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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血海深仇

金明池大为放心,暗想:“你只要不杀死我,日后咱们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纪香琼柔声道:“我本不敢这样得罪你,可是为势所迫,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我走啦!”她迅即离开树林,金明池潜心凝神,侧耳而听,查听出她出林之后,乃是向北方奔行。

林中偶有劲风吹掠,他的身躯便摇荡跳弹,使他十分担心绷断了绳子。又想到自己到了打通穴道之时。初期功力未纯,还是不敢乱动,非得等到功力恢复了八九成,才敢震断手中之绳,除去蒙眼黑布,看准了地形,才能当真脱身,这么一来耽搁的时间就多了,恐怕很难追得上她了。

果然他一直到了天黑之后,才打通穴道。恢复功力,但其时树林内漆黑一片。全然瞧不见地上形势,又使他耽误了许久,后来等到天亮才瞧清楚地上那有窟窿,全是她胡乱捏造之言,甚至地上乃是一堆茂密草堆,万一绳断跌落,也不会受伤。这种种情形使他既感气恼,却又好像不能过于恨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记得纪香琼出林之后乃是向北而行,当下绷断绳索,飘身落地,也一劲向北方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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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纪香琼径赴抱犊岗,见到了薛陵,她向他说道:“我奉师命到京师谒见令尊,谁知到了京师,这才知道你薛家一门被锦衣卫抄斩,这消息使我十分震惊,为了日后好向我师详细禀复,便在京师滞留了四个月之久,才打听出你是薛家唯一后人,拜在金刀大侠朱公明门下,其后才辗转追到河南齐家庄找你。但走迟一步,其时齐家庄盛会已散,杳无人迹。”

薛陵面色变得铁青,说道:“在下的血海深仇难以忘怀,且等私事略了,便当前往京师,访明仇人,雪此血海之恨。”

纪香琼道:“我用了不少法子才打听出你是薛家唯一后人,你可知道我在何处探听出来?”

薛陵讶然道:“是啊!你在何处查听出来的?又怎知我已投身朱公明门下?”

纪香琼道:“虽然当日距出事之时已过了许多年,但我化装成一个老头子,在茶肆以及府衙一些老人口中,问出昔年薛家阖门抄斩的情形,连带的也就晓得老大人全家只有一个儿子幸而逃出此劫,至于你的下落,我却是在魏忠贤府中查出的,你说奇也不奇?”

薛陵瞿然道:“在他府中?这真是奇怪不过之事了。”

纪香琼道:“说穿了也不奇怪,朱公明本是大奸大恶之徒,却以种种手段沽名钓誉,博得大侠之名,其实他与魏忠贤暗有勾结,为魏忠贤出过不少力,那锦衣卫都指挥梁奉,只不过是他们手下大将之一而已。”

她说到此处,薛陵可就有点儿明白,沉吟道:“如此说来,先父在世之时与朱公明交情极深,原来已入了朱公明彀中,其后遇害,恐怕与朱公明也有关系了?”

纪香琼道:“正是如此,令尊大人可说是被害于朱公明和奸相魏忠贤二人手中,而朱公明为了沽钓仁义之名,故意把你救走,养育成人,然后才设计把你杀死,如此一则可以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二则博得仁义之名。三则令尊大人以往交结过不少豪杰侠士,他们决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薛陵仰天长叹一声,双泪交流,他多年来都不曾提及这悲惨的往事,一向埋在心底,有一次他与齐茵往地心宫谒见邵玉华之时,通过寒关冷圈之时,便曾掩面痛哭,其实他神智已经模糊不清,是以深心中的悲情爆发出来。

目下他总算碰到一个可以谈及此事的人,心中一惨,不觉虎目下泪,悲声道:“可怜我爹爹临终之时,还不知何以会泄漏了机密,以致被奸人进谗于皇上。他简直不晓得仇人是谁,但他在天上的英灵暗加呵护,才使我逃过朱公明的毒手。唉!我好多次死中逃生,大难不死,全是得他老人家英灵暗佑。……”

薛陵说着说着。突然间抱头大哭,只哭得天惨云愁,草木萧萧。纪香琼心知一个人若是把心中悲恸尽情发泄出来,有百好而无一害,是以不加劝慰,任他倾泄。

过了许久,她腰酸腿软,便卧倒在草地上,薛陵悲咽之声不绝于耳,她却在迷忽之中忽然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下午未申之交,起身睁眼,但见薛陵两眼红肿,抱着双膝昏昏欲睡。

她心中泛起金明池的面影,与眼前这个少年互作比较,但觉薛陵多情而方正,英俊潇洒,似是比金明池略胜一筹。可是,她却感到金明池诡邪险诈的性格,好像有一种强烈无比的魅力。使她觉得如若能够把他征服,收为裙下之臣,乃是世间最大的乐事。

她伸手推薛陵一下,说道:“醒一醒,我有要紧的话跟你说。”

薛陵身子一震,睁大双眼,道:“姑娘请说,在下洗耳恭聆。”

纪香琼道:“薛兄客气了,我要告诉你四件事,第一、你想报仇雪恨的话,定须深思熟虑之后,方可以付诸行动。朱公明的武功极高不要说他,连那奸相魏忠贤也有不少高手护卫,任何人都别想接近他身边,昔日我是费了许多心血,才能以小厮身份混入相府之内。又费了许多气力,才偶然从梁奉进见奸相时说的话中,得知朱公明已经准备收拾掉你。所以你宁可忍辱负重,也别冲动盲行,出手报仇。”

薛陵点点头。道:“在下定要记住,第二件呢?”

纪香琼道:“第二、齐南山居住于济南府某处,你按址自然找得到他。第三、我们现在便要分手,我设法绊住金明池,你去干你的事。第四、将来说不定我会和金明池在一起,但你大可以放心信任我。”

薛陵皱眉道:“那金明池为人不宜接近,姑娘还是远离他为是。”

纪香琼道:“正是因为他的人坏而又具有一身武功,我才向他动脑筋。这一个人若是能使他改邪归正,何等功德?所以我决意向他下手。”

薛陵肃然道:“姑娘这等胸怀气魄,实在不是常人可及,在下失敬了。这就前往济南府谒见齐庄主,然后才进行报仇之事。”

两人起身互相行礼而别,双双离开山脚,一个向北,纪香琼却往回路走去。

走到快要黄昏之时,经过一个村庄,但见有七八个乡下姑娘,正用当地特产的水草编织席子等物。她停步瞧看了一下,便又向前走去。

出得村子,突然间一道人影从树丛后跃出,拦住她的去路。

那人正是金明池,他面罩寒霜,杀机盈胸,冷冷道:“贱人,还想逃么?”

纪香琼淡淡一笑,道:“你说谁想逃了?”

金明池眼中射出凶光,道:“你这一回别想逃出我的掌握了。”

纪香琼道:“这话倒是不假,我打昨日起就一味引你追赶我,好教薛陵走得远远,使你完全没法子找到他,你可想知道他往何处去了?”

金明池怒极反笑,道:“你爱说出来我不妨听一听。”

纪香琼道:“他到襄阳去了,据说齐南山在那儿。”

金明池半信半疑,道:“你为何告诉我呢?”

纪香琼道:“根本上我乃是有意回头找你,如若昨日存心逃走的话,我出林之后就不会让你听到步声了。”

这么一说,金明池也不由不信。

纪香琼又道:“倘若我有意躲避你,莫说昨日机会那么好。即使是在此地,我也有法子使你视若无睹的在我身边走过。”

金明池听了这话觉得甚难相信,心说:“你昨日出林之时让我听出步声向北,我才会追来。但据你说此是有意让我听到,这话倒也可信。但你说这刻也有法子使我找不着你,竟会视若无睹的从我身边走过,这话未免欺人太甚了。”

他泛起讥嘲的笑容,道:“你若有此能为,简直不须怕我追踪了。”

纪香琼另有打算,所以非使金明池心中服气不可。当下道:“那么我们不妨试一试。”

金明池大感兴趣,道:“怎生试法,你莫非是借这个借口溜跑么?”

纪香琼耸耸肩,道:“我早就分析过我大有逃走的机会,但你却一如凡庸之人般疑神疑鬼,那里像是当今武林第一高手的身份?”

金明池傲气勃发,道:“好!好!你说出办法来。”

纪香琼道:“此法简单不过,你在这村外站着不动,等一炷香之久,便顺着这条道路穿过村庄,当你穿过村庄之时,定必能够见到我,但你却会当面错过。”

金明池道:“你若有此本事,我可不能不服气了。但只怕你在我注视之下露出原形,那时节我可不能对你客气了,我将惩治你救助薛陵之罪。”

说时,心中暗想道:“你纵是擅长易容化装之术,但我眼力岂此等闲,定当瞧得破。”

纪香琼淡淡一笑,道:“好,但有罚要有赏,若然你失败了,既往之事一概不究,我们算是相识朋友,你便须以对待朋友之道对待我。”

她等金明池点头同意之后,便即转身入村。金明池耐着性子等候了一炷香之久,这才举步入村。

他十分留神的瞧看每一个出现在视线之内的人,心想以她的身材多半会扮作老头子或是老妪。但晃眼间走过大半村庄,却未碰见一个老头或老妇。仅仅遇见了四五个壮健的庄稼汉子,从他们粗糙的手脚和眼神之中,一望而知绝无虚假。

快要走出村庄,忽见晒场上的树荫下有十余村女,正在编织草席。金明池晓得那是本地特产,除了草席之外,还有帽子、篮、袋等物,当即过去瞧看,目光先掠过她们的面庞。虽是有些低垂着头,但仍然瞧出没有纪香琼在内。

他在心中暗暗窃笑。忖道:“她断然不敢混在这堆村女当中,因为她们太惹眼了,料我定会仔细端详。不过话说回来。也许她猜我会这么想法,反而故意冒险混在此处也未可知。我决不放松任何人。”

转念之际,目光在众女之间不断的扫射。那些村女们见他站在一边,竟不走开,都诧异的向他打量。因为她们人数不少,声势浩大,即使是村中的相熟男子,也不敢站定在一旁。不但如此,往往有些年青男子经过,也被她们取笑得加快脚步匆匆溜过。

但她们的目光不但没把这陌生人骇跑。相反的她们被个潇洒俊美的男子瞧得一个个垂下目光。

只有一个长得有几分姿色的村女胆敢跟他对望,她那对明亮的眼睛有点像纪香琼,金明池开始对她很是注意,但其后发觉她正在编织一个篮子,手法娴熟之极,虽然望住自己,双手毫不停滞,编得又快又好。

金明池马上对她消释疑念,全副精神落在别的村女身上。当他逐个看过之后,见得个个编织得甚是纯熟巧妙,一望而知都是久习此道之人。

他不再荒废时间,转身便走,一直走到村外,再没有碰见一个可以多看一眼的人,心下狐疑不已,暗想自己可能又一次中了她的狡计。

一阵步声走过来,他回头一望,原来是刚才见过的村女,便是那个胆敢跟他对望略有几分姿色的一个。

这一回她目不斜视的走过来,那神情不要解释也知道她是表面矜持,心中其实甚是畏怯,因为这刻已没有同伴们壮她的胆子,而这个男子,这么英俊潇洒。

她微觉僵硬的从他的身边擦过,向村外走去,金明池微微一笑,目送她婀娜的背影。

那村女走出十余步,忽然停止,转回身子,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金明池不禁一愣,脚下不知不觉的移动。转眼间已到了她面前。

那村女突然发出格格的笑声,道:“怎么样?你输了吧?我就是纪香琼。”

金明池半晌没有做声,眼看她到井边打水洗净了面孔,恢复原来秀丽的面貌,又脱掉村女装束,一身黄衣,娇俏无比。

他皱皱眉头,道:“你几时学会编织的手艺?竟把我瞒过。”

纪香琼道:“这话问得正中要害,可见得你的确比常人高明得多。”

她淡淡一言,便使得金明池心中感到好过得多,只听她接着说道:“这正是我能瞒过你的最要紧的地方,在你想来,我纵是能够化装易容达到你的眼力也瞧不破的地步,但这等手艺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弄得熟巧的,是以你一见我能够一面瞧你,一面双手不停的编织,便深信不疑,认定我真是村女之一。”

金明池道:“你学过这门手艺么?”

纪香琼道:“刚好学过这一种。”

心中想道:“我跟你以后斗智的机会尚多,焉能告诉你我隐湖秘屋一脉无所不知,无所不学。”她接着说道:“你当真也是举世罕有的聪明才智之士,也唯有你才能信得过我,让我施展身手,我们就此订交如何?”

金明池对她不能不服气,道:“好,我金明池总算交了一个朋友。现在我要往襄阳去,你呢?”

纪香琼道:“假使你信得过我,那么我也要往襄阳走一趟。”

金明池道:“你到襄阳干什么?日后碰见薛陵之时,你会不会破坏我的图谋?”

纪香琼道:“我不会多管闲事,但你为何非杀他不可?假使是为了齐茵之故,你更不该取他性命。”

金明池讶道:“此话怎说?”

纪香琼道:“像你如此英俊多才而又骄傲的人,若是须得杀死情敌方能取胜的话,纵是得到她也没有什么意思,应当让他活着,瞧瞧是谁赢得到齐茵的芳心,这才没有遗憾。”

金明池道:“对,我暂时不取他性命也就是了,但我还是要往襄阳去。”

纪香琼道:“敢是齐茵已往那边去了?”

他点点头,纪香琼道:“尝闻那金浮图之钥能够打开‘财势之门’,我一个女孩儿家虽是不稀罕什么‘财势’,但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我想找到齐南山,跟他研究一下这件事。”

金明池道:“很好,我们一道走,齐茵定是去找齐南山,见了她就等如找到齐南山了。”

两人转身再度穿过村庄,那些村女们都向纪香琼亲切的招呼,纪香琼向金明池说道:“她们很感谢我,因为我懂得两三种花样她们从来未见,已经传授给她们,所以她们都很欢喜,从今以后,她们可以胜过附近十余村庄的女孩子了。”

他们走到临城,买了两匹长程健马代步,经徐州、商邱、许昌、南阳等地,横越河南省境,向西面而行,到了南阳,便转向南下,直趋襄阳。

这两人正是郎才女貌,容光照人,路人莫不侧目而视。金明池虽是一向行踪隐秘,靡有定所。但他的人品相貌与众不同,那柄折扇及腰间金笛更是绝好标记,故此一路经行之处,总有武林中的名家坚邀款宴,往常金明池定必不顾而去,但这一趟有纪香琼同行,她往往劝他答允,略略应酬这等武林人物,以便探询江湖近事,金明池接纳她的劝告,便结交了不少武林名家。

他们的行踪很快就传扬各地,人人都知道金明池携伴遨游江湖,而他们也从各地武林人物口中,得知许多新近发生的事情,也晓得倭寇和西北鞑靼族的祸患更形猖獗,而朝廷受严嵩把持国政,官治腐败之极。

明朝的江山在这内忧外患之下岌岌可危,朝中大臣都被东厂和锦衣卫箝制得不敢出头,纵是如此畏祸,仍然常有大祸忽然从天而降的危险。

金明池一点也不关心国家大事,若不是纪香琼时时解释局势,他真是丝毫不知,这一日,他们并骑驰出豫境,中午时分,樊城已然在望。

他们经过一座小亭,亭边有一条康庄坦途,穿过亭后的树林,一望之下,便生幽雅闲逸之感。

纪香琼勒马道:“明池兄可曾见到此亭?”

金明池道:“我又不是害眼病,怎会瞧不见那亭?”

纪香琼笑道:“同样见到一亭,但若是不曾发觉其中之异处,见了等如不见。”

金明池凝目望去,看了一会,没好气的道:“此亭形式古雅,质料俱是上等之材,如此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纪香琼反问道:“樊城离此处不过数里之遥。行人商旅到了此处。谁不急急赶路,早点到达樊城歇息?可见得此亭不是为行旅之人而设。其次一座小亭也如此考究,可见得不是普通乐善之士之捐建,然则是谁在这儿盖建一亭,而又全无作用,再者亭边之路康庄平坦,幽林夹植,极饶古雅意境,岂是一般俗士办得到的?”

金明池道:“纵是如此,也不关咱们的事。”

纪香琼道:“不错,但我们到亭子歇一歇总不至于碍事吧?”

金明池也懒得多说,驰马过去,一跃入亭。纪香琼也走入亭内,但见地面上用黄白两色石子铺成,纵横错综,形成一幅复杂的图案。

她一时瞧得入神,过了片刻,才被金明池的声音惊动,金明池说道:“香琼,你瞧见了没有,楣间的横石刻着‘贤者安往’四个秦篆,极为古怪。”

纪香琼抬头一望,道:“那是籀文,不是秦篆。”

金明池为之一愣,道:“我学过秦篆,正是如此写法,怎的会是籀文而非秦篆?”

纪香琼道:“你试取石鼓及说文所存的籀文一看便知,秦篆从籀文转变而来,不过是体势加长,笔划略减而已,故此若不是精研过此道的人,不易分别出其中之异。”

金明池叹道:“我一向自负博学多能,文武全才,但比起你隐湖秘屋一派,还差得远呢!”

纪香琼道:“你又提起隐湖秘屋四个字了,不是答应过我不说出来的么?”

金明池道:“若是有旁人在此,我决不会泄漏。”

纪香琼点头道:“那么你须得记住才好,现在瞧一瞧地上的图案,黄色的石子布成一种阵法,白色的石子又是另一种阵法,这真是万分惊人之事。”

金明池如言低头瞧去,目光先循黄色石子组成的图案细看,只看了几眼,忽觉黄沙浩瀚,无边无际,但在这一片天空海阔的荒凉沙漠之中,却有一条通路。

他彷佛听说这条路可以走出这迷漫接天的沙漠,是以目光沿这条道路走去,他身子不动,单以双眼查看道路,却渐渐宛如置身道路之中,迅速向前奔驰。

走了不知多远,他觉得喉干口渴,烈日晒在背上,又热又疼,他忽然想到这条道路不知有多长,若是不停的奔驰,纵是武功盖世,也有筋疲力尽的时候。方一念及,便感到全身乏力,好像已经不休不停的奔驰了许多天,精力已竭……

他正在十分难受之时,突然眼前一黑,耳边听到一阵娇柔悦耳的声音道:“你瞧,这个阵法厉害不厉害?任你武功绝世也不中用!”

金明池定一定神,眼前复见光明,原来是她的手掌从他眼上移离,幻象全失,恢复神智,转眼一瞧,恰好碰上纪香琼的目光。

他点点头,道:“果然厉害不过!”接着长叹一声,道:“唉!我一向自负博学渊知,这阵图变化之学也曾涉猎过,谁知一旦来到临头,全不中用。”

纪香琼笑道:“学海浩繁,无涯无际,任何天才聪明之人,若是未得真传,所学自然不切实用,像这等奇门遁甲变化之学,数十载以来,传授之间极是隐秘,一般册籍记载上只不过是皮毛而已,你实在不要把此事放在心上。”

她指住地面又道:“你刚才是陷入戊土阵中,白色的石子是庚金阵,但若是村夫愚妇在此,虽是用心查看,也不会迷陷其中,必定要曾经涉猎过此道的人,才会中伏,真想不到世上尚有人懂得这等深奥玄妙的阵法之学,此人是谁?我真想会他一会。”

金明池心中气忿难消道:“我正有此意,走!我们访查一下,定能找到这个异人奇士。”

他当先出亭,在那条延伸入林平坦大道上站定观看了一下,又道:“我却希望此人懂得武功,瞧瞧他可有奇功秘技,足以与我颉顽?”

两人顺着康庄大道走去,不久,入林已深,但觉景物清幽,时闻鸟鸣之声,若是此时出现一幢茅舍,住得有一位年老隐士,此等情景,实是自然不过。

这条康庄坦途一直穿过树林,长达数里,出得林外,但见前面山脚之下,有一片房屋,竟是个不算小的村庄。村前却是一个湖荡,占地颇广,略有烟水迷离,远山如黛的景致。

出林不远,便是湖滨,岸边停泊有数艘轻舟,篙桨俱全,却无人看守。

金明池道:“此湖长而不阔,若是绕湖走去,路程不短,操舟过湖,便不消顷刻工夫,自然行船为是。”

纪香琼道:“若是此地附近之人,便不敢乱动湖边小舟,故此可见得这几艘小舟乃是为不速之客而设的。”

湖上凉风吹来,空气清新,时有鱼跃,冲破平静的水面,这景象甚是幽雅可喜。

他们步上小舟,金明池取起竹篙,忽然低噫一声,道:“你猜这根竹篙有多重?”

纪香琼道:“可是轻如稻草?”

金明池甚是佩服,道:“不错!你怎生猜出的?”

纪香琼笑道:“我随口而猜,竟不料猜中了。”心中却想道:“以你这等聪明的人发问,那‘多重’二字分明是想使我向很重的方面猜想,这等心思计谋,如何瞒得过我?”当下取过那根竹篙,审视了一会,又用指甲划了几下,便道:“此竹乃是荆山特产,极是罕见,但性脆易折,全无用处,奇特之处有二,一是轻如无物,二是颜色常碧。”

金明池见她说得出这竹篙的来历,纵是杜撰,也不能不服气,当下道:“此竹既有轻碧之异,又甚是罕见,也算得上是宝物了。”

纪香琼道:“这话虽是有理,但此竹全无用处,世上自然无人知道了,你若是用这根竹篙渡湖,人家便知道你是身怀上乘武功之人,才能使用巧劲撑舟而竹篙不折。”

金明池道:“原来有此作用,那就改用木桨便是。”弯腰抓起一根木桨,顿时眉头一皱,道:“真可恶,此桨却沉重无比,似是铁制,漆成木头一般颜色。”

纪香琼心想:“既然竹篙有古怪,这木桨不问可知,何须拿到手中方始知晓。”但她却不说出来,免得他觉得面上无光。

金明池冷笑道:“管他的,就让他晓得我有上乘武功便又如何?”提起铁桨向岸上一点,轻舟激射出湖。

纪香琼道:“我们本来就不须隐瞒,这样也爽快。”

金明池听了,精神一振,铁桨连挥,小舟破水疾行,别人划舟必须双手持桨,但他却只用一只手拿着桨尾,身躯直立,随手划去,舟行既速方向又直,可见得他虽是单手操桨,但绰有余力,暗中便使出上乘武功所发劲力秘诀,方能使小舟方向保持着笔直。

小舟不须多时便穿过那一片湖荡,抵达彼岸,柳荫之下有石砌的码头可以靠泊。上得岸来,但见四下花木扶疏,清香扑鼻,其中自有蹊径得以抵达庄门。

两人步过这一片园林,到达庄门,但见门上有块横匾,题着“明湖显屋”四个字。

纪香琼眉头一皱,道:“明湖显屋四字,分明是针对我们隐湖秘屋而言,好!待我瞧瞧明湖显屋之内有什么高人异士?”

金明池道:“果然是这等意思,此地主人若是有真实本事,倒还罢了,倘使故作惊人,其实十分腹俭的话,定必送他一把无情大火,烧为平地。”

纪香琼上前敲门,门环碰击在铜钮上的声音甚是清脆,传出老远,不久,大门开了一线,露出半边面庞,却瞧得出是个俊秀小童。

他打量金、纪二人几眼之后,才道:“贵客从何处来?”

金明池冷冷道:“打开大门,你家主人教你如此无礼待客的么?”

这话分明是无事生非,有如鸡蛋里挑石头。

那小童笑道:“小的果然有点不是,但贵客若然说不出那明湖显屋四字是什么碑体,那时连小的也瞧不起两位,便请回步。”

他这么一说,金明池如若用强。便等如表示认不出那四个字是何碑体了。所以无法发作,退后两步,仰天端详。但见这四个字均用方笔,体势峻整,一望而知乃是南北朝碑体。

他沉吟一下。道:“南北朝诸碑中,用方笔者有朱义章的始平公造像碑,萧显庆的孙秋生造像碑和释仙的报德像碑,但朱碑雄重,释碑雅朴,萧碑神韵……”

纪香琼接口道:“你刚才明明说是贝碑,何以此刻不提?”

金明池顿时醒悟,道:“我还未说到呢!这四个字极得峻整之妙,当是贝义渊的始兴王碑体无疑。”

他确实博学渊闻之士,得纪香琼一提,便记起贝碑,若然本来不识,暗示也没有用。

那小童听他一口道出贝碑的妙处和碑名。晓得他当真识得,却没料得他会忘记这一点,登时改容相向,打开大门,要知古语有谓“好奇者多疏”,凡是好奇之人多患疏漏之病。

这小童一袭青衣,甚是雅朴,揖客道:“两位请!”

当先带路,穿过庭院,升阶入厅。

金、纪二人游目扫瞥这座大厅,却与乡间普通富户人家的厅堂无疑,甚是凡俗与平常。

金明池至此也不禁暗暗佩服,向纪香琼道:“此间主人果然大有胸襟,若是平常之人到此。岂能得知主人之奇?”

纪香琼只淡淡一笑,她入庄之时已约略估计过此庄面积,少说也有三四百座房屋,也就是说,此庄有数百户人家之多,但此庄背后是山,前面是湖,四周俱有树林围绕,并无田地,如若有数百户庄稼人,则每日都须到远处的田间做活,极是不便,由此可知此庄住户多半不是靠庄稼为生,再者入庄之路似是只有这一条直达大厅,如若此庄有数百户人家,如何出入?

因此她已发觉这偌大的一座庄院恐怕只有一家人使用,若然另处有人居住,也是与庄主有关系的人。

那青衣小童出厅片刻便回转来,道:“家主人本在炼药,闻得有贵客过访,即将欣然出迎。”

金明池道:“贵上高姓大名?”

小童道:“家主人复姓夏侯,单名空。”

纪香琼道:“本庄房屋都是夏侯先生经手盖建的么?”

青衣小童道:“这个小的便不知道了。”

纪香琼微微一笑,道:“你的意思不外想使我误以为此庄在你懂事以前便已建好,既然有此意图,可知这偌大一座庄乃是建于近十年之内。”

青衣小童顿时愣住,他这刻才发觉这个秀美的黄衣少女聪明绝顶,竟能在一言半语之中推测出许多道理。

金明池听了这话,当即悟出其中古怪,心想若然整个庄院数百房屋皆是一人所建,可知不是天然环境形成的村庄了,进一步说,凡是遁世隐居的高人异士,多半是淡泊名利,焉有许多钱财兴建如此宏大的村庄?

他锐利的注视小童,道:“她说得对不对?”

青衣小童茫然道:“小的懂事至今只不过五六年之久,再说一向也没有听到房屋何时兴建之问题,实在无法奉覆。”

金明池胸中泛起恶意,忖道:“这个孩子如此聪明伶俐,长大了一定很了不起,待我略施手段,减损他的智力。”当即堆起笑容,道:“好聪明的孩子……”一面伸手出去摩挲他头顶,谁也瞧不出他乃是打算施展奇功手法毁损那孩子的脑力。

那小童但觉他手掌忽冷忽热,自己却没有别的奇怪感觉,是以毫不在意。那知对方手掌忽冷忽热之际,已伤损了脑力,要知人类之能异于禽兽,便因脑子发达,能作种种思维。此是人类特有,是以能依智力指示创造一切,兽类唯有依本能而活,是故自古以来,不少禽兽生物因环境变异绝种灭迹。但大自然却对这智慧之源的脑子十分宝贵珍惜,大凡人身各处的细胞均可再生补充,形成新陈代谢的循环作用,独有脑细胞死一个就减少一个,永无新生补充的机会。金明池乃是以极为精纯的内功,迫出寒气和热气侵入那青衣小童的脑部,使脑子受伤,但表面上却全无伤痕,的是歹毒万分的手段。

他转面向纪香琼道:“我听说过小孩子很聪明的话,长大之后仍与常人无异,这孩子异日长成未必能成大器。”

青衣小童一笑,道:“贵客这话虽是有理,但小的记得在古籍上记载有一则故事……”

他突然连连眨眼,似是记不起这一则故事。

纪香琼大感奇怪,故意提醒他道:“好像在世说新语中有过这么一则故事。”

青衣小童连连眨眼,仍然想不起来。

其实这一则故事甚是脍炙人口,南朝刘义庆作世说新语,在此书的言语门中记载着:

孔融年十岁,随父到洛,时李元礼有威名,登门者须隽才之士或有清誉,又或是中表亲戚,阍人始肯通传,孔融独自到李府,向门官言道:“我是李府君亲。”

门官为他通传后请入府相见,李元礼问道:“君与仆有何亲?”

孔融对曰:“昔先祖仲尼(孔子)与君先人伯阳(老子)有问礼之谊,是以仆与君奕世为通好也。”

此言出自一个十岁幼童之口,李元礼及在座宾客莫不奇之。时有太中大夫陈韪后至,得闻此事,便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这话便是讥讽孔融说,小时候聪明,长大了未必能佳。孔融应声答道:“想君小时,必当了了。”

此是歇后语,意思说陈韪现在是“大未必佳”。陈韪遭此反击,大为尴尬。

且说纪香琼得见这小童竟连这“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故事也记不起来,甚感诧异,暗想这童子分明是想借此故事反嘲金明池是“小时了了”之人,以这小童的聪明智力。不应遗忘此则著名故事,何以目下变成如此,岂不可怪?

她心窍玲珑之极,顿时对金明池大感疑惑,当即向那小童问道:“小兄弟你读书不少,只不知所读何书?”

小童随口举出五经六书,接着便及诸子百家。但列举子书之时,只说了数种,便直在眨眼,想不起来。

纪香琼暗暗怨怪那金明池把一个好好的聪明童子弄成这等模样,但这刻已无暇说他,赶快问道:“我们深知贵主人学渊识博,无所不精,无所不能……”

她说话之时。眼中射出奇异光芒,紧紧笼罩着对方眼神,声音之中也蕴含一种使人服从的特别力量。她接着说道:“请告诉我,此地有些什么布置是世间仅见的?”

那小童露出茫然之色,似是心神被她制住,说道:“本庄之内,共分十三院,每院皆以一门学问为主。小的只通得过‘天道院’、‘地理院’、‘史院’等三院,其余诸院只知‘易经院’最是深奥,‘诸子院’最是繁赜,‘术数院’最是玄奇,‘算学院’最是艰深。余者说之不尽。”

但单单是他说出的几门,已经足以骇人听闻了。金明池大为不服,心想:“这话定是信口开河胡乱唬人无疑。试想古今大儒穷毕生之力,大多也只不过能通一门学问,这小孩童一开口就说他通得过‘天道’‘地理’‘史学’三院,焉有是理?”当下插口道:“你既是懂得地理,我且问你,水经上所引天下河川共有多少?”

那小童不假思索,反问道:“你说水经是古本抑是今本?”

金明池一愣,随口道:“随便你吧!”

那小童道:“水经有郭璞注三卷,后魏郦道元着四十卷。古本引天下之水一百三十七,今本……”他话声忽然中断,似是记忆力突然消失,无法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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