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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禁地之秘

文开华眼珠连转,突然微微一笑,道:“宫主不但有此一问,况复亲身赶回,莫非点子们尚在芦苇之中?但他们除非是水性超绝之士,否则焉能潜在水中如此长久?”

他的话声一顿,突然啊了一声,道:“属下明白了,唉,属下虽蒙宫主见誉推许,但仍然低于宫主一筹!”

武宫主那冰霜似的娇容之上,绽出一点笑意,道:“文香主不须过谦,我这番话如果向别的人说,绝无一人悟得此意。”

她接着道:“文香主可传令调回快艇。”文开华躬身应了,取出特制竹哨,吹了三声,那竹哨之声宛如鬼哭,尖锐可怖,却传得极远,他停了一会,又连续吹了三声。

赵岳和单云仙都相顾失色,无计可施。目下别说有快艇回来搜查,即使是贴着芦苇向前移动,岸上的武宫主虽然瞧看不见,但必能听到声音。因此,除非是两个人一齐潜入水中,向上游泅去。然而人在水中潜泅,除非精通水性,方能保持身躯沉在水中而不浮起,何况潜泅十余丈之远,更非换气多次不可。这种情形,比起早先蹲伏水中大不相同,早先他们可以扯住芦苇根节,所以潜伏再久,也不致浮起来。

再有一个难题,那就是单云仙根本不会潜泅之术,纵然她能够一直闭住气,由赵岳抱住向前游去,可是两个人加起来,浮力极大,赵岳绝无法在游动时一直保持沉在水面之下。

目下的情形看来已经无法逃脱,赵岳向单云仙苦笑一下,贴在她耳边低低道:“二妹,我们可用早先之法,沉在水中。现在我先折下两根芦苇管备用,等到真的藏身不住,你仍然不可现身,等愚兄放手跟他一拚。”

单云仙本来毫不惧怕被敌人抓去,因为她原本就要到魔窟去。但她此刻深知道赵岳为人绝不肯让她挺身出去,陷身于魔掌,如果那样做的话,徒然使他分心,可能因此反胜为败。

故此她并不坚持,转过来贴在他耳边道:“小妹遵从大哥之命,不过大哥要答应小妹一件事,那就是你现身上岸之后,不可恋战,务必设法突围出去。小妹伏在水底,谅敌人们不会再来搜索。”

赵岳向她点点头,表示答应。接着轻轻叹口气,面上露出羞愧之容,似是自惭身为兄长,却无力庇护一个义妹!

文开华目注河边芦苇,眼珠连转,显然是大动脑筋。过了片刻,他忽然移到武宫主身侧,低声道:“那五艘快艇不久就可奉命赶回,但属下却想在快艇到达之前,设法使点子们自露形迹。”

武宫主颔首道:“文香主神机妙算,向来高人一等,请尽管施为。”

文开华迅快纵开,搬了一块尺半见方的石头猛一振臂,向河中抛去。石块恰恰落在芦苇靠河心那一面的边缘处的河水中,发出一声巨响,水花四溅,宛如有人跳落水中。他接着又扔一块石头在芦苇之内,又是一声巨响。但等到波平浪静,芦苇之内仍无丝毫动静。武宫主微微一笑,道:“文香主这一手打草惊蛇之计落了空啦!”说时,江面已出现五艘快艇,迅快自岸边驶出来。

文开华转眼望住那五艘快艇,其实他却是借这动作,掩饰他面上抑忍不住的紧张神色。

那五艘快艇迅即驶到切近,齐齐冲入芦苇之内。文开华深深吸一口气,恢复原来的镇静,尖声道:“宫主有谕,着汝等即速再次细搜这一片芦苇,注意有人潜伏水中,以芦管伸出水面换气。”

那五艘快艇上之人轰然而应,船只霎时散开,在芦苇之内穿来绕去。

这五艘快艇均曾训练有素,故此看上去虽似是仓卒分散,其实却甚有法度,五艇穿梭往来,其密如网,十丈周围,尽在他们的搜索网中,别说有人潜卧水底,妄想逃过他们的目光,即使是只小虾,也难以隐藏。

武宫主等了一阵,看这情形知道必无所获,不禁颦蹙双眉,喃喃自语道:“他若是在芦苇中移动逃走,必难逃得出文香主耳目。如果移出芦苇之外,始行泅走,那样甚费工夫时间,即使幸而能够逃过文香主耳目,出了芦苇,也就正好是快艇出现之时,在这情形之下,他焉能泅走。若是潜在水中向前泅走,最多也只能走出三四丈远,但现下搜索网已扩大至十丈,他岂能逃得及?”

这一番推论,只听得文开华面色凝重紧张,生怕她忽然悟出乃是他把敌人纵去……那五艘快艇上的水道好手,人人用尽全力,在芦苇中冲波翻浪,穿梭往来。那一片又高又密的芦苇,已折断压倒了十之三四。岸上之人目光已能隐约穿透。

文开华吹两下竹哨,所有动作都突然停止。他转身走到武宫主身边,躬身道:“敌人确实不在这片芦苇之内,莫非当真已随那辆骡车淹死于大江之中?”

武宫主沉吟一下,纤手一挥,道:“请香主下令,各人均依前此的命令行事。”文开华立刻传达这个命令。武宫主又道:“点子们绝不是溺死江中,既然不在水中,则必在陆上。”

她微一颔首,转身奔去,姿态轻盈飘洒,却快如电光石火,转眼之间,已去得无影无踪。

文开华四面看看,已没有人影,当下长长透一口大气,流露出一派如释重负的神色。

眨眼间上游十丈以外的江边,出现一条人影,星抛丸掷般奔过来,片刻工夫已奔到他面前。

这人身上全被江水湿透,却仍然掩不住俊朗神宇。他抱拳道:“赵某承蒙文兄两度赐以援手,感激万分,特地前来道谢……”

文开华双目之中射出奇异的光芒,凝视着这个英俊挺拔的当代英豪,他的目光似是蕴藏着无限情意,又似是满腹辛酸不能吐露。

赵岳心中暗暗觉得奇怪,但却不去多想,接着又道:“兄弟忍不住要向文兄当面道谢之故,便是由于文兄智计超人,聪明绝顶,的确是当世间罕见的人才!”

文开华微微一笑,他那种天生宛肖女子的态度神情,使得这一笑充满了自怜的意味,他缓缓道:“赵兄过于夸奖兄弟了。”

赵岳此刻一点也不讨厌他那种女儿娇态,肃容道:“兄弟确实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试想在刚才那种紧急局面之下,谁能想得出投石江中,使我们得以抱住石头,沉在水底放步急行,脱离了险境……”

他仰天朗笑一声道:“那武宫主纵是谋略过人,胸怀纵横阐阖之才,却也永难参详得出那块石头的妙用……”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鬼哭似的竹哨声,文开华咬一咬嘴唇,道:“兄弟要走啦,赵兄多加珍重!”言下一片依依惜别之意。

赵岳点点头,拱手相送。文开华又道:“武宫主实有神出鬼没的神机妙算,赵兄还是快隐起形迹为是。”

赵岳拱手道:“文兄之言极是,兄弟这就告辞。”他坐言立行,迅即转身大踏步走去。才走了六七步,耳中听到文开华叫了一声“赵兄”,于是停住脚步,回头观看。

只见文开华忸怩作态,欲言又止,那种女儿含羞的情态,若是换上女装,保险无人看得出他是个男子。

赵岳道:“文兄有何吩咐?”

文开华道:“兄弟投身阴风崖旗下,另有隐衷,目下虽是日日与那干魔头为伍,却能守身如玉,只不知赵兄信是不信?”

赵岳沉吟一下,郑重地点头,道:“兄弟相信。”

文开华展颜一笑,道:“兄弟反而耽误不少时间,此刻临江分袂,敢问赵兄贤兄妹将赴何处?”

赵岳坦然道:“兄弟要上武当报讯。”

文开华道:“赵兄竟不相瞒,足见云情隆谊,不比泛泛,兄弟但知武当山上,有人与阴风崖暗通款曲,赵兄抵达武当之后,尚须小心防范。”

赵岳嘿然变色,道:“想不到阴风崖铁柱宫的势力已侵入武当,承蒙文兄提示先机,兄弟感激不尽!”

两人互相行了一礼,赵岳转身奔去,耳际突然听到文开华的声音道:“赵兄多加珍重,阴风崖铁柱宫对付完武当之后,第二步凶锋就直指少林,我们后会有期。”

赵岳心中大凛,停步转头看时,那文开华已经飞奔而去。

他回到芦苇之中,单云仙此刻已坐在一艘窄窄的梭形快艇之上。他沉思一阵,抬头望望天色,毅然道:“我们马上就渡过此江,兼程赶路,大约赶到明日早晨,就可到达武当山上。”

他的眼光落在单云仙面上,接着道:“二妹可以在彼岸附近的村落找个地方休息,等候愚兄回来。”

单云仙摇头道:“不,小妹要跟着大哥,方始放心。”

赵岳心中叹口气,想道:“听你的口气,好像还要照顾我,唉!其实是你把愚兄拖累得行动迟缓。”但鉴于这是她一片好意,因此赵岳不便说出实话。当下微微一笑道:“愚兄打算上岸之后,就展开脚程急赴武当,晚上亦不休息,二妹你如何跟得上愚兄?”

单云仙道:“小妹虽然不敢与那些凶恶的人动手搏斗,但也不是深闺弱质,光是走路的话,恐怕大哥还比不上小妹耐久。”

赵岳暗暗失笑,道:“好吧,我们就试一试,等到二妹觉得熬受不住,才找个地方休息便了。”

两人开始划艇冲出芦苇,横渡大江。赵岳对于操舟之道,颇有几手,故此舟行甚速。到了江中,放眼四望,江上并无敌人踪影。

赵岳一面使桨,一面问道:“愚兄一直没有工夫问你,那就是关于金蛇老人郑凯用蛇杖加害二妹之时,何以你倒地之后,又无事起身?”

他笑一笑,接着道:“当时真把愚兄骇得魂飞胆裂,急怒交加……”

单云仙道:“大哥有所不知,小妹身上穿有一件佛门防身至宝‘度厄银襦’,不畏世间一切兵刃虫蛇之劫,但小妹却怕那老恶人拏蛇杖击打我的头部或下体双足,所以赶快倒在地上。”

赵岳道:“原来二妹有这种神奇护身之宝,愚兄可就比较放心了。”

他们划了大半个时辰,方始抵达彼岸。当下弃舟登陆,赵岳辨明方向,道:“我们必须趁敌人目下尚结集于光化城中之际,加急赶上武当,二妹不妨试一试赶路的滋味,然后再作道理。”

单云仙从容一笑,道:“小妹自会紧紧跟随在大哥后面。”

赵岳见她意志坚决,心想只须以事实使她知难而退就是了,何用与她辩论,当下微笑道:“二妹既然有此大无畏的决心,那就请跟在愚兄后面。”

当下他展开脚程,向前奔去。武当山他虽然未曾到过,但这武当山在武林之中声名显赫,因此赵岳对于此山的地名路径,早就耳熟能详。目下相距尚远,只消对准方向,故此他向着正西一直奔去,毫不犹疑。

大约奔了五六里路,回头只见单云仙果真紧紧跟随身后,开始之时相差六七步远,此刻奔走了五六里路之后,仍然是那么远的距离。

赵岳心中暗暗讶异,忖道:“我虽是只施展出四成功夫,但平常人已经不易追上。二妹却当真紧紧跟住,不曾落后半步,我倒要试她一试……”

心头一决,脚下便逐渐加快,不久工夫,已奔出七八里,回头一望,只见单云仙仍然在六七步之后,见他回头望来,还对他嫣然一笑。

赵岳暗暗一怔,但面上勉强装出一个笑容,接着便转回头,放开脚程,迅速飞奔。这时但见荒郊旷野之中,一男一女迅快奔驰,两个人的衣衫裤带都飘飞起来,宛如奔驰于狂风之中一般。

赵岳已用不着回头去看,便知道单云仙依然紧紧跟住。只因他们此刻所驰去的速度,已迅逾奔马。故此激起劲急风声,赵岳单用灵敏听觉,就可测出单云仙的位置。

不久他们就奔入群山之中,此处离武当尚远,却喜四下荒僻无人,所以他们迅速奔驰,也不至于引来世俗之人讶骇目光。

单云仙越走越快,姿势却十分飘洒美逸,再走了十多里路,居然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要碰上赵岳后背。

赵岳本来还可以快一点,不过他暗念单云仙乃是自己的妹子,若是拚尽全力,将她甩下,自己却没有甚么光彩可言,而说不定却使她自尊心大大受损,况且放尽脚程的话,还得怕她足力不够,到后来跟不住,岂不自找麻烦?所以他只保持这种速度,任得单云仙紧紧贴在他后面,也不加快。

黄昏之后,天色渐黑。这时才经过一些村庄乡镇,他们也不休息,照旧前奔。直到了半夜时分,赵岳才斗然停步打算休息一下。他已想到单云仙可能熬不住脚步,一旦撞到他身上,所以暗中已有准备。

果然风力猛然压到他后背,赵岳哈哈一笑,刷地猛闪开去,顺便伸手一推。

单云仙得他一推之力,稳稳站定身子,娇声笑道:“大哥你真骇人一跳,小妹还以为前面发现了敌人或者甚么呢!”

赵岳道:“此处甚宜休息一会,我们这等走法,天未破晓就可到达武当山啦!愚兄还得问你一句,那就是你本来以为前面发现可疑之兆,如何立即就晓得不是了呢?”

单云仙知道他故意逗她,便笑一笑,道:“天机不可泄漏,我不告诉大哥。”她说笑之时,毫无一点气喘乏力之象。

赵岳也不问她怎能奔得这么快,为了争取时间,便道:“我们赶紧休息,等办完正事,愚兄还有许多话要查问你一下!”

两人相对盘膝趺坐在树下暗影之中,过了一会,赵岳暗暗睁开双眼,只见单云仙瞑目调息,气机均匀悠长,分明是以上乘内功培元生力,但一时却看不出她的内功是甚么家派。

他不再多看,也自瞑目调息,大约休息了一顿饭之久,才缓缓睁目,这时单云仙已经睁大双眼在黑暗中凝视着他。

赵岳但觉这个少女目光之中,含满一片天真纯洁的柔情,使人心中十分坦然,毫无邢思。于是微微一笑,道:“你学的内功真是万分惊人,这么快就功行圆满,愚兄虽然已经打通玄关,仍然及不上你!”

单云仙讶然道:“大哥已经打通了玄关,也就是接近金刚不坏之身的地步,小妹可万万比不上大哥!”

赵岳道:“离那金刚不坏的地步还远着呢!现在我们赶快动身,务必赶在破晓之前,抵达武当山上才行!”

单云仙跟他起身,单道:“为甚么呢?”

赵岳道:“以愚兄的看法,阴风崖铁柱宫既是高手云集此间,并且由武宫主亲自率领,大概除了拦截我们之外,同时要向武当派动手。由此推测,武当山上势必已经布置有人,我们在破晓之前赶上山去,他们一定没有想到。我们便可从容入观求见武当当今掌门白木道长了。”

单云仙笑道:“小妹却认为武当山上不会有敌人爪牙布伏,以武宫主那种心计超世的人,绝不肯做这种打草惊蛇之事……”

赵岳道:“二妹这番推测,未免过于武断。”

单云仙道:“因小妹只是说出心中想法供大哥参考而已!试看昨日在汉水彼岸的经过情形,那位美丽的武宫主出现得不是很突然么?我看大哥当时的表情,一定是万万料不到她会亲自赶到,是也不是?”

赵岳道:“不错,我确实料想不到。”

单云仙道:“这就是了,由此可知她一定喜欢做出令人意想不到之事的人,因此她焉肯让武当派知道她要动手?”

赵岳笑道:“你别浪费心思了,看来你倒像是要跟她斗一斗心机智谋呢!”

单云仙道:“如果大哥不是喜欢她的话,小妹一定要用点心思斗她一斗。”

赵岳双眉一皱,道:“胡说,我几时喜欢她?”

单云仙笑道:“大哥别生我的气,小妹只是据实直陈而已!”

赵岳道:“以后不准你再胡说了,走吧!”

他们又继续向前奔去,在夜色迷茫中,两人脚下都十分平稳,宛如在白日之下奔驰一般。四更时分,已踏入武当山界,赵岳留神查看四围,果然没有敌人踪迹,不禁暗暗佩服单云仙的头脑。走了一程,陡然想起单云仙的话,不由得暗暗察看自己的内心是不是当真喜欢那武宫主?

他觉得武宫主虽是美丽动人,甚且曾经对自己表示过好感。可是他却深深记得当她面色一寒之时,登时就予人以森冷可怕之感,而此时他就会暗中为她可惜,可惜她骤然间失去女性迷人的魅力。他想了好一阵,还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喜欢她?

这时已经翻过不少山头,单云仙娇柔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道:“大哥,那边山腰有座巍峨的道观,白木道长是不是住在那儿?”

赵岳停步道:“不错,那就是武当派的重地,我们目下入观求见的话,更可以保持秘密。”

单云仙道:“此举固然可以秘密一点,但是夤夜入观,不但失礼,而且可能引起一场误会虚惊。”

赵岳耸耸肩,道:“你总是有理,我们等到天明就是了!”

这时已是五更时分,过了一会,天也就透出迷蒙晓色。又等了一阵,四山都笼罩在蒙蒙曙光之中。赵岳首先向那座巍峨道观走去,单云仙振落身上清露落叶,飘洒地跟在他后面。道观大门紧紧闭住,赵岳上前敲动门上铁环,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四山沉寂!

过了一会,左侧一扇小门呀地打开,一个年轻道人走出来,一见山门外站着男女两人,面色一变,不等赵岳出声,立刻缩了回去。

赵岳叫道:“道长,道长……”一面纵到那扇小门之前,门内寂然无声,忍不住伸手一推,小门应手而开,恰好见到那道人的背影一晃即隐。

单云仙已跟到他背后,赵岳道:“这就奇了,我们还未开口,那位道长就跑掉啦!”

单云仙道:“当今之计,只有即速进去,也许可以及时听到一点背后之言,大哥自然不愿做此勾当,可是眼下情势十分奇怪,必须设法了解才行!”

赵岳被她说得心动,果然疾奔入去,向那道人背影隐没之处急追。从迎面第一座宽敞高大的神殿左侧转入去,却是一条长廊。走完长廊,便是一个通天石地院落,极是宽大。两边靠墙都种着两排合抱大的古树。通天院落过去,当中仍是神殿,两边都有侧殿,阵阵檀香气味弥漫空际,使人悠然兴思古之幽情。

赵岳急急穿过院落,只听侧殿处传出人声,凝神一听,一个阴沉的口音道:“师兄万勿鲁莽出手,来人既能冲过本山七重关卡,无疑武功极是高强,说不定七重关卡的弟子都全部被害……”

这人话未说完,一个破锣似的口音含怒嘿了一声,接着传出急奔出来的步声。

眨眼间出现了一个宽袍大袖、头梳纯阳高髻的中年道人。这个道人身量高大,虽是出家修真之士,却满面凶悍之气,显然性情十分暴戾。他胁下挟着一柄松纹古剑,一望见石阶下的赵岳,面上登时流露出森森杀机。

赵岳双手一拱,还未开口,这个高大道人已经大声喝道:“好大胆的狂徒,见到贫道,还不跪下自缚?”话声未歇,右手袍袖一挥,顿时发出一股强劲潜力,当胸撞到。

赵岳剑眉一耸,横闪数尺,朗声道:“道长不问情由便行动手,在下颇难自处!”

那高大道人厉声道:“不管你是谁,先滚出去!”

赵岳心想这位道长性情太暴,也许是因为阴风崖之人已经来观侵扰过,所以这等急躁。当下一言不发,转身向长廊走去。

那高大道人两个起落,已经超过了赵岳,眨眼奔出外面大殿。只见单云仙俏然而立,顿时厉声大喝道:“本观向来不让女子踏入山门之内,都滚出去!”

后面的赵岳气往上冲,心想你对我如何无礼,都可以原谅,但辱及二妹,却是万万不能。于是朗声喝道:“道长最好说得客气一点,不然的话……”

那个高大道人厉声道:“不然怎样?哼,哼,找遍天下武林之中,恐怕还没有一个敢在本观之内撒野……”他说话之时,脚下仍向单云仙奔去。

单云仙惊慌地转身就走,一下奔出山门之外。那高大道人追到小门门口,狠狠地哼了一声,回转身躯,恰好面对从后赶来的赵岳。

赵岳用力抑制住肚中怒火,道:“道长法号怎生称呼?在下赵岳,特来求见……”

他还未说出“白木道长”四字,那高大道人已经仰天大笑道:“你是东海派的赵岳么?我是武当白沙……”

赵岳拱拱手,道:“原来是白沙道长,在下久仰道长大名。敢问贵派……”下面的话尚未说出,又被那白沙道人破锣似的声音打断。

他嘿嘿而笑,道:“你当真是东海派的风雷刀赵岳么?”跟着踏步上前,迫近赵岳。

赵岳见他目中杀机强烈异常,心中暗暗惕凛道:“正是在下!”

白沙道人忽然“呸”的一声,一口唾沫迎面吐出,接着厉声道:“你是赵岳的孙子!”他这一口唾沫暗运内家真力,劲疾异常。赵岳如果不是闪避得快,险险被他吐在面上。

赵岳见这老道如此横蛮,当真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朗声道:“道长这话是甚么意思?”

白沙道人面寒如水,道:“据我所知,赵岳已经战死沙场,你居然自称是赵岳,不但卑鄙下流,同时也休想瞒得过我。”

赵岳正要开口,白沙道长已迅快掣出长剑,一手将剑鞘扔在地上,剑尖逼指赵岳,蓄势待发。赵岳一看不对,只因这武当派乃是四大剑派之一,门下之人自然个个精通剑术,而这白沙道长与那位死在阴风崖上的武当高手白石道长属于同一辈份,亦就是当今掌门白木道长的师弟,剑术自然不比泛泛之辈,如若让他施展开剑法,自己赤手空拳,势难安然脱身无疑。

那白沙道人挺剑踏步上前,赵岳急忙后退。白沙道人冷笑道:“赵岳乃是东海门高手,焉能像你这般脓包!”赵岳心知一定分辩不清,懒得回答,一味盘算脱身之计。

正在这弩张剑拔,形势急迫之际,山门外的单云仙突然惊叫一声。赵岳心中一凛,转眼向山门外望去。白沙道人趁他眼神闪动之时,蓦地挺剑疾刺,人随剑走,化作一道精虹迅急的电射而至。

赵岳猛觉自己已被森森剑气罩住,无法闪避,万般无奈之下,左手运集真力使出一招“分花拂柳”,迅快地横扫直拍。他目下一身功力非同小可,因此这一招被他施展出来,威力绝强,掌力到处,白沙道人剑身大大一震,歪了半尺。

白沙道长面色微变,口中厉嘿一声,手中长剑就着微歪之势,化作“仙人指路”之式,电掣般向赵岳胸肩之间疾刺。这一招变化得高明已极,不减半分凌厉辛辣。赵岳迫不得已施展奇险招数,身躯一侧,右手蓦地从剑光中探了入去,一下子抓住白沙道人握剑的右手脉门。

剑光陡然收歇,那白沙道人满面惊怒之容,甚是可怕。但他此时右手脉门被制,已动弹不得。赵岳这还是第一次施展“生死擒拏”手法对付使用兵器之人,虽然已经成功,但刚才实在险到极点,只要时间部位差以毫厘,他的手就得被对方剑光削断。因此他虽然得手,身上仍然暗暗沁出冷汗。

他朗声叫道:“二妹……二妹……你没事么?”

山门处传来单云仙满含惊慌的语声,道:“大哥快来救我……”

赵岳五指运劲,一带一推,白沙道人大叫一声,蹬蹬蹬横着退开七八步远。赵岳趁机迅快掠过,冲出山门之外。放眼一瞥,只见单云仙贴着石墙而立,满面惊恐之容。在她面前有只比人高上一头的巨猿,遍体黄毛,獠牙外露,形相狞恶可怖,正在她面前跳来跳去,长臂挥舞,作出攫拏之状,果然十分惊人。

他怒声大喝道:“好大胆的孽畜,看掌!”喝声中运足真力,发掌猛劈。但见他人随掌走,疾向巨猿击去。

那巨猿身形虽是高大,却不滞笨,听到赵岳喝声,突然斜斜纵开,神速异常。赵岳发出的如山掌力,竟没有击中那巨猿,不禁微愣,却见那头巨猿在空中打个滚,刷地斜掠到山门,急坠地上,一径奔入山门之内。

赵岳哼了一声,道:“原来这孽畜乃是观中豢养的。”他转眼望住单云仙,又道:“二妹你没事么?”

单云仙一手掩住胸口,连连喘息,露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道:“对不起,小妹真个连累得大哥分心照顾。”

赵岳心中道:“你承认连累我就行啦!”口中应道:“二妹何须说这种话,刚才那巨猿没有伤害你么?”

单云仙道:“它一味在我面前跳来跳去,做出种种怪状。当时小妹骇得要死,但现在回想起来,这巨猿无疑是顽皮贪玩,故意骇人取乐,并没有伤人之意。”

赵岳点点头,接着烦恼地长叹一声道:“真想不到我们千辛万苦赶到武当,却见不到白木道长!”

单云仙低低道:“大哥,那个凶恶的道人出来啦!”赵岳转眼望去,只见白沙道长站在山门当中,手持长剑,面色十分难看。但奇怪的是这个人竟没有走出来,只瞪着一双骇人的环眼,望着丈许外的他们。

赵岳寻思一下,大声对单云仙道:“二妹,你一向比我聪敏得多,请问这观中之人既然不信愚兄是东海赵岳,不让愚兄见到白木道长,可有甚么法子没有?”

单云仙缓缓道:“武当派在武林中声誉高隆,门下之人个个讲情说理,怎会不让大哥谒见掌门真人?”

赵岳心中暗暗佩服她这一顶高帽,送得恰到好处,同时偷眼一觑那白沙道人,只见他面上果然泛起茫然之色。当下把握机会,大踏步走过去,抱拳道:“在下确实是东海赵岳,有要事求见贵派掌门真人!”

白沙道长浓眉一皱,道:“贫道怎知你是不是赵岳?”

赵岳道:“在下见到白木真人,自会奉告一切。”

白沙道长摇摇头,道:“你刚才使用的武功手法,绝不是东海门家数。贫道如果不是因为得知山下诸弟子都平安无事的话,眼下绝不能任你逍遥法外……”

他停一下,接着道:“你的擒拏手法虽然神奇罕见,但贫道这一回动手,绝不会被你所乘,你信不信?”

赵岳道:“在下承认刚才乃是出其不意,所以占了一点小便宜,道长剑术高明,在下甚为佩服!”他的话出自衷心,神情诚挚,教人不能不信,白沙道长的面色顿时大见缓和。赵岳一看机不可失,立刻接着道:“在下确实有要事求见白木真人,道长可许代为通传?”

白沙道长道:“你有甚么事?对我说也是一样!”

赵岳暗想那学艺之事何等重大,纵然武当掌门白木真人同意传授武当秘艺心法,他也未必向同门宣布此事。自己当然更不能轻易泄露,当下歉然一笑道:“白沙道长虽是德高望重,但此事在下非面告贵派掌门不可!”

白沙道长方自沉吟,山门后突然有人接口道:“施主自称是东海赵岳,已经令人不易置信。何用故作神秘,纵然有不可告人的隐密,敝派掌门也不会接见聆听。”人随声现,一个面皮白皙,相貌清秀的中年道人出现在白沙道人后侧。双目宛若寒星,凝瞧住赵岳。

他接着又道:“贫道白霞,与白沙师兄均是掌门真人的师弟,施主如果有事要求见敝派掌门,请将来意说明,不然的话,就请下山!”

这个道人词锋锐利如剑,一点也不似他外貌那么温文尔雅。赵岳还未回答,那白霞道人目光已转到单云仙身上,道:“请问这位姑娘是谁?”

赵岳道:“她是在下义妹,姓单名云仙……”

那白霞道人目光一直在单云仙身上转动,赵岳暗自忖道:“我今日如果见不到白木真人,岂不是前功尽废?眼下这两个道人拦住去路,我纵能硬闯入去,一来二妹留在外面十分危险,二来硬闯之时,如若不慎伤了观中之人,如何是好?唉!我免不了要将秘密说出才行了!”

白沙道长粗声道:“喂,你打定主意没有?”

白霞道人微笑道:“让他仔细想想也好,免得日后被掌门师兄怪责下来。”

他说得虽是有情有理,但赵岳却感到宁愿和那粗暴的白沙道人交涉,不过他自己也不晓得为何有这种感觉。

赵岳正在忖想之际,那头巨猿突然从观中纵出来,迅快向山下奔跃而去,转眼已失踪迹。这一来赵岳更加不敢逞强用硬,生怕自己被这两名道人缠住之时,这头巨猿乘机侵害单云仙,那时候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想了一下,道:“既然两位道长坚持,在下只好把此行目的奉告了。”

白沙道人高大的身躯移到左侧,此举无疑是事先拦住赵岳单云仙另一面的逃路。

赵岳道:“当日白石道长以碧玉牒召集三门四派同道齐赴阴风崖铁柱宫,对付那二十年死关期满,即将出世为恶的十面阎罗武阳公,三门四派之中只有南荒门无人赴约。”

那清秀白皙的白霞道人冷笑一声,道:“此事目下天下皆知,算不上值得一提的秘密。”

赵岳径自接着道:“我们六人率同十位各派弟子门下,抵达阴风崖后,方知铁柱宫早就聚集着天下邪派及黑道高手多人,而以武阳公的女儿武宫主为首。”

说到这里,白沙道人又插口道:“难道说天下邪派及黑道高手都听命于一个女子不成?这武宫主武功如何?有多大年纪?长相如何?”

赵岳道:“她的武功真有神鬼莫测之玄机,功力深厚异常。年纪大约是二十左右,长得甚是美貌,一向都穿着宫装。”

白沙道人粗暴地道:“胡说,想那一干邪派及黑道高手群中,那一个不是身经百战性情桀骜不驯之士,焉肯听命于一个小女孩?”

赵岳屡次被他们插口打岔,已经老大不高兴,这番更被白沙道人斥为胡说,心中不禁冒火。暗忖:他们那里是想听自己说话,分明是找碴生事!这一想心火更盛,冷笑一声,道:“两位道长如果不爱听的话,就请代向贵派掌门通传如何?”

白沙道人怪叫一声,道:“我早就说过有甚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用不着谒见我掌门师兄。”

白霞道人冷冷接嘴道:“此人故作隐密之状,其实胸中并无惊人之事,师兄千万别上他的当才好。”

赵岳双眉一耸,道:“两位如果有心聆听,那就不要插嘴,不然在下就不说了。”

白霞道人抢先答道:“好,你说,你说!”

赵岳道:“我们到达阴风崖铁柱宫后,便与那一干魔头动手,经过详情不必多说,总之我们这一边全军覆没,极是惨烈。就在大势已去之际,贵派高手白石道兄首先暗嘱在下设法逃生,不可被敌人赶尽杀绝,以致当时情形各门派都不大明白。”

白沙道人怪叫一声,眼中隐隐泛现泪光,道:“白石师兄如何不冲出重围,却要命你逃生?”

赵岳心中大感不悦,面孔一扳,道:“当时在下岂肯舍下众人独自逃生?再说敌人方面高手如云,四方八面守得极是严密,纵想突围而出,实在也难如愿!”

白沙道人微微一愣,道:“但你不是已经逃生成功了么?”

赵岳道:“我虽是活在世上,但当时却不是突围而出,乃是被那武宫主迫坠阴风崖下,幸而掉在泥沼之中,因此不曾遭难丧生。”

白沙道人啊了一声,转眼望住白霞道人,道:“听他说来有首有尾,大概都是真话,我看就带他去见见掌门师兄吧!”

白霞道人微微一笑,道:“如果是有心讹诈,自然在事先想好了所有应付的话,绝不会被人问得哑口无言,师兄你说是也不是?”

白沙道人道:“师弟这话极有道理,我倒没有想到这一层。”

一旁的赵岳气得正要出言驳斥,那白沙道人已经接着又道:“纵使这位施主真是东海赵岳,所说的话句句真实,我们兄弟两人加以款待,也就够了。”

白霞道长连连点头,道:“有理,有理……掌门师兄玉体违和,还是不要惊动他的好。”

赵岳本来怒气填胸,忽然听说武当掌门白木真人身体不适,不禁大惊,急急问道:“白木真人清恙可严重么?”

白沙道人刚一点头,白霞道人已道:“师兄不要告诉他,待小弟查问清楚,如果真是东海门赵施主的话,才把真实情形说出不迟!”

赵岳这时心中怒气全消,忖道:“敢情武当掌门染恙,怪不得他们一直不让我进观谒晤……”

白霞道人缓缓道:“贫道记得敝师兄白石前赴铁柱宫之日,迄今已有数月之久,施主何以直至今日方始驾临?”

赵岳道:“在下跌落阴风崖下的泥沼中,幸而逃生之后,一时万念俱灰,雄心全消,便在山中寄迹藏身,混混沌沌,直到最近方始振起志气,重入江湖。”他把任野老之事只字不提。

白霞道人接着道:“这话甚是有理,施主可是专程驾临敝观赐告以当日经过始末?抑是想邀约敝派人手,共同对付阴风崖群魔?”

赵岳缓缓道:“两者都不是,在下因谨记当日在阴风崖上诸位同道临危之际的公议,故此不辞艰险来谒贵派掌门。”他面色一沉,肃然道:“当日众人公议,推派在下突围逃生之后,径赴各门派报告经过详情,并且要求各门派传以绝艺心法,汇聚于在下一身,俾可与十面阎罗武阳公一决雌雄。”

那白沙白霞道人听了这话,不觉都惊得呆住。

赵岳接着道:“此一任务固然艰难绝伦,似乎不是人力所能胜任,但在下一想起当日种种惨状,五内热血沸腾,明知不易做到,也决意一试,成败利钝,非所计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白沙道长扔掉手中长剑,击掌赞道:“赵兄壮志凌云,豪情激越,贫道钦佩无限!”

白霞道人似乎一点都不激动,缓缓道:“贫道却在想,如何敝师兄他们要推派赵兄担此重任?再说这等事何等重大,赵兄可有甚么凭据没有?”

赵岳道:“在下当时也感到奇怪,因此曾经询问他们,他们都坚持要在下担承此一重任,理由是在下最是年轻……”他的话声微微一顿,接着道:“至于凭据一节,当时形势急迫,根本没有时间好好商量,那有工夫将凭据交给在下?况且此事必须极端秘密,不可让敌人推断出来,更加不便当着敌人将凭证交给在下!”

白霞道人冷冷道:“赵兄虽是言之成理,无奈这事关系重大,即使是敝派掌门师兄,也不能独作主张,将师门心法遽然传授外人。”

赵岳沉声道:“在下的话已经完全说明,贵派掌门如何决定,在下并不勉强,再说此事乃是贵派白石道兄遗志,在下实在没有一丝一毫想乞求贵派绝艺之心,两位若是允予通传,在下就在此恭候一会。如若不然,在下这就告辞离开便了!”

白霞道人立刻道:“赵兄请等一等,贫道这就将赵兄的话,禀报掌门师兄!”

他转身入观,白沙道人也跟了入去。单云仙低低道:“大哥,真想不到我们千辛万苦才能到此地,却被武当派如此盛情接待。唉!我本以为那白霞道人不怀好意,处处故意作梗,那知还是他一口应承向掌门通传,小妹几乎错怪了好人。”

赵岳微微一笑,道:“愚兄不管局势如何变化,仍然是抱定成败利钝,非所计及的决定去做。也不妄猜两位武当派道兄是否有别的用心。”

单云仙道:“大哥是君子胸襟,大侠怀抱,故不作多想。但世上人心叵测,却不可不防!”

这时,一阵步声传了出来,两人扬目一看,却是那高大的白沙道长一个人出现。

白沙道长面色凝重,稽首道:“对不起,敝派掌门师兄目下身染恙疾,不能见客。至于赵兄此行目的,敝掌门要贫道奉告赵兄说,只要赵兄能够学到少林门心法绝艺,敝派绝不敢自珍薄技,还请赵兄宥谅。”

赵岳想不到竟是这么一个结果,不禁愣住,当下抱拳道:“在下此次未能踵谒贵派掌门,甚感遗憾,就此告辞,后会有期……”他一转头望住单云仙,道:“二妹,我们走吧!”

两人向下山之路奔去,此时尚是早晨,朝阳才起,满山鸟语,甚是悦耳。

走了一程,赵岳忽然怒嘿一声,放步向一株合抱粗的老树冲去,抡掌猛拍,左右开弓,一连拍了十几下。

那株老树剧烈摇颤,叶子纷纷脱落,洒满赵岳头上和身上。一阵山风吹过,但听“嘞嘞”连响,只见这株叶盖亭亭的老树忽然倾侧下来。

单云仙连忙奔上前去,柔声道:“大哥,现在你心中之气可曾消了?”

赵岳本是面色铁青,这时长长透一口气,渐渐和缓下来,道:“唉,愚兄居然做出这种可笑之事,真是惭愧得很!”

单云仙道:“小妹深深觉得大哥极有修养,如果换了别人,早就冲入观去了!目下你幸好自己把心中郁怒发泄出来,不然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赵岳叹一口气,道:“想不到武当派会这般对待于我,现下我纵然赶赴少林,看这情形,恐怕也没有甚么用处。”

单云仙一点也不跟他争辩,只是顺着他的口气,道:“大哥顾虑得极是。”

赵岳道:“我也懒得再在江湖上奔走求人,这就去找一处隐僻的藏身之所,刻苦锻炼武功,日后再赴阴风崖去会那干魔头,胜败生死,都不管了!”他的话声停顿一下,接着又道:“可是愚兄此刻唯一的心事,就是放心不下二妹你……”

单云仙道:“大哥千万不用替小妹耽心,你吩咐我怎样做,我就遵命去做。”她明知赵岳最是耽心她要到阴风崖去,所以放心不下。但她前赴阴风崖渡化群魔之志并无丝毫动摇改变,不过为了暂时减少赵岳心中的烦忧,所以如此说法。

赵岳灰白的面上不觉泛起一丝笑容,道:“二妹如果当真肯听我这个大哥的话,那就好办了。”

单云仙存心要他轻松一点,道:“大哥准备怎生发落小妹?可不可以预先透露消息?”

赵岳笑道:“这有何不可?不过我还没有详细想妥就是了!大致上不外要替你找个理想的人选,使你有了归宿,不要再在江湖上飘荡!”

单云仙口中也不反对,道:“小妹自承也不知道理想人选是怎生模样,既然大哥提起,小妹却有一点可以提供大哥参考……”她格格一笑,接着道:“那就是这个人选必须像大哥这么潇洒英俊才行。”

赵岳剑眉微皱,道:“二妹别开玩笑,你心中的意思却当真要坦白告诉愚兄,免得找错了对象,使愚兄一辈子都遗憾后悔。”

单云仙见他十分认真,不便再开玩笑,暗自忖道:“其实我刚才说的话毫不虚伪,只不过世上恐怕已难找到一个像大哥你这么潇洒英俊的儿郎了!”口中却应道:“那么待小妹想过之后,才告诉大哥吧!”

赵岳点点头,道:“如此才是正理,我看还是先替你安排好一切之后,愚兄才觅地苦修!”

单云仙道:“这个使不得,大哥你虽然因武当派的态度大感灰心,但焉知少林寺不会竭诚助你,若果大哥以一概全,从此不去见其它门派,不但三门四派自此分裂孤立,将来甚且或会引起一些无谓的误会和麻烦呢!”

赵岳怔一怔,道:“二妹这话有理,你看愚兄该怎办呢?”

单云仙道:“依小妹愚见,大哥应即赴其余门派中任何一派,如若情形和武当派一样,大哥才可以觅地隐修,独行其是!”

赵岳沉思了一阵,道:“好,就是这样决定!不过愚兄深信少林寺的态度一定与武当派差不多!”

他振作起精神,环顾一下四周形势,接着道:“我们如果从正路下山,免不了会碰见武当派的道士们,现在我不愿见到这些人,所以我想从后山离开,一来可以避过他们,二来也教他们猜测不透我们的行踪去迹。”

这武当山地域广阔,四周都是绵延山岭,层峰迭嶂,尽多隐密通路。他们一前一后转到山后,穿行过许多谷岭树林,耳中忽然听到“轰轰”之声。单云仙叫道:“大哥,那是瀑布,听起来似乎十分壮丽,我们去瞧一瞧可好?”

赵岳停了下来,道:“那有甚么不好?我们就瞧瞧去……”

瀑布奔流之声从右边传过来,他们循声走去。攀越过一片崎岖险峻的坡崖,只见一道峡谷就在转角之处。那道峡谷底下深不可测,前面这条羊肠小道只有一尺宽阔,一面是陡峭石壁,滑不留手,形势险恶异常。这条奇险小径大约有十丈左右那么长,弯弯曲曲,因此无法见到尽头处的情形。

峡谷的那一端,底下有道激流奔湍,一看而知这激流之水,亦是从那大瀑布而来。可惜那巨大瀑布隐在峡谷尽头弯入之处,无法远观壮丽奇景。

赵岳迟疑道:“二妹,你还要过去瞧那瀑布么?”

单云仙笑道:“如果大哥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

赵岳道:“这倒不是愚兄不愿,而是这条小径太过危险,万一失足的话,真是千古之恨了!”

单云仙道:“小妹的功夫虽然不能像大哥能够击敌防身,但用来走路却绰有余裕,大哥用不着担心!”

赵岳道:“纵是如此,你也得多加小心。可惜没有绳子可以互相系住。”

单云仙嬉笑一声,举步向那小径奔去,口中叫道:“大哥请跟在后面,待小妹领路。”

赵岳连忙赶去,这时因见她已经踏上小径,恐怕多说话反而分散了她的心神,便不敢再说。

单云仙迅快向前奔去,在这么奇险惊人的小径上,仍然走得很快。赵岳十分耽心,连忙喊她走慢一点。峡谷中回声甚是响亮,只听赵岳的喊声从谷中传来,连响数遍。

单云仙似是觉得十分有趣,也尖声叫喊,并且开心地回头娇笑。这一来害得赵岳更是耽心,全神贯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时她刚好走到转弯之处,也刚刚向赵岳笑完,回过头来看路。头一转回来,目光到处,只见一个浑身毛茸茸的巨大怪人就站在她身前,若果她不是刚好停住前进之势,此刻非撞上这个巨大怪人身上不可,最可怕的还是那怪人忽地低头弯腰,冲着她露牙裂嘴地狞笑,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双脚一软,向后便倒……

单云仙和平常女子没有太大区别,猝然受惊之下,口中尖叫一声,双膝一齐发软,身子向后便倒。此刻如若是在平地上,最多跌上一下,没有甚么了不起,可是在这尺宽的小径之上,身子这一倒下,非滚落千仞谷底不可!

后面的赵岳骇得出了一身冷汗,闪电般扑了上去,人未到掌力先发,掌心向前虚虚一按,恰恰抵住她后倒之势。

他接着已纵落她后面,伸手把她抱住,惊魂未定,赶紧向前面望去,瞧瞧是甚么事物使她这等惊骇!

一看之下,不由得勃然大怒,敢情正是早先在观外戏弄单云仙的那头巨猿,此刻犹自啮牙裂嘴,喉头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他深怕那巨猿猛扑过来时,先伤了单云仙,故此无暇出手,首先急退数步,单臂运力,五指紧握单云仙胳臂,迅速提起抡到身后。

这一来便变成赵岳在前,单云仙在后面的形势,那头巨猿在赵岳退时,也移步上前。它的体积巨大,因此站在那条只有一尺宽度的仄径之上,倒有大半身躯突出在路径之外,看上去甚是危险,只要身躯在石崖上碰一下,便会掉落谷底似的。

它走到赵岳身前两尺左右处,方始停住前进之势。赵岳一只手反转到背后扶住单云仙,腾出另一只手,运劲聚力,举到胸前。

他发现单云仙余悸犹在,娇躯微微发抖,心中突然涌起怒火,厉叱一声,手掌向前一按,发出一股内家真力,突向巨猿胸前击去。

那巨猿咆哮一声,比蒲扇还大的巨爪伸出来疾向赵岳头顶抓落。

赵岳大吃一惊,心想自己这一记掌力纵然击中巨猿,将它击落深谷,可是自己的天灵盖势必也给这头巨猿的大爪抓裂。心念一转,掌势微抬,“呼”的一声,掌力发处,已击中巨猿长臂。

巨猿低吼一声,长臂震得荡起老高,庞大的身形也退了两步。

赵岳厉声道:“赵某念你乃是通灵之物,故此不下煞手,你如果仍然挡住我们去路,赵某就不得不施展毒手啦!”

那头巨猿在仄径上蹦跳吼叫,却一点也不怕跌落深谷似的。

赵岳见它神态凶猛狞恶,心想这等猛兽到底难通人性,再费唇舌也是没用。要知他肚中塞饱了武当派给他的气,因此对于这头巨猿,自无好感,这时迅速回顾单云仙,道:“二妹你站得稳么?”

单云仙吸一口气,道:“可以是可以,但大哥你想干甚么?可是要上前与那怪物动手?”

赵岳沉声道:“你且安心站稳,待愚兄上前把那巨猿赶走!一切有大哥在此,你用不着害怕!”

单云仙正要说话,赵岳已放开手,看她果然站得稳稳的,当下回头转向前追去。单云仙这时可就不敢说话,生怕使得赵岳心神分散,反而送了性命。

赵岳陡然迫到巨猿前面,一掌护身,一掌迎面劈去,口中大喝道:“孽畜还不与我让开道路!”

那巨猿厉啸一声,巨爪起处,其中一只巨爪施展卸字手法,化解赵岳掌劈之势,另一爪则虚虚实实,攫抓赵岳头面。它的手法精妙异常,而且爪上风声锐烈,大有击石成粉的威力。

赵岳心头微凛,暗忖此猿敢情深谙武当心法,造诣甚深,并非寻常猛兽可比。心念一转,决定使用奇险招数,速战速决。

那巨猿招发连环,一连数爪疾抓过来,口中厉啸之声响震山谷,声威极是凶猛!

赵岳使出迅快护身手法,严密封拆。但那巨猿身高手长,爪利力大,此时攻势宛如泰山压顶一般,迫得赵岳一步一步后退,形势甚是危急。

单云仙骇得面色发白,她本来看破世情,死生之事早已淡然处之,但她却无端端害怕这头巨猿,有如一些女人极怕老鼠或蛇类一样,虽然明知最多不过一死,却忍不住心中的骇怕!除了这种无名的骇怕之外,同时也万分替赵岳耽心,所以面色泛白,恨不得自己能代替赵岳,然而双脚却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根本无法移动。

眼看赵岳连连后退,眨眼之间,已经退到她身前,她晓得自己应该赶紧退开,免得把赵岳堵住,可是心里尽管这么想,双脚却一点也不听指挥,无论用多大的力,依然纹风不动。

赵岳的后背已经碰到她,那巨猿一声厉啸,巨爪挟着凌厉风声,齐齐抓落,单云仙看得清清楚楚,登时三魂七魄都飞上九天。

赵岳突然大喝一声,震得单云仙耳鼓噏噏作响,喝声起处,形势一变,只见那巨猿双臂伸得毕直,被赵岳十指扣住脉门,不能动弹。

赵岳厉声道:“好孽畜,你爪下不知伤过多少生灵,赵某今日是为世除害!”他右肩一沉,正要运力将那巨猿摔下深谷。

单云仙尖叫一声,全身力气忽然恢复,双手一伸,搂住赵岳肩膊,急急道:“大哥,大哥,不要这样!”

赵岳讶道:“二妹你这是甚么意思?为兄几乎断送一命,才以‘生死擒拏’手法将它擒住。”

单云仙道:“大哥别杀死它,千万别杀死它。”她根本说不出一点道理。

赵岳摇摇头,道:“真是没有办法,假使它的利爪抓住为兄,只怕二妹你无法为愚兄求情。”

那头巨猿想是双手脉穴被制,此时丝毫不能挥动,空自双目瞪着那对铜铃似的巨眼,喉中一直发出咆哮之声。

赵岳运聚内力,突然举步向前走去,推得那头巨猿不住后退,这时单云仙似乎已经没有那么骇怕,居然能够举步跟上来。不久工夫,已经走完这条险恶仄径,前面却是个山坳。

赵岳沉声命单云仙上前,瞧瞧山坳之内的情形。他的话说得简短有力,单云仙不敢多言,赶快向坳口奔去,耳中听到那头巨猿突然发出惨厉啸声,回头一望,只见赵岳仍然是原式扣住它的脉门,并没有出手加害,不知它何故发出这等惨厉长啸之声。那山坳之内地势陡然旷朗,对住山坳出口的正面有座苍翠崖壁,高达五丈,一道瀑布如长虹般倒挂下来,溅珠喷玉,激起满天水雾,在阳光之下,幻出无数彩虹,的是奇丽壮观!

瀑布底下是个清潭,四周均无其它水道,不知那道瀑布长年奔流下来的水都往何处去了?瀑布高崖两边绵展开去,极是旷阔,琼花瑶草,古树苍松,点缀得景物清幽,宛如灵山仙境,使人尘虑都消。

单云仙大声叫道:“这地方美极了,大哥快来瞧瞧!”

赵岳道:“瀑布可是在里面么?你先进去欣赏,为兄还要等一等才行。”

单云仙回头蹙眉道:“大哥可不要杀死它啊!”

赵岳道:“那要看它听不听话了。”他换转方向,将那巨猿推向仄径,一会工夫便踏上仄径。赵岳双手一松,随即退开数尺,屹立凝望住这头凶猛巨兽。

巨猿厉喝一声,果真又张臂舞爪,向赵岳抓攫。赵岳掌劈拳击,毫不相让。眨眼间两下已劈劈啪啪地激斗了七八招。这一次赵岳脚下不曾移动过半步。他不但内力深厚,手法也极是精奇迅快。好几次砍劈中巨猿双臂,虽然不曾将它击倒,但那巨猿双臂似乎没有早先那么灵活,可见得并非不怕赵岳拳掌。

那巨猿双爪挟着锐烈风声,一听而知这十只利爪不比寻常。故此赵岳不敢冒险再施展“生死擒拏”手法,如果他不是忌惮这巨猿的利爪,早就施展这一路玄奥无匹的手法,结束这一场搏斗了。

双方又战了数招,只听单云仙娇声叫道:“大哥,这山坳里面风景幽绝。那巨猿如果不再生事,你就别再打它,快点进来瞧瞧。”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分明已进入坳内。那头巨猿突然厉啸一声,刷地纵退,迅快向仄径那一路疾奔,速度绝快,转眼间已去得无影无踪。

赵岳微微一笑,说道:“只要你知道我的厉害,也就够了,谅你也不敢再来。”

当下转身奔入山坳之内,但觉身上顿感温暖,不似在坳外那等寒凛。鼻中更嗅到阵阵花香。

单云仙等他走到,便遥指那条玉龙倒挂似的飞瀑,道:“大哥,那瀑布真是壮观无比,我们到潭边瞧瞧如何?”

赵岳道:“此地不知何名?景物这等清幽奇绝!”说时,和单云仙一齐向前走去,脚下踏着软绵绵的细草,甚是舒服。

周围都是琼花瑶树,奇卉异草,还有一些罕见的鸟兽,在花草树木间飞腾走卧,果是一片仙山福地的景致。那道瀑布从翠岩绿壁上泻下,落在潭中,发出雷鸣似的水声,溅起一片雾气,阳光照射之下,格外壮观。

他们沿着潭边走去,正在指点说笑,忽有数声大喝,隐隐传入耳际,转头一望,只见山坳入口处出现不知多少名道士,个个手持长剑,动作迅快,直向他们奔来。

赵岳微微一惊,忖道:“他们人数众多,若然被他们困住,我虽不怕,但二妹却万万难以脱身,说不定还会伤在他们剑下。”

那些道人像潮水一般涌到,人人面现杀气,剑光四起,一看而知他们不但来意不善,而且已准备杀害赵单两人。

赵岳不暇多想,一手拉住单云仙,急急奔逃。这时那一群道人已经分散,因此赵单二人只能沿着潭边飞奔。转眼间绕到翠崖侧面,赵岳放目一瞥,不觉叫声苦也。原来那片翠崖的侧面也是平滑高削,长满了青苔,武功再高之人,也难在这等滑溜的地方落脚换力,因此这一面已是绝路。沿着崖壁向前望去,大约十丈左右,便是一个浅湖,面积甚大。湖中有许多突起草丘,但见许多白鸟栖息丘上,另是一种奇景。

但这时赵岳那有心情欣赏景色?暗忖此湖岸也是插天峭壁,纵然涉水渡湖,到了那边,也未必走得掉。可是若是顺着湖边走,那就要折转方向,恰好被分散开来的道人包抄截住。换句话说,他们已经走到死角,四下无路可逃。

赵岳只好决定涉水落湖,不管此举能拖得多久,也得一试。他指一指那个浅湖,道:“二妹,我们又得落水啦!”

单云仙道:“湖中如果都是烂泥,我们更走不动。”

赵岳道:“那也是无法可想之事,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何况烂泥对他们一样不方便!”

单云仙道:“我们何必怕那些道人,待小妹上前跟他们理论一番!”

赵岳急道:“不行,他们已存心杀害我们,你还看不出来么?”他接着又道:“我不懂武当派为何人人这等暴戾,个个都想杀人泄愤一般,嘿,嘿,如果只有为兄孤身在此,今日定要教训教训他们!”

单云仙道:“那边崖下有些树丛,小妹且躲到树丛之后,或者能瞒过他们耳目。如此也可免去大哥后顾之忧!”

赵岳眼中一亮,道:“二妹这话提醒了为兄,目下尚有个法子。”

他拉住单云仙向翠峰奔去,崖边有不少密密的树丛,挡住了日光。他们转到树丛后面,贴崖前奔。大约走了两丈远,只见崖边有个洞穴,近前一看,这洞穴只有四五尺深,而且前面也没有树木遮挡。

赵岳道:“行啦,二妹你且躲入去……”

单云仙讶道:“躲到这里面,岂不是无路可走么?”

赵岳豪笑一声,道:“为兄就站在这洞口之前,且看武当派那一个冲得入洞!”

这时喝骂之声已经到了切近,单云仙只好钻入洞中,眨眼之间,七八个道人持剑奔到,为首的正是那白沙道长和白霞道长。

这一群出家全真,三清弟子,都面含凶气,眼露杀机。白沙道长怒骂一声,首先挥剑进攻。白霞道人转到侧面,似是准备乘隙进入洞中。此外尚有三名道人也跟着白沙道长挺剑攻击。

赵岳本想一出手就制住白沙道长,以后就可挟持着他离开武当。但那白沙道长剑法凶毒,而且虚虚实实,分明也防他奇奥无双的擒拏手法。赵岳顿时改变心思,双掌潜运真力,急劈疾扫。但见他掌势一出,狂飙顿生,呼啸旋卷,威猛无俦。

那四枝长剑递入来时,被他掌力一迫,都退了开去。除了白沙道长之外,其余三人手中之剑,俱皆脱手。白沙道人哼了一声,长剑一招,又有三名持剑道人奔到。白霞道人大声道:“你们三人一组,分三面进攻,贫道倒要瞧瞧这厮能支持多久?”

那些道人刷地分开,变成三人一组,每个人都是右手持剑,左手环抱住左边同门的腰身。接着白沙道长首先推剑进击,狠毒地急刺迅劈,从正面进攻。左侧一排道人跟着挺剑冲去,三支长剑化为品字形,上一下二,剑尖摇摆不定。

赵岳运起精纯内功,铁掌猛挥,先将白沙道长震退,接着发掌横扫,左侧袭到的这排道人登时吃他掌力迫退,可是赵岳却感到沉重万分,似乎这三名道人联成一体,故此力量倍增。接着右面的一排又冲了过来,三支长剑忽上忽下,更是难以提防。

赵岳那肯与他们近身肉搏,大喝一声,抡掌横扫。眼中已瞥见正面的一排道人也冲上来,疾忙运掌迎面劈去。

这两掌先后击退来敌,却耗力不少。白霞道人嘿嘿冷笑,却不动手。只有白沙道长不断在那三排道人间隙之中屡屡发剑。

眨眼之间,赵岳已经连劈十余掌,严密挡住那三排道人的凌厉冲击。如果换了别人,这刻早就内力将竭。但赵岳此刻玄关已通,虽然没有工夫勤修苦炼,故此进境有限,可是气脉却特别悠长,与普通武功高强之士大不相同。连续发了十余掌之后,仍然若无其事一般。

白霞道人面色大变,长剑一招,又有九个道人奔来,他大声道:“你们分为三组,把第一批替下来。”

白沙道长暴声道:“何用替换?我这就可把这厮收拾下。”白霞道人却不理他的话,长剑一指,第二批生力军立刻出手将第一批替换下来。

赵岳心中大怒,暗忖武当派之人真不要脸,竟仗着人多势众,以车轮战法围攻一个手无寸铁之人。一怒之下,陡起杀机。

他面上不动声色,仍然运掌劈扫,力拒强敌。等到时机一到,突然踏前两步,掌劈指扫,劲风飙卷,凌厉无伦,登时将那一排道人手中长剑完全击落。

这时左右两侧的两排道人相继攻到,窥伺许久的白霞道人也突然出手,人随剑走,化为一道寒光精芒,电射他后背。这白霞道人一出手,显然与众人大不相同。而且剑势来路甚是刁钻阴险,分明是想迫开赵岳之后,冲入石洞之内对付单云仙。

赵岳疾若飘风般急旋回去,运掌猛劈白霞道人。这时形势凶险异常,如若白霞道人抵挡得住他这一掌的话,赵岳势必一定被身后两侧的六支长剑所伤。他这一掌因性命攸关,已尽全力,内力一发,竟然生出锐厉的啸风之声。

白霞道人万万想不到此人越战越勇,本来应该筋疲力尽之人,此刻却反而威力倍增,心中大凛,那敢变招硬挡,疾快纵退。

赵岳人随掌进,跨前两步,但觉剑风拂背而过,那六支长剑都落了空。

他急急翻身抢占位置,仍然拦在洞口之前,这时已无后顾之忧,那白沙道长及白霞两人虽是齐齐出手辅攻,但他凭着惊世绝俗的劈空掌力,硬是迫得敌人们无法侵越雷池一步。

看看又激斗了七八招,白沙白霞两人好几次险险被他盖世掌力劈死。白霞道人首先退开,长剑一招,又有八名持剑道人奔来。这时,聚集在洞口外面已达二十余人之多。

白霞道人阴声道:“师兄且退,暂勿与这厮硬拚!”

白沙道长厉声道:“今日非手刃这一双藐视本派的狗男女不可!”

白霞道人面上毫无表情,阴声一笑,道:“他们负隅顽抗,作困兽之斗,自然比平常厉害许多。咱们若是施展‘千针迷心阵’,将他们一齐活擒,然后才慢慢处以应得之罪,岂不更好?”

白沙道长刷地退出来,站在白霞身边,暴声道:“算你说得有理,等把他们擒住之后,我要亲手处以极刑!”

赵岳自然完全听到他们的对话,转眼四瞥,但见武当派的道人们个个满面怨恨之色,奋不顾身地冲扑攻击,似乎人人对他们都怀有深仇大恨一般。因此甚觉不解,迅速忖道:“假如只有白沙白霞两人对我仇恨,还不出奇。目下人人如是,难道我犯了他们武当派甚么大忌不成?”

念头刚刚掠过,只见白霞长剑一挥,口中发出号令,所有的道人全部退开。

赵岳松了一口气,只见这一群道人结集在洞外,排成半月形,堵住逃路。又见白霞道人长剑连挥两次,登时有五名道人收起长剑,迅快地卷起双手衣袖,同时在袍下面翻出两个皮囊,分别悬挂在左右两侧的腰部。

他暗暗冷笑,忖道:“原来要施放暗器,我岂惧怕你们?但奇怪的是那白沙道人虽是师兄身份,可是发号施令,却完全由白霞主持……”

白霞道人举起长剑,阳光之下,剑身寒光四闪。他举得高高,过了一会,才突然落下。

那五名分散站在洞口四周的道人双手从皮囊中抽出,迅快向洞中两人扬去。只见百数十点细细光芒疾射入洞,原来这五人发放的都是体积细小的钢针。

赵岳站在洞口外面一点点,抡掌劈扫。他的掌力果然万分惊人,那百数十缕寒光本来笼罩住整个石洞之口,大有无孔不入之势。却禁不住赵岳这一阵扫劈,登时全部劈飞,没有一支钢针射入洞内。

白沙道长怒道:“这小子掌力太强,咱们‘千针迷心阵’恐怕不行,还是冲上去劈翻这厮为是。”

白霞道人嘿嘿冷笑一声,道:“师兄不要着急,今日本派绝不能放过他们,眼下只要派出两排弟子奋加进攻,一面发动‘千针迷心阵’,绝无失败之理!”

赵岳心中大惊,忍不住厉声道:“想不到堂堂四大剑派的武当派,也用这种卑鄙手段对付两个手无寸铁之人!”

白沙道长环眼一瞪,喝道:“你废话少说,今日之事岂可用常理而论?眼下你们即使自缚跪降,也不能绕你性命!”

赵岳哼了一声:“你们敢情都是疯子?我看你们这些出家之人比江湖大盗还要凶狠嗜杀。”

洞内的单云仙一直没有做声,此时低低道:“大哥,你快点冲出重围远走高飞吧,我们一定是犯了他们的禁地,所以……唉!大哥快走吧,你身上责任何等艰巨,不比小妹是个无用之人。”

赵岳一听这话,心中又悲又愤,不由得仰天长啸一声,朗朗大喝道:“尔等如果胆敢胡作妄为,我赵岳这就大开杀戒,将武当全山之人诛尽斩绝。”

白沙道长厉声大笑,长剑一挥,正要冲上,忽然一阵语声传入众人耳际,道:“那一个要大开杀戒?”这阵话声清如蛮凤,压倒了所有的声音。

所有的人都流露出惊讶之容,白沙白霞也不禁一齐扭头去瞧那发话之人。

站在洞口的赵岳目光虽是被众人遮断,可是他却听出来人的口音,振吭大叫道:“紫心老前辈来得正好……”

白沙道长已暴声大叫道:“甚么?是师叔来了……”

白霞道人长剑一挥,厉声喝道:“大家快走!”喝声中他自己首先开步急奔,一手还拉住白沙道长。其余的道人们莫看刚才那么凶狠,奋不顾身,可是此刻却好像大祸临头,一哄而散,各自逃走。眨眼之间,二十多个道人都走得干干净净。离石洞五丈左右的草地上,站着一个年老全真,身上道服甚是破旧,但双目神光外露,宛如两颗寒星。

他面上也流露出惊讶之容,望着那些亡命奔逃的道人们,双眉紧锁,似是用心寻思。

赵岳的惊讶更不用说了,要知道这位紫心老道人乃是武当派前一辈高手,白沙白霞他们见他出现,应该欢喜才对,就算这紫心道人有点神经失常,不一定会出手帮助他们,却也不该惊惶至此,难道是他们围攻自己之举违犯门规,十分严重,所以大惊之外,急忙逃去不成?

正在寻思之际,紫心道人已经举步走过来。赵岳迎将上去,躬身行礼,道:“老前辈仙驾忽降,敢是因为此间的纠纷而来?”

紫心老道人霜眉一皱,答非所问地道:“贫道记得那一干人好像是我的徒子徒孙们,怎的一下子都逃走了?”

赵岳闻言忖道:“原来他仍然神智不清!”口中答道:“晚辈也不明其故,正想向前辈请教。”

紫心老道人眼睛一瞪,道:“我好像曾经见过你,哦,对了,你是那天和阴风崖对敌之人,对不对?”

赵岳不管他是不是神经失常,仍旧恭恭敬敬地道:“老前辈说得是,在下是东海门赵岳。”

紫心老道人沉吟一下,若有所思地道:“东海门……东海门……贫道好像有个好朋友也是东海门的……”

赵岳听他提起师门中人,恭声接口道:“先师是铁蓑渔隐莫平。”

紫心老道人举手一拂白髯,道:“我与令师只见过数面。”他的神情似乎已恢复正常,口气举止中流露出一种出尘超俗的豪华风度。

紫心老道长接着道:“令师一向隐居东海之滨,我们睽别已久,不知近况如何?”

赵岳沉声道:“先师已于五年前仙……”

老道人轻轻啊了一声,惋惜地摇摇头。赵岳接着道:“我师叔是铁桨霜刀金阳,老前辈一定见过的了!”

紫心老道人双眼一睁,道:“不错,就是他,想当年三门四派选出一队高手,同赴阴风崖铁柱宫,那一役,所有助纣为恶的黑道豪雄全部丧生在我们七人手下,可以说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金兄的铁桨和那柄锋快霜刀都变了颜色,全是鲜血……还有那少林寺的云和道兄满口佛号,念诵个不绝,可是下手之际,又狠又辣……”

他停住口,面上飞越的豪情突然敛去,皱眉道:“贫道至今不解的是那十面阎罗武阳公一身武力,已达出神入化之境,若是拚将起来,我们最少也要合三人之力,才能抵挡得住那无量变化的诡毒杀手。然而武阳公却迟迟不出手,直到手下党羽全部被诛,七人合力对付他一个人之时,才拚命支撑残局……他为何不早点出手?难道他不喜欢那一群当代黑道高手,故意要葬送在我们手中?抑是他自以为能够赢得我们七个人的力量?”

这位老道长一面沉思,一面捋髯。单云仙拉一拉赵岳的衫角,低低道:“大哥,你看紫心老道长虽是凝眸苦思,可是目光闪烁不定,此中必有隐情……”

赵岳讶道:“何以见得?”

单云仙道:“老道长岂非全然猜不出其中原因,但他似乎心中有所避忌,不肯向可能想得通的路去想……”她停歇一下,接着道:“你不相信,不妨以一针见血之法,直接问他,要他无法自我瞒骗。”

赵岳道:“你的想法看法都比常人玄妙古怪,但是……为兄却不妨试上一试。”他朗声道:“前辈暂勿苦思,晚辈胆敢请问一事。”

老道人从沉思中醒来,道:“你说来听听!”

赵岳道:“老前辈寻思当年那武阳公一直不肯出手的疑问之时,可另有可疑之处,老前辈却不便从这条路上细究?”

紫心老人瞿然一惊,瞠目瞧着他。赵岳暗暗叹口气,想道:“二妹的念头虽然玄灵古怪,可是却颇有道理呀!”

老道人缓缓道:“你说得不错,但如果贫道往这一条路想去,就变成不义之人了……”他长长叹息一声,接着道:“你既是金阳兄的师侄,贫道跟你说说也不妨事!当日武阳公好像故意使自己陷入危局,自遭三门四派选出来的七个高手环攻,生死只是俄顷之间的事,可是他从我们七人现身之时开始,以迄被我们合力围攻之际,他一双眼睛,牢牢盯住峨嵋派的玉环仙子玉环道友,而到最后,他身负数伤,行将不支之际,却是从玉环道友那一面冲出重围,奔入那座死关之内。”

赵岳听得目瞪口呆,不敢作声,心中却暗自忖道:“照他这样说法,分明峨嵋派的玉环仙子与那老魔有甚么不妥之处!哎,那怎么可能,玉环仙子乃是峨嵋派极负盛名的高手,听说虽是艳若桃李,可是冷若冰霜,又是出众之人,断然不会与那万恶的魔王……”他想到这里,自己觉得对前辈大是亵渎不敬,连忙打住思潮。

紫心道人拂髯叹息一声,道:“其时我们人人身上都多多少少负了一点伤,玉环道友忽然看出伤口都有绝毒,必须急求解药,但时间已经无多……”

赵岳双眼睁得大大,细听下面如何发展。紫心老道人接着道:“玉环道友说,在这阴风崖周围二十里路之内,长有一种异草,高达五尺,宛如七彩长虹一般,极是好认。但只有这一丛生长在阴风崖附近,还有就是长于海外神山之上,我们找到这一丛彩虹草之后赶紧将草心摘下嚼服,因为只有那么一根草心,所以只能救活一人,加以时间无多,根本无法大伙儿一道走,只好分散找寻,各碰机缘。”

这位老道人凝目望着天空,满面惘然之色,似是想起昔年之事,不胜惆怅。赵岳心中虽是急于想听下文,可是却不敢出言打岔,生怕自己一开口,这老道人突然不肯再说下去。

老道人长长叹息一声,缓缓道:“我们问明白只有三个时辰的时间,剧毒便发作。这还是我们大家功力深厚。才能将毒迫住,到三个时辰后才发作出来,如是旁的人,只怕一个时辰也支持不到,当下我们大家约定,不管找到找不到那彩虹草,都在三个时辰之后在阴风崖东面十五里路的‘求仙峰’上聚集,大家在临死以前,再见一面。”

他停住口,突然像想起甚么事似的,瞠目出神。

过了一会,赵岳实在忍耐不住,开口道:“老前辈你没有赴约么?”

紫心老道人不悦地望他一眼道:“谁说的?想我们这一干人没有一个不是当世的豪杰之士,千金一诺,说过要在求仙峰上见面,自然非践约不可!”

赵岳紧紧接口道:“对不起,晚辈失言了。敢问老前辈那位峨嵋玉环仙子可曾赴约了么?”

紫心老道人道:“她是第一个到达求仙峰上之人。不过……不过少林寺的云和老禅师却一直没有抵达那求仙峰头……”

赵岳道:“这就奇了,二十年来晚辈也未曾听说云和老禅师的下落,这一次晚辈前赴阴风崖铁柱宫时,在路上众人谈起昔年之事,少林寺的冰峰大师坦白告诉大家说,名列少林两神僧之一云和老禅师二十年来一直不曾返寺。”

紫心老道人缓缓道:“我正是在寻思此事,要知当日我们三门四派一共七位高手之中,大家心中有数,论起武艺高强,功力精深的话,要以云和老禅师为最……假如这位神僧在场的话,那一次的龙争虎斗绝发作不起来!”

赵岳大讶道:“听老前辈口气中,似乎后来你们曾经动手搏斗?”

紫心老道人哼了一声,道:“贫道这样说过么?”

赵岳心中想到:“不好,这位老前辈要关起话匣子了……”一面想口中却应道:“老前辈没有亲口说出,是晚辈自己猜测之言。”

紫心老道人道:“你只是个年纪轻轻的人,最好不要妄测前辈们的事。”他说话之时,自有一种威严气度。

赵岳躬身抱拳道:“老前辈说得是。”

紫心老道人又陷入沉思之中,单云仙轻声对赵岳道:“小妹听江湖上传说,那三门四派推选的七位高手,二十年来都未曾在人间见过一面,尽管三门四派之人守口如瓶,少林峨嵋华山等门下弟子提及此事时,都说是这些老一辈的高手们均在山隐修,可是二十年来从无一人现身露面,这话到底没人相信。”

她的声音虽低,可是紫心老道人却似乎都听到耳中,蓦地抬头向天,大声道:“江湖上之人以为我们七人到那儿去了?”他的话虽是紧接着单云仙的话而发,但眼睛却不瞧她。

赵岳身为三门四派中人,自然也不知道江湖上的人对这七位前辈高手作何猜测,心中也想知道,故此定睛望住单云仙。

单云仙柔声道:“江湖上传说纷纭,与三门四派没有仇怨的人相信二十年前赴铁柱宫的七位高手虽然将武阳公迫入死关,但七人也身负重伤而死!另一个说法是:有些与三门四派结有仇恨的,则深信七大高手尽被武阳公击毙,而那武阳公也负伤在身,唯恐三门四派继续派人侵袭,所以自己封闭死关。”

紫心老道人朗声道:“不对,贫道已经说过,武阳公实系在我们七人围攻之下,无法支撑危局,等我们身上剧毒发作,是以逃入天下皆知的‘死关’之内……”

单云仙立即接口道:“然则老前辈乃是服食过彩虹草草心,所以解去剧毒,活至今日。其余的几位却因毒发身死,是也不是?”

紫心老道人冷冷一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简单不过了……”

单云仙躲在赵岳背后,不让那老道人瞧见,接口道:“难道老前辈你没有服食彩虹草草心,居然活了下来?”

紫心老道人道:“贫道从来未服食过彩虹草草心,你瞧我可曾死了没有?”

赵岳一直搭不上口,这时忙忙插嘴道:“敢问老前辈你们七位之中,可有人见过那彩虹草?”

老道人道:“我等尽皆见过,那丛彩虹草就在求仙峰对面的天屏峰峰顶,这种异草果真是高约五尺,叶如水仙,但比水仙长得多,而且七彩缤纷,十分悦目!”

单云仙道:“那一位前辈服食了这种彩虹草草心?”

老道人摇摇头,道:“谁都没有服食过,我们六人在求仙峰顶会齐之后,华山的屠龙师太是最后到达。”

单云仙道:“老前辈等一等,你们一共是七人联袂前赴阴风崖铁柱宫,怎的刚才却说六人?”

紫心老道人点点头,道:“这又是个不可解之谜,少林寺的云和老禅师在阴风崖上分手之后,没有到求仙峰与我们会聚,其后我们曾经找了一阵,也没有找到……”

这位老道长湛湛眼神之中,突然又露出混乱的光芒,似是清醒以后,往事想得太多,神智又渐渐错乱。单云仙轻轻叫声“不好了!”

赵岳为之一怔,回头道:“甚么事?”目光到处,只见这个美丽的少女眼中闪动着智慧的光亮,一点不像平日那么胆小心慈的样子。赵岳心中大感惊讶,觉得她这副样子似是曾经见过,用心一想,突然记起前日在汉水江边,她要跟那武宫主斗智之时,曾经现出这种机锋智慧的样子。

单云仙指一指紫心老道人,又迅快作个手势,表示说那位武当高手快要发疯。赵岳低低道:“谁晓得呢?”单云仙迅快打几个手势,赵岳这一回可不知她意思何指,不由得剑眉一皱,茫茫的望住她。

她连比两次,赵岳还是糊里胡涂。单云仙伸手掀住他的耳朵,拉到嘴边,低声道:“这位老前辈大有用处,小妹这就诈作晕倒,你可趁他心智尚未全失,请他出手救治,等他俯身诊视时,你已贴住他身体,可即出手点住他的穴道。”

赵岳听完之后大惊失色,道:“这怎么可以,他是……”底下“前辈高人”四字还未说出,单云仙已经推开了他,向左方草地上奔去。赵岳疑惑万分,大声叫道:“二妹……二妹……你上那儿去?”

单云仙奔出十多步,突然一跤跌在地上。身躯挺直,动也不动。

赵岳愣一下,忖道:“我还未曾答应她,她就做了。”那位紫心道长目光闪闪,向单云仙望去,眼中神情带着万分迷乱。

沉寂了片刻,紫心道人袍袖一拂,举步向单云仙走去。赵岳生怕老道人发起狂性,伤了二妹,连忙也跟过去,只见那老道人弯腰俯身拉起她一只手腕,诊察脉息。

这紫心老道长是武当老一辈中的高手,不但武功奇高,而且懂得医术。他明知虽是快要神经错乱,但恰恰这时单云仙突然奔跑,忽又跌倒,这一来使他心神一分,反而恢复正常,定一定神之后,本着侠义慈悲之心,举步走去替她诊脉,瞧瞧是怎么一回事。

赵岳走到他身边,他已决定无论如何不能听单云仙的话,突然点住老道人的穴道。可是脚下却不知不觉向老道人身躯移去,垂下的右手已碰到老道人的腰部。这时他只要反掌出指,立刻就可把老道人穴道点住,但他武功再高,这一下偷袭绝难解救。

老道人诊了一会脉息,皱眉道:“这位小姑娘六脉失调,体内有十六处大穴闭塞,如果是被武林高手所伤,已经死了十六次啦,那得还有脉息?”

赵岳大吃一惊,想道:“我也算是当世武林中知名之士,但当日我玄关未通之时,要求自闭五处大穴都办不到,她怎能自闭一十六大穴?这等功行,除非已练到三花聚顶,奇经八脉均已打通之后,那能办到?”

老道人又接着喃喃道:“贫道如果要替你施救,非施展本门‘玄力真火通关破穴大法’不可,还得有千年参王或成形何首乌之类的灵药不可!唉,唉,贫道纵然拚着三年面壁苦功,但何处去找这等罕世难逢的灵药?”

赵岳更是听得呆了,只因这位得道全真的口气之中,分明已肯大耗真元,为她施展武当派名震天下不传之秘的“玄力真火通关破穴大法”,这种无上玄功施展之后,须得面壁三年,方能恢复元气。这位老道长对一个毫不相识全无渊源的人尚肯如此相救,可见得他侠义心肠实是出自天性。

他真想开口叫单云仙起身向这位义薄云天舍身救人的得道全真拜叩谢罪,谁知单云仙忽地睁开双眼,直直望住紫心老道长。

赵岳哼了一声,老道长已经讶道:“咦?你还能够睁开眼睛?”

单云仙嫣然一笑,道:“老道长,我会不会死?”

紫心老道长面色微变,登时罩上一层寒霜。要知他此刻神智未乱,判断事物之力一如平时。而由于单云仙此举事出突然,是以全然不曾想到是诈。但此刻她这么一说,这位威震武林多年的高手登时醒悟她乃是自闭穴道。心中不禁着恼,搭住她寸关尺上的三只手指,突然运出内力。

单云仙哟啊一声,娇艳如花的面庞上,泛起疼痛的神色。

紫心老道长冷冷道:“小姑娘如此作弄贫道,究竟是甚么用意?”

单云仙向赵岳望了一眼,见他虽是靠贴住老道人,却呆立如木鸡,并不动手,心中不禁大为发急。要知单云仙深知那位老道长一身神功。已臻化境,举手投足之间,便可取人性命。是以他如果神智错乱,谁也挡不住。而她已从这位老道长口中听出一点端倪,此时务要把他制住,以免他发狂跑掉,不知去向。

但这许多道理一时那能讲得明白,只好设法迫赵岳动手。谁知赵岳直到这时,还呆如木鸡,芳心中真是又急又气。

她故意睁眼说话,引得那老道人着恼,好教赵岳有机可乘。岂知老道人看出她有诈之后,立运内功,扣住她腕脉之处穴道。这时不但真个动弹不得,体内那一十六处自闭的大穴也当真吃他闭住,不能自开。这时她被老道人深厚无伦的内力一迫,但觉五脏六腑眼均皆奇痛难当。

目下仍有一线之机,她勉强忍住疼痛,呻吟道:“快点啊,时乎时乎不再来……良机一逝,悔之莫及……”

赵岳剑眉大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明知单云仙催他赶紧下手,又知道她此刻痛苦难当,只要自己一出手,紫心老道长穴道被制,她的痛苦也就立即解除,可是心中踌躇,毕竟无法出手。

单云仙白玉般的额上沁出汗珠,口中低低呻吟,已经说不出话来。

赵岳长叹一声,举步绕到老道人面前,躬身抱拳道:“老前辈手下留情,容晚辈说几句话!”

紫心老道冷冷道:“你刚才如何不出手点我穴道?”

赵岳恭恭敬敬地道:“晚辈岂敢对前辈无礼?”

紫心老道嘿嘿一声,道:“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

赵岳双眉一皱,但却先从单云仙面上掠过,忽然发觉她痛苦的表情已敛,登时知道紫心老道长虽然面冷口硬,其实心肠慈善,已经不运功力迫她。暗想这位老前辈的确是一代的高人,就算被他冤枉几句,也是值得忍受,便不做声。

老道人又道:“你们最好把隐情说出来,不然的话,我教她经脉闭塞,一身内功从此散去!”

赵岳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要知单云仙究竟有何深意,连他也不明白,如何讲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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