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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皇甫维望得一望,已有许多赶来吊祭的人走进屠府内。他这时反倒踌躇一下,心想从那灯笼上已知死的是屠府主人神算公子屠元庭,这样说来,那辣水仙杜筠定必哀戚忙碌,今晨之约恐怕会因此取消。

正在转念之际,府中突然有个人急步出来,那些家人及来吊条的武林朋友们一见此人,俱都纷纷行礼。皇甫维抬目一瞥,只见这人相貌丑陋,眼中自然流露出一股阴煞之气,年纪约在四旬上下,举动极为敏捷迅速。

那人晃眼间已站在皇甫维身前,抱拳道:“兄弟易恒,奉杜姑娘之命在此敬候皇甫兄大驾。”

皇甫维昨日曾听那自称玄衣仙子的黑衣女提过此人,知道他和邵一峰俱是独霸一方的人物,目下为屠元庭效力,地位名声不在追魂爪金旭之下。口中不觉哦了一声,道:“久仰易兄大名,请问今晨之约是否要取消?”

易恒锐利的眼光四下一扫,道:“皇甫兄请移驾府中,再作详谈如何?”他面上微现匆遽之容,皇甫维看在眼中,心想此处人出人进,当真不大方便,便点点头,跟他向府内走去。灵堂就在第一进的宽敞大厅之内,此时厅中人头汹涌,少说也有二三百人。那易恒领着他从左侧偏院穿过灵堂之后,脚步便放缓了,皇甫维道:“区区昨日还见到屠公子,想不到今晨重来,屠公子便已作古。看他昨日精神奕奕,谈笑风生,教人万万难以相信……”话未说完,易恒已惊讶地瞧瞧他,接口道:“原来皇甫兄昨日曾经晤过屠公子,兄弟竟然不知此事!”

皇甫维昨日乃是跟随家人屠安在房中遥遥窥见那屠元庭,并非当真和他接面晤谈。本来以为易恒知道此事,如今听他口气,敢情毫不知道。皇甫维可没有打诳瞒骗之意,但如果从头说起,却太费唇舌,是以微微一笑,道:“昨日只是匆匆一面,当时还有铁骑大将蒲老在座,时间甚为短促,难怪易兄不曾听闻。”

易恒眉头一皱,道:“那么皇甫兄曾与屠公子会晤之事,杜姑娘定然晓得的了?”

“不错,我先见到杜姑娘,然后才获见屠公子。”

易恒点头道:“这就是了,实不相瞒,昨日上午兄弟和邵一峰、金旭二兄都为了访寻皇甫兄的下落,离府他出,想不到皇甫兄却已驾临……”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屠公子昨日忽然暴毙,但身上却没有任何伤痕,连鬼医向公度也查验不出死因,这可是个极机密的消息,皇甫兄听在耳中,切勿向别人提起。”

皇甫维大感惊异,道:“屠公子以前得过什么病没有?一个人死去总得有个致死之因啊!”

易恒道:“皇甫兄说得不错,屠公子年事尚轻,绝不是衰老致死。又有一身精纯功夫,可说百病不侵,以前也未患过任何奇怪的疾病。故此昨晚忽然发现他暴毙在一个露天院子的墙下,人人都感到悲戚惊异,要说有仇家猝加暗算,可是以蒲坚和妙手巧匠耿青等这几位武林大豪细心踏勘现场之后,竟找不出丝毫线索,只知道屠公子在濒死之际,曾经一掌劈碎身边四块砖头……”

皇甫维听他这样说,也想不出有什么新的道理,只好随口应付道:“不知屠公子这一掌蓄势伤敌抑是发泄体内不适之感?”

易恒叹口气,道:“除非等屠公子活转来再问问他,否则谁也不敢妄下断语!”这时他们又走入一座花木扶疏的院落之内,院内那幢屋子特别高峨宽大,墙壁全是麻石砌成,看起来不但坚固异常,气派也有点不同。

易恒领他走入屋内。虽然只有一进,但房间甚多。他们在左边甬道第一间房门外停步,但见房帘深垂,看不透房内光景。易恒低低叫了一声“杜姑娘”,房帘突然掀起。

只见挑起房帘的人正是那个把银子送给他的俏侍婢青霜。她含笑向皇甫维点点头,道:“公子请进来!”易恒大声道:“皇甫兄请吧,恕我失陪了。”

皇甫维进得房去,只见此房面积不大,陈设也极为普通,除了那俏侍婢青霜之外,竟不见杜筠芳踪。

青霜瞅住他抿嘴一笑,道:“公子把银子化光了么?今天是不是还要带一点回去?”皇甫维微微一笑,道:“姑娘休得取笑,你家小姐呢?”

“她还在前面灵堂中,嗯,这几天总有得忙的啦!”

皇甫维突然觉得这侍婢态度和口气轻松得出奇,按理说若是府中主人亡故,纵然从未得过他的恩泽,但在外人之前,也应装出沉重的神色。

“屠公子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除了我家姑娘之外,就没有别的人了……”她巧笑倩兮地回答道:“他的元配夫人刚在数月前故世,没有孩子,如今公子一死,屠家除了公子的几名侍妾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人了……因此公子的丧事都得由姑娘安排主持。”

“那么今晨的约会是不是暂时延期?”

“婢子不晓得,公子你可是有什么事待理?”

皇甫维陡然想起许多事情,颔首道:“不错,我怕没有时间耽搁在此……”青霜立刻接口问道:“公子,你府上在那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皇甫维微微一笑,道:“恕难奉告,假如你家小姐抽不出功夫,我也不能久留此地……”青霜怔一下,道:“你这人真奇怪,别的人巴结小姐都巴结不上,但你的口气却好像反而要小姐恳求留你不可。”

皇甫维也不回答,过了一阵,房帘微响,那辣水仙杜筠穿着一身素服进来。她走到皇甫维面前,纤手一伸,道:“璇玑玉盒呢?”态度不大客气。皇甫维年青气盛,心中甚觉不悦,从囊中取出玉盒,冷冷道:“在这里,但你得先说说如何安排法?”

杜筠淡淡一笑,道:“青霜自然会带你走,你可以亲眼看见一切的经过和听到每一句说话!”

皇甫维道:“这就对了,同时请你转告鬼医向公度,武潘安余舫的一份别忘了交给我!”

杜筠眉梢轻扬,眼中流露出冷酷无情的光芒,道:“你不是说过亲眼见到我把玉盒交给鬼医向公度之后就立即离开么?而且恐怕他们一定要武潘安余舫亲自来取才行,他如今人在何处?”

皇甫维坦然道:“他已经死啦,向公度如果不肯,你把玉盒还给我。”

她寻思一阵,道:“好吧,就依你的话。余舫可是死在你手中?”

皇甫维嗫嚅一下,道:“他虽然死在我掌下,但我却不是存心杀他……”他本想把误杀余舫的经过说出来,可是杜筠已截断话头,道:“以后再说吧,现在时间已到……”她凝望他一眼,又道:“你有本事杀死武潘安余舫,已足以震惊武林,我如非昨日见你挡了金旭一掌,也不容易相信……不过目下却不必把余舫的死讯告诉他们,以免大家不信,弄得节外生枝。”

她走了之后,青霜便默默带着皇甫维出房,走到甬道尽头,伸手向石墙上一推,忽然现出一扇门户。青霜指着里面道:“你从这里进去,顺着夹壁复道向右走,一直走到最末的一个小房间内,在右边的墙上装有特制的透镜可以看到隔壁房间中的一切,也听得到他们说话……”她突然停口,皇甫维向她笑笑,道:“昨天和今日都麻烦过姑娘……”青霜忽然低下头,道:“今天的事你不必谢我……那个小房间的房门你进去后便会自动关好,请吧!”皇甫维惊讶地点点头,便走入那条复壁内的暗道。

隔了一阵,甬道上出现一条人影,片刻间已纵到侍婢青霜的身边。青霜吃一惊,忙伸手要关住墙上暗门。那人道:“不必了,他已进去了么?”

原来这人乃是一身素服的辣水仙杜筠,她又问道:“你亲自领他进去的?”青霜低低应一声是,杜筠点点头,道:“那就行了!”

青霜暗中透一口气,心情立时平静不少,再度伸手去关闭那道暗门。辣水仙杜筠本已转身欲出,突然又转回来,道:“等一等,我要进去瞧瞧……”

这时甬道中光线黯淡,因此青霜面上颜色变化没有被杜筠发觉。杜筠身形微晃,已飞入暗门之内,异常熟悉地顺着石墙走去。青霜迟疑了一下,只好硬起头皮跟着走入复壁暗道,并且随手把暗门关上。

两人在黑暗中约莫走了三丈之远,辣水仙杜筠手中火折突然发出亮光,只见在她前面数尺之处,有扇黝黑的钢门。这道钢门已经关住,门内没有任何声息。

杜筠微微一笑,上前伸手在钢门上方摸一下,只见一方半尺大的钢板打开,露出一个碗口大的洞口。

里面黑暗异常,因此她无法瞧见洞内景物。她轻轻叫道:“皇甫兄,你在里面么?”

洞内传出皇甫维的声音道:“可是杜姑娘?怎的这里面如此黑暗?而且钢门也推不开了……”

辣水仙杜筠道:“你不会怕黑吧?看到什么东西没有?”皇甫维在门内答道:“墙上有个小透镜可以照见隔壁那个宽大房间的全景,那边倒是热闹得很,而且能够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只不知我们这边说话会不会也被他们听见?咦,这道门还是打不开……”

“我先告诉你这道钢门的秘密,当初我那表哥出重金请来海外巧匠装置这些布景时,曾经请那巧匠特别装了一个精巧奇怪的门锁,此门只一闭上,便须三日以后方能自动开启。”

皇甫维怒声道:“杜姑娘这话怎说?这样我岂不是要被困在此处三日之久?”

“皇甫兄暂勿生气,我可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等三日后方始出来,就可以避免卷入争夺奇药的漩涡中!”

“杜姑娘的话恕我不懂,大家事先既有约定,何以还须争夺?那药有什么好处?”

杜筠轻笑一声,道:“参与此事的人数不少,但药炼成以后,只有三粒,所以非闹出事情不可。这些人之中,恐怕要以武潘安余舫最为厉害,他本是武当派高手,后来发生意见,离开武当。那武当派虽然高手甚多,却也无法对他怎样,可知余舫的武功已到达了何等地步。他这一死,也就等如少了一个最硬的敌人。”

皇甫维忍不住道:“不错,他的武功当真高强……”原来他已想起那天石峰绝顶的石洞中,那满面脓血的怪人本已奄奄一息,但听到他说出姓名之后,立刻问他是不是“一皇三公”的人,皇甫维当时没有否认,那人身形立时暴涨,扑起抢夺玉盒。皇甫维因怕他满面脓血,随手发出劈空掌力,不料把那人震死……正因他误杀了此人,所以心中歉疚,一定要替他把璇玑玉盒送到鬼医向公度手中。而当时那人在气息将绝之际,仍能身形暴涨而起,可见得一身气功,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辣水仙杜筠又道:“你的武功也不弱,所以只好屈驾留此三日……”皇甫维接口道:“三日就够了么?”杜筠道:“够了,如果由今日午时起炼,大后日午时便可炼成。那时只要服下灵药,别说眼下这些人,就算是一皇三公亲自来此,也不须畏惧。现在你懂得那宝鼎丹的好处了么?”皇甫维道:“现在虽然知道,但可惜太迟了一点,已不能参加夺取的行列。不过我有两件事要先行警告你,第一便是关于那璇玑玉盒……”

辣水仙杜筠立刻接上道:“那璇玑玉盒怎样?”

皇甫维道:“那璇玑玉盒内装何物与及究竟有无药物,至今我尚不知,自我交给你之后,时间甚短,而你又得安排各种事情,相信至今尚未有机会打开……”

杜筠道:“不错,但此谜不难揭晓。第二件要警告我的是什么?”

“第二件便是关于那宝鼎丹炼成之后,据鬼医向公度说是有三粒之多,可对?”

“不错,莫非你疑心他届时不能炼成?”

“那倒不是,他如不能炼成灵药,何致于惊动武林黑白两道中的高手四出寻药,又郑重地订下五年之期?我只是忽然想到假如宝鼎丹炼成之后,只有一粒,那时麻烦就大了!你们这些人只有一个能幸而夺得此药,恐怕酿成的惨剧要比你想象中的要惨烈的多……”

辣水仙杜筠怔一下,道:“是啊!我们一向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哼,哼,看来你的头脑并不简单呢!”

皇甫维大声道:“好说,好说,我如果精明的话,便不会轻信姑娘,被困在这座石室之内了……”

他的话声微顿,突然又问道:“姑娘可是尚有同谋之人?此人不知是谁?居然蒙姑娘瞧得起?”

辣水仙杜筠又是一怔,道:“你好像对我的事情知道不少……”

皇甫维朗声一笑,道:“姑娘过份高估区区为人,未免叫我受宠若惊。不过区区却是从姑娘口中听出端倪,你曾说‘我们一向没有想到这一点’的话,既是用我们二字,自然不止姑娘一人!”

杜筠皱起眉头,柔声道:“我的事你最好别管,我却奇怪你好像对被困石室之事,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皇甫维叹口气,道:“既然已陷在你罗网之内,就算着急又有什么用处?你不会放我出来吧?假如你肯让我出去,夺药之事我也许可以略效微劳。”

杜筠笑一笑,道:“你别以为自己接得住追魂爪金旭一掌,就可以目空四海,目下隔壁房中之人,那一个的武功都强于金旭。你可看见铁骑大将蒲坚?他的大刀劲箭自从出道以来,所向披靡,威震冀鲁凡三十年之久。还有妙手巧匠耿青,他在武林之中也是一派高手,声名不在铁骑大将蒲坚之下。但最难惹的还是那昔年号称下五门领袖人物勾魂浪蝶香如海,就是在鬼医向公度旁边的那个身穿华服,面目阴险的中年人。他这个人一生不识公平廉耻为何物,凡是有所图谋,所施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当真是最卑鄙的小人。但他一身软硬功夫,却委实高明之至,十年前武林中两度有各派聚会,决定派出许多高手,合力要诛除这个武林败类的第一号人物。但他以一身功夫,以及各种下流手段,逃过这两次大难。可知他的武功机智均属当世之选。这勾魂浪蝶香如海自从第二次劫难过后,也就稍为敛迹,故此各派便没有第三次派人联合诛杀之举……这些人包括鬼医向公度,没有一个不是鬼见神愁之辈,你就算有心助我,又中何用?”

皇甫维笑一声,道:“这些人我倒不怕,我最怕的却是一个你还未提及的人。”

“是那一个?”她立刻问道:“可是坐在房间角落里那个蒙面灰衣人?”

皇甫维不答是与不是,反而问道:“那人为何能引起你的注意?他是谁?”

“我也不晓得他是谁,我们从鬼医向公度口中,从来发掘不出一点关于此人的来历。向公度对这个蒙面灰衣人的来历一直保持最高度的秘密,可是这一来反而使我们放了心……”

“怎么说?你们不知此人底细,应该更加警惕防备才是,为何反而放心?”

“道理很简单。”杜筠说道:“我们想来想去,天下没有什么人需要在我们面前保持如此秘密的身份,因此断定这人必是鬼医向公度故作神秘之举,他的用意不外是要我们对他多所忌惮,分散了注意力……”

“啊,这一说当真有理,是那一个断定的?抑是神算公子屠元庭?”

杜筠微笑道:“我们!你当真是害怕那蒙面人么?”皇甫维简洁地道:“不是,我说的是你!”

他打个哈哈,又接着道:“我不是开玩笑,事实上我先就过不了你们这一关,参与夺药之事,根本无从说起。对了,屠元庭何故忽然暴毙?你好像不大悲伤呢?”

她突然冷笑一声,道:“你最好少问一点,对你反而有点好处……”皇甫维也冷笑道:“我与你无冤无仇,甚至肯把璇玑玉盒交给你,难道你会取我性命?”

杜筠沉默了一下,冷声道:“那也说不定,若然你敢暗中把璇玑玉盒内所装的药物取了出来,妄想藉此威胁我放你出来,那是做梦,你试试看我会不会取你性命?”

皇甫维大声道:“且慢,我一直都没有开过那玉盒,谁知道盒内有没有药物?”

杜筠道:“我能不能相信你的话,现下还很难说,到时若果盒内空无一物,哼,哼,那就要瞧瞧你自己的话是真是假才可以决定你的生死。”

皇甫维突然道:“算了,对于我个人之事,我自己倒不大放在心上。我只想知道当日鬼医向公度既然公开告诉你们那宝鼎丹炼成之后,只有三粒,你们可曾决定如何分配?”

杜筠诧道:“你真不把生死放在心上?”皇甫维道:“你不相信也没相干!”她道:“以后再看吧……当时经鬼医向公度分别向大家征询意见,所有的人都赞成用抽签之法,只等灵丹炼好,便即举行。落空之人,包括炼药的鬼医向公度自己,绝不得有任何怨言……”

皇甫维道:“这办法很公平,你为何要毁约?”

“谁说我要毁约的?又是我自己告诉你的么?”她发出一阵讥讽的笑声,揶揄那石室内的青年人。

皇甫维道:“当然啦,我根本不认识别人,除了你告诉我之外,谁会提及此事……”

辣水仙杜筠暗暗咬牙,恨声道:“你说说看,我不信我的话偏就有这么多毛病让你挑剔出来!”

皇甫维道:“简单得很,屠元庭忽然暴毙与及你隐瞒掩匿武潘安余舫的死讯,表面上可以请人代替抽签,但事实上却是准备作为推翻抽签之约的口实!”

辣水仙杜筠冷冷道:“一点不错,我不妨把内幕都告诉你,关于抽签之举,已议定由妙手巧匠耿青负责制签,由勾魂浪蝶香如海主持。这两个人都信不过,耿青号称妙手巧匠,必能在签上弄上手脚,那勾魂浪蝶香如海卑鄙成性,抽签之际必有各种诡计,因此实质上大家议定的‘抽签’根本就不会公平,别忙……你一定想问大家既知这两人必会作弊,何以又肯让他们分任这两件差事?我坦白告诉你,那就是大家都准备万一抽空之后,可以有借口反悔,故此都毫无异议,你懂了没有?”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早在五年前大家答应合力去分头找寻各种药物之时,便早已存心不良,各怀鬼胎的了?这样大家又何必答应这种尔虞我诈的合作?”

“自然是事非得已,那些药物各有特性,出产之处天南地北,非有这么多武功绝佳而又谙晓药物产地各种形势的人合力找寻不可。若以两三个人之力,恐怕一生一世也无法把药物弄全,更别说短短五年的时间了。其次在炼药之际,除了鬼医向公度三昼夜均主持全局之外,还须四人共同以本身功力,助那炉火之功……”

杜筠突然住口不说,随手把门上的洞口关闭起来,回身匆匆出去。一会儿工夫,她已处身在一间宽敞高大的房间内。

这房间分前后两进,前一进也甚是宽敞,布置极为富丽堂皇。但内间却四壁空空,没有半点陈设。墙壁均是四方的石头砌成,因此坚固又阴凉。

在内间唯一的家俱只是七八张高脚靠背椅,散布在房间各处,这时都几乎有人占坐。

辣水仙杜筠纤手扶着内间门框,等到众人目光都向她集中之后,才朗声道:“金、邵、易三位不必进来,请在外面等候……”外面传来三个人的应声。她这才望了大家一眼,道:“诸位今日光临,适因敝表兄新遭不幸,因此招待不周,简漫之处,尚请各位原谅……”

众人都不作声,似是等她继续说下去。杜筠锋利的眼光在房中众人面上扫一圈之后,突然提高声音,道:“小妹先请教在座诸位,对敝表兄忽然亡故之事,可有什么猜测没有?”

房中一共七个人,全都默然不语,过一阵,铁骑大将蒲坚沉声道:“杜姑娘话中之意,相信大家都能意会,但如若杜姑娘已发现什么线索,何妨先说出来,让大家揣摩揣摩。”

鬼医向公度突然起立,缓缓道:“令兄昨日通知大家于今晨在此处聚集,但想不到昨夜即突然亡故。原因为何,暂时尚未有头绪,但其中尚有一件要紧的事,便是令表兄负责求取的‘天龙须’至今尚未赐交与我,目下突然发生变故,恐怕炼药之举已不能举行了!”

他这番话的用意十分明显,不啻为自己洗脱谋杀神算公子屠元庭的罪嫌。只因在座之人如要谋杀屠元庭,其动机不外减少分取宝鼎丹的人数。而鬼医向公度乃是主持炼药全局的人,既然那屠元庭负责的药物未曾交出,自然就不会先向他下手,以致无法炼丹。

辣水仙杜筠为之一怔,道:“向兄说得不错,你固然得知药物尚未收齐,但别的人固不知药物是否已完全交给向兄,自然也不会提前下手……”

墙角里突然发出一声冷笑,众人眼光移过去,只见那人身穿一领破旧儒衫,年约五旬左右,一开口两眼翻白,流露出一股逼人傲气。

杜筠道:“原来是江南孤客吕东青,只不知吕兄这一声冷笑,竟是什么意思?若果认为小妹一介女流,说话没有份量,可以移驾到房外院子让小妹请教几招。”

江南孤客吕东青冷喝道:“杜姑娘言重了,恕我说句老实话,就算在下自信接得姑娘家传绝艺,也不敢冒那屠府三雄连手环攻的危险,关于动手较量之举,还是免了罢!但在下有点不服气的是姑娘言语之间,岂能一口咬定令表兄的不幸,必是在座之人的阴谋暗算?”

对面墙角那个又矮又瘦的勾魂浪蝶香如海一晃小脑袋,道:“吕兄说得极是,杜姑娘还要三思才好!”

杜筠睨了他们一眼,诮声道:“久闻江南孤客吕东青自命是正派中人,几时和香兄搭上的?”

香如海面色丝毫不变,嘻嘻一笑。吕东青却有点受不住,双目一睁,傲然道:“就算是名山大派的长老掌门,我吕东青也不肯走在一道,嘿,嘿……”他虽没说出何况是下五门的贼头这句话,但谁也听出他话中之意。

勾魂浪蝶香如海笑容如故,缓缓道:“等炼丹之事谈出结果后,我定要向吕兄请益一番。”

杜筠目的已达,改口道:“目下暂且不提敝表兄不幸之事,关于五年之期,小妹曾听敝表兄说过,而且他最近方始求取到手的‘天龙须’也在小妹之处。如今小妹当着诸位请问一句,若然小妹将天龙须交给向兄,是否可以代替敝表兄原来的位置?”

房中诸人都不能作主,因此无人说话。杜筠默察形势,又接着道:“还有那武潘安余舫负责的药物,也在小妹手中。相信在座诸位全都知道,假如那宝鼎丹缺了余舫的‘仙人丝’的话,便要减却一半灵效,只能炼成三粒续命神丹,那时这三粒神丹虽然有起死人活白骨的灵效,大概诸位都不感兴趣?”

她说了这番话之后,房间中人人动容,互相顾视。鬼医向公度吶吶道:“这样说来,杜姑娘当真已深悉宝鼎丹的秘密了?”

杜筠面色陡然一沉,其寒如水,道:“向兄的话似乎含有深意,屠元庭虽是我表兄,但情如骨肉,难道我就不能知情?”

勾魂浪蝶香如海干笑一声道:“杜姑娘这回说错了,你与令表兄的感情是一件事,但屠元庭和我们当日所立下的誓言又是另一回事。”

铁骑大将蒲坚与屠元庭交情不错,这时见杜筠理屈落下风,立刻大声道:“咱门往昔虽有誓言,但今日之局非有杜姑娘不可,诸位务必三思……”他此言一出,果然镇住全房诸人,谁也不敢再计较“誓言”之事。否则杜筠拂袖而去,那宝鼎丹纵有夺天地造化之功,但既炼不成,五年心血岂不是完全白费?

鬼医向公度道:“假如没有人反对,杜姑娘理该算上一份。”众人还未表示意见,杜筠已插口道:“不行,算我两份,余舫的一份自应归我。”她眼珠微转,又接着道:“刚才说到五年前立下誓言一事,小妹这里有样东西,请诸位过目,或许可释各位心中的不满……”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厚厚的羊皮纸封套,走过去交给铁骑大将蒲坚。蒲坚当众把封套内的白笺取了出来,一共是三张,都写满了字迹。蒲坚迅速看过一遍,便交给旁边的妙手巧匠耿青并请他看后传与别人阅看。不一会众人都看完之后,便由辣水仙杜筠收回。

蒲坚首先道:“我们五年前的誓言是:炼药之事及其内容,虽亲如父母妻子,亦不得泄漏。但屠兄为人谨慎,早就防备有人暗算,因此将此事始末详细记下,并且严嘱屠夫人于他去世之后,即交与杜姑娘。这样说来,屠兄并无违背誓言之处,诸位以为如何?”

这番话众人均无异议,耿青道:“杜姑娘算上一份,十分应该,可是如要强把武潘安余兄的一份也算上,似乎不大公平。在下今日不愿请问姑娘如何得到余舫的‘仙人丝’,乃是顾全大局着想……”

杜筠冷冷一笑,并不作声,双目却在众人面上溜来溜去。她从那些人面上都看明白他们的心理,但对于坐在角落里的蒙面人却感到莫测高深。

勾魂浪蝶香如海道:“在下却以为赶快炼药要紧,杜姑娘既然可以代替屠元庭,由此类推,自然也可以得到余舫的一份,诸位以为是也不是?”

屋角那蒙面人突然哑声道:“请问杜姑娘那余舫如今在什么地方?”他是故意压哑嗓子,不让别人听出他原来的口音。杜筠微微一笑道:“就像兄台你的庐山面目一样,小妹都不晓得。”

鬼医向公度起立道:“诸位如果无异议,那就这样决定,杜姑娘请把天龙须及仙人丝赐交在下……”杜筠衣袖一扬,飞出黑白两道光华,直扑向鬼医向公度。向公度举掌接住,却是一个黑色丝囊和一个雪白玉盒。

蒲坚宏声道:“那是余舫随身至宝璇玑玉盒,再也不会假的……”妙手巧匠耿青泛起满腔毒恨之意,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鬼医向公度当着大家,缓缓揭开玉盒,这时辣水仙杜筠却悄悄退了大半步,身躯完全在内房间之外,纤手扶着门框,神色十分紧张地瞪视那璇玑玉盒。

那璇玑玉盒打开之后,只见盒内装着一团比人发还要细小的五彩细丝,怪不得摇动玉盒之际,盒内宛如无物。鬼医向公度仔细地验看了一下阵,仰首长长吁一口气道:“当真是为百年罕见的天地至宝。余舫他居然取得此宝,不知付出什么代价?”

屋角里的蒙面人哑声道:“向兄这话怎说?”

向公度答道:“此丝乃属天材地宝之一,必须地肺罡煞之气与高空干清之气相会之地,历经千万载以后,方始凝聚而成。中原之内是否有这等地方,我可不知道,但当我与余兄谈及这等地方的特征时,余兄却说他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因此他负责求取这‘仙人丝’。不过大凡是灵药至宝之类,求取时必有劫难,我仅仅知道那座聚仙人丝的地方,同时会生出一种恶虫,能令人皮肤溃烂,一旦溃烂之后,如果不让那种恶虫继续吮吸脓血,简直比死还要难过。我当时警告过余兄,今日因无法见到他,便也无法知道经过详情。不过余兄既然不能亲自光临,恐怕与此事有关也未可知……”

众人听了都感到毛骨悚然,心中难受得想呕。妙手巧匠耿青突然疾跃过来,手掌提处,一股掌力向鬼医向公度迎面击去。这一下突如其来,众人无不为之一怔。

鬼医向公度一手托着玉盒,一手拿着乌丝囊,无法招架,只好使个身法,斜闪开去。口中同时大喝道:“耿兄你想干什么?”

耿青面色如铁,掌发连环,但听呼呼两声,潜力暗劲继续向鬼医向公度追击而去。

那妙手巧匠耿青领袖豫晋一带黑道人物多年,威名甚着,手底功夫既毒且辣。鬼医向公度就算全力相拚,也未必招架得住。何况一味闪避?

众人诧骇交集中都站了起身,个个准备出手援助鬼医向公度。忽见那妙手巧匠耿青突然变化掌势,出其不意向勾魂浪蝶香如海劈去。

勾魂浪蝶香如海心中虽是诧骇不已,但面上仍然含着笑容,一面出掌相迎,一面道:“耿兄为何与小弟开起玩笑来?”说话之际,双方掌力已经碰上,“蓬”地一响,两人各震退两步。

房中的人无不看出两人的功力深厚已极,正在忖思心事之际,耿青铁青着脸孔,口中喝声“不得了”,疾然转身向屋角扑去,一招“排山运掌”,顿时劲飙迸发,毕直击向屋角的蒙面人。

那蒙面人鼻孔中冷冷哼一声,等到对方掌力已压到身上,这时才突然劈出一掌。

双方掌势一接,那大名鼎鼎的妙手巧匠耿青身躯猛震,蹬蹬蹬一连退了六步之多。屋中诸人无不凛然变色,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那蒙面人身上。原因是一来那蒙面人掌力强得出奇,居然在举手之间把耿青震退六步之远,此事确实可以震骇武林。二来那蒙面人的一掌虽然威力绝大,但谁也看不出是什么家数,更加是骇人听闻之事。

耿青退了六步后拿桩站稳,奇怪的是他竟不瞧那蒙面人一眼,那对眼珠一味骨碌碌地直向房顶四处移动。

众人都是武林中知名之士,一忽儿便发现了耿青的异状,个个都跟着他的眼光向房间上空瞧着。

鬼医向公度道:“耿兄你突然出手,究竟有什么用意?”妙手巧匠耿青双目一直在房间上空盘旋不定,口中应道:“你们都没有瞧见那东西么?”话声透出紧张认真的味道,显然不是和大家开玩笑。

这时大家都发现他的目光,敢情乃是跟着一个苍蝇转来转去,个个都想不透其中道理,只因苍蝇随地皆有,最是平常不过,他为何这等大惊小怪,谁也想不通。

鬼医向公度突然重重地啊一声,收起玉盒丝囊,腾出双手。

众人都感觉出他这一声“啊”里面蕴含着极度惊骇这意,无不惊异交集,转眼瞧他。鬼医向公度此时双目也像妙手巧匠耿青一样,仰视着房顶,满面惊凛慎重之色,一似遇上什么强敌!

在房间上空盘旋的那只苍蝇突然向蒙面人身上降落,蒙面人大袖一挥,发出一股极为劲强的潜力。那苍蝇在空气中连打几个筋斗,嗡一声又飞上上空。

蒙面人沉声道:“请问耿兄,这只苍蝇是不是有极为可怕之处?”

此言一出,房中众人都移目仰视那只苍蝇,但谁也看不出有什么出奇之处!

妙手巧匠耿青迟疑了一下,道:“在下不过突然觉得可疑,是不是如我猜想,尚未可知。”

铁骑大将蒲坚接口道:“耿兄心中有何疑惑,何妨说出来听听。”耿青道:“说出来也许会被诸位笑我多心,不过蒲兄既然开口,兄弟只好说了出来……”他略为停顿一下,接着道:“适才兄弟刚好听到向兄说及一种毒虫,落在人体之上,能令皮肤溃烂,以后非有这种毒虫继续吮吸脓血不可!其时突然出现了这只苍蝇,恰是要往向兄头部落下,兄弟一时心急,便出掌拍击。”

鬼医向公度双目随着那只苍蝇转来转去,口中道:“诸位切切小心,耿兄所疑大大有理。”

这一来房中之人无不紧张起来,房门口的辣水仙杜筠急忙放下门帘,隔住门口出路,她自己却站在房内。

蒙面人颔首道:“不错,这苍蝇似乎与普通的有所不同。”他没有说出不同之处,害得众人拚命运足眼力细加观察,这些人都是内功深湛之士,因此尽管那苍蝇飞旋不定,但他们看得比普通人视察停在桌上的苍蝇还要清楚得多。

勾魂浪蝶香如海眉头一皱,道:“看这苍蝇的外形,倒是与日常所见的并无分别……”江南孤客吕东青接声道:“不错,它身上的确找不出特别之处。”这两人刚才虽是结下怨恨,但目下处境相同,观察所得结果也一样,所以出言附和对方的意见。

鬼医向公度慎重地道:“请问杜姑娘这个房间里面可是时常有蚊虫侵入?”

须知这屠府富可敌国,称得上甲弟如云,宅内极为干净,加之此房乃是内间,外面有帘子深垂,蚊虫之类应该罕得见到,鬼医向公度这一问可就提醒了众人想到这个问题。于是人人都在百忙中抽空看杜筠一眼。

辣水仙杜筠怔一下道:“向兄这话果真有点道理,小妹平常虽然不大注意,但本宅内一向少有蚊虫之类扰人。”

向公度立即接着道:“这就是了,各位试想几时见过这等灵巧厉害的飞蝇,以耿青兄的身手,居然数次扑击,都不曾击落地上?”

大家听了心头一震,杜筠大声道:“对了,各位试想那位蒙面兄台刚才一袖拂出之力,武林中接得住的人已是寥寥无几,但那飞蝇居然只打几个筋斗。”

蒙面人突然跃上半空,一袖向那苍蝇拂去,但听劲风呼啸之声大作,声势惊人。谁知那苍蝇“营”的一声,寻缝钻隙,居然反从蒙面人头顶飞过。

众人方自怔凛之际,只见蒙面人提住一口气,身形在空中滴溜溜转过来,又是一袖拂去。

这一手功夫看得房中诸人个个都思潮起伏,不约而同都把他当作最硬的敌人。

这时那只苍蝇欻忽间已在大胖子头上转个圈,“营”的一声又飞入椅下。那大胖子庞大的身躯倏然拔起数尺,一脚踏向椅上,“砰”地大响一声,椅子已四分五裂!

原来那飞蝇擦过蒙面人头顶之后,生似知道对方会转身追击,突然疾降落地,故此蒙面人转身拂出的一袖,根本就落了空,那苍蝇跟着扰袭的那个大胖子,乃是武林名家胖霸王邢勇,拳力奇重,那红木靠背椅本来何等结实,吃他一脚踏着,登时粉碎。

碎木飞溅中,“营”的一声,那苍蝇又飞到另一张椅底,椅旁的人正是勾魂浪蝶香如海。他口中微嘿一声,功行右掌疾然拍在椅上。那张红木椅砰一声炸为数块碎木。

辣水仙杜筠尖叫道:“它停在你的袖子上!”

勾魂浪蝶香如海大惊失色,双袖乱抖乱拂。谁知辣手仙杜筠乃是指着他旁边的铁骑大将蒲坚。那蒲坚面上微微作色,但动也不动,突然间从衣袖内圈指一弹。那苍蝇灵警异常,早一步振翅飞起,吃他指力一冲,宛如金丸离弦,劲射向对面的江南孤客吕东青。

吕东青聚精会神,挥掌劈去,那苍蝇吃他掌力卷住,直向蒙面人射去。

蒙面人大抽一挥,发出一股无形劲力,那只苍蝇至半途中已被击歪了方向,斜向妙手巧匠耿青射去。耿青掌上蓄势,一直等到苍蝇已近至身前三尺以内,这才力劈出去。

这只苍蝇被众人击来击去,谁也不知它死了没有。不过既然此蝇脚爪奇毒,可没有人敢稍微大意。

耿青明知那蒙面人功力奇高,故此取个巧,等到那苍蝇到了身前才出掌,这时因距离蒙面人已远,劲力已衰,他这一掌劈去,把苍蝇直劈向辣水仙杜筠。

辣水仙杜筠到底是个女流,此时浑身已起了鸡皮疙瘩,那敢出掌劈开,腰支一扭,移开数尺。

那只苍蝇撞在门边的石墙上,跌落地面。杜筠离得最近,却不敢过去瞧瞧那苍蝇是生是死!

鬼医向公度大声道:“那一位用暗器把它再打一下,那就可以放心了。”

房中众人都不答话,更没有人取出暗器,须知这些武林高手之中好几个人身上都有独门暗器,甚至发话的鬼医向公度也有暗器在身。但这苍蝇身上的毒力众人闻所未闻,如果用暗器把它击死,那时这件暗器谁敢收回,岂不是要白白损失了?他们用的都是独门巧制之物,平日极为宝贵,故此一想到这一点,人人都诈作没有听见。

就在众人缓得一缓之际,那只苍蝇“营”一声又飞起来。这一回飞行绝速,在房间中倏上倏下,忽东忽西。转眼间房中拳掌之风大作,个个出手封住自己面前和头顶,辣水仙杜筠虽然特别惊惧,但目下已是生死关头,只好紧咬银牙,随众出手。

那苍蝇在空中寻隙觅缝,避重就轻,那一处掌力稍弱,便飞过去,害得众人掌发连环,拚命封住自己身前和头顶的空隙。

房外传来金旭的声音道:“杜姑娘,可要我们兄弟进来?”原来他们听到内力激荡之声,以为房中之人向杜筠出手围攻。

辣水仙一时答不出话,房帘突然掀开,门口处站着一排三人,正是本府高手金旭,邵一峰和易恒。他们一见房中凌乱奇异的景象,不觉都为之楞住。

宽大的房中本有八个人之多,这时每个人都忽而向前面出掌,忽而向头顶劈击。谁也不攻击谁,但没有一人不是用足功力,看起来分明不是在玩耍。

金旭等三人都目瞪口呆,一时猜不出房中这八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房间当中飞来飞去的苍蝇,突然找到空隙,“营”一声直向房门迅疾飞去。金旭、邵一峰、易恒三人虽然都瞧见了那只苍蝇,可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事情就发生在这苍蝇身上。

谁知那只苍蝇刚刚飞射到房门之际,那金旭等三人比那苍蝇尚要快上一步,突然一齐撤退闪开。

这种情形当真令人惊讶,除非这三人都早知那只苍蝇的厉害,否则绝不可能见机得如此之快。

房中众人念头尚未来得及转动之际,陡见红光耀目,竟是一个红衣女郎俏生生站在房门口。这个红衣女一现身,大家的脑筋连转也不需转,便知金旭三人突然退却,必与此女出现有关。

红衣女眼光如电,锐利异常,刚一现身,已看清楚房中诸人的奇怪模样。但见有些人扬掌上击,有些人扬掌前劈,姿势无一相同。原来因为事情变得太快,他们都全部原式楞住,故此人人奇形怪状,不知底蕴之人贸然一见,那能不以为他们是疯子。

这一瞬间那只苍蝇已飞离红衣女面前不及四尺,眨眼便自撞上。红衣女感到这些人个个目光有异,姿势古怪。加之房内激荡着一股潜劲,已压上她身上。

红衣女响亮地笑一声,朱袖一扬,众人还不觉得怎样,但那只苍蝇却宛如撞在一堵无形的墙壁上,空自振翅乱扑,营营连声,却无法再向前进。

她立时发觉众人的目光都凝注在那苍蝇上,虽然不明其故,但本能上总是讨压蚊蝇之类,朱袖再次一扬。房中仍然丝毫不感到异状,但那只苍蝇却突然翻个身,悄无声息地掉在地上。

她这一手是什么功夫不得而知,可是众人都领教过这只苍蝇的难缠,而在那红衣女仅仅拂袖之间,便将之击落地上,威力可想而知,不由得都相顾失色。

红衣女又响亮地大笑一声,道:“你们干什么都露出这副形状呢?”

她随意一问,却把众人都说得面红耳赤,忙忙各自收回掌势。幸而房中的人俱是武林中同级的人物,就算传扬出江湖,变作谈话笑料,却也有多人陪着,所以众人心中都暗暗觉得尚可安慰。

房门外的金旭、邵一峰和易恒三人排成一字,拦在红衣女身前。金旭沉声喝道:“姑娘何故擅闯本宅?”

红衣女理也不理,目光在房中一扫,在蒙面人面上停了一下,微微一笑。随即移开眼光,凝定在辣水仙杜筠面上。

杜筠本来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辣手人物,胆识俱全。可是此刻在那红衣女凝视之下,无端端觉得心胆微寒。自己也不知为的是什么缘故!

红衣女瞧了杜筠一阵,道:“皇甫维为何不在此房之内?”这一问甚是突然,杜筠此时答不上来。不过其余的人却都松了一口气,只因这红衣女武功虽然已达到超凡入圣的地步,但这次突然现身,却是冲着杜筠而来,大家便不须顾虑戒备。

金旭在外面接口道:“姑娘如果再不答金某的话……”红衣女重重哼一声,接口道:“我不答你就怎样?”

金旭他们不知道红衣女随手两袖,已震住房中众人,连辣水仙杜筠也觉得心寒。这时听她出言不逊,不觉冷笑一声,转眼望着邵一峰道:“这位姑娘口气好大,邵兄你看咱们怎么办?”

邵一峰接口道:“以兄弟看来,若不教训她一顿,只怕她日后更加目中无人。”

辣水仙杜筠本要出言制止他们,但忽然想到那金旭等三人武功之高,并不在房中好些人之下,如今正好让他们先行出手与这红衣女拚一下,以便瞧瞧她的来路……心念这么一转,便不作声。

红衣女大笑道:“想不到这儿还有人敢教训我,你呢?”她举起纤指,遥遥指一下那蒙面人。

蒙面人与她相距少说也有两丈之遥,这时突然大抽一拂,发出劲烈的风声,一看而知他这一袖乃是封住身前的空间。

众人心底登时又为之大大震动,须知这蒙面人的武功,在房中诸人内已算得上是第一位高手,以他的造诣尚且这等谨慎小心,袖上还须发出全力来封蔽她遥遥点来的一指,由此推想,这个红衣女的厉害,当真远超于众人想象之上。

红衣女一如豪迈丈夫,爽朗一笑,道:“我不会暗算你,但你别打算逃跑……”她一转身走出外面。

众人都想出去瞧瞧那红衣女如何对付金旭等三人,可是刚一举步,辣水仙杜筠已拦在门口,大家见她满面杀气,柳眉倒竖,都知道她不想外人见金旭等人落败时的狼狈样子,谁也不好意思硬闯出去,于是都收住脚步。

辣水仙杜筠向蒙面人招一招手,蒙面人走过去,杜筠低声道:“我们连手能不能赢她?”蒙面人想了一下,摇一摇头。杜筠失色道:“她这等厉害么?她是谁?你又是谁?”

蒙面人沉声道:“她不见得能赢我,但我不愿动手,你问我她是谁,我也想知道她是谁……”他歇一下,又继续道:“至于我是什么人,姑娘不必介怀……啊,不好了,金旭兄等三人都吃了亏啦!”

房内众人也听到金旭等三人传来闷哼之声,一似硬碰硬较量掌力时吃了大亏一般。

辣水仙杜筠大声道:“金总管你们即速罢手,红衣姑娘你不是专诚来找人的么?”

红影一闪,那红衣女已回到外间房内,面上含着俏丽的笑容,朗声道:“我是看在皇甫维的份上,稍留情面,不然的话,哼,哼,你们这座屋子里就别想有人能活着出去!”

内间房内突然传出数人冷笑之声,显然红衣女的话把这批武林高手都得罪了。

杜筠怕她说出更难听的话,以致一场大战,不可遏止,连忙道:“姑娘和皇甫维兄是什么关系,你贵姓大名?可许见示?”

红衣女响亮地道:“我姓舒名倩,外号绛衣仙子……”她的话声微顿,转眼瞧着蒙面人,又道:“谁像他那样藏头露尾的,简直不像是个男人!”她随口批评别人,态度甚是自然,好像一向惯于指摘别人,不知不觉中流露出唯我独尊的性格。

蒙面人一点不动肝火,徐徐道:“舒仙子务须原谅我有隐衷,我对舒仙子的武功,向来极为佩服。”

绛衣仙子舒倩道:“讲到武功,佩服的人可多啦,我岂在乎你佩服不佩服……”话虽如此,但从她面上的神色看来,却可瞧出相当高兴。她跟着又向辣水仙杜筠道:“皇甫维说过今日辰时来此,怎的不见?我劝你老实点说出来。”

杜筠念头一转,忽然极为悔恨早先没让众人和这红衣女冲突起来,目下还不知金旭他们三人情形如何,实在不大敢惹这神秘的红衣女,她想了一阵,道:“舒姑娘进来之时,又没经过通报,他在不在这里,你自家一目了然,难道你疑心我把他藏起来不成?”

绛衣仙子舒倩一听这道理果真不错,一时想不起怎样说才好。铁骑大将蒲坚因与屠家交情较深,这时忍耐不住,问道:“皇甫维是什么人?”

杜筠道:“小妹确实不知他的来历……”绛衣仙子舒倩大笑道:“你如不知他的底细,为何会到旅店房间找他?”她扫瞥众人一眼,又道:“诸位以为我说得可对?”

房中众人自然都不肯表示意见,绛衣仙子舒倩怫然大怒,厉声道:“你们都是又聋又哑的人么?怎的都不说话?”

房中众人都感到此女喜怒之情变换得十分迅速和强烈,正是不折不扣的敢哭敢笑一类的人物。这种性格出诸于男人身上,则具有吸引和震慑别人的力量。但出于一个俏丽的女子身上,却使人难以忍受。其次她怒斥房中众人都是又聋又哑之言,实在说得太重。登时有一大半人发出冷笑之声。

辣水仙杜筠这一回可不肯放过了机会,尖声道:“舒姑娘切勿把大伙儿都得罪清光,你可听到这些笑声,这儿谁都不聋不哑!”

绛衣仙子舒倩缓缓环视众人一眼,面上除了怒容之外,另外加上几分森杀之气。

那蒙面人突然道:“舒姑娘是最近出世的三公的什么人?”他的话声甚为沙哑,显然故意变了口音。

但他的话不啻是万里大海中陡然发生的大风暴,房中一共八人,除了蒙面人的表情看不见之外,其余七人虽然均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这时却全部变颜动色,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红衣女面上。

辣水仙杜筠喃喃道:“不错,除了一皇三公的绝艺,谁能接得住这位蒙面兄台的掌力?”她歇了一下,又道:“舒姑娘你到底是不是?”

绛衣仙子舒倩的面色由愤怒森杀一变而为鄙夷不屑,看了众人一眼,仰天大笑道:“怎的你们一提起昔年的一皇三公,就骇成这副样子?我今日算是看穿你们的真面目了,哈……哈……”

她恣意大笑一阵,然后又道:“目下不论我说是或不是三公之人,你们绝不敢再与我动手,对不对?”

房中无人做声,须知这班人均是久走江湖之辈,目下反正人多,既然别的人都不说话,已有借口推诿,因此谁也不肯涉冒这个风险,单独开言。

这班人并非惧怕这个红衣女,他们都暗暗估计出假使众人连手攻她的话,今日定是有赢无输的局面。可是一旦“三公”出来,那时就算大家连手也不管用。而最近三公出世,把威震天下南七北六十三省武林的乾坤五义中老四老五阖门屠杀,这两件灭门惨案曾经刺激得宇内震动,正是印象犹深。那乾坤五义以洛阳司空表为首,武林中均知道司空表的狼牙棒和左手匕首乃是一代绝学,其余四人如中州一剑许伯英等虽享有盛名,但武功比起司空表相去甚远。可是司空表居然连一点复仇的迹象也没有。可见那“三公”何等厉害。

房中众人已极快地考虑到各种利害关系,所以绛衣仙子舒倩说的话在平日虽然无法忍受,但今日情形特别,硬是吞了下去。绛衣仙子舒倩得不到众人回答,便又仰天大笑,道:“这样说来,天下还有谁能与一皇三公为敌呢?”

江南孤客吕东青应声道:“天下间有的是奇人异士,在下固然庸碌无能,不足与一皇三公抗衡,但也许已有后起之秀可以抑遏一皇三公的气焰。”

绛衣仙子舒倩道:“说得好,你总算有点男人骨气,丈夫胆识。不过以我所知,从昔日以至现在,好像还未有人敢与一皇三公作对……”她的眼光瞟向蒙面人,又接着道:“你的武功虽然不错,但与他们比较,只怕还差得远,对不对?”

她口气之中,已点出蒙面人的武功乃是房中众人之内最高的一个。蒙面人干咳了数声,似是不知如何回答,所以用干咳来掩饰。

江南孤客吕东青豪气大发,纵声笑道:“舒姑娘说错了,今日虽然尚未有人出来与三公争锋斗胜,但昔年一皇三公全盛时代,武林之中却有一位人物凛然独存,一皇三公都不敢冒犯于她……这位人物是谁,舒姑娘必定知之甚详,在下毋庸再说。”

绛衣仙子舒倩面上露出十分惊讶之色,望着吕东青。

房中众人看见她的表情,不由得都惊疑起来。须知若果这个绛衣仙子舒倩乃是三公底下的人,不论是什么身份,总该知悉“一皇三公”昔年的唯一强敌才对。甚至不但知悉,还要比别的人知道得更为详细方合道理。然而她面上的表情却好像从未听说过,因此当她听到江南孤客吕东青之言,便大感惊奇。

不过大家都仅仅思疑而已,无人敢肯定这一推测正确无误。只听那绛衣仙子舒倩道:“你且说说那人的名字,看看与我暗想的是否吻合?”她双眼望着吕东青,这话自然是向他而言。

房中那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已经松弛下来,大家都对这个武功绝高的红衣女的来历极感兴趣。那勾魂浪蝶香如海奸笑一声,道:“舒姑娘何妨老老实实承认并不知道那人是谁……”

绛衣仙子舒倩凝望他一眼,道:“看你的神情和口气,就可知道你是个坏蛋之流,你若是识得进退,最好少插嘴打岔!”

那勾魂浪蝶香如海成名多年,被她如此当面羞辱,岂能不怒?但他一生奸狡卑鄙,先不发作,迅速地环视众人一眼,只见多半都露出冷漠之色,那江南孤客吕东青更是得意地摇头摆脑,口角含着笑容。他一想情势不对,这些人虽然个个对那红衣女怀有敌意,可是似乎对自己更加不满。因此一旦打起来,众人不肯插手相助无疑。此念一转,登时压下一腔怒火,只奸笑一下,便不言语。

江南孤客吕东青高兴之下,脱口道:“那人就是一代留芳,万众景仰的心池圣女……”他突破煞住话头,淡淡一笑,又接着道:“她的名字在下不敢提及,以免亵渎圣女。请问姑娘心中所想是不是这一位?”

绛衣仙子舒倩怔一下,道:“不对,我想错了!不过你是否敢确定那心池圣女当真不怕三公?”

房中众人几乎都开了声,大家所用的字眼虽是不同,但都表示心池圣女当真不怕三公的意思。

绛衣仙子舒倩这时不能不信,瞠目道:“难道她的武功比三公还强不成?抑是其中另有他故?”

胖霸王邢勇突然道:“她老人家何止强于三公,连那纵横天下的一皇,最后也服服贴贴……”江南孤客吕东青突然接口道:“邢兄最好少提昔年之事,我等提及她老人家,已经觉得亵渎,于心不安。”

房中竟没有一个人反对他的意见,红衣女疑惑地看看他们,隔了一阵,点头道:“照这种情形看来,那位心池圣女果然被天下之人敬仰。她如今隐居何处?可有人知道么?”

大家都默然不答,过了一会儿,蒙面人忽然道:“舒姑娘问也是白费唇舌,别说在座不会有人知道,就算你走遍天涯,也问不出她的下落。退一步说,纵或我们之中有人知道圣女下落,也绝不会奉告。”

绛衣仙子舒倩道:“我相信你的话……”她转眼望着辣水仙杜筠,又道:“你说过皇甫维不在此地,那就算了,不过如果我查出他在此处的话,哼,哼,这屠府之内的人可别想活得过三日。”

辣水仙杜筠一时答不出话,只见她转身走出去,陡然想到一个法子可以试一试她真正的功力。更不怠慢,纤手杨处,长长的衣袖抖直向红衣女拂去,袖影中五指如钩,疾抓她臂脉要穴。口中叫道:“姑娘且慢,我还有话要请教……”她出手神速异常,红衣女一只脚刚刚跨过门坎,侧边一袖一掌已同时袭到。

她朗声一笑,随手推去,杜筠的素袖和手掌有如碰上一堵无形墙壁之上,登时震退两步。红影一闪,她已施展身法,穿出外间房门之外。蒙面人大袖一展,迅如风雷般跟踪追了过去。

鬼医向公度、妙手巧匠耿青、铁骑大将蒲坚等人怔了一下,旋即一齐涌出房外。他们只慢了一步,却已瞧不见那绛衣仙子舒倩和蒙面人的踪迹。不过院子里还有人影,却是追魂爪金旭、邵一峰、易恒等三人,他们都一言不发,分站在院墙边,好像俱被那红衣女震伤,兀自在运气调息,自疗伤势!

众人见了金旭三人的情形,不觉心中大骇,心想那绛衣仙子舒倩和金旭等交手的时间极为短促,最多不过十招八招,但居然令这三个名震一方的高手尽行重伤,这种武功简直已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辣水仙杜筠走到金旭等三人跟前,细细观察一下,确定了他们不说话之故,乃是当真在运功自疗,并非被红衣女点住穴道,这才能放心地呼口气,回头向众人道:“诸位请回房去继续商讨炼药之事如何?”

众人见已失去那红衣女和蒙面人踪迹,只好默默回到房间。片刻之后辣水仙杜筠和蒙面人一齐入来,杜筠首先道:“这位蒙面兄说因追出去时被金总管等三位的情形耽搁了一下,等到看上一眼,知道无事后再追上去,已迟了一步,眨眼间已失去绛衣仙子的踪迹,所以立刻就回来!据蒙面兄说,金总管他们三位的确被三公所擅的独门气功所伤,详情还是请蒙面兄自己向各位述说。”

蒙面人点点头,哑声道:“以在座各位的法眼,自然也看得出金总管等三位所受之伤,出于三公所擅的独门气功……”他顿了一下,大有不想多说之意。鬼医向公度接声道:“兄弟见闻寡陋,就算知道金总管他们乃是被三公一派独门气功所伤,也难悉内中详程。”

他这么一说,其余的人大半都附和出声。蒙面人见推却不掉,便颔首道:“既然各位这样说法,兄弟只好尽其所知奉告各位,若然其中有错,尚祈诸位包涵一二……兄弟听说昔年的一皇三公之中,那为首的一皇武功深不可测,随意出手,都是威力绝伦,而且不为任何路子拘限,无论是阳刚阴柔,都各臻至妙,的确是古往今来第一位绝顶高手。想当年武林中所有的名家高手,包括各家各各派的掌门高士在内,从来没听说有人能在他手下走满十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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