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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波谲云诡

林盼秋听欧阳谦说到狼嗥之时,耳边隐隐有一阵凶厉可怕的声音缭绕回荡,那是她记忆中朱宗潜嗥啸过的声音,因此之故,她对这件“狼人血案”更感到兴趣。

她作出不经意的态度说道:“那狼人这一次可有杀人害命么?”

欧阳谦心想这个女孩子很奇怪,一向似是对任何世事都漠不关心,惟独对这件“狼人血案”却问得不少,当下说道:“当然有啦,上个月在襄阳出现,三个月圆之夜当中,惨杀两条人命,而且是普通的老百姓。”

林盼秋摇头道:“这就不对了,以前他不是每一夜害死一个人,而又是武林人物的么?”

欧阳谦道:“那两个被害者虽是普通良民,但他们的住所,在二十年前,皆是武林名家故居,一是三手殃神门逵,一是黑鹰史良,他们两位刻下仍然健在,只是搬了家,这里面有一点巧合的,就是那门、史二位跟四位失踪了的名家之一冷面剑客卓蒙,乃是结盟兄弟。”

林盼秋道:“若是如此,这冷面剑客卓蒙的嫌疑便没有了,试想他如是狼人,怎会找到他结盟弟兄的头上?”

欧阳谦道:“姑娘有所不知,第一点,三手殃神门逵的居址向来十分隐秘,外间无人得知,当今天下间恐怕只有他这两个结盟兄弟晓得,这就等于是说,那狼人如若不是冷面剑客卓蒙的话,决不可能找到门逵的旧居,要不然就是碰巧,然而天下事很难如此巧合,那狼人一共只出现两个地方,而这两个地方却都是昔年武林人物住过的。再者那狼人兽性发作之时,不再顾念结义之情也是有的。或者他因为见不到结义兄弟而狂怒杀人也是有的。”

这番推测,合情合理,林盼秋不得不服气,欧阳谦又道:“我们已通知了搬到开封的黑鹰史良前辈,由他转知门前辈。这门前辈搬家之后,居处仍然十分隐密。这是因为他在三十岁以前,乃是黑道煞星,结仇无数。后来被冷面剑客卓蒙击败,改邪归正,并且成为结盟兄弟。他为了以前的仇怨难释,所以居处十分隐秘,我们也因此预测那狼人或会到开封附近,便火急赶来,展开为时三日三夜的搜索,只要查得出狼人到底是谁,一切都好办了。”

林盼秋缓缓道:“二十年不是短时间,你们可有考虑到这一回出现的狼人并不是二十年前的狼人?”此是她心中最深的恐惧,设若有此可能,则朱宗潜的嫌疑便很大,而他这个月没有行动,想是因误服野果之故了。

欧阳谦沉吟道:“姑娘果然心细如发,这一点十分重要。我们已在血案现场精密查勘过,情况一如昔年,甚至连那一股奇异的臭味也是一样,这股臭味以往亦须十余天以后才能消散。根据大家研究结果,这个狼人就是昔年的狼人。还有一点最重要的便是,冷面剑客卓蒙剑术精奥无匹,功力冠绝一时,须得是他,才有本事残杀了那许多的武林名家,可是令人大感不解的是,这位大剑客平生正直尚义,嫉恶如仇,怎会变成了‘狼人’?以前大家都未怀疑到他身上,便是由于他为人公正不阿,面冷而心热,决计不会变成狼人,再说也没有人有此本领加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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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欧阳谦与林盼秋正在谈论“狼人血案”之时,在那古槐院内的朱宗潜已到了无法再拖延的地步。他本是跟姚红杏讲好不准做声,让他瞧瞧会不会发生突然闯入来捉奸的事情。姚红杏慵懒的躺在榻上等候了许久,便喂了一声,道:“现在你可以相信我了吧?”

朱宗潜支吾以应,装出全神查听外面的动静,姚红杏又道:“你到底安的什么心,还在那里拖延?哼!哼!多少人像饿狗一般的想吃了我都办不到,你别不知好歹,以为我没有人喜欢,那就大错特错了。”

但见那美男子仍然唯唯否否,毫无表示。她不禁心头火起,道:“过来,坐在我身边。”

朱宗潜心中一惊,直想拔脚便逃,但又明知目下不能一走了事,没奈何只好慢慢的走到床边。姚红杏斜躺床上,媚眼如丝又微微带着怒气,朱宗潜心想:“我宁可刀剑拳脚地厮杀一百场,也不愿赶上一次这种风流阵仗!”

姚红杏道:“你当真一点也不喜欢我么?”

朱宗潜连忙摇头,她道:“那么坐下来。”

他如言坐下,姚红杏又发号施令,直到她偎倚在他怀中为止。朱宗潜外表好像很镇静,其实心中大大发慌,对这个女人轻不得重不得,而又引不起半点情欲。

正在这尴尬万分的关头,外面一阵步声传了入来。朱宗潜一下子弹跳起来,暗暗松一口大气。转眼间,帘子一掀,计多端的头伸了入来。一见两人并无异状,便笑嘻嘻踱入房内。

姚红杏嗔道:“你来干什么?”

计多端道:“夫人别冒火,我须得趁少帮主休息之时,赶紧把朱兄送走。”

姚红杏讶道:“什么?把他送走?”

计多端道:“不错,因为少帮主邀请了许多武林名家高手到此聚会,我怕这十天八日之内无暇分身来陪朱兄,还是把他送走为妙。至于那位林姑娘,我们礼待她的情形朱兄亲眼所见,大可放心。”

朱宗潜皱眉道:“但在下的武功尚被药力禁制,计香主须当赐予解药才行。”

计多端道:“使得,咱们到外面去吧!”

两人一齐步出房外,耳中听到姚红杏切齿詈骂之声。

片刻间,两人已走出这庄院的后门,外面树下有匹健马,鞍鞯俱全。计多端给他一包银两,道:“这是盘缠,你骑了那匹牲口,速速逃生去吧!”

朱宗潜一怔,道:“香主这话怎说?解药还未赐下呢!”

计多端冷笑一声,道:“药力三日后自解,你急什么?少帮主得知你杀死了本坛三名兄弟之事,已下令搜捕,见即格杀,不须活口审讯。你在这三日之内,万万不可碰上敝帮之人,否则送了性命怪不得我。”

朱宗潜念头一转,更不多说,上马疾驰而去。驰出数里之远,便勒马停在一处树荫下,想道:“这计多端的行动,真使人无法推测,他若是存心取我性命,为何不趁我无力反抗之时下手?何须绕个大圈子,假手别人?不对,这里面定有极大的阴谋,但到底目的何在呢?”

正想之际,对面山坡突然出现三人,迅急奔下山坡,向他扑来。

这三人都穿着银色的劲装疾服,手提刀剑,一望而知乃是银衣帮之人。他们来势迅快异常,一转眼间,已到了三丈之内。朱宗潜一催坐骑,冲出丈许,便又停下。

那三名大汉唰地散开,分三面包围,正面的一名大汉手挥长刀,上唇处留着短髭,显得十分神气。他压刀停步,沉声道:“本帮上下奉命对付尊驾,本人乃是洛北分舵舵主蔡大光,尝闻尊驾武功高明,曾经独力加害本帮弟兄,谅也不是怕事胆小之辈,便请下马决一死战。”

这番挑战的话说得气概堂堂,也表明不肯倚仗人多或是以暗算手段取胜,定要公公平平决一死战。朱宗潜不觉一楞,心想:“我本以为银衣帮是强横欺人之辈,谁知这个分舵舵主蔡大光倒是个道地道地的武林豪杰,光明磊落,令人肃然起敬。”

他那知前此追捕林盼秋的人,都是计多端引进的心腹亲信,正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尽是只求成功不择手段之徒,所以往往表现得卑鄙下流。他立刻敛掉面上轻蔑的笑容,拱手道:“蔡舵主好说了,承蒙你瞧得起我,自当请教几手。”说时,飘身下马,顺手已折了一根柳条。原来他催马奔出丈许之故,正是要折柳枝应敌。

蔡大光的两名手下,不待招呼,便退开两三丈,表示绝不出手助战。朱宗潜道:“蔡舵主当真是英雄人物,只看贵舵的两位弟兄的行动,便不问而知。”

蔡大光沉声道:“本帮讲究的是江湖义气,恪守武林规矩,这等情形,何足为奇,尊驾未免太把本帮瞧小了。”

朱宗潜哦了一声,道:“那么想是在下失言了,但据在下当初的印象,贵帮之人……”他本想进一步探究这银衣帮到底是像传说中那么的好?抑是盗名欺世,骨子里并非恪守武林规矩?但蔡大光却摆手截住他的话头,冷冷道:“尊驾敢是有意拖延时间,若是如此,不妨明言。”

朱宗潜摇摇头,蔡大光便接着道:“既然不是,请吧!”他挺刀赶前数步,气势甚是凌厉。

朱宗潜见他威势迫人,不敢怠慢,暗暗提聚功力,气贯柳枝,道:“好,舵主小心了。”

但见柳枝起处,唰一声疾扫出去。风声尖锐如剑,蔡大光心头一震,横刀疾架,心想:“此人武功果然有独到之处,内力甚是深厚,但照道理推想,他内力再强也无法使柳枝坚如钢铁,因此只须沉住气逐渐削断他的柳枝,即可稳操胜算。”他这种想法,在他而言,已经是十分小心谨慎的了,以往几曾如此慎重地对付过敌人?

双方兵器霎时相触,蔡大光长刀一震,弹开尺许。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眼见对方柔软的柳枝挺伸得笔直,分心疾刺而至,赶紧大弯腰斜栽柳,这才避开,跃开数步。

朱宗潜如影随形般追到,柳枝发出劈风之声,迅袭他胸前要穴。蔡大光运足全身功力,挥刀一砍,光芒闪处,已砍中柳枝,他这一刀虽是势沉力猛,连石头也可以劈得开,但砍在柳枝之上,如中败革,刀上的劲力,蓦地消失无踪,蔡大光这时才知道对方的武功造诣当真深不可测,努力侧跃开去,但觉肩头一疼,已被柳枝尖端划破,鲜血涌出。

蔡大光在三招两式之内,就受伤落败,心中大不服气,瞧也不瞧伤处一眼,大喝一声,挥刀再度猛攻。上一回他吃亏在一心一意砍断敌人手中柳枝,所以招数呆滞,有隙可乘。现下把那柳枝当如真刀真剑,不再存砍断之心,放手攻去,果然灵活翔动得多。但见刀光如雪,上下飞舞,眨眼间,连攻了六七招之多。

朱宗潜一时之间,也无法出手反击,只好见招拆招,心中却骇然忖道:“他只不过是一名分舵主,便具有如此高强的身手,位居他之上的人,便可想而知了!”当下振起精神,全力应战。

他虽是聪明过人,武功甚高,可是初涉江湖,阅历未丰,哪里知道银衣帮名高艺大,并非由于侥幸,实在是能手甚多,勇将如云,加上帮主欧阳慎言雄才大略,本身乃是当代高手,才能有今日的地位。而在银衣帮中能够当得上分舵舵主职位的人,决计不能虚有其名,须得真有过人的功夫不可。

转眼间,已对拆了二十余招,朱宗潜好不容易才找到空隙,柳枝呼一声向对方手腕搭去。蔡大光焉敢被柳枝卷中手腕,迅即缩手。但见柳枝下沉之势,依旧卷搭在长刀之上,蔡大光但觉一股极强劲的力量抢夺手中之刀,连忙运力抓紧。

谁知朱宗潜内力极是深厚,收发自如,柳枝突然向前一送,蔡大光整个人呼一声离地飞退,摔开寻丈,蔡大光一跃而起,现出错愕难言的神色,抱拳道:“佩服!佩服!尊驾请吧,在下还有点自知之明。”

朱宗潜说声得罪,上马而去。沿着大路走了数里,远远只见路边一座亭子外系着四匹骏马。走到近处,便又见到亭内有四个人凝立不动,八只眼睛都望着他。

片刻间,已到了切近,亭内四人大步走出,其中一个正是留着短髭的蔡大光。但他显然已不是领头之人。

他们拦住大路,朱宗潜飘身下马,道:“蔡舵主还不肯放过在下么?”

蔡大光道:“敝上洪舵主洪流,听闻尊驾手上高明,特意前来候教,这位便是洪舵主。”

在他右侧的一个矮瘦个子,跨前一步,点点头,道:“本舵闻说尊驾折枝当剑,武功高强之至,特来开开眼界,只不知尊驾赤手空拳之时身手如何?”

朱宗潜丢掉手中柳枝,笑道:“在下纵然不想出手谅也不行,便请赐教。”他已注意到对方身形虽是矮瘦,但双掌青筋暴露,指长手大,分明是练有特别功夫,同时又想到对方这一关的人手又高了一级,前途想必还有得打,这一关非得闯过不可。

那洪流正要上前动手,身后一个长衫中年人低声说了几句话,洪流点点头,一跃而前。

朱宗潜心中犯疑,暗想银衣帮是不是当真恪守武林规矩,这一场过后,便可以知道。

洪流喝一声“小心了!”扬掌拍去,劲风呼呼,掌力雄浑异常。朱宗潜发掌相抵,但觉他掌力虽是雄劲,还不算十分特出,那知心念才转,对方已迫近身边,十指箕张,忽抓忽拂,手法诡奇迅快之极!

朱宗潜感到此人指掌之力特强,走的是刚猛路子,那敢被指头扣住拂中,迅即侧跃开去,顺势反手拍出一掌。

洪流口中惊噫一声,原来对方这一掌竟迫得他无法跟踪攻袭。他身形才一顿滞,朱宗潜已迅快如风般转回来,一拳捣去。洪流出掌一挡,“蓬”的一响,拳掌相触,洪流震得退了一步。

旁边一人大喝道:“且慢动手。”

洪流闻声便退,朱宗潜转眼望去,原来是刚才跟洪流谈话的中年汉子。

那人眼射奇光,说道:“朱兄好高明的身手,只不知出身何处何派?尊师是那一位?”

朱宗潜忽然发觉此人上身披着一袭长衫,竟没有银衣帮的标帜,又见他表情冷漠,不露丝毫悲喜之感,好像从不会笑更不会哭一般,当下心中暗暗琢磨此人身份,口上答道:“在下自小胡乱学些拳脚,说不上什么家派。至于家师年前早已病故,在下此身荣辱尚未可知,是以不愿提及先师的名讳。”

他的口气表情都不似是无赖或怕事的人,因此对方在心中估量一下,觉得有七八分可信。须知朱宗潜如是堂堂丈夫,纵是不想露师门来历,但也用不着说师父已死,是以这话倒也可信。

洪流哈哈一笑,道:“金老师且在一旁瞧看,兄弟就不信无法从他招数中查看出师门来历。”

朱宗潜只微微一笑,等他欺身迫近之时,拳发连环,抢先攻去,但听拳风呼呼,力道雄浑之极。

洪流提聚起全身功力,挥掌连拍,硬碰硬的接下他的连环拳力,但听“砰砰嘭嘭”之声不绝于耳,这两人眨眼间已硬拚了七八招之多,洪流心中微凛,敢情他已觉得气力不继,将是气促心跳之象。而对方仍然继续施展硬拚手法,好像潜力蕴藏极多,用之不尽一般。

这等硬拚场面,自然没有什么招数可言,姓金的中年人眉头大皱,左右瞧望,忽听身侧的两个人惊哼一声,急快回眼而视,那激斗中的两人已经分开,洪流左手软垂,显然左肩已经受伤。

姓金的跌足摇摇头,问道:“洪兄觉得怎样了?”

洪流道:“还好。”接着向朱宗潜道:“朱兄武功深不可测,本舵拦阻不住,请吧!”

这话说得真够光棍,全不耍赖。朱宗潜拱手道:“承让!承让!”一跃上马,眼角瞥见那姓金的中年人撩起长衫,大有出手之意,当下激起满腔豪情傲气,勒住健马,长笑道:“贵帮还有什么人想拦阻在下走路?何不痛痛快快的都叫到此地来?”

银衣帮之人面色都变了,洪流望了姓金的一眼道:“此人口气甚大,竟不把敝帮放在眼内,金老师虽是一片美意,但还望稍稍忍耐,等敝帮自认失败之时,才劳大驾出手如何?”

朱宗潜一听便知自己已当真惹翻了银衣帮,他毫无畏惧,本想嘲讽两句,但回心一想,这银衣帮之人表现得十分光棍,何必逞口舌之能,倒显出自己气度浅窄。当下微笑道:“既然如此,在下这就往前路试着闯闯看。”

洪流一摆手,大路上三个人齐齐退开一侧。朱宗潜纵马而去,顷刻间,已隐没在飞扬的尘土中。姓金的中年人拍拍长衫上的灰土,道:“这厮来路不明,须得设法查他一查。”

洪流抚着左边受伤的肩头,目送着渐去渐远的孤骑背影,喃喃道:“好一条汉子……好一条汉子……但只怕他过不了和七坛江香主的锯齿刀那一关。”言下间,大有惋惜之意!

金老师拱拱手,道:“多蒙洪舵主慨允随行,得以亲睹那朱宗潜的惊世武力。兄弟这就返回贵坛与计香主说句话,恕我先走一步。”

洪流客气地行礼相送,待得他身形消失之后,这才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分舵主蔡大光轻轻道:“舵主可曾查过此人来历?”

洪流摇摇头,也轻声道:“我虽不喜欢这几个人,但他们究竟都是计香主好友,不便多管闲事。”

蔡大光低声道:“属下却在无意之中得知,这位金老师便是十多年前名震湖湘的黑道高手金老三。”

洪流瞿然道:“什么?他就是黑心判官金老三?记得南方黑道三鬼,皆是以心狠手毒著名,血债满身,计香主怎会交上他们?”

他们正在谈论之时,那黑心判官金老三已绕个大圈子,奔上一座山腰间的危崖。此处可以俯瞰好长的一段官道,但见一骑孤独地向东而去。

那一骑正是朱宗潜,他豪气干云地顺着大路驰去,一面暗暗调运真气。方才的一战纯是硬拚,耗去不少真力,但他内功深厚,真气穿流过“生死玄关”三遍,顿时恢复如常。

远远便见道旁一株古树之下,人影闪动,心想:“这一关不知是银衣帮的什么人在把守?但愿是他们的少帮主欧阳谦那就最好不过。”

驰到切近,只见树荫下一骑突出,迎了上来。马背上是个银色劲装大汉,身上显然没带兵刃。

两骑迅即迫到数尺之内,双方都勒住坐骑。那银衣大汉抱拳躬身道:“在下奉敝帮和七坛江香主之命,特地迎迓大驾,把敝上的意思转奉,恭候裁夺。”

朱宗潜拱拱手,道:“不敢当得裁夺二字,便请赐告一切。”

那银衣大汉道:“敝上江原邀约尊驾到那边草地上一叙,不知道尊意如何?”

朱宗潜迅快想道:“他们若是想以众欺寡,即使在此处也可以这么做,因此去不去都是一样,何不索性大方一点。”当下颔首道:“好,请在前头领路。”

银衣大汉拨转马头,向树荫下驰去。朱宗潜紧紧跟随,穿过一排树木,但见到前面是一片草地,草地上只有一人卓立当中,在数丈外又有七骑。

他一望而知,草地上之人便是银衣帮和七坛香主江原,当即飘身下马,举步走去,那人身上一袭长衫,却在两袖上各绣着一朵银色梅花。身量适中,面貌普通,只在眉宇间露出一股煞气,双眼神光奕奕。朱宗潜拱拱手,道:“是江香主么?”

对方似是微露讶色,凝目打量他。

双方对望片刻,那和七坛香主江原才缓缓道:“尊驾胆力过人,佩服!佩服!”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在下以为银衣帮都是仗势欺人之辈,谁知适才先后遭逢贵帮拦阻,却非是如此。因此放心大胆的前来赴会,谅必有个公道。”

这话只听得江原心中甚是受用,口中却淡淡道:“敝帮别无所长,唯有这信义二字,看得很重。”心中暗自想道:“听他的口气,似是对本帮有过误会,大概又是计多端所为。”

但在外人面前,不便多说,当下又道:“本坛奉命向朱兄请教,只不知朱兄意欲徒手抑或使用兵刃?”

这江原身为银衣帮八坛坛主之一,地位甚高,江湖上人称“追魂刀”,声名极是响亮,他居然称呼对方为朱兄,可见得他心中甚是重视对方。

朱宗潜如若晓得这其中的关键,定必感到十分满意。他见对方背后斜背着一口长刀,心想此人定必擅长刀法,我若不是赢得他最擅长的武功,谅他决难心服。当下道:“就比兵刃吧!”

追魂刀江原撤出大刀,刀身银光闪亮,刃口处却是密密的锯齿。他道:“朱兄使什么兵刃?”

朱宗潜走到树边,折了一根三尺来长的幼细树枝,回来道:“兄弟就用这根树枝。”

江原成名至今已有三十余年,几曾有人胆敢小觑他?心中怒火熊熊涌起,但面上神色如故,淡淡道:“好,你请赐招。”大刀一竖,立个门户。

朱宗潜一点也不晓得自己犯了大忌,须知这等折枝当剑的手法,固然须得是内家高手才敢施展,可是眼下的对手非洪流之辈可比。他纵有此功力,也不该如此托大,使对方十分受辱丢面,以致非以死相拚不可。

他喝一声“有僭了”,细枝疾划出去,带出锋利的劈风之声。

追魂刀江原挥刀一架,但觉对方的内力奇重,心头一凛,斜走两步,手中锯齿大刀连劈两记,抵住对方接续攻到的剑招。

他终是久经大敌的高手,阅历丰富,机变过人。这一缓过手来,立即使出他数十载浸淫苦练的三十六路追魂快刀,连续急劈。但见他一刀快似一刀,光潮前后衔接,连成一片,宛似如山的浪涛,不断的冲激涌拍。霎时间,他已把朱宗潜整个人困在刀光之内。他的刀法越使越快,片刻间,已砍了三十刀之多。

朱宗潜用尽一身本事,勉强抵住这猛烈无比的攻势,可是已感到透不过气来。他那知那江原心中的骇忿更在他之上。这江原自出道以来,大凡使出全力的话,从未用过二十五刀以上。但这刻已达三十刀之多,敌人仍然稳如山岳,无懈可击,看来这三十六路追魂快刀用完之后,也未必能赢得对方,这一惊非同小可,更加舍命猛攻,决计宁与敌人同归于尽,也绝不能让他安然闯过自己这一关。

追魂刀江原这一舍命猛攻,朱宗潜顿时凶险屡呈。那追魂快刀原是上乘刀法,连劈三刀之中,有两刀是虚式,一刀才是真砍,一共是三十六路,每路三刀的话,全套便是一百零八刀。朱宗潜但感眼花缭乱,忽见一刀直向面门劈落,不觉挥枝封架,那知敌刀方向忽变,改攻小腹。他手中树枝一沉,恰好架住了敌刀。却听“嚓”的微响一声,树枝断为两截。

要知朱宗潜一身功力因服食过“紫府禁果”之故,顿时突飞猛进,可抵别的内家高手苦修二十年之功。是以打通了玄关秘锁,内力之强,一时无两,若不是敌人刀法精妙无匹,控制了主动之势,使他急急封架之时,内力不能贯足的话,手中的树枝决不会断折。再者江原乃是以刀刃上的锯齿迅快无俦的抽锯一下,这一手是追魂刀法中至精至妙绝学,纵是钢铁打制的刀剑,也得被他锯断。

霎时间,长刀寒芒电射,分心刺入。朱宗潜几乎连闭目待死也办不到,刀尖已透过胸口衣服,沾触皮肉。

这刻莫说朱宗潜没有朋友拔剑相救,即使四周站满了好友都想帮他,也来不及解围救命。

追魂刀江原长笑一声,泄去胸中恶气,笑声中已收回锯齿大刀,朱宗潜僵立不动,胸口也不见有鲜血喷出,数丈外传来响亮的喝采之声,那七骑一齐催马驰近战场,紧接着又有数骑蹄声穿林而入,迅即现身,原来是舵主洪流、分舵主蔡大光等人。

众人纷纷下马,洪流和蔡大光身份较高,一直走到江原身边,向他道贺和询问详情,追魂刀江原收起大刀,道:“此人真了不起,实是本坛平生罕逢的劲敌,他现下已被我用刺穴手法制住,只略受微伤。以他的深厚功力不难自行打通脉穴,须得牢牢缚住手足方可无虞。”

话声甫歇,一个银衣劲装大汉奔出,从囊中取出两股绳索,双手送到江原面前,道:“请香主验看此索。”

江原一望而知那是上好的鹿筋索,坚韧无比,便点点头。那名手下便过去把朱宗潜双手倒翦绑紧,接着把他推跌地上,又绑住双足。

朱宗潜虽是四肢俱不能动,但神智未失,正在运气攻破被禁制住的穴道,忽被对方绑住双手双足,知道脱身无望,不由得灰心得放弃了运功破穴之举。

那知这名银衣帮之人绑好了他之后,挺腰而起之时突然向他使个眼色,便退下了。此人因弯腰向着他之故,旁人全然见不到其中古怪。

朱宗潜大是纳闷惊讶,寻思这个眼色是何用意?正在迷惘之时,蔡大光过来查看他手脚是不是缚得够紧牢。朱宗潜蓦地大悟,心想那定是在绳索上使了手脚,于是连忙潜心运功破禁。

洪流向江原请示是否把朱宗潜运回去,江原摇头道:“少帮主马上就到,咱们且在此处稍候。”

此刻一阵蹄声随风传来。江原道:“少帮主驾到啦!”

朱宗潜耳中听到“少帮主驾到”这话,不禁心下着忙。他已在这顷刻间提聚起六、七成内力,原已可以催动真气向瘀塞的脉穴攻去。但倘若一举无功,这股真气便即散去,须得再经一段时间之后才慢慢的提聚得起来。是以他须得估计出对方的功力才能催动真气破禁,然而蹄声已传入他耳中,他定须在那少帮主到达之前冲破禁制,利用众人向少帮主行礼之际震断手上绳索,紧接着去解开脚上的束缚。因为双足不比双手,虽能运布内家真力,但强而不猛,使不出巧劲。

那阵蹄声相距只有十余丈远,朱宗潜咬咬牙,心想:“如若错过了这个机会,只怕对方下令实时处决,或是押返坛去之时再点一次穴道,便全无脱身的机会了。”

他催动真气,向胸间被禁制的脉穴攻去,但觉那股真气势如破竹,一下子冲破了禁制,顿时恢复全身功力。这时蹄声已迫近到六七丈之处,他暗暗运足内力贯注在双腕间,猛力一绷,那股鹿筋索在他双腕上缠绕了许多匝,其中一处最吃劲的交叉点突然断开,双手顿时恢复了自由。他迅即坐起,头向蹄声传来之处望去,一面以双手分抓双足小腿处,运力一绷。谁知脚上的绳索没有施过手脚,那鹿筋与上佳细麻和细丝合搓成的绳索何等强韧,全然绷之不动。

这时他目光到处,两匹马一齐驰入草地,左边的骑士是个英挺雄伟的年轻人,神采奕奕,自具威仪。一望而知必是大名鼎鼎的银衣帮少帮主欧阳谦。右边的一骑却是个白衣少女,长得甚是秀丽。

朱宗潜目光落在白衣少女面上之时,不觉怔住,竟忘了趁这时机赶紧动手解开绳结。这个机会果然瞬息即逝,那机智老练的江原忽见少帮主面色有异,迅即转头望去,见到朱宗潜已经坐起,双手恢复自由,立刻跃过去,闪电般掣出锯齿大刀,架在他颈上。

直到此时,那白衣少女才见到朱宗潜这般形势,不由得一楞。她来时只听说银衣帮拦截强敌,其时一则有点气闷,想出来走动一下。二则从未见过正式的厮杀情景,有意开开眼界。他们走到半途,欧阳谦不知见到什么讯号,笑着说强敌已经被擒,待他前往处置。

这白衣少女自然就是林盼秋,她万万料不到这个强敌就是为她才与银衣帮结怨的朱宗潜,顿时心乱如麻,全然不知所措。

欧阳谦锐利的目光在她面上一转,心下已自了然,暗想:“他们原来是旧相识,那姓朱的分明是见她出现才坐失良机,可见得她在对方心中极有份量。只不知林盼秋透露过要找一个人是不是这朱宗潜?”

朱宗潜无法抵抗,只好听话地把双手放在背后。

江原大声道:“好教少帮主得知,这位朱兄武功高明之至,不但是敝坛平生罕见强敌,而且功力深厚得惊人,竟能在短短时间之内,就冲开了脉穴禁制。”

欧阳谦嗯一声,亲身落马,举步向他走去,心想:“我须得表示并未瞧出他与林姑娘相识,只责以加害本帮弟兄之罪,立时处决,才不会得罪林姑娘,也断绝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要知道欧阳谦年事甚轻,现下才三十不到。以前一向潜修苦练,文武双全。出道才两三年之久,已博得全帮上下敬佩推戴,许为未来的帮主。可知他不但武功极高,而且饶于智计谋略,机变过人。他在弹指之间,已判明利害得失,深知若是从速除去此人,有百利而无一害。

心念转时,已走到朱宗潜面前,当即朗声道:“敝帮向来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江湖上人人皆知。朋友你纵然全不晓得,也不该妄下毒手。现下我只动问一句,你可曾加害敝帮兄弟?”

朱宗潜凝目打量对方,但觉他眉宇间隐隐流露出杀机,心知今日劫数难逃。他一方面是傲骨峥嵘之人,一方面感到林盼秋正注视着他,当下轩眉而笑,道:“不错……”底下正要说出那几个被他杀死的非是行侠除暴之辈,却是欺凌弱女的恶棍。

那知欧阳谦已接口道:“你敢当面承认,足见你是个铁铮铮的汉子。敝帮向来敬重这等硬骨头的人,决不用刑见辱。无私堂兄弟何在?”

一个劲装大汉应声而出,弯背躬身道:“无私堂弟子陈谅恭候严谕。”一挺身间,已取下背上金光灿目的大刀,举在手中。

欧阳谦道:“斩首处死!”

陈谅宏声应道:“遵命!”提刀上前,斜斜举起。但见他身法刀势略异平时,气雄劲足,一望而知此人久经训练,擅长斩人首级。这一刀落下,定必能把受刑之人头颅劈下,决不拖泥带水。

追魂刀江原虽是感到少帮主如此处决,未免有失公允和草率,与他平日的老练持重大不相同。

他也不多言,举脚向朱宗潜胁下穴道踢去,以便抽身后退,好让无私堂的行刑弟子出手。脚尖踢中对方胁下之时,手中锯齿大刀便即收回。

谁知脚尖触处但觉如中钢板,倏又软如棉絮。脚上的劲力竟被对方这一坚一软之际完全化解。他反应极快,才一感到不对,手中大刀改退为进,向敌人颈下切去。

他脚踢收刀原是同一刹那间之事,到他感到不妥之时,刀刃已离对方咽喉三四寸的距离。

朱宗潜上半身向后电急翻仰,刀光寒气擦面而过,只差少许被敌刀削下了鼻子。他随手一掌向江原下盘拍去,同时之间左手疾出,勾住那无私堂弟子陈谅脚跟,使劲一拉,陈谅焉能抵挡得住他的巧妙内劲,顿时跌倒。

江原第一刀落空之时,鼻子中发出一声冷笑,心想你四肢自由之际仍不是我的敌手,这刻双腿还不能动弹,岂能幸免?当下一纵身飘起三尺,避过敌掌,但上半身反向下倾,锯齿大刀电掣劈落。

那知陈谅一跤跌倒之时,朱宗潜已滚到他身下,用陈谅的身体掩护自己,双手齐出,左手抓住陈谅右臂上的经脉,内劲从指上透出,使陈谅身软如泥,动弹不得。右手已夺过他的金刀。唰地削出,恰好封架住江原寻隙改式刺落的大刀,发出“呛”的一声大响。

这几下变故,兔起鹘落,惊险百出。连银衣帮的人全都瞧得呆了。

江原双足落地,又迅快的寻瑕抵隙运刀去刺。

这江原的追魂快刀一出手就是三下,但这一次三刀都是当真刺落,并无虚招。

朱宗潜一面听风,一面用眼瞧看,挥刀连架,“呛呛呛”连响三声。他勉力用脚尖夹住陈谅一只脚,腰间一使劲,骨碌碌的翻滚开去。

但江原身法何等迅快,反而抢先一步,落在他滚去的那一边,截住去路。

朱宗潜运劲抓起陈谅向他大刀挡去,把这人的身体权充盾牌。加上手中金刀连挥,才又架住江原飞洒罩落的刀光。

那江原果是罕见的高手,锯齿大刀尽管攻得极急,却每次都在千钧一发之时收回,不曾伤及陈谅。但旁观之人无不替陈谅惊出一身冷汗。

欧阳谦眼力高出众人甚多,已瞧出江原定必可以不伤及陈谅而又取敌人性命,当下默默观战,并不下令阻止。

朱宗潜一鼓作气连挡了对方十余刀,已感到计穷力竭,心中一急,不知不觉用上全力。金刀起处,架住敌刀,这一次无声无息,原来两把刀黏搭在一起,不曾分开。他内力深厚异常,潮涌而出。

江原心中一凛,不敢撤刀,也运力压去。要知他居高临下,形势上已占了胜算,若是双方内力相差无几,定可稳稳取胜。反之他若是妄行撤刀,极易被敌人内力所乘,所以他决意比斗内力。

眨眼之间,朱宗潜已形不支,手中金刀逐寸下沉。眼看再下沉少许,就完全失去抵御之势,定必血溅当场。

林盼秋骇得面如金纸,竟说不出话来。

朱宗潜猛吸一口真气,流经秘锁玄关,顿时气力倍增,金刀一推,恢复最先形势。他本还可以推出数寸,但他留着这一点气力以便开口说话。

只见他左手一推,陈谅的身躯直飞开去,落在丈许外的草地上。

众人正在诧愕之际,朱宗潜瞋目厉声大喝道:“江香主可敢与我决一死战?”

江原是何等身份?焉能示弱拒绝?当下应一声“好”,疾即收刀跃退。

朱宗潜金刀一挥,已把脚上筋索割断,一跃而起。

他挺立如山,气势迫人,等候江原上来。

欧阳谦突然说道:“且慢!”

江原便又退了两步,等少帮主说话。

欧阳谦向来工于心计,擅长应变。此举有两个用意,一是当真有话要说,一是他见朱宗潜气势雄厉无比,江原如若立即攻上,须得硬拚敌人的锋锐之气,太不划算。只须说上几句话之后,敌人气势自然减弱不少。

他提气喝道:“朱宗潜听着,本座来时刚刚查出你的恶迹,本来一刀杀却之后,这些可耻之事便与你长埋地下,但你不肯就死。本座只好宣布出来,以昭敝帮须得取你性命之故!”

朱宗潜怒气上冲,也喝道:“我做过什么恶事了?你说!”

欧阳谦道:“你被计香主擒下之后,自行逃脱,竟潜入古槐院中,有没有这回事?”

朱宗潜道:“有,但是……”

欧阳谦震耳的话声又道:“你见色起意,胁迫劫持计香主的如夫人对不对?”

朱宗潜摇头道:“没有,姚红杏虽有几分姿色……”话未说完又被欧阳谦的话声打断。

欧阳谦怒喝道:“住口,你怎生得知计香主夫人姓名?”

朱宗潜道:“是她自己亲口告诉我的。”

欧阳谦道:“谁也猜得出是她亲口告诉你,你果然有点本事,竟能从本帮分坛重地逃出。”

朱宗潜道:“是那计多端自己送我出庄的。”

欧阳谦似笑非笑地望住他,道:“还有呢?”

朱宗潜道:“连那古槐院也是他亲自送我前往,其时他以为我武功已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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