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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杜筠凄然一笑,道:“蒲兄瞧瞧小妹身上,这几处伤势都是被他和金旭等三人所伤,小妹也遭遇到蒲兄同样的命运!幸而这位皇甫公子现身救了小妹,小妹才能过来释放蒲兄出困。”

他重重地哦一声,巨大的双眼凝住在皇甫维面上,突然仰天长叹一声,道:“尊驾双眉眉中都有红痣,正与昔年的一皇相同,不用说定是一皇的公子了……”

这时杜筠已解开绳索,又取出两粒药丸,递给蒲坚。蒲坚毫不犹豫,迅速服下。杜筠自家也服下一粒强心益气的丹药,暂时可以不受伤势影响功力。

皇甫维暧昧地笑一下,道:“蒲兄这一问,兄弟也难以作答!许多人都这样说,但是……”他倏然住口,只摇一摇头。

皇甫维自家也很想知道关于此事的真相,假如他双眉之中的红痣,乃是天生如此,他一定会认为众人对他的猜测乃是事实。然而一则那红痣竟是假的,二则在他记忆之中,也感到实在不是如此,所以他只猜想另外一件事,希望证实那个人就是武林闻名色变的“一皇”。

这时蒲、杜两人都默默运功,他便退出房外;走到入口之处只见青霜自个儿走出来。他招手叫她过来,道:“我马上要走了,谢谢你的帮助。”

青霜呆了一呆,两眼立刻红润起来,幽幽道:“公子此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皇甫维见地掩仰不住心中伤感,这时才知道这个俏婢竟然对自己十分眷恋。这时不忍调侃,道:“人生到处都能相逢,你等着瞧吧。我承你相救,特来告辞,想不到耽搁了不少时间!”青霜接口道:“公子对婢子的好处,婢子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公子千万珍重……”

皇甫维双肩微晃,又飞出大厅,一个起落,便出了院子。江南孤客吕东青和胖霸王邢勇望见,齐齐奔来会合。

三个人一同奔出屠府,这次已无人拦阻,走到大街上。邢勇急行数步,在皇甫维耳边道:“在下实在腹饥难当,可否先行吃点东西?”

皇甫维笑道:“我想吕兄一定也十分饥饿啦,邢兄你路熟的话,就烦你带路先饱餐一顿。”

提起吃饭,三个人都精神百倍,一方面又饿得差点走不动,不久,他们已在一间规模甚大的馆子内坐定。

三人边吃边谈,皇甫维把无意救了铁骑大将蒲坚之事说出,然后又告诉他们,这就要兼程赶回家去。胖霸王邢勇因有家业,所以不跟随皇甫维同行,吕东青却因孑然一身,加上心存报恩之念,决定与皇甫维一起走。

饭后皇甫维和吕东青往南走,晚上宿在望都。江南孤客吕东青回房之前,笑对皇甫维道:“我们走得不快,看这情形明后日未出冀境之前,将被铁骑大将蒲坚追上。”

皇甫维道:“吕兄阅历丰富,必是已有所见方出此言。我虽怕他们追上来啰嗦,但今宵委实有点疲累,先好好休息一晚再说。”

两人各自回房,那望都地方不甚繁荣,因此天黑之后,已一片寂静。

皇甫维盘膝坐在床上,闭目调息,运起本门坐功心法,真气走遍全身经脉。

大约到了三更左右,他在忘我的空灵境界中,突然如有所感。歇得一会,发觉房外似乎有对眼睛窥视着他。他不禁为之心头大震,暗想自己本门坐功除了心法神妙,易于速成之外,尚有一桩妙处是天下各派均所不及的,那就是凡是练就本门内功,自然而然便炼成“天视地听”之术,耳目之灵,高人一等。尤其在运功之际,灵台空澈澄明,当真是数里之内,叶落针坠也宛如目睹。然而刚才心灵之上方有所感,不久便发觉好像有对眼睛正在瞧他。这个人居然能在行动之际,不让自己察觉,这等功力身手,无疑高于自己不少。是以他禁不住大凛于心,暗暗寻思此人来路。

那对眼睛一直在凝视着他,在他感觉之中,好像连瞬也不瞬,此时心头也生出一种微妙异于寻常的感应,他好几次都忍不住想睁开眼睛瞧瞧,但又想到这对奇怪的眼睛如果是鬼医向公度,或者是少林三老之一的无意大师的话,没有理由一直不肯发难动手,但不是他们的话,则又是谁?谁能具有这么高的功力而又与自己发生关系?

正在凝想之际,心灵上突又生出警兆。这一次发现另有一人已侵入二十丈之内,此人疾若飘风,直扑向此房而来。

这后来的一人出现得也甚突兀,而且身法之快,甚为惊人。若不是时时留意的话,以那人这等宵无声息的来势,当真不容易在二十丈远时便自发觉。

他一直闭着眼睛,但灵敏无比的感觉中却好像已见到那两人的举动。但觉先来的一人蓦然间不知去向,好像是避开后来的人,皇甫维深知先来的那个功力较高,是以如若他不用眼睛偷窥自己的话,则不易察觉此人下落。念头转动之际,后来之人已到了房外,开始向房内窥视。

皇甫维索性倒在床上,呼一口气。躺了一阵,突然发觉那后来之人,竟然由一化二,变成有两对眼睛在凝窥着自己的动静。

这样说来,在屋外的人前后已共计三个。这三个人武功之高,行迹之奇,无不令人心中诧疑。皇甫维实在忍之不住,突然间向那后来才到达的四只眼睛望去。

但见在黑暗的窗外,四点灿如明星的眸子一闪即隐。皇甫维见他们隐去,便凝神倾听,却只听到一阵飒飒微风之声,霎时远去。

皇甫维暗暗一怔,心想这两人的武功敢情不在先前出现的那人之下,或许是来时稍为大意,所以令人误以为功力较弱而已!

现在关于那第一个出现之人,竟已不知下落?是已离开此店抑是尚在房外?无法得知!

皇甫维越想越奇,暗念这三个人绝不是一路,但武功都那样高强,这等身手之士,在江湖上出现一个已经足够震动武林,而今晚竟然共有三个之多,宁不奇怪?假使是那日月星三公来此的话,听说他们三人从不分散单独行动,所以从第一个人突然隐避这一点上推测,可知道三人绝不是“三公”。

他不想犹自可,一旦寻思,便忍不住要设法查出一点端倪。

这时在二十余丈外的街道上,两条纤细的人影,极为迅疾地向南方奔去,在这两条人影之后,另有一道黑影,远远吊缀住他们。大约走了里许,后面那条人影突然之间回转身,不消片刻工夫,又落在皇甫维房间之外。

房中突然亮起灯光,那条人影贴在门缝边向房内瞧去。只见皇甫维一手持烛,一手拿着枕头。

烛光之下,把他俊美的面庞照得一清二楚,连双眉之中的红痣也生像闪耀出淡红色的光辉。

门外的黑衣人似是第一次瞧清楚皇甫维的形貌,身躯轻轻一颤。

皇甫维身上披着一件未扣的长衣,持着烛枕走到桌子旁边的高椅靠背椅旁,突然间那支蜡烛熄灭,房中一片黑暗。不过只是一瞬间之后,仍然可以见到披着外衣的皇甫维站在椅子后面。

那黑衣人突然如有所觉,贴着墙壁疾如掣电般飞上去,一下子已翻过屋檐。但几乎在同时之间,另有一条人影在屋侧的通天院子内纵上屋顶。两个人登时在屋顶碰面,不过相隔尚有三丈左右之远。

黑衣人对面那个人笑了一声,声音甚是温朗悦耳。接着便道:“尊驾想不到皇甫维也有这么一手吧?这一手是‘金蝉脱壳’和‘瞒天过海’两计合并而成。我想尊驾虽是神眼如电,夜能见物。可是烛光突灭之际,势必有瞬息之间的模糊,我趁这时把外衣脱下再用枕头顶在椅背上,人也闪出窗外。等到尊驾眼神完全恢复,辨出那不是真人之时就像此刻一般,我们已经碰面了。”

他娓娓动听地把自己的计谋说出来,口气显出他心中万分高兴而又天真坦白,竟无骄矜自夸因而令人讨厌的那种印象。

他一面说时,一面已看清楚对方,只见那奇异的夜行人高度稍矮于常人,全身用宽大的黑袍罩住,根本看不出身体强壮抑是纤细,头上用一条宽大的黑巾整个裹住,几乎连眼睛也不露出来。

这黑衣人静静地听他说话,不言不动,静默得有如石像,深沉得宛似大海。

皇甫维也感到对方异于常人的气质,和他对望了一阵,突然道:“你走吧,我不会跟随着你……”

那黑衣人似是感到十分出奇,低低道:“为什么呢?”皇甫维道:“我感到你是个与世俗相违之人,当然不愿被别人知道姓名来历,所以我这样做,对于你不是很合适么?”

那黑衣人瞧他半晌,然后翻身跃走,眨眼间已去得无影无踪。皇甫维在屋顶上怔立了许久,但觉对方低沉而悦耳的话声,老是莹回耳际,久久不散!

这件事之后,一夜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翌晨上路之后,他也没有把宵来之事告知吕东青。在他心中觉得这些事好像都冲着自己而发生,所以没有告诉吕东青的必要,只放在心头默忖沉思。

第二日第三日以至第七日时,他们已走出冀境,这一路上极为平静,毫无事故。吕东青因久历江湖,浪迹天涯,因此见多识广,每逢经过一处地方,都能够叙述一些武林掌故和豪侠事迹给他听,所以皇甫维越来越感到江南孤客吕东青十分重要。假如没有吕东青的话,则他纵然走遍天下,所见所闻都不过是表面之事。

他们越见投契,形迹越密,几乎有如形影不离。第八日已走到吴境砀山地面,两人步入市肆之中,但见行人接踵,市面繁荣。这时因已近黄昏,是以准备在此地留宿一宵。吕东青熟悉此处地形,领前先走。皇甫维贪看街上景物,因此不知不觉落后了七八步之远。

皇甫维正在游目四顾之际,突然间感到一缕寒风袭向腰间。这时因身在市街,心神旁骛,根本想不到有事发生。是以警觉之际,那一缕寒风已到了腰间衣服之上。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若是施展身法,必须斜斜纵起丈许高,这一来就算避得开暗袭,却难免不惊动街上行人!这个心念一闪即逝,立时决定仗着以纯阳之体炼成的护身奇功“血炁”,硬挡这一下再算。

只见他露出衣服之外的手足头面各处,突然间变为淡红之色,有如桃花般娇艳悦目。

就在他运功护体的同一刹那间,在他身侧一个行人蓦然撞在他身上,把他撞开两步。这却是因为皇甫维武功奇高,当那人撞到自己身上之际,已经感出那人不但全无武功,而且是被另一股极沉重的暗劲推得他撞了过来。假如他不退开两步的话,这个行人吃那股潜力暗劲一挤,非死不可!

这一阴差阳错之际,那缕寒风已划破皇甫维腰间衣服,顺着他腰间的皮肤滑了过去,总算没有打实。

皇甫维心中大感惊奇,忙不迭向那人撞过来的方向望去。这刻他只求见到有心相救之人,反倒把暗算的凶手先置之不理,目光到处,只见一个身穿银衣的妙龄少女,正好款款走过。

他只能见到她的侧面,但见她面白如玉,两颊艳若桃花。鼻子挺秀,眼眶微凹,但睫毛却特别多,眼睛开阖之间,别饶一种风韵。她虽然没有转过面来,可是皇甫维却敢断定就算隔了许久才迎面相逢的话,也能够认得出她来。尤其是她那袅娜的风姿和丰满动人的曲线,当真是千万美女之中也挑选不出这么一个美人来。

他诧异地望着她,正在寻思之际,突然一声惨叫起自身后,回头一望,恰恰见到一个高大的和尚有如推金山倒玉柱般倒下地去。

转眼之间街上行人都围聚观看,围了一大堆人,皇甫维巧妙地挤入去,只见那和尚皮肤白皙,身边有支禅杖,甚是粗大。外表上看不出有什么伤痕,但在皇甫维眼中,却一望而知这和尚被人以重手法隔空震断心脉,同时又点住颈后的“后宫穴”,所以七窍封闭,没有流出一点血来。

他禁不住心头一震,暗想这个击毙和尚之人,单论这一手隔空震断心脉的功夫,已是一流身手,足以称霸武林。何况在瞬息之间,竟然连使闭穴震脉两种手法,这等功力出手,自己也万万比不上!

再向那和尚望了一眼,忽然发觉那和尚竟是当日独上嵩山少林寺时,曾经见过一面的僧人。

当日少林方丈无心大师曾经派遣了五个大和尚下山办事,适值皇甫维上山遇见,后来又听天地两位尊者之言以后,深以出家人尚有事办为异,故此留下印象甚为深刻。这时既认出那暴毙路旁的大和尚乃是少林门下弟子,心中突然灵机一触,暗忖少林掌门人当日派出门下五弟子下山办事,说不定就是为了“一皇三公”之事!

当下反身挤出人堆,迅速地转眼向四下一瞥,忽见那挺秀艳丽的银衣女郎就在街边走过。她走得目不旁观,倒像是刚刚走到此处的样子。然而皇甫维适才明明见到她已经毕直走了过去,如何又会再度经过?

他简直瞧得双目发直,怔怔地呆立在当地。在他心中其实转动着许多念头。可是在外人眼中,谁都会以为这个俊美少年竟是色迷心窍的登徒子之辈,所以才这等猖狂地注视路过的美女。

幸而这时大家都被那大和尚猝死在街之事吸引住注意力,倒没有人发现他这种可笑的形状。

那银衣美女走过了七八步,突然回转头来,四目相触之下,那女子嫣然一笑,跟着纤腰一扭,转入横巷之内。皇甫维又怔一怔,心想她一笑是什么意思?她是谁?和这少林僧人之死有什么关系没有?

一连串的问题浮上心头,却又知道不是单凭空想可以解决。更不迟疑,双肩微微一晃,人已如行云流水般滑到那条横巷巷口。放眼一望,这条巷子只有丈许深,不但全无门户,而且是条死巷。但那银衣女的踪迹却已不见。

皇甫维哼了一声,想道:“目下已可证明她武功不弱,更可断定她必与那大和尚暴毙之事有关。眼前所能想到的,就是那少林僧人必和暗算我之事有关,可能凶手就是那和尚,而他正因此被人杀死。那个撞向我身上的路人,一定是那银衣姑娘所为。这样则她绝不可能出手击毙那少林僧人,不过我没有瞧见她的同党,实在无法猜测她的路数……”

想到这里,他突然间一个大转身,游目四顾,满面均是讶异之色。

之后他急急忙忙向原来的方向走去,足足走了大半条街,这才停步。

但见街上尽是陌生的路人,纷纷向和尚倒毙之处赶去,而他突然想起要找的江南孤客吕东青却不知去向。这倒教他觉得彷徨起来,不知道应该如何着手找寻才是。他犹疑了一阵,便回身走向瞧热闹的人堆那边。

大约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公人们已经赶到。皇甫维与他们虽然相距尚远,仍能够听到公人们议论纷纷,大家都在胡乱推测那少林和尚的死因。

忽然两丈许有人叫道:“公子请到这边来!”

他转头一望,那人赫然就是江南孤客吕东青,这一喜非同小可,连忙走过去。

吕东青一言不发,引他到不远处一座客店,开了房间之后,两人在灯下开始谈起经过。吕东青叹口气,道:“我差点被人打死,险险不能和公子你再见!”

皇甫维大吃一惊,道:“怪不得我觉得你好像有点不对,敢是身上负了伤么?”

“不错,我内脏已微受震动,伤虽不重,却很讨厌,不过也不妨事,我想他不会骗我……”

“那一个他?你碰到朋友了么?”

“让我从头说起吧,我不是先走了好几步么?那时突然有人在背后给我一刀,身手甚为普通。我一回身便把刀子击落,眼光到处,持刀之人乃是个黑衣大汉。他脚下倒快,转眼已闪入一条巷内。我急于知道他暗算之故,便追过去……”

皇甫维道:“糟了,那一定是诱敌之计。”

“公子说得对,那厮果真有意诱我过去。”

皇甫维道:“那厮诱你过去之后,又怎样呢?”

吕东青道:“我追入巷内,那黑衣大汉突然回身迎上来,迎面连发五六招,拳掌交加,出手之快,当真是我平生罕见。幸而我从不轻敌,总算一一拆解。这开头的五六招拆过之后,那厮出手虽然一样神速惊人,但却被我发觉他内力稍逊。当下运集全身功力,全部用硬碰的重手法对付他,这一着果然收效,数招以后,便占了上风。谁知又是一个黑衣大汉从背后冲来,迅攻数招之后,两人忽然连手并掌齐齐攻到我面前。我也发掌迎上……”

皇甫维听到这里,失声一嗟,道:“这一回当真中了诱敌之计,他们连手并掌的一掌,乃是举世无双的绝学,掌力中刚柔兼有,忽软忽硬,而且功力增强许多,称为‘同心若金’,乃是星公冷央一脉秘传……”

吕东青面色微变,道:“可惜我知道得太迟,我正是被他们连手并掌的那一招震伤内脏。我受伤之后,已想到这等出奇诡绝的招数,除了一皇三公外,恐怕寰宇之内,再无别家。”

皇甫维忍耐不住,又插口问道:“你既已受伤,如何又能脱身?”

吕东青道:“我受伤之后,因见他们两人已转到同一方向,连忙纵退,猛一回首,只见巷口并排站着两人,俱是一式黑衣劲装。我见无法善罢干休,干脆冲上去,勉强提聚全身真力,发出一掌。那两个黑衣劲装大汉一声不响,迅速齐整地并掌相迎。我领教过他们这一手绝活,自然不敢再碰上去,只好撤招退过数步。突然眼前一花,在我面前又出现一个黑衣人。我的眼力自问在武林中也算得不错,但这一回竟瞧不出那黑衣人乃是从何而来。我心中这一惊非同小可……”

皇甫维虎目一睁,道:“这黑衣人身上打扮如何?”

吕东青道:“当时我没有留意,但后来才想起那黑衣人,果真有点不同。那四个黑衣大汉俱是紧身劲装,但他却是宽袍罩体,头面也用一条黑巾裹住,根本看不出是男是女,自然更看不出他的面目。他一出现之后,向我深深瞧了一眼,这一眼尚未看完,他背后的两名黑衣大汉蓦然出手攻到,掌下毫不留情,我这时才知道他们不是一路,方自惊讶。这个身穿黑色宽袍的人头也不回,向后面轻轻一挥手,那两个黑衣大汉掌上招数明明已攻到他背后,却忽然一齐飞开寻丈,其一落地之际,已站立不稳,摔了一个筋斗。那黑衣宽袍的人跟着疾如飘风闪过我面前,我回头望去,只见身后那两个黑衣人也是一招之间,便被迫退老远。他们当时都骇得呆如木鸡,那黑衣人也不再追迫他们,径自转身走出巷子。我也跟了出来,但见他眨眼间已隐没在街上行人丛中。我心中大感不舍,急急赶去,谁知寻了许久,也没再见到他。”

皇甫维想了半晌,道:“他用的是什么招数?”

江南孤客吕东青苦笑一下,道:“惭愧得很,他的出手虽然极快,但看上去倒不觉得有何出奇,然而又说不出竟是什么手法。”

皇甫维听罢又凝眸寻思,吕东青等了一阵,突然问道:“公子请恕我冒昧,那位黑衣人武功如此之高,当真是我平生梦想不到,会不会就是令尊?”

皇甫维摇头道:“不是他,这个人我前几天晚上见过,只是没有告诉你而已,不过我却不知此人是谁,听你的描述,他的武功又在鬼医向公度或少林三老之上了……你刚才提及令尊二字,我不妨告诉你,一皇不是我父亲,我的武功是我义父传授,他本人年老体弱,长年瘫卧床上。说出来你或许不信,我以往的日子都过得很苦,因为我义父家财富有,又最疼爱我,所以我义父二个亲生儿子都对我极为嫉恶,生怕义父把财产分给我一份,而我却是有口难言……”

江南孤客吕东青还是第一次听到他提起身世,却感到大出意料之外,轻噫一声,道:“那么公子你却姓皇甫,与昔年的一皇三公中的一皇相同,同时又是他的家数,可就难怪江湖上都猜测你是一皇的公子。目下既知授艺的乃是公子义父,然则公子的亲生严亲又在何处?”

皇甫维黯然道:“我也不知道,自我懂得人事之后,我就已跟随着这位义父。他老人家最是疼爱我,有时候要我站在床边,让他老人家瞧上半天,眼中那种说不出的情意,教我这个义子看了当真感动得淌下眼泪……”

他长长叹一声,又道:“我离家已久,不知他老人家日子如何过去,咳,吕兄你不是外人,说也无妨,我那二个义兄虽是他的嫡亲骨肉,可是他们对我义父都不太好,我时时看不过眼,加上他们对我种种恶劣行为,有时我真想出手把他们通通杀死……”

吕东青哼了一声,道:“他们既不能孝顺老父,留之何用,倒不如尽行诛杀……”

皇甫维微一笑道:“若然我不是念着他们乃是我义父的亲身骨肉,早就教他们到阴司报到了!说起杀人之事,我倒是常常后悔于心,吕兄你我相交时日未多,所以你不知道我的怪脾气,我有时非常能够容忍,任何耻辱都可以逆来顺受。可是有时我心情不好,却又暴戾残忍无比,也许路上有人对我多看一眼,我就能够用阴毒手法,把他治死……”

他那俊美异常的脸庞上,闪耀出悔疚的光辉,就算是漠不相识之人,看了他的表情,也不能不相信他乃是出自肺腑的忏悔。

江南孤客吕东青道:“公子不须自责过深,依我看来,公子不是存心残杀生灵,不过有时触发了天性中暴戾之气,便对任何事物都不能容忍而已!这一点只要年事稍长,再加以修养身心之功,很容易改变过来。”

两人又谈起今晚那个黑衣人,皇甫维道:“关于那四个袭击你的大汉,必是星公冷央的手下无疑,幸好当时只遇上三公之一的手下,如果再加上日公舒涛和月公佟雷的手下,就算一共只有三个,可是他们连手的招数,其中有三招乃是日、月、星三公仗以无敌天下的绝艺,称为‘阴府三大夺命神诀’,每一诀均可用尽他们三人本身武功之长,配合得天衣无缝,每逢出手,当者非死不可!致此吕兄武功虽然高强,可是磋上像这样的‘三大神诀’,恐怕就算不致立毙当场,却也无法再行走如常……”

吕东青道:“这一路武功我的确从未听过,只听过武林中传说是一皇三公之中,一皇若然出手,鬼神难逃。那三公则若是一齐出手,也是必死无疑。原来他们炼有合手联攻的三大神诀。公子刚才说的自然不是夸张之言,那四个黑衣大汉每一个武功都极为高强,只在功力方面,比我稍逊一点而已……现在谈谈那个黑衣宽袍的异人,他知我已略负内伤,临走时抛了一粒灵丹给我,呶,就是这一粒。在我未猜出他的来历之前,老实说我可不敢随便服下此丹。”

皇甫维取过来,又瞧又嗅,然后道:“我也不识此丹来历,他会是谁呢?既不是我义父,又不是三公,那么还有谁呢?说到少林三老及鬼医向公度之类,功力似乎又没有这么高明!当然这药丸不可以随便服食,我义父曾经告诉我说,江湖上炼有各种希奇古怪的药物的人不在少数。那些药物有的可以迷惑心智,服后一切行动,均听从那人主宰……”

“对了,我就是因此不敢随便服用。不过以我的想法,这种药丸如果是迷药之类,自无话说,假使真的是治疗内伤的药物,那就可以确信服下之后,这一点内伤转眼间便告痊愈。”

皇甫维笑道:“吕兄可是有意一试?”

吕东青道:“不试又怎么办呢?我的伤势虽是没有妨碍,但如不及早救治,则必致于恶化。”

皇甫维道:“可惜不知那位黑衣异人是谁,不然的话,就不要多所考虑了。”

吕东青寻思片刻,突然抬眼望着他,嗫嚅了好几下,但终于没有说出话来……

皇甫维诧异地望着他,可是他既然不说,便不好意思问他。两人沉默了片刻,吕东青缓缓道:“公子见我欲言又止,一定感到奇怪。事实上我想起一个人,只有她有此功力,可是那位黑衣异人绝不会是她,所以我不好说出口来……”

皇甫维道:“你说出那人的名字也无妨吧?”

吕东青道:“她的名字,武林中人都不敢挂在口上,譬如我今年已是五十余岁,但在二十年前那位异人早就名满天下,她的名字及事迹都是我恩师在密室之中,暗暗告知,以后就谁也不提……”

皇甫维本来已有点好奇,听他这样一说,更加引起求知之心,忍不住道:“究竟何事令到大家都不敢提及那位异人呢?他是不是极为厉害?稍一提及,吃他知道之后,就会送掉身家性命?”

吕东青摇头道:“不是这样……”

皇甫维立刻又接口道:“那就奇怪了,如果他不是以残酷手段震惊武林,大家为何不敢提及他的名字?莫非是大家都向他立过誓言,不得公开提及他的姓名?”

吕东青又摇头道:“不,公子你再也猜不中的……”皇甫维剑眉一皱,道:“这就真真古怪极了,啊,我猜到啦,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公子也许真个猜对了,如若是她的话,今晚之事,当真不易牵涉到她身上……”

皇甫维道:“等一等,我虽然猜到一个人,但是不是她,还得证实一下,我猜的就是武林人称‘圣女’的那一位,是也不是?”

吕东青道:“公子猜得对,就是心池圣女她老人家!”

他不但口气之中,蕴含着尊敬的意味,而且神色也突然一肃,显然这等尊敬,乃是发至内心。

“哦,原来她在圣女之上,还加上心池两字,只不知心池是什么意思?”

吕东青迷惑地望着他,吶吶道:“公子当真不知道吗?”皇甫维道:“我如果知道,何必问你?”

“这心池二字,乃是后来才加上去的……”他停顿一下,面上流露出异样的神情,好像十分不愿意说出来,但又不得不说:“她的真实姓名,天下谁也不知,而且就算知道,我恩师也不说。因为我们觉得多说两句圣女,对她已经十分亵渎,所以她的姓名,根本就不会提及……”

皇甫维道:“且慢,听你的口气,好像是说武林中人不敢提及这位圣女,理由仅仅是大家都对她尊敬异常,所以不肯亵渎于她,可是这样?”

吕东青点点头,他又接下去道:“这就对了,当日我在洛阳司空表家中,曾经见过她的画像,听说那画像竟是少林寺当今方丈无心大师手笔,画得当真是传神已极,庄严之中,又极是美丽……”

吕东青肃然道:“公子竟已见过她老人家的画像,那就是太好了,我也不须再多言啦……”

皇甫维笑一笑,道:“吕兄你这就不对了,须知你们大家都知道她的为人事迹,所以这等尊崇。但我一无所知,教我如何能够服气?倘若你趁这一次机会,把有关她所有的事通通告诉我,也教我衷心尊敬,以后便不消再提及,岂不甚妙?”

吕东青沉吟道:“这个……这个似乎有点不便,不过公子之言,却十分有理……”

皇甫维心中突然感到十分不悦,可是又不能说吕东青不对,所以面上不露一点痕迹,微笑道:“既然你感到谈论那圣女之事有所不便,那就不管我的话有理没理,也不要再谈论下去,改日有机会的话再说好了。”

吕东青虽是久走江湖,阅历丰富,可是万万想不到皇甫维年纪轻轻,却有这么深的城府,能够隐藏住心中情绪!故此倒没有发觉,转眼望着手中的灵丹,一时之间委决不下是否应该服食?

皇甫维想了一想,道:“以我看来,那黑衣异人出手甚重,多半不会是诡计,吕兄不妨放大胆子服食此药。”他心中却在想到:“假如此药有灵,你自然认为我的眼光过人。万一那药不灵的话,哼,哼!遭殃的还是你自己。”

吕东青得到他的鼓励,信心大增,微微一笑道:“可惜这位异人不肯露出庐山真面目,若然此药有灵的话,教人无处拜谢恩德。”

他突然话声一顿,凝望着皇甫维,心中好像有千言万语,一时说不出口似的。皇甫维正在诧异想时,吕东青迅速地把那颗药丸送入口中,随即吞下肚中。

吕东青吞完灵丹之后,才缓缓道:“万一此药无益有害,就请公子忖度形势,如果我神智昏迷,对公子会有不利,万望公子出手赐我一死,以免恩将仇报,吕东青那就真是罪不可逭了……”

皇甫维见他说得情真意切,大是感动,刚才心中那股不悦之情,登时消散。不过这时他倒是无法可说,只好默然瞧着他的动静。

隔了一阵,吕东青忽然露出痛苦之色,闭目调运呼吸,又过了片刻,蓦然跳起身,向门外便跑。

皇甫维吃一惊,心想这一回糟透了,敢情那药丸不是好东西。看他这等情状,极像是受了药力驱使,奔去供那用药之人差遣。

这个念头宛如电光一闪,迅即掠过心上。但见他身形忽然疾如飘风般飞出去,抢先一步拦住在房门口。

江南孤客吕东青脚步一窒,转目瞧着面前的皇甫维一眼,突然露出极为奇异的神色,说是惶急也可,说是惊乱也可!

皇甫维一瞥之下,心中更加肯定吕东青服下此药,必是特别配炼之物,目下定然心智已失,要不然彼此间这等熟稔,那有惊慌忙乱之理?

吕东青突然向他右边空隙抢去,意思是想钻出门外。皇甫维身形微移,把空隙堵住。江南孤客吕东青头上青筋暴现,汗珠点点冒了出来,立时又改向他左边抢去。皇甫维运起“血炁”护身神功,又把左边封住。

吕东青连着左右闪钻了两三次,都钻不出去,宛如撞在窗纸上的苍蝇一般,神情惶急之极。这时他大概明白决无办法可以钻出去,突然一掌疾击出去,掌势所罩,竟是人身三十六大穴的部位。

皇甫维心中暗想这次可猜对了,他若不是受药力支配,怎会向我行凶?当下不躲不闪,任得他一掌击在身上,口中低声喝道:“吕兄你怎么啦?”

吕东青这一掌力非同小可,而且又相隔得近,就算中途有心撤招,也无法办到。只听脆响一声,这一掌已击实在皇甫维身上,皇甫维虽然有血炁护身,不会受伤,可是这一来吕东青手底本来不弱,二来加上服过“宝鼎丹”之后,功力增强。因此皇甫维身形大大摇晃一下子。

好个皇甫维身手不凡,身形虽然犹在摇晃不定之际,居然能够发出一招,用掌背轻拂而去。这一拂看上去似乎软绵无力,但五指上的数缕寒风,却劲锐惊人。

吕东青明明白白见他一掌拂到面前,可是竟不会躲避,面目间表情呆滞异常。

皇甫维哼了一声,疾然收回招数,自家身形也同时稳住。口中又低声喝声道:“吕兄,吕兄,你当真已认不出我么?”

吕东青举袖抹一下头上汗珠,道:“完蛋啦,我一开口就忍不住……”

皇甫维听得莫名其妙,道:“吕兄此话怎说?”忽然鼻中嗅到一阵极臭之味,跟着又听到吕东青肚子咕噜咕噜乱响,不禁又道:“吕兄你怎么啦?”

江南孤客吕东青苦笑一下,道:“没有什么,不过一肚子臭屎都拉在裤裆里就是了……”

皇甫维恍然大悟,失声笑道:“你赶着要出去,就是为的要拉屎吗?”

“可不是要拉屎,当时急得马上就要拉出来,所以憋住一口气,不敢说话。要不然公子你就不拦住我的去路了,哎,又来啦……”

只听又是一阵响声,同时臭气迫人。皇甫维忍住笑退纵出去,一面道:“吕兄快去清理一下,我会把你的衣服送去让你替换……”

吕东青双手拉住裤脚,一瘸一瘸地出去,口中问道:“公子你身上没事么?刚才在下的一掌,实是情急之下发出,本以为公子一定会闪开。”

皇甫维道:“快点去吧!我没有事,放心好了。”

忙乱了好一会,两人回到房中落坐。皇甫维一想起刚才之事,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吕东青连连苦笑,道:“真想不到我这么一把年纪的人,居然还会把屎拉在裤子里,真是万万想不到。不过现在却完全好了,早先受的一点内伤,已经完全复原,那位异人会是谁呢?”

皇甫维道:“反正他乃是偏帮着我们,相信日后总会晓得!倒是那个暗算我的少林和尚,他用的暗器曾经在我腰间划过,我只感觉出乃是一种专破气功的三棱毒针。他为何要向我暗下毒手?再者是谁把他杀死?”

吕东青曾听他描述过那少林僧人之死,乃是颈背大穴被人隔空闭住,同时以重手法遥遥震断心脉而死,因此也觉得这杀死和尚之人,身手之强与及出手之毒辣,实在令人震惊。再者偏偏那和尚惨死之时,正是他在巷中被黑衣异人所救之际,则此举绝非那黑衣异人所为,已了如指掌,可是还有谁具有这等功力?

其次他听到那破气功的三棱毒针居然曾在皇甫维腰间滑过,看他的样子,就像被自己一掌打中过一样,丝毫没有受伤。这也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这一来任他江南孤客吕东青阅历丰富过人,也不由得为之怔住。

他想了一阵,道:“第一件我想请问公子的,就是关于那三棱毒针。听说少林寺绝艺有七十二种之多,三棱毒针原本种类繁多,在少林寺的一种,称为‘灭神钉’,宇内共推为专破气功各种暗器的霸王,据说只要击中,形神皆灭,只不知公子何以能够不惧?”

皇甫维道:“这是我义父嫡传护身功夫神妙之故,我自幼即苦炼有相神功之中最厉害的一种,称为‘血炁’,若然一身保存童子纯阳之身,这种血炁奇功可从有相炼至无相,其时便变成金刚不坏之身,不过义父他说自古以来,无人能够炼到‘无相’境地,只因大凡肯炼这等有相神功之人,一则天赋特佳,相貌不是极丑就是极美,以此外魔纷扰,很难一世保持童身。二则这种有相神功炼过之后,总是有迷失本性的时候,以此天下各派轻易不敢炼它,便因怕迷失本性,身受心魔主宰之际,树敌太多,结怨于天下,往往会因而遭遇惨死!不过这等有相神功确实比各种气功威力大上许多,此所以我不怕少林寺号称暗器中霸王的‘灭神钉’。可是那银衣女郎看不透这一点,以为我不识厉害,竟用出借力传劲的功夫,把我撞开……”

“哦?公子可认得那银衣女郎么?”

皇甫维摇头道:“我不认识她,所以才感到奇怪。假如我能够查出她的来历,则今晚之事,相信可以从她身上推究出来。”

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吕东青心中大不服气,当晚出去查究,但直到天亮回来,也查不出一点头绪。只知道官府验不出那少林僧人的伤势,所以暂时派人看守住尸体。等次日知府亲自看过,才埋向乱葬岗上。

第二日他们继续上路,走到中午时分,皇甫维忽然用手扶头,道:“我头痛得很。先找个地方歇歇……”

江南孤客吕东青一听心下着忙,只因像他们这等身怀绝技之士,等闲不会生病,若果被病魔侵入,则这种病必定万分严重。

他们立刻在镇上一间旅舍要了个房间,皇甫维躺在床上,满面通红,额角上还有汗珠点点。

吕东青惊得转来转去,不知如何是好。皇甫维躺了一阵,缓缓道:“吕兄不须着急,我常常会这样子,不过是体内虚火上升而已。烦你去药铺买点药,吃了就会退火痊愈……”

吕东青连忙冲出旅舍,到药铺买药。然后回到旅舍,只见皇甫维已经蒙头大睡,当下忙忙找来药铛之类的东西,煮药给皇甫维吃。

药还未煮好,忽觉耳边有悄语道:“吕兄千万勿露出倾听之色,刚才有人在房外窥视动静,目下刚刚离开……”吕东青听出是皇甫维的语声,心头一震,赶快低头煽火,以免面上神色外露。

只听皇甫维又在耳边道:“我为了不让别人窥出破绽,所以诈病之际,不敢事先向吕兄说,这一来他们见到你的神情,便已相信了大半……”

吕东青心中泛起不大舒服之感,暗想你连我也骗了,未免有点那个,不过他这一番话倒是很有道理。

皇甫维继续以千里传声之法,在他耳边道:“我是忽然想到那少林僧人尸身既未埋葬,则那僧人的同伴势必尚在守候到官家将死尸入土之后,才把尸身带返少林。另外一定还有存心毁尸灭迹之人,在那里等候。假如我能赶回去,悄悄守伺在埋尸之地周围,敢说必有所获。所以我才装病逗留下来,准备潜回望都……”

吕东青轻轻颔首,表示同意。皇甫维又道:“我连潜回之法,也已经想好……小心,有人来了……”话声突然中断,吕东青静心倾听房外动静,却毫无所得,心想皇甫维的警告不知是真是假,假使当真有人来了,这人的武功定然高出自己之上无疑。另外一点就是皇甫维这种灵敏的听觉,可也教人难以相信……想到此处,心中暗暗叹了一声,但觉自家一向以为武功很不错,可是最近却迭连碰上比自己高得多的异人奇士,想了实在灰心得很。

又隔了一阵,他才听到些微声息,假如不是事先有皇甫维提醒,这等声息定然忽略过去。

他起身走到床边,故意揭起被角,只见皇甫维满面通红,呼吸急促,头上汗珠点点,当真是发着高热的神情。

他按一下脉息,面上露出忧虑之容,又把被子盖好,走到药炉边守候炉火。

隔了一阵,皇甫维在他耳边道:“都走开啦,人数真不少,竟有三人之多。现在请吕兄即速设法去弄一套乡农的衣服,摆在隔壁空房之中。然后设法到外面弄一个行人进来,当然要点住穴道。那人可以代替我躺在床上,那些窥伺我们的人都是高手,假如用别的东西弄成一个人形,他们一眼就可以看穿。”

吕东青心想衣服好办,但活人却难弄。只因受罪事小,假如那人身上刚好有要紧之事,耽误下来,岂不是惨不可言?不过这刻已无选择余地,想了一想,便点点头,迅速地出了房外,不消多久,吕东青抱住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进来。

皇甫维一跃而起,脱下身上衣服,抛在床上。吕东青道:“右邻就是空房,衣服在那边……”

皇甫维笑一笑,道:“吕兄真行,这厮的双手肉色与我相似,你必须替他穿上我的衣服,然后特地把他的手伸出被子外面,那时就算他们入到房来,也瞧不出内中破绽……”

吕东青这才知道皇甫维脱衣之意,目下虽然加添无数麻烦,可是对于皇甫维的机智及缜密心思,的确令他深感佩服。

皇甫维闪入右邻空房中,换上衣服,低头一瞧,简直是个市井流氓的样子,不觉为之失笑。跟着又迅速地把头发弄散许多,变成道地道地的衣冠不整的市井无赖形象。

他走出房门,只见一个伙计恰好跨入院内,四目交投之下,那伙计双眉一皱,大声道:“喂,你干什么?”

皇甫维正要开声,眼光一闪,却瞥见院外巡逡着三个黑衣劲装大汉。登时心头一动,想到目前万万不可惊动他们,否则那个曾经在保定府留书与自己的玄衣仙子冷清影何等聪明,定然会跟寻到自己踪迹。说不定那绛衣仙子舒倩也会露面。

那伙计见他怔一怔,立刻气势汹汹地迫前数步,道:“朋友你也是出来混饭的人,应该先打听打听我们这张家老店的底细……”

皇甫维深恐院外的三个黑衣大汉进来,连忙举起食指按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然后上前几步,低声道:“老兄别做声,我不过在隔壁听了一阵,查一查他们来历。那两人你老兄得小心点,可不是什么好路数,不信等着瞧好了,今晚一定有场热闹。我这就得回去禀报一声,咱们算是先交个朋友……”那伙计听来听去,总算猜到此人乃是公门中的线人,那敢得罪,忙忙陪笑道:“你老多担待点,小的一时没想起你老来。”

皇甫维趁机拉住他向外面走去,一面低声跟他胡扯。院外的三个黑衣大汉随意瞧瞧他们,见这两人低声密谈,反倒不去注意。以为皇甫维乃是本地的地痞流氓之类,与店中伙计相熟,有事商谈。

皇甫维出了店外,登时感到有如出笼之鸟,十分轻松,迈开大步,向北方赶去。

两个时辰以后,已赶回望都城内。随便一打听,便知道那少林僧人的尸身已经移到城西官家的厝房之内,同时又知道府台大人业已亲临查验过,下令殓葬在城外的公坟中。

他连忙赶到城西,找着那地点,只见厝房只是一间破旧的大祠堂,地方甚是污秽。

他趦趄走过去,祠堂门口两个仵工模样的人蹲在墙根寒暄闲谈,他也蹲下去,随手打个招呼,便听他们穷聊城中的女人。偶而也插上一两句,倒也毫无破绽。

其中一个脸上长着黑痣的汉子道:“我王老三干这一行已有十年,但从来未见过像昨天和今天的奇事。”

皇甫维忙插口道:“有什么希奇的事呢?”

那王老三道:“第一桩这两日竟有四个暴毙之人,都验不出死因,本地从来极少发生这种无名尸体的事。第二桩这厝房向来鬼影少见,但今日早晨却有三个女孩子进来认尸……张四你今早也瞧见了吗?我没有吹牛吧?那三个妞儿真漂亮,可是她们的神情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皇甫维道:“过几日就给忘啦,人人见到美丽的妞儿都以为忘不了,其实没啥希奇,这世上多的是哩!”

那王老三摇头道:“朋友你那里晓得,我不是说忘不了她们的容貌,而是忘不了她们面上的神情。嘿,那真是够你瞧的,一个身穿银色衣裳,美是美到极点,身材也好极了,可是一面阴阴冷冷的神气,教人看在眼中,冷在心头。还有一个穿红衣服的,眼角眉梢都好像有火焰射出来,使人不敢看她,忍不住不瞧……”

皇甫维接口道:“我知道了,还有一个是穿黑衣服的吧?”

张四接上来道:“可不就是穿黑衣的,这一个也是长得好看极了,而且她那样子让人瞧瞧都知道必是聪明绝顶之人。老实说女人太精明了,我张四第一个不敢招惹……”

王老三嗤地一笑,道:“凭你这副样子也配么?你难道忘记了她们根本谁都不瞧一眼么!”

皇甫维道:“这三个姑娘我兄弟也遇见过,真想不透她们是何方神圣,好像不是什么好路数……她们来干什么?”

王老三道:“谁都不晓得,大概是有什么熟人失了踪,听说此地有几具无名尸体,所以来瞧瞧也说不定。”

张四接着道:“这一猜准保不错,不过她们都是女孩子家,何须亲自抛头露脸?这一点真教人想不通……”

皇甫维问道:“那么她们可认出了尸体?”

张四正要回答,王老三突然哼了一声,道:“朋友你倒像是专为查问此事而来……”

张四马上接着道:“可不是吗,我在望都混了几十年,但未曾见过老哥你……”

皇甫维笑一下,道:“兄弟本要往保定府找寻朋友,路过此地,无意中和两位聊上此事,倒不是存心查究此事。不过兄弟在江湖上朋友极多,故此凡是听说发现无名尸体之类的事情,总得瞧上一瞧。两位老兄也不是外行人,想必明白兄弟的话。”

那王老三和张四不过是一个仵工,那里识得江湖之事?既然皇甫维不拿他们做外行人,因此大感面上有光。一齐点头不迭,王老三道:“这就是了,俗语说出门靠朋友,咱们在外面混的人,那能不留心这事。”

皇甫维起身道:“两位能带兄弟进去瞧一瞧怎样?”

他们更不推想,起立带他走入那个祠堂。一入大门,便已闻到阵阵奇怪的药味。

王老三道:“这气味实在难闻,不过我们干这一行的习惯了,倒不觉得怎样!”

皇甫维心知王老三口中的和尚,乃指昨日向他突施暗算的少林僧人,便不答腔。放目一瞥,只见这座破旧的祠堂内,光线黯淡,显得阴气森森。在左右两边墙下,用石头各砌了一道炕床,两边都摆着尸体。每一边有两个,都用黑布盖住。

他迅速地过去揭起黑布,只见底下是个黑衣大汉,面部僵硬发紫,甚是难看。七窍都看出已被闭住,所以没有淌出血迹。死因则是被人用重手法震断心脉。

他又揭起第二个尸体的黑布,赫然又是个穿黑衣的劲装大汉。再走到对面墙下,揭起黑布一瞧,竟是那少林僧人的尸首,还有一个,却又是个黑衣大汉。

看完之后,他装出甚为欣慰的样子,道:“幸亏没有一个是相熟的,哎,这里真令人受不住,兄弟走到外面透一口气。”

王老三和张四相视一下,张四道:“你如果忍得住,我们倒要觉得奇怪哩,你先走一步,我们还得瞧瞧。”

皇甫维走出外面,便蹲在一边,暗自寻思道:“这几名黑衣大汉无疑是星公冷央手下之人,可惜人死之后,瞧不出武功深浅,奇怪,凶手是谁呢?”

正在想时,只见远处有数人走来,从装束上一望而知乃是仵工之流。因而知他们要把那些无名尸体抬去埋掉。他原本已问知乱葬岗在城西郊外五里之处,于是起身先走出西门。在城外走了三里许,忽见左边山坳之内,露出寺院的一角红墙。

他突然心中一动,停步寻思道:“杀死那三名黑衣大汉凶手,定是少林三老之一的无意大师。他的手下弟子既被三公门下之人所杀,因而出手报复,极合情理!哼,这个老家伙总有一天得死在我掌下!”

原来他记得当日在嵩山山路被那老和尚击伤之仇,所以一想起那无意大师,就忍不住怒火满腔。不过他又知道那少林长老一身功力非同小可,目下他内伤尚未十分痊愈,故此已决心忍耐,待日后再行报复。

不久工夫,他已走到乱葬岗放目一瞥,但见岗上白杨萧萧,夕阳斜照之下,寒鸦数点,令人倍觉肃杀凄寂。他没有走上岗去,却拣了附近一座荒山,奔上山顶,俯瞰下来,刚好瞧得见岗上一切景物。

隔了许久,夕阳已隐没在山背,苍茫暮色业已笼罩住大地,才见到一群仵工,担着四副木架,吆吆喝喝地走上乱葬岗。他们俱是熟手,所以埋尸的工作做得甚快,转眼间已把四具尸体一同埋在同一土坑中,抬起空架,又吆吆喝喝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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