知悉这些秘密之险,亦不可使用杀她灭口之计。

这时石芳华又道:“黄、杜二人,竟是互相杀死的,那报告中把现场描述得极为详细,残酷可怕之极。”

徐少龙道:“怎生可怕法?”

石芳华道:“报告上说,杜参本已得胜,一连刺中黄老岐七剑,均是要害。但黄老岐利用断剑内的迷药,把杜参迷倒,然后用断剑插入杜参的胸膛和小腹。”

徐少龙回忆一下,黄老岐之死,是被他用钢杆子插了两记,皆中要害。而杜参之死,则是被他踢中小腹要害。

以那报告上的描述,分明动手布置之人,把杜、黄二人的致死伤势看得十分清楚,所以如此摆布。关于黄老岐部份,因为伤势明显,还不怎样,但杜参的致命伤,是小腹中了一脚,不易看得出来。由此可由这个布置现场之人,必是个中老手。同时他亦极可能从杜参的致命伤中,看出了隐情。

要知武林中虽然有千百家派,各有绝技。但认真讲究,能够把杜参这等高手击毙之人,自然是一流高手。是以这个下手之人,所使的绝艺,定然属于著名的功夫,这么一来,范围就很窄小了,也就不难查看出来。

徐少龙想到这一点,心中大为惕凛,忖道:“这个祸根,非得在他尚未泄与别人得知以前,迅即除掉才行。”

他的心思回到血案报告上,问道:“报告中可曾提到他们互杀的动机?”

石芳华道:“有,报告上说,初步分析,本案是属情杀案,他们争夺的女人是郑艳香,但她可能不大知情。”

徐少龙道:“还有别的意见没有?”

石芳华道:“席亦高亲自批注,须彻查黄老岐与我的关系,前夜昏倒台上之事,颇有蹊跷。他说,这也是一条线索。”

徐少龙道:“这家伙真厉害,无怪能权倾一时。”他想了一下,又道:“报告内可曾提到派系问题?”

石芳华道:“唉!你不提起,我也忘了。报告上没有提,但在附带的另一份报告中,完全是分析黄、杜二人的背景,以及郑艳香的关系和地位。这一份报告,格式纸张都不同,似乎与另一份报告不属同一机构的。”

徐少龙精神一振,道:“这一定是席亦高手下的报告了,里面说些什么?”

石芳华目光转到苏泰全身上,道:“他没事么?”

徐少龙道:“只会觉得有少许疲倦,不妨事的。”

石芳华这才道:“席亦高手下的报告中说,黄老岐和杜参,一是总务司之人,一是监堂之人,背景单纯,俱无可疑,但郑艳香的背景就复杂了。”

她停歇了一下,才又道:“报告中指出,她本身是财阀郑洪福之女,本是属于兵马堂辛公权这一系。但嫁给黄升这个财阀之后,又与副帮主龙君谢沉搭上关系了。另外黄老岐是黄升之弟,时时与郑艳香一起鬼混,而黄老岐则是总务司之人。”

徐少龙道:“唉!真是太复杂了。”

石芳华道:“这份报告的结论,认为郑艳香联两大财阀之财势,挟三大派系之力量,实在已成为一个问题人物。任何人能够在幕后操纵她的话,便成为棘手人物了。”

徐少龙道:“是的,我也在想,谁是这幕后人呢?她的父亲?她的丈夫?抑是她的情人?”

石芳华笑一声,道:“如果是她的情人,你就大可取而代之啦!”

徐少龙道:“别胡说。”口中虽是这样说法,其实心中也转着这个念头。

石芳华道:“好,好,我不说了,但你得小心些,目下现成的就有玉罗刹和郑艳香两个女孩子,看你怎么办?”

徐少龙苦笑一声,道:“我该怎么办呢?”

石芳华道:“那是你的难题,要靠你自己解决!我只望你大功告成之后,别忘了来看我一次,我也想念你呢!”

徐少龙一怔,道:“我一定去探望你。”

石芳华道:“下午我就走啦!”

徐少龙道:“这样也好,免得被席亦高缠上了。”

石芳华道:“假如被他缠上,希望你不要在乎。”

徐少龙道:“这是什么话?不论在公在私,我都在乎得很。”

他不必解释,石芳华亦明白他话中之意,系指在公而言,则怕她动了感情而泄漏机密,在私而言,他嫉妒席亦高占有她。

然而她天生命薄如絮,注定是要给各式各样的男人占有,甚至她所负的使命,亦迫她非这么做不可。

她满腹难言的痛苦,根本无法倾诉,只好淡淡一笑,道:“你别担心,我下午就走,但可别忘了探我之约。”

徐少龙道:“不会忘记的。”

话声消失之后,苏泰全忽然啊了一声,恢复活动。

他本能地缓缓收网,一面道:“刚才我好像睡着了好一会呢!”

石芳华笑道:“没有的事,我们一直在说话和打鱼。”

她蓦然感到疲乏不堪,急于返家休息,同时苏泰全使她触发起的怀念儿时的恋情,也如淡烟一般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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