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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修迷密步

老人眼见王元度已奔入阵内,这才转身入洞,携出一个翠竹编织的笼子,里面有两只海盗蜂,他大声吩咐王元度小心,这才打开笼门,那两只海盗蜂嗡一声冲入阵内,顿时向王元度穷追紧赶。

王元度应付一只蜂之时,只须考虑到一个方面,但目下共有两只,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全无定准,又不准他出手劈挡,其难可知。因此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已经汗流浃背,连番遇险。

老人看得分明,只见他身法比以前迅快得多,而且已能按照熟练了的阵势而组成一套身法步法,进退左右,仰俯侧拧都正确之极。这等身法和速度配合得好,便是一种极深奥高明的绝学,可以在敌人刀剑之中纵横出入,夷然无伤。

但他晓得王元度还有许多苦头要吃,因为目下仅是两只恶蜂而已,而最后必须达到七只恶蜂同时攻袭,而这“修迷密阵”的青竹也增加了一倍,不过范围并不放宽,也就是说他可以闪避奔窜的空间缩小而攻袭他的敌人却增加许多倍,在这等情形之下,他仍然能支持上半个时辰之久,那就达到最上乘的境界了。

只听一声惨哼,王元度迅即跨出阵外,随即疼得昏倒。

老人心中因怜惜而感到一阵疼痛,但他深知此刻决计姑息不得,所以他虽然有法子可以使王元度被螫之时减轻痛苦,但前面说过,他如若有丝毫倚赖侥幸之心,就无法刺激他发挥出体内全部潜能了。

日子一天天地消逝,王元度每日都得昏死一两次,可是进步十分神速,已达到青竹数目增加一倍而恶蜂多达四只的程度。

凭他这刻的身法,那简直可以媲美鬼魅,但老人仍然坚持他要达到最高境界。

已经是第二十三日,王元度瘦得只剩下骨头,不过并无憔悴之态。他一直停顿在五只恶蜂的阶段,也就是说五只恶蜂向他侵袭之时,他无法超过半个时辰便被螫中。

因此他每日最少要昏倒三次以上,第二十四日的下午,他昏倒之后,老人发觉他口角流出白沫,浑身不断地透出虚汗,知道他体力已竭,此刻身体内已没有一丝气力。不禁惋惜地叹口气,取出一个碧玉葫芦,拔去瓶塞,一面捏开他的牙关,将葫芦内的乳状液体倒入他口中。

王元度迅即回醒,但觉口中甚是芬香甜蜜,同时精神爽健,全然不似以往回醒时那么痛苦疲惫。

老人道:“我已把见面礼送给你,那是我苦心收集了十多年的蜂蜜露,一共只有十余滴,你也知道这些恶蜂从不酿蜜,但它们掠夺别蜂的蜂蜜之时,仍然会转酿些少蜜露。”

王元度恭恭敬敬地聆听着,老人又道:“但这些海盗蜂赋性奇怪,只酿了些少便立刻吃掉,因此我收集时十分困难,十多年才弄到十余滴,我定名为神蜂蜜露,乃是世上极珍贵之物,灵效可比成形的人参何首乌等灵药。你服下之后,体健身轻,目力奇佳,尤其是当你体力完全消竭之时服下,更有易筋换骨之奇效,将来你就知道种种神效了。”

王元度连忙跪倒拜谢,他觉得十分不安,道:“这等珍贵灵药,应当是义父您老人家服用才是。元儿年事尚轻,何须糟蹋这等宝贵的东西?”言下之意,便是说这种强筋健体,延年益寿的神蜂蜜露,应当给义父老人家服用,他本人年轻力壮,时日还长久着。

老人道:“你现在澄神定虑,施行吐纳之术,以便发挥蜂露灵效,等用功之后,我还有话跟你说。”

王元度依言在山坡上盘膝打坐,澄神定虑,运功行气,霎时间已入无我之境。

到他回醒之时,阳光耀眼,已经是第二十五日的早晨,他自觉精神焕发,身体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轻健得多,知道是蜂露之力,心中感激万分。

老人道:“你大功已成,可以离开此地,办你自己的事了。”

王元度讶道:“元儿还有五天时间可以修习那修迷密步……”

老人道:“不行啦,你已服食过它们的蜜露,这些恶蜂再也不会追逐你了,张伯符老弟十日以前已赴京师,所以你也不必找他告辞,可以径自前赴日月坞。”

王元度道:“原来义父也知道元儿是前赴日月坞参加那五年一度的金鳌大会。”

老人道:“我隐居此地数十年,因此关于金鳌大会之事,还是从伯符口中听到的。我本来姓龚名都,号云丘客,现在可以改为云丘老人了,大约是四十年以前,我便被妻子逐出门外,遁隐此谷至今。”他长叹一声,流露出痛苦的神情,王元度这时可就完全无法表示丝毫同情或愤慨,只因对方便是他的义母,岂容他置词非议?

云丘老人又道:“其时我尚在壮年,所以做下胡涂之事,怪不得她十分生气,但我孤居了这许多年,忽然触动了思家之念,尤其是她的音容笑貌,更是没有一刻忘怀,所以我很想得到她的允诺,准我回家。”

王元度道:“义母纵是十分生气,可是隔了这许多年,她心中的气恼想必也消散了,义父何不一径回家?”

云丘老人苦笑一下,道:“不行,她这个人脾气倔强无比,说的话终身不改,她当日逐我出门之时,曾经说道:‘你若是未得我允许便擅行回来,我就当面一掌拍碎天灵盖,死在你眼前。’她若是说拿刀子刺胸割喉而死,我也还敢冒个险,但眼下却万万行不得。”

王元度不解道:“同是一死,难道还有分别不成?”

云丘老人道:“当然有啦,她一掌拍碎天灵盖的话,自必损毁了容颜,但别的死法却可以保存容颜,这就是最大的分别了。”

王元度仍然不懂,问道:“一个人的容颜,在死后还有什么关系?”

云丘老人道:“难怪你不明白,须知她家传一部‘童面经’,能够青春长驻,永如少时。这部经传女不传男,连我身为丈夫,也不许阅看。所以她对容颜最是爱惜,因此,她使用这种死法,在她来说乃是最残酷可怕的一种,我哪敢害她如此惨死?”

王元度点点头,心中已明白这位白发苍苍的义父,敢情极爱义母,逾于自家性命,所以虽有与她同死的决心,却不忍见她落得如此悲惨的死法。

云丘老人又道:“我所寄望于你的,便是设法使我能回家去见她一面,可不是求她允许我长久居住下去,只要见她一面就行啦!她或者觉得难以严拒,因此出个古怪难办的题目,然而你即替我答应下来,任什么难题都可以。”

王元度沉默了一会,才轻轻道:“元儿不得不提醒义父一声,即便是义母出的题目或者不是人力所办得到的,我岂能随便答应?”

云丘老人沉吟一下,道:“她总不会要我从天上取下月亮给她玩耍吧!总之,她要我的性命都行,我的意思你想必也会明白。”

王元度压抑着满腔同情和悲怆,肃然应了,当下便请问义母居住的处所。

云丘老人道:“她的声名挺大,不似我默默无闻,或者你也曾听说过,她就是岭南冥鼓宫长春女……”

王元度啊了一声,道:“元儿听过冥鼓宫这个地方,据说是天下三大秘隐之一,与日月坞齐名,但义母的名讳外号却不曾闻说过。”

云丘老人道:“就是那一处地方了,那冥鼓宫在岭南西南方的海滨,宫中道路迂回曲折,虽然占地甚大,路径繁复,但却不比那‘修迷密阵’艰深奥妙。你现下已熟悉‘修迷密阵’的走法,便是天下间唯一能不经允许入宫而不迷路之人。”

王元度这才恍然明白,义父教他练这一门绝学,敢情大有深意。他用心聆听义父叙述如何走法才能到达冥鼓宫,这其中果然有点困难。原来中国地方广阔,历史悠长,族类繁多,因此每一处地方都各有独特的风俗、言语、习惯,外地之人,有时候不大容易应付,即如岭南一地,便有十余种方言,连岭南当地之人,也无法通晓邻近的方言,更别说从北方或江南前往的人了。

云丘老人详尽地说过如何走法,最后说道:“你义母乃是当地人氏,因此亲族甚多,而她也可能挑选一些灵慧的女孩子以授秘传武功,反正有一点你记住,那就是普天之下,除了真正的第一流高手,可以找到空隙欺入你拳掌圈中而出手击伤你之外,还有就是你义母办得到,她可以在三招之内打你一个耳光,再就是足以承传她衣钵的弟子或者也办得到。但她是否已找到这末一个传人,却是个大大的疑问。”

王元度紧紧记牢,依王元度的意思是要在此谷侍奉义父,好在时间充裕,再过三五日才动身还来得及,但云丘老人却命他克日起程。只因这一次前赴日月坞参加金鳌大会之人,决计不在少数,早点动身的话,一则不必赶路,二则早点到达可以养精蓄锐以备激战,三则防备路上发生事故,以致耽误了参与大会的时机。

王元度无奈只好叩别,出得谷外,张伯符早已吩咐过仆从,在这数日间备妥长程健马,因此王元度取过坐骑,丝鞭轻扬,便穿过襄阳城,缓辔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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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没有别的事故发生,两日后已到达武昌,旧地重临,风物依然。但在王元度这等有心人眼中,却瞧得出城中有不少武林人物。

他投宿在客栈中,翌日早晨,起身梳洗之后,整肃衣冠,便径往城北大街上的利达镖局,但见镖局大门尽开,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出入之人,尽都是雄纠纠气昂昂的壮汉,身上都带得有兵器。

王元度上个月抵达武昌,曾经来过这利达镖局,原来第五届金鳌大会的联络总站,便是这武昌利达镖局负责,是以各路英豪,不论是赴会参观,抑或是参加夺魁的,都须得先到这利达镖局打听消息。他上个月询问时,答复是大会举行前半个月之内才能得悉详情细节。

须知那日月坞的所在和走法,武林中很少人晓得,所以许多人都在武昌住下,等候消息。眼下离举行日期只有五日,各地涌到的人更多,所以利达镖局其门若市,而武昌城内的街道上,也出现了许多武林人物。

王元度踏入大门之内,但见那宽大的露天院子之内,人头挤拥,靠近大厅门外台阶处,摆得有一排五张方桌,桌上堆放着文房四宝以及许多签牌。

院子内的人数虽多,但都很有秩序,排成五道长龙,王元度已瞧过大门外的告示,得知这五道人龙乃是领取签牌,以便前赴指定地点及船只直驶日月坞。

他约略的估计一下,在院子内约有二百余人之众,若然每日以五百人计算,一共是五日,岂不是有二千余人前赴日月坞参加盛会?如此日月坞这一笔招待费用着实巨大,还得准备船只迎送,所动用的人力、物力可真是屈指难数了。

外面告示上写明,凡是参加夺标的人不须领取签牌,可以直入大厅之内登记。

王元度不想惹人注意,所以慢慢的从人堆中移到门口,正要踏上台阶,忽然间背后一阵骚动,转头一瞧,只见人丛波分浪裂般现出一条道路,三个劲装疾服的少年大踏步走入来。

最前头的一个长得黑面膛,肩阔身高,双掌特大,显然硬功特佳,他毫不客气地推开阻路之人,手劲沉重异常,人群立时被他推开一条通路。后面的两个少年相貌不俗,一个背插长剑,一个斜背长刀。他们有两点完全相同,一是三个人面上都流露出傲色,大有目空一切的味道,二是他们前襟上都绣得有姓氏,当先的黑脸少年绣着一个“胡”字,佩剑的绣着一个“吕”字,佩刀的少年绣的是“束”字。

王元度目送这三人昂首阔步地走入大厅之后,耳中便听到人群议论之声。他本已猜想出一个谱儿,此刻听到议论,确知臆想无讹,不禁暗自忖道:“这三位一是山右胡家子弟,胡家素以铁沙掌铁布衫和铁脚等硬功著称武林。使剑的是武当名家吕一超的子弟,使刀的定是少林派高手束阳的子弟。他们都是名门之后,这回既是参加金鳌大会,定必武功高强,尽得家传秘艺。可惜,他们自恃自傲,大是有失风度,无怪别人要暗下不满,议论于他们。”

他向厅内望去,但见人数还真不少,如若通通是参加夺标的人的话,那就真够热闹的了。

此时众人眼睛多半还向大厅瞧望,所以王元度暂时不跨上台阶。谁知无意中挤入一条人龙之内,后面的几个劲装大汉都怒目瞪他,王元度自家却不晓得。

人龙一步步向前移动,不知不觉已到了方桌之前,桌后办事的人大声问他姓名,以便登记,王元度这才惊觉,歉然答道:“对不起,在下不是前往参观的。”说时侧移一步,让后面的人上来。

陡然感到劲风袭到胁下,王元度大是惊讶,心想自己初入江湖,从无仇家,怎会有人暗算偷袭?心念一转,佯作不觉,暗暗运功护住胁下要害,同时转头望去。

出手暗袭他的是个劲装大汉,乃是后面不忿他“打尖”的数人之一。他的拳头已堪堪击中王元度胁下,蓦地收回。

另一个大汉斜眼瞪着他,冷冷道:“孩子,你既不打算前赴日月坞参观大会,在这儿挤个什么劲?”

王元度心中有气,面上却淡淡一笑,道:“在下打算参加夺标,只不知老兄是否允许?”

刚才出手的大汉失声笑道:“哎!原来是有心夺标,想当武状元的少年英雄,咱们亲近亲近……”说时,伸出一手。他可是认为对方居然感觉不出他的拳风,定必武功低劣,所以要使王元度当场出丑。

王元度也伸手与他相握,口中道:“不敢,不敢!”话声中那大汉已疼出一身冷汗,只有直翻眼睛的份儿了。

但王元度忽然间微微一震,松开手,双眼直勾勾的向石阶上望去。

这时正有两人先后走上台阶,前头的一个身形矮胖,可是动作矫迅。第二个高高瘦瘦,宛如一根竹竿。这两人衣着穿戴都很普通,而且两鬓已斑,一望而知不是参加夺标之人。

须知这五年一度的金鳌大会所规定夺标人资格之一,便是年纪不得超过二十六岁,这一条规定使许多名家高手都感到憾恨无穷。要知每一个人修习上乘武功,到有相当成就之时,起码也有二十来岁,此时参加金鳌大会,正好合适。但只要一届失败,到下一届大会举行之时,总已超过了二十六岁这一关,所以眼下享有盛名的高手名家,大多在二十年间参加过金鳌夺标的壮举,只是一次失败,便永无卷土重来的机会了。

夺标人资格另一条规定是限于男性,因为历届大会都没有女性上台亮相出风头。

且说王元度目送那高瘦和矮胖二人的背影入厅之后,这才收回目光,忖道:“我虽然只瞥见这两人的侧面,可是那狮子鼻猪嘴巴的矮胖子,和那鹰鼻深眼额突的高瘦人这等面貌特征,正是师父再三嘱咐过必须小心注意的两个恶魔,都是天性穷凶极恶,残酷无情之人。矮胖的一个姓南名阿洪,以火器震惊天下。高瘦的一个姓杨名幽,外号老毒,因此有些人呼为杨老毒,为人阴毒诡诈,擅用毒药。”

不过王元度还拿不准的是,这两个恶人一向穿着怪异,与众不同。南阿洪喜欢红色,往往披一件大红外衣。杨老毒幽爱穿背画白八卦的黑道袍,高髻草鞋。是以这两凶的外形打扮一望而知。目下穿戴得一如常人,大违他们平日行径,以这两人的声名而言,此举很难令人置信。

那个与他拉手试力以致掌骨欲裂的大汉,闷声不哼地领取了签牌,悄悄溜掉,其余的数人也瞧出同伴吃了暗亏,晓得这少年不好惹,所以都不敢再行生事。

王元度迅快向大厅走去,三两步就跨过台阶,走入大厅之内。举目四瞧,已找不到那高瘦矮胖二人踪迹。

厅内左角摆设得有一张长桌,后面坐着两名办事之人。刚好那先入厅的胡、吕、束三个傲气凌人的少年正在桌前登记,厅中另有八九个年轻壮士,和两个镖师打扮之人,都注视着长桌前面的三人。

王元度移近一点,瞧见姓胡的黑面少年填写姓名栏上是胡元二字,姓吕的填写是吕杰,姓束的填着束大名三个字。再瞧家世栏中填写的字,果然那胡元正是山右胡家子弟,吕杰是武当名家吕一超的儿子,束大名是少林俗家高手束阳的儿子。

那胡元突然间一巴掌拍在桌上,砰的一声,长桌的右前角竟被他一掌拍碎,木屑簌簌泻坠地上,那张桌子顿时少了一角。

胡元忿忿的大声道:“真真混帐的规矩!”

束大名接着喝道:“叫余凡出来!”余凡就是这利达镖局的局主,外号苍背龙,乃是镖行中相当有地位的人物。

吕杰阴声细气地道:“难怪你们生气,就连兄弟也觉得很不是味道,难道咱们都是假冒的不成?”

王元度听了他们的话,想不出他们为何生气,但心中已有一个印象,那就是这三人之中,吕杰为人阴沉多智,所说的话根本就是挑拨那胡、束二人闹事,他本身却可以见风使舵,置身事外。

长桌后面的办事人员,一个年约四旬左右,面貌老实忠厚,另一个年轻得多,最多只是三十岁左右,那忠厚老者面上浮现错愕之容,愣愣地瞧着他们。年轻的一个则面色如常,可是眼中闪射出忿怒的光芒。因此王元度瞧出此人乃是自行抑制心中怒气,装出平静的神情而已。

他赶紧走开几步,免得无端端惹到自己身上,耳中却听到那年轻的办事人员说道:“三位都是名家子弟,家学渊源,自然与常人不同。可是试功的规矩并非单对付你们三位,别的参加者都无异议……”

胡元喝道:“混帐透顶,是哪一个主持试功的?我没有听过以前有这么一个规矩。”

束大名也道:“我说你快点把余凡找出来,你还啰嗦什么?哼!胆子真不小。”

吕杰缓缓道:“嘻!这厮竟瞪眼睛哩,莫非他想先试试咱们的功夫么?”

束大名应声道:“是啊,小子你敢瞪眼睛?”一伸手隔桌揪住那年轻办事人员的胸口。

胡元厉声道:“大名兄给他两个嘴巴子。”

那办事人员面上怒色更浓,他竟一点也不害怕这三个血气刚暴的少年好手,这使得王元度甚感诧异。

此时一个镖师已迅快入内通报,其余的人包括八九个参加夺标的年轻壮士,却没有一个打算上前劝解,人人都露出不管闲事的神情。

王元度举步走过去,只听那办事人员怒声道:“你们这等行为算什么名门子弟?哼!我瞧连强盗也没有这么不讲理的!”

束大名勃然大怒,扬手给他一个耳光,发出清脆的响声,喝道:“好小子,你以为小爷们不敢收拾你么?”

胡元攘臂道:“束兄把这厮交给我。”他举起右掌,掌心已变成古铜色,接着说道:“我倒要瞧瞧他的骨头有没有嘴巴这么狠硬?”

他的右掌便要向那人手臂拍落,这一掌若是拍中了手臂,非得当场臂断骨折不可。

那办事人员眼中怒光暴射,面上流露出激动异常的表情,正当此时,吕杰忽然伸手挡住胡元拍落的掌势。

王元度心中一松,忖道:“到底还是名门大派的子弟,到了最后关头,便不鲁莽。”当下停住脚步,不再前移。

吕杰阴骛地注视着那办事人员,口中却跟胡元说话,他道:“胡元兄,你真敢拍落去么?”

胡元暴声道:“怎么不敢?”

吕杰道:“那就行啦!待兄弟说两句话你老哥才拍落不迟。”

他略略一顿,向对方说道:“你报上姓名来!”那办事人员嘴唇紧闭,一言不发。

吕杰冷笑道:“瞧你不像是胆小怕事之人,怎的连姓名也不敢报出?”

那办事人员忽然现出颓丧的神情,眼中忿怒的光芒顿时消散。但他却不是害怕畏惧,这是别的人都瞧得出来的。

吕杰哼了一声,缩回架住胡元的手道:“好,你不肯报出姓名,我不管啦!”

胡元喝道:“我倒要瞧瞧看,小子你骨头有多硬?”右掌略略抬高一点,疾然拍落。

王元度一跨步,疾如闪电般到了他们身后。他满腔是忿激不平之气,因此明知可以使些别的手段化解这场纠纷,譬如说他暗暗以指力袭击胡元背后穴道,迫使他收掌转身应付,其时就可以用言语缓和住局势,等候此地局主余凡出面调解等法子。

但他深觉这些名门子弟太不象话,简直像是倚势欺人的恶少一般,因此他毫不客气地出手向胡元拍落的右手穴道上点去,口中大喝道:“住手!”

胡元感到锋锐的指力袭到,心头一凛,不得不缩回拍落的手掌。

他这一缩手,王元度的指力直向束大名那只揪住对方的手臂上射去。

束大名也迅快缩手,忿然侧顾,而王元度这一指迫使两人放手之举,已博得满厅喝采之声。

胡元向王元度一瞪眼,正要出手,吕杰却又伸手拦阻住他,向王元度问道:“朋友你贵姓大名?”

王元度朗声应道:“在下王元度,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家世寒微。但今日三位所作所为,却使在下这个出身寒微之人,对名门世家这几个字顿生鄙薄之感。”这原是他肺腑之言,所以说得慷慨流畅,大义凛然,衬上他的玉面英姿,登时教厅中许多年轻壮士暗暗心折倾倒。

胡元骂道:“混你妈的帐,吃我一掌!”大踏步迫去,一掌迎面拍出。

他为人虽是粗暴自傲,但掌上功夫果然十分高明,风声劲厉急烈,一听而知他的铁沙掌已极具火候,威力十足。

王元度一滑步间,已闪开数尺,身法之快,别人简直瞧不出他是用哪一只脚跨出去的。

吕杰冷冷道:“王朋友敢情有点功夫,无怪不把我们放在眼内。”

束大名被他这一说激起怒火,疾然扑出,拳发连环,威猛迅击。王元度一晃身间,早就出了拳头笼罩的圈子,站在数尺之外,俊面上怒色勃然。

此时胡元和束大名都深知对方真不是易与之辈,他们饱受名家意陶,这刻反而压下暴躁情绪,收摄心神,以便发挥全力对付强敌。

正当此时,王元度已朗声喝道:“诸位一定要动手的话,在下定然奉陪。诸位大可以一齐上来,但咱们最好到外面比划。”

胡元骂道:“混帐,我们哪须一齐动手!”

王元度虎目扫过他们三人面上,只见他们都表示出同意此言的表情,决不肯三人齐上,因此倒也消了一点气忿,心想他们在这一点上面还有点英雄气概。当下说道:“那也使得,在下先挑吕杰兄打第一场!”

他心中对这个阴鸷诡猾的吕杰最是不满,反而像胡、束这等暴躁刚猛之人,还觉得可以原谅。

吕杰心头一震,忖道:“这厮晓得我的名字,自然深知我的来历,这第一场居然特别先挑上了我,可见得他定必有克敌制胜之道。”

他一辈子也梦想不到这是由于他的阴沉多智,喜欢利用别人的性情惹得王元度对他十分不满,却误会到对方有克制他之道上面去了。

他外表上神色不变,淡淡道:“那很好,咱们各亮兵刃,拼个生死就是了。”

厅内群情耸动,都没有想到这登记之际,就先闹出一场生死拼斗。

长桌后的年老办事人员忽然碰一下同伴,道:“奇怪,局主怎的还不出来?”

那年轻的办事人员在激动之下,可没有想到这可怪之处,被他这么一提醒,登时诧然顾视,而此时厅中余下的一名镖师已奔了入去。

这个年轻办事人员轻轻一跃,已越过长桌,奔到王元度与那三名少年当中。此人身披一袭长衫,瞧来竟似是镖局中掌管书牍帐目之人,身量修颀,面貌端方。他微举双手,道:“诸位请留贵步,目下后院有几位武林名家,已经得报出来,他们充作见证,别人才没话说。”

这话倒是极有道理,胡元道:“不错,吕兄别忙,这等决斗之事,须得有公证人才行,免得杀死那小子,日后纠缠甚多。”

那长衫汉子见双方业已同意,当下向王元度抱拳道:“王兄的义风侠行,教鄙人钦佩感铭之至。鄙人甚愿向王兄晋一言,那就是金鳌大会的规则上有一条载明,凡于会前与此会有关者闹事纠纷,如情节重大,得取消参加大会之权利。王兄试想,倘使定要决斗的话,则不论胜败,都不能参与金鳌大会,还是……”

王元度截住他劝阻之言,慨然道:“在下只要所作所为于心无愧,纵是因此被大会除名,也不后悔。”

他的气概风度立刻使厅中许多年少英雄心折钦佩,那办事人员躬身抱拳道:“在下姓管,在敝局中只是个小账房,纵然受点侮辱也不打紧,但这金鳌大会与诸位却大有关系,王兄还是不要动手的好。”

对方三人听得金鳌大会有这等除名的规则,想到倘若真的被大会除名的话,岂不是抱恨终身,因此都不敢言语,大是气馁。

王元度正色道:“兄台之言差矣,世间公道二字并非因人而施的,哪怕管先生你是个极卑微低贱之人,也不能没有公道。”

他炯炯有神的眼光凛然掠过对方三人,可就瞧出他们甚是气馁,当下忖道:“他们一向倚仗家世声名,傲气凌人,今日已经知悔,我何妨放过他们一次?”于是朗声道:“只不知那三位兄台是不是愿意就此罢手息争?”

吕杰忙道:“咱们可不能不遵守大会规则,王兄你请吧!”

顿时一场偌大的纷争化作烟云般消散了,厅中紧张的气氛松弛下来。姓管的账房先生回到长桌之后,跟年老的一个说了几句话,便讶异的望向入内的门户。

王元度走到桌前,道:“管先生,有烦登记一下,在下乃是参加登台的。”只见那姓管的和另一个都泛露奇异神色,不禁剑眉一皱,问道:“可是发生了事故?”

姓管的账房应道:“不错,两位镖头先后入报,居然无人出来,这也罢了,竟连入报之人也不出来!他们负招待之责,怎会如此?”

王元度心中浮现出那南阿洪和杨幽这两个武林恶魔,不禁若有所悟,问道:“在下建议管先生带我一同进去探看,我已猜出一点头绪。”

姓管的道:“王兄猜到什么?”

王元度说道:“方才我彷佛见到两个著名恶人走进厅来,但此刻不见踪影,想必已进了内厅,惹出事故。”

姓管的笑一下,道:“内厅除了敝东家之外,还有几位名家。”

王元度低声插口道:“管先生可曾听说过南阿洪和杨幽的名字?”

对方吃了一惊,道:“是他们么?走,咱们进去瞧一瞧。”他一急之下,飘身跃过长桌,身法极是轻灵佳妙,不是时下一般好手办得到的。那边吕杰等人瞧在眼中,都大感惊讶。

胡元道:“喂!瞧见没有?那厮的一身武功可真不坏。”

吕杰皱起眉头,道:“但他只是个镖局账房先生,其实连总镖头也未必比得上呢!他们要上哪儿去?”

吕杰自言自语中,独自急步上去拦住他们,问道:“两位神色匆匆,敢是有事情发生?”

王元度方自一皱眉,吕杰已接着又道:“兄弟只是来瞧瞧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没有,王兄万勿误会。”

姓管的账房沉声道:“既是如此,那就有烦你们三位迅即查看这大厅内外,及镖局四周容易惹火之处,瞧瞧有没有埋藏着硫磺火药等物。”

吕杰为人足智多谋,闻言不禁面色一沉,道:“难道有人打算加害这许多有意前赴大会之人?好!兄弟立即查看,你们要不要人手接应?”

王元度拱拱手,道:“吕兄料事如神,佩服,佩服。我们彷佛发觉南阿洪和杨幽一齐走进内厅,这两人无恶不作,咱们非多加小心不可。”

吕杰当机立断,道:“那么两位快去窥看动静,但最好一前一后,约定手势讯号。”

他转身过去抓住胡、束二人,迅即走出大厅。

王、管二人奔入门后,管账房道:“在下先进去,你若见我捏拳放在背后,就是表示大有变故,不可跟来的意思。”

王元度颔首道:“那时在下就从别处窥探动静。”

他们奔入去,穿过一座院落。管账房指一指右方屋顶,道:“王兄到房上去,就瞧得见一切动静!”

王元度仰头瞧望地势,发觉甚是稳妥,自己可以匿藏在房脊后面,向下眺望。

姓管的又道:“里面寂然无声,想必已发生变故,那南、杨二凶武功极高,又有奇门绝艺,实在不易对付,王兄千万小心,筹妥计谋才可以动手。”

他抓住王元度的手臂摇撼一下,笑道:“在下管中流,今日结交到王兄这等仁义之士,实是平生一大快事!”

王元度讶然道:“什么?你就是无情刀管中流?在下大是失敬啦!”

管中流微微一笑,大步向门外奔去。

王元度连忙跃上屋顶,伏身游上屋脊,探出半边面庞向下面望去。但见一堵院墙过去,便是一座旷阔的场子,摆放得有四个兵器架。

再过去便是一个开敞的花厅,厅内隐约有好几个人,此时管中流已穿过场子,跨上台阶,他在厅门突然停步,左手转到背后,捏起拳头。

他只停了一下,就走入厅内。

王元度迅即寻思一下,便纵下地面,迅快窜越过墙头屋顶,从旁边绕到花厅后面。他发觉有一排窗户,当即屏住呼吸,蹑足走到窗下,静心聆听。

花厅内毫无声息,他正感到莫名其妙之时,突然一个阴森刺耳的声音道:“现在开始,一……二……三……”每一个数目都相隔颇长的一段时间。

他数到第七时,一个人说道:“兄弟还有一句话要说。”

正在念诵数目的阴森声音停下来,另一个粗暴响亮的声音道:“有屁快放!”

那人哼了一声,才道:“两位既是布置妥当,甚至把隐迹多年的齐大圣也约了出来,可见得两位志在必得,非到日月坞走上一趟不可,但两位可曾考虑到日月坞四面临水,若是触怒了蓝坞主,诸位本事虽高,恐怕也无法飞渡那茫茫之水?”

暴躁的声音喝道:“混帐!你以为我南阿洪以火器成名就一定怕水么?”

杨幽阴森森的声音道:“我老毒就是喜欢到难惹的地方,姓余的少说废话。”

王元度略有所悟,知道那南阿洪、杨老毒都是不受欢迎之人,但他们却硬要往日月坞去,此刻大概用个什么法子威胁住花厅内的人。他们的力量可真不小,除了这两个难惹的凶星之外,竟还有一个豢养得有无数猩猿的恶人齐大圣。那齐大圣想必在外面接应,没有进来,但这南、杨二人用的什么法子威胁厅内之人,却使他很感兴趣。

王元度正想冒险窥看一下,才能筹谋应对之方,忽听管中流朗声大笑道:“当闻南阿洪、杨幽两位乃是著名凶星,武林中人闻名丧胆,谁知闻名不如见面,可笑!可笑!”

余凡喝道:“管先生少说话。”

南阿洪暴声骂道:“好小子,叫什么名字?”

余凡忙道:“他是敝局掌管帐目的人,两位不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杨老毒阴阴道:“说不定是个借地托身的奇人异士,好吧,我老毒倒要请教账房先生一句,我和南兄哪一点闻名不如见面?”

管中流淡淡道:“空谈无益,鄙人先见识过两位的真实武功,才能奉告,像这样子一位手托火球,一位手戴鹿皮手套,握住一把淬毒暗器,此地虽是不乏名家,但谁能与这等旁门左道的技艺对敌?”

杨老毒笑道:“好啊!你想见识我们武功,那当然是你亲自出手了。出去,老毒今日定要教训你这小子。”

王元度知道机会已到,赶紧伸高头,舔破窗纸,闪目内窥。但见厅内共有九个人,那矮胖的南阿洪背向着窗户,靠得很近,手掌上托着一枚红色的拳头大的圆球,上面喷出一小丛蓝色的火焰,甚是好看。另一个瘦瘦高高的老毒杨幽却站在大门边,这刻已收起鹿皮手套,举步跨出厅门。

厅内之人正要离座出去观战,南阿洪暴声喝道:“别动,老毒兄马上就回来了,有什么好看的。”

王元度这时已看清楚厅内诸人,主位坐着的一个精悍中年汉子,不用说也可知道是苍背龙余凡。除了南阿洪是站着的之外,余下六人通通坐着。余凡面上流露出不安的神色,其它的五个人都面色森冷,毫无表情。

王元度惊讶的注视其中一个穿灰色长衫之人,认出正是日月坞垂珠道指挥灰鹤荀通。心想日月坞派得有十道高手到此并非奇事,可是这荀通武功高强,又不是性情和善之辈,目下居然不敢反抗,可见得南阿洪手中那枚喷出蓝焰的圆球威力何等惊人,才能够把这等武林豪雄镇住。

在这等情势之下,他也觉得无计可施,只好悄悄离开后窗,跃上对面房顶,遥望管中流那边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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