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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芳心难测

白瑶琴似是成竹在胸,只略略一怔,停住脚步,便恢复常态,冷冷的望住了拦了她去路之人。

但见他衣衫破烂污秽,头发蓬乱,不过他的假须已掉落不见,现出一张年轻的面庞。虽然是蓬头破衣,却掩不住他一股英挺之气。她看了又看,颇有意外之感。

拦路之人自然是王元度了,他严肃地问道:“白姑娘种种举止,似是想找寻在下。在下特地现身,瞧瞧姑娘有何指教?”

白瑶琴淡淡道:“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不过我抓到一个通敌的女孩子,姓庄名红药,现在已送给何心寒堡主,治以应得之罪。”

王元度压抑住一腔怒火,冷冷道:“白姑娘可知道何堡主要如何处罚那庄姑娘?”

白瑶琴道:“据我所知,庄红药最少也得挨过三种毒刑,这三种毒刑下来就是七八天之久,最后处以死刑,大概这样吧!”

王元度怒极而笑道:“想不到白姑娘长得如此美貌,却是蛇蝎心肠之人,丝毫不把人命放在心上。”

白瑶琴讶道:“你的反应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呢,我渴欲见识见识你的真功夫,是以设法激怒你,才能瞧到你最精妙毒辣的剑法。”

王元度皱眉道:“敢情姑娘只是用言语激怒在下,并没有真的把庄姑娘送到三禁堡去?若然如此,在下愿意向你赔罪致歉。”

白瑶琴道:“且慢高兴,我的的确确把她送给何心寒堡主了,你如若不信,我有法子可以证明。”

王元度感到自己有点七窍生烟,心中实是火气直冒,道:“有什么法子可以证明?”

白瑶琴道:“我跟何心寒堡主约好了,假如你在半个时辰之内,没有把我的尸体送到三禁堡,她就下令施刑,至死方休。因此,你只要能在这段时间之内,把我杀死,同时赶得及把我的尸体送达三禁堡,即可换回庄红药。如若不然,她就万无生理……”

王元度听得瞠目结舌,还未说话,白瑶琴尖笑一声,又道:“我这话信不信在你,但不容你不信。”

王元度深深吸一口气,这才恢复常态,道:“这话好没有道理,照你所说,岂不是你极力求死了?”

白瑶琴道:“你可以认为我是活腻了,想死在你剑下,但事实上当然不是!我深信自己还有支撑半个时辰之力,只要我挨过半个时辰,可就有你的乐子了。你心中想到庄红药正熬受各种毒刑,但又无法挽救,还得提防被我杀死……哼!哼!我定要瞧瞧你那时候的神态到底是怎生模样!”

王元度把她的话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心中又胡涂又着急,实在判断不出她的话是真是假,既感难以置信,又实是不敢不信。他虽是明知时间宝贵无比,但仍然不立即发动,问道:“在下最不解的是白姑娘布置了此法,对你毫无利益可言,却又何故要这么做?似是非迫在下出手不可?”

白瑶琴道:“我高兴,你管不着,假如我失手死在你剑下,只怕你的损失比我还大。”

王元度道:“为什么?”

白瑶琴道:“第一点,你永远也找不到钱万贯的下落,第二点,你和庄红药也休想活在世上,连一天也活不成了,更休想得偿那双宿双栖的风流艳福。”

王元度怒道:“别胡说,我几时对庄姑娘动过邪念?说到第一点,钱兄目下已是你们副教主的未婚夫婿,我要暂时不找他也没有关系。说到第二点,哼!凭三禁堡之人未必对付得了我。”

白瑶琴道:“你想错了,钱万贯中了本教计谋,迟早有他的下场,至于你如此自恃,本来还说得通,但三禁堡方面得到我教另一些高手相助,谅你插翅难飞,一定逃不出我们的罗网。”

王元度怒道:“你已经死了,如何能帮助三禁堡?”

白瑶琴笑道:“我现在还活着呀,等你真有本事杀死了我,再冒大气也不迟。”

王元度生平没有这样大怒过,但觉此女刁蛮无理,心肠狠毒得太以可恨,一回手掣下那根树枝,厉声道:“好!好!我王元度如若让你走满二十招,立刻横剑自刎!”

白瑶琴听了他报上的姓名,登时一愣,以致王元度的树枝刺到她咽喉之时,她才发觉。但这刻已经太迟了,莫说是她,即使换了当代宗师,也无法化解此厄,因此她本能地闭上双目等死。

王元度煞住剑势,心想此女明明是想法子使自己杀死她,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之事。难道世上之人,竟有乐死而恶生的么?他迅即收回树枝,冷冷道:“快快撤出兵刃,决一死战。”白瑶琴道:“不打啦!”

王元度一怔,道:“怎么?你爱打就打,不爱打就不打,天下焉有此理?”

白瑶琴道:“我现在才知道你是王元度,乃是本届金鳌大会第一高手,我打不过你,也不算丢人。”

王元度实在忍不住狠狠的挖苦她道:“原来你也不过是欺善怕恶之辈,早知如此,我从第一次碰上你时,就该报上姓名了。”

白瑶琴眼睛一瞪,冷笑道:“好!我们从此势不两立,定要死了一个,方能罢休。”她锵一声掣出长剑,怒冲冲地望住王元度。

王元度淡淡一笑道:“你尽管出手,我能怕你不成?”话说得虽硬,心中却颇为后悔,暗忖假如没有那两句挖苦的话,她便不致于说出什么势不两立的话了。我虽是当真不怕她,但这又何苦来哉呢?

白瑶琴挺剑作势,杀气森森,向王元度迫去。要知她也是时下罕见的高手,虽说由于功力不逮,又被王元度窥破她那无声剑法的路数弱点,胜负之数已定。但她这刻含忿作势,王元度也不敢等闲视之,当下摆开门户,等她来攻。

两人对峙了片刻,白瑶琴突然收回剑势,恨声道:“你这恶棍早晚得死在我剑下。”

王元度讶道:“你骂我什么?”

白瑶琴道:“恶棍!你是最坏的恶棍!”

王元度面色一沉,凛然道:“住口!想我王元度自从出道以来,向来急人之急,奋不顾身,直至今日,尚未做一件亏心事。我王某也不是没有仇敌,但纵是仇敌,也没有一个敢如此污辱王某的为人,只有你……哼!哼!”

他好像气得说不出话,白瑶琴见他气成这个样子,不由得怦然心动,想道:“这家伙一定很正派,所以被我一骂他是恶棍,才如此生气。”此念掠过心头,顿时微生悔意。

王元度深深吸一口气,已没有那么激动,当下又道:“我王元度自从那一夜遇见了你,便被你辱骂为淫贼,如今更变成了恶棍,斯可忍孰不可忍,你小心准备了!”

白瑶琴陡然感到对方剑气潮涌卷扑,凌厉之极,登时知道对方这回含怒出手,威不可当。不由得暗暗寒怯,连退数步,尖声叫道:“且慢动手。”

王元度压剑不发,虎虎生威,一派大侠宗匠风度。他缓缓道:“好!你有什么话要交代,快快说出。”在他感觉之中,时间已过了不少。假如真有半个时辰之约,庄红药性命堪虞。

白瑶琴取出一枚金钱,抛了过去,道:“你瞧瞧这是什么物事?”

王元度接过一看,道:“这是钱兄信物,我曾听他说起过。”

白瑶琴道:“不错,他要我找你。”

王元度淡淡一笑,道:“钱兄落在你们手中多日,这枚金钱如何到了你们手中,值得怀疑。”

白瑶琴叫道:“胡说,我们如若和他对敌,岂肯用他的信物来骗你?你别把我们看得如此的没骨气。”

王元度沉声道:“这件事等会再说,目下当务之急,便是把你拿下,去换回庄姑娘的性命,你小心了。”大步迫去,挥剑疾刺。他手中之剑虽然只是一根树枝,可是剑气森森,实在不亚于真正的长剑。

白瑶琴忙忙挥剑封拆,王元度连攻三招。她竟被迫得连退三步,这刻她真真正正领教到对方深厚无伦的内力,实是抵挡不住。

王元度剑法突然一缓,白瑶琴得此机会,唰唰两剑,略略扳回劣势。

那知王元度正要她如此,为的是能够生擒活捉于她。如果不让她有机会反击,继续攻去,其时剑势太以凌厉,收煞不住,多半只能杀死她而不能生擒活捉。

白瑶琴施展出全身本事,奋力抵拒。她的无声剑法确是上乘剑法,自具柔韧潜力。

王元度发觉之时,局势已定,非得数十招以上无法取胜。

这一来他可急了,一口真气透过丹田,顿时发挥出十成功力,剑上压力陡增。

白瑶琴与他硬拼了一剑,但觉一股潜劲从对方剑上传出,经过己剑而侵入体内,胸口如挨重击,只差一点就吐出鲜血。

这时敌剑横削而至,她可不敢再行硬接,手中长剑一招“飞渡苍冥”,划出一道弧形剑光,高攻远袭。她这一招使得漂亮异常,隐隐有神仙之气。王元度几乎出声喝采,心中实是万分激赏。

白瑶琴自知不能久战,突然凶霸霸的连攻三剑,随即退出圈外。

耳中听到王元度哂笑一声,也不暇理会,急急斜跃,脚尖一落地,方知对方哂笑之故。

敢情敌人身法神奇,是以剑圈威力散布甚广,与别人不大相同。她虽是跃出了内剑圈,却仍然在外剑圈范围之内。

王元度身形一晃,已迫到她左侧,剑发如风。

白瑶琴努力一缩,上衣已被树枝刺破了一个小洞。

王元度步步紧迫,白瑶琴只有猛退的份儿,转眼间已退到石屋后面,白瑶琴身子碰到石壁,已是退无可退。

她到了这时,反而激起了横蛮性子,挥剑乱劈,全然不依法度。

王元度暗暗好笑,心想:“我这刻若要取你性命,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他趁她忿怒心乱之时,突然间挥枝抵住长剑,一推一黏。

白瑶琴惊叫一声,长剑已经脱手而出,却没有飞走,而落在对方手中。王元度抛去树枝,提剑向上削去。

白瑶琴正伸手来夺剑,眼看她玉腕快要碰上剑锋了,王元度不想伤残她肢体,健腕一扭,挥剑改向,变成剑身向上平击。

啪的一声,把白瑶琴的手震弹开去。他趁机一伸左手,扣住了她香肩上的脉穴。

白瑶琴全身酸软,已动弹不得,虽是能够开口说话,但她却咬紧牙关,双唇紧闭,一声不响,充分流露出她的倔强刁蛮。

王元度见了她的表情,顿时感到头痛。要知王元度不肯杀她之故,一则她是个少女,从未听过她曾经为恶,自是不宜滥加诛杀。二则是要从她身上,弄明白庄红药到底怎样?钱万贯近况如何?只是她表现出乃是个极为倔强刁蛮的女孩子,料必很难使她开口,此所以王元度大感头痛。

他收回左手,白瑶琴脉穴受到禁制,全靠后面的墙壁支撑才没有跌倒。王元度缓缓道:“白姑娘,我本来没有开罪你的意思,即使是前天晚上,我因你之故而遭受诬辱,又陷入危机,事后也没有放在心上,这话只不知你信也不信?”

白瑶琴眼睛转到别处,既不瞧他,也不答腔。

王元度又道:“长话短说,白姑娘能不能答应放走庄姑娘?能不能把钱兄的消息赐告?”

她仍不瞅不睬,这使得王元度好生为难,沉吟片刻,又道:“假如白姑娘肯这么讲出,在下立刻解开姑娘身上穴道,并且向姑娘隆重道歉。”

这一句“隆重”在白瑶琴来说,实在陌生得有趣,心想这人的想法与众不同,道歉就是道歉,还分什么隆重不隆重?当下忍不住尖声道:“假如我不肯这么办,你又如何?”

这一下反问当真把王元度难住了。他寻思一下,才道:“若然如此,我就把你送到三禁堡去。”他忽然得到灵感,很快地接下去道:“不错,把你送到三禁堡去,让该堡上下之人,都晓得此事。”

白瑶琴讶道:“知道就知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王元度道:“姑娘有没有考虑到,那三禁堡号称为女性的避难所,而你和甄副教主都是她们心目中的大靠山,今日我若把你送去,从今以后,该堡之人作何想法,不问可知了,你不妨想想看。”他为人正派侠义,是以才会想出了这等怪招。若然换作别人,一定是以威吓手段,向她说假如不听话就杀死了她,或是施以酷刑。

王元度根本不作此想,而在他心目中,这等丢脸之事,实在比死还要难受。

这一招竟把白瑶琴镇住了,她寻思道:“不错,以何心寒而论,也极为景仰红姊姊和我,今日若被王元度生擒活捉了去,将来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她们?”当下软化下来,道:“我一点也不在乎,不过你既然不说狠话,我不妨告诉你,庄红药其实被我绑在树上,没有送到三禁堡,我若是你的话,只要算算时间,也能知道决来不及上三禁堡走一趟。”

王元度大为放心,也不计较她的讥讽,道:“那么她的人呢?”

白瑶琴道:“说也说不清楚,我带你去放了她便是。”

王元度伸掌一拍,解开她的穴道,说道:“如此有劳姑娘了。”

白瑶琴活动一下,格格笑道:“假如我已命别人把庄红药送去三禁堡,你将如何对付我?”

王元度一怔,道:“白姑娘别开玩笑了。”

白瑶琴淡淡道:“我从来不爱跟人家开玩笑。”

王元度心情大为紧张,问道:“白姑娘的意思是庄姑娘竟不在树林之内了?”

白瑶琴不知是怕他暴怒出手,抑是别有用心,道:“我也没有这么说。”

王元度心中大大不耐,道:“那么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瑶琴道:“你猜猜看?”她尽是在那里敷衍扯缠,教王元度翻脸不行,不翻脸也不行。他吁一口气,道:“在下算是服气姑娘你啦!到底庄姑娘有没有被送到三禁堡?”

白瑶琴还是不作正面答复,道:“你为什么不问我那庄红药是否在树林内?”

王元度没奈何道:“好吧,请问白姑娘,那庄姑娘可是在树林内?”

白瑶琴道:“这样问便对了。”

王元度耐住性子,等她再说下去。过了半晌,她才道:“不错,她在树林之内……”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面色变得很不好看。

王元度道:“那就有烦姑娘领在下前去,将她放了。”

白瑶琴举步走去,片刻间已踏入林中。她忽然横跃丈许,穿入林内,王元度发觉在这树林内,欲要追上此女,简直是不可能之事。

初时气得要死,但很快就怒气平息,心想:“她出身于一元教,自然可以不顾言诺,反复变化,我反正下次决不再相信她。”方转念时,三丈外传来白瑶琴的话声,她道:“你如有恒心毅力,不妨搜遍这一片树林,最后定能找到庄红药,若是光站在那儿,一辈子也休想找到她。”

王元度冷冷道:“我再也不相信你的话了……”话声未歇,人已向她发声处迅快扑去,疾若飘风。但到了那棵树后,又不见她踪迹。

忽听数丈外又传来白瑶琴的声音,道:“你当真不再相信我的话么?”

王元度道:“当然啦!”

白瑶琴道:“那么我纵是把钱万贯的消息说出,你也不会相信的了,是也不是?”

王元度皱起眉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白瑶琴嘻嘻笑道:“事实上我正要把有关钱万贯之事告诉你。”

王元度被迫无奈,说道:“那么姑娘就说出来吧!”

白瑶琴道:“我贸然说出来,你定必不肯相信,因此,我先让你找到庄红药,这样你当然相信我的话了。”

王元度道:“姑娘瞧着办吧!”

白瑶琴道:“你往左方走去,十五株树之内,定可见到她。”

王元度懒得多说,果然向左方走去,才走了七八步。白瑶琴尖声冷笑道:“你不是说过再也不相信我的话么?”

王元度这时可是真的恼火了,恨不得抓住她,严加惩戒,当即停下脚步,回头查看。

目光到处,但见白瑶琴已现出身形,正举步向他走来。王元度反而一怔,忘了出手之事。

白瑶琴一直走到他面前,深深注视他一眼,随即掠过了他,向前缓缓行去。

王元度跟在后面,大约走过十棵大树,便见到庄红药倚树而坐,身上全无束缚,不过行家眼中,一望而知她已被点住穴道,动弹不得。

白瑶琴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掌似是要拍活她的穴道,掌势欲落未落之际,突然停住,回眸一笑,道:“王兄很喜欢她么?”

王元度剑眉一皱,道:“这是什么话?”

白瑶琴道:“你若不是很喜欢她,怎会对她的生死安危这般着急?”

王元度道:“我和庄姑娘不过是一面之缘,谈不到别的问题。但庄姑娘既然是因我之故,致遭横祸,在下纵是难免一死,亦决不退缩逃避,定要搭救于她。”

他说得神态激昂,气概凛然。白瑶琴心中不由得不信。但她仍然未肯放弃,当下说道:“假如我利用她的性命,迫你退却,谅你也不敢不听,是不?”说话之时,她的手掌已移到她顶门要穴上,只须内力一发,登时就可以要了庄红药的性命。

王元度道:“白姑娘此举即使是成功了,对你有何好处?既然于己无益,于人有害,这等事岂可妄试?”

白瑶琴沉吟不语,王元度猜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是以也住口不言。至此,他已深感对方刁蛮得可怕可恨。但愿了却今日之事以后,永远不要见到她。

白瑶琴忖思良久,这才举起手掌,拍活了庄红药的穴道。她睁开眼睛,见了白、王二人。不由得啊了一声,惊喜交集。

王元度柔声道:“我和白姑娘之间,发生了一点小误会,所以她才会出手点你穴道,现在已没事啦,庄姑娘即管请便。”

白瑶琴一听而知王元度和庄红药之间,实在没有半点男女之情那等关系,竟然无端端的大感放心。

庄红药向他道谢过,王元度又道:“庄姑娘,在下可还有效劳之处没有?”

庄红药道:“不敢当得王大侠关注,贱妾倒是有几句话意欲奉告。”

她没有立刻说出来,白瑶琴倒也识趣,转身走开了。

庄红药走到王元度身边,低低道:“贱妾留下一个地址,假如王大侠有事要贱妾去办,可通知那住址之人,贱妾自能知道。”她随即说出了地址,王元度郑重地默记在心头,其实他却深知此后很难有机会再碰见她。不过她既是一番盛情,不便推卸,那就得郑而重之的记牢心中才行。此是他做人的原则,决不苟且。

庄红药见他甚是肃慎真挚的记下住址,芳心大感快慰,当下拜辞而去。

她走了之后,白瑶琴才踱回来,说道:“说出来你也许不信,我竟是奉命要赶赴日月坞找你的。”

王元度心头一震,道:“姑娘奉谁之命呢?”

白瑶琴道:“我奉的虽然是甄红袖姊姊之命,但这主意多半是钱万贯姐夫出的。”

王元度道:“因此他把信物交给了你,是也不是?”

白瑶琴道:“正是如此,我红姊姊还有一封密函致你,这是在路上仓促写成。当时她举动十分神秘,使我甚为疑惑。事实上其时护驾之人,俱是本教高手,岂有外人能够窥探得出?”她掏出那条打着四个结的白丝巾,递了过去。

王元度一面拆开,一面说道:“可能她就是要瞒过贵教一众高手的耳目,且让我看过此函再说。”他迅即瞧了一遍,大感惊讶,把丝巾交给白瑶琴,道:“白姑娘不妨瞧一瞧。”

白瑶琴看了之后,失声道:“什么?红姊要我设法投靠你?”

王元度心想:“这正是使我最头痛之事。”口中说道:“照令姊所说,她和钱兄都陷入危险之中,荀伯业教主很可能会对他们不利。她的分析极有道理,假如荀伯业认为令姊不但不能争取到钱兄,反而生出叛教之心,他自然会先下手为强,翦灭了心腹之患。”

白瑶琴道:“红姊这样说法,我可不敢不信,她又命我加急赶去日月坞,那意思是害怕荀教主派出高手追杀于我。”

王元度定一定神,才道:“白姑娘可否将荀教主的为人。武功略略赐告?”

白瑶琴道:“这有何不可?荀教主武功高绝一时,练成了大衍神功,连姊夫也败在他手底。”

王元度听说连钱万贯也自不敌,微微变色,道:“这位荀教主果真称得上武功高绝了,想钱兄何等英雄了得,放眼天下,实是罕有敌手的,居然也落败不敌。这就无怪令姊忧心忡仲了。”

白瑶琴连连点头道:“不瞒你说,我在未遇见钱姐夫和你以前,真不把天下之士放在眼内,红姐姐也是如此,唯一服气的是荀教主一人而已。”

王元度道:“听姑娘的口气,似乎曾和钱兄动过手,在下很想听听经过情形。”

白瑶琴当下把首次见到钱万贯,如何动手的情形说出。最后说道:“红姐姐平生眼高于预,这回可碰上倾心之士了。钱姐夫也因敬生爱,与红姐姐订下婚约。”

王元度道:“据在下所知,这婚约是在三禁堡时宣布的。如若不然,钱兄就不得脱身了,在下说得对不对?”

白瑶琴立刻忿然作色,道:“什么?难道你以为红姐设计迫钱姐夫承认婚事的么?哼!哼!我红姐姐艳绝人寰,哪一个男人见了她,不是目眩心荡而又不敢作刘侦平视的,我红姐姐还须使手段么?”

王元度见她如此愤慨,不能不信,歉然笑道:“在下本无此意,只不过在下晓得三禁堡中,有一位姑娘与钱兄以前相识,这才会提起在三禁堡宣布婚约之事。”

白瑶琴已感到他这人胸怀坦荡磊落,决不是皱眉生计擅打诳语之辈,因此他不可能临时想出这番辩词。当下心回转意,怒意全消,道:“原来如此,倒显出我生气生错了。唉!我的脾气一向不好,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王元度微微一怔,忖道:“她也会认错道歉,这实在是想不到之事。”顿时观感变了不少,含笑道:“姑娘一片纯真,喜怒出自衷心,实是不可多得,在下先说错了话,可怪不得姑娘不愉。”他停顿一下,又道:“姑娘请将那行宫所在赐告,待在下加急赶去,谅那荀教主虽是武功高绝,却也未必赢得我和钱兄两人连手之势。”

白瑶琴问道:“假如教中高手倾力而出,把你阻住,钱姐夫岂不是孤掌难鸣?”

王元度讶道:“姑娘说得虽是,但除此之外,难道尚有别的妙法不成?”

白瑶琴道:“当然有啦,那就是我们一同前往。”

王元度摇摇头,道:“在下还要请姑娘分身去办一件事。”

白瑶琴摇摇头:“红姊姊和姊夫危在旦夕,我们马上赶去都还怕来不及,焉有时间去办旁的事情?”

王元度自然是想不让她去,其实并无要紧之事。听她这么一说,竟无法反驳,寻思一下,道:“在下不妨坦白见告,既然令姊殷殷嘱托,又命姑娘销声匿迹,保存无声剑派一脉,姑娘岂可有违令姊此意,坚要涉险随行?万一有什么差错,教在下如何向钱兄交待?”

白瑶琴笑道:“你何不早点说?假如是这个原因,我只须问你一句话,就能使你无言可答。”

王元度道:“在下敢问其详。”

白瑶琴道:“假如你兄长有难,有人劝你不可涉险,却让这个劝你之人自行前往。请问王大侠一声,你是听劝呢抑是不听劝?”

她这一声“王大侠”,直叫得王元度哭笑不得。假如她说听劝,如何还算是“大侠”?天下哪有这等不顾手足生死,又让旁人涉险出力的人,能称得上“大侠”的?当下只好苦笑道:“在下自然无法听从,不过……”

白瑶琴道:“我虽是个蠢丫头,可是你这一声不过,我却猜得出下文。”她的为人既刁蛮,又顽皮,辞锋又锐利便捷,令人觉得委实难惹。

王元度道:“那么索性请姑娘猜猜吧!”

白瑶琴笑道:“你为人蛮老实可爱的,我真的喜欢你啦!”要知她并非出入惯情场之人,从来没有说过这等露骨大胆的话。毛病完全出在王元度的坦白宽宏,处处相让,于是把她的刁蛮大胆作风都惹了出来。

王元度面上方自一红,白瑶琴接着说:“王大侠别怕,你已与蓝家二小姐订下婚约,我再没出息,也不至于真的动你的脑筋。”说罢哈哈而笑,其实心里头苦涩得像咬嚼莲心一般。

王元度道:“姑娘最好言归正传,要知时间无多……”

白瑶琴道:“好吧,你那一句不过,底下可是想提及武功行不行的话么?我不妨告诉你,我红姊姊虽然剑法精绝,不弱于姊夫。但假如加上我连手并剑,威力更强,这话你相信不相信?”

王元度叹一口气,道:“我信不信难道对你发生作用么,我瞧咱们免谈啦,还是动身上路为是。”

白瑶琴道:“好极了,走!”当先行去,王元度随后跟着。

她找到了马匹,回头瞪了王元度一眼,道:“咱们只有一匹牲口,如何是好?”

王元度心想:“这有什么好问的,难道我们可以同乘一骑不成?”口中应道:“在下脚程还过得去,姑娘即管上马疾驰。”

白瑶琴道:“那怎么行?”

王元度大吃一惊,道:“不行的话,便又如何?”

白瑶琴讶道:“你怕什么?我可以步行陪你呀!”

王元度道:“何必两个人都跑得筋疲力尽?再说你一个大姑娘家,在路上飞奔,更惹人注目。”

白瑶琴道:“其实要紧的还是你,你决计不可筋疲力尽,这样吧,我步行,你骑马,反正几个时辰就可以赶到地头。”

王元度沉吟一下,道:“白姑娘你在一元教中,地位甚高,定然详知一元教在附近各处的巢穴。”他撇开了步行骑马之事,问起这个问题,白瑶琴讶道:“我当然知道啦!”

王元度又摇摇头,道:“不行,知道也没用,想那姜石公何等狡猾,怎会往你已知道的地点跑?”

白瑶琴恍然道:“原来你是考虑到红姊姊已不在那行宫中,这话实在有理,我们胡乱猜测一下,碰碰运气。”

王元度道:“在下认为姜石公一定会往我们猜不到的地方走,荀伯业定会听他的主意。”

白瑶琴道:“为什么呢?”

王元度道:“因为姜石公不致于认为我们是十分聪明机警之人,这一来可就大有分别,假使他对付智能很高之人,必定前往隐秘难觅之地,假如对付普通的人,他将使用空城计,故意藏在易找之处。”

白瑶琴苦笑道:“我还是听不懂。”

王元度道:“这只怪我讲不清楚,假如我是姜石公的话,如若认为对手智慧过人,则对方必定考虑到这条空城计,虽然经过显眼之处,也不会大意放过,所以必须藏身于真正隐秘之地。设若他认为对手乃是普通的人,则对方一定猛向隐秘地方找寻,当眼就近的地方,反而会忽略了。”

白瑶琴喜叫道:“你猜得好极了,我看你简直比姜军师还强。”她接着抿嘴一笑,道:“原来你只是忠厚大度,并不是老实愚笨。”

王元度心中嗟想道:“这位姑娘竟然是我的知心,很少人能看得透我乃是聪慧忠厚之人。”他微笑道:“姑娘过奖了,常言道是愚者千虑,亦必有一得。这个猜测究竟对不对,还待事实揭晓。现在姑娘请上马吧,我们反正不能走得太快,还是别让人觉得惹眼的好。”

他找出假须假眉,黏贴上去,顿时变了样子,一面说道:“在下到前面市镇,更换一身衣服,打扮为行旅商贾,或者暂时可以瞒过他们的耳目。”

白瑶琴道:“我也要化装上路,请你回转头,我得更换衣裳。”

王元度不便多问,如言回过头望向别处。耳中只听得她窸窸窣窣的换衣服声。又过了一阵,白瑶琴道:“行啦!”

王元度回眼望去,但见她已换上男装,头戴方巾,俨然是个白面书生。她很得意地问道:“怎么样?别人看不出来我是女扮男装的吧?”

王元度道:“的确不易看出,但你剑插背上,固是便于发出,却也易惹武林之人注目。假如佩挂腰间,就不致如此惹眼了。”

白瑶琴道:“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说时,解剑改悬腰间,接着又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却怕你不敢坦白回答。”

王元度见她神态中含有神秘的味道,实在测不透那是什么问题,便询问地瞧着她,没有开口接腔。

白瑶琴微微一笑,举步走到他面前,相距只有尺许,目光锐利地迫视着对方几眼,道:“刚才我换衣服的时候,你心里想不想回头瞧上一眼?”

这个大胆的问题,连王元度身为男子,也不禁为之面红。他用力地摇摇头,代替答复。

白瑶琴冷笑一声,道:“当真没有这个念头么?我不相信。”

王元度耸耸肩,道:“在下向来不打诳语,没有就是没有。”

白瑶琴美眸中露出恼火,大声道:“我不相信。”

王元度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天下间哪有迫人胡乱承认此事之理?当下反问道:“白姑娘何以见得在下必有这等龌龊的念头呢?在下做过什么事,使你认定我是这一类的人?”

白瑶琴恼声道:“除非你不是男人,才会没有这种念头。”

王元度苦笑一下,道:“姑娘定要这样想法,在下也无可奈何。”

白瑶琴回嗔作喜,道:“那么你已承认有过回头瞧看的念头了?”

王元度坚决地道:“没有。”

白瑶琴顿时又气恼起来,道:“你不是男人大丈夫,你不敢承认心中的念头,其实你有那种想法,我也不会怪你。这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只不过大多数人晓得不该当真那样做,抑制得住自己,而有些人却忍不住回头看了。”

王元度摇摇头,道:“这个意念对与不对,暂时不论。但当时在下心中确没有此念,何以姑娘硬要说我有呢?”

白瑶琴恼声一哼,道:“好吧,我算你没有动过此念,咱们走着瞧。”

她一甩头,跑到大路上。王元度啼笑皆非地跟着走去,却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她乘马先行,王元度坠后数丈,遥遥跟随,彼此之间,规定了几种简单的暗号,以资联络而不启人疑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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