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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皇甫维心中有事,倒不大注意他们。不过他刚好朝那边走,便稍为增加速度。眨眼已赶到那条横街,只见在街房一座巨宅门前,停着四匹骏马,有个家人牵着马缰,似是等候那四个骑士出来。他忽然心中一动,暗想那四名骑士不但一身劲装疾服,而且背上均有兵器,分明是武林中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反正是武林中人,总会听过妙手巧匠耿青的名头,退一步说,也许能指点自己到何处探询耿青的住址。

心念一决,便一直转入横街。距那巨宅尚有两丈来远,忽见朱红色的大门内冲出四人,正是那四名劲装疾服的骑士。皇甫维加快几步,大声道:“兄台们请了,区区想请问一件事……”

那四名骑士理都不理,一跃上马,抖缰疾驰而去。皇甫维楞了一下,差点出手抓一个下来。但他到底不是穷凶极恶之辈,虽则心肠相当狠辣,可是这四人的情形和那马君武大不相同,人家有急事不理会自己,断没有硬揪下马来揍一顿之理。他楞得一楞,四骑已驰出了横街。

他自个儿哼了一声,心中狠狠想道:“你们要是武林中人,一旦知我是皇甫公子,哼,只怕都得跪伏地上……”转念间失笑起来,接着想道:“人家称我皇甫公子,我竟也以此自居起来,其实是怎么回事,我还得回去弄个清楚……”大门口那个家人一直凝视着他,见他自己忽而皱眉,忽而微笑,以为他是失常的人,大踏步走上来,道:“朋友,回去好生休息吧!”

皇甫维怔一下,道:“这话怎说?”说时打量那家人一眼,只见他虽是家人装束,但肩阔腰细,举动矫健,话声隐含劲力,分明是练过武功之人。

那家人裂嘴一笑,道:“我看你一定是疲累了,叫你回去休息呀!”皇甫维道:“谢谢你关心,请问那四位是谁?他们的骑术真好!”

“哈,哈,朋友你眼力不错,他们就是铁骑队!”话声戞然而止,双眼望着皇甫维,好像等他发出惊讶之声。但皇甫维不但没有如他所料,反而一皱眉头,道:“什么铁骑队?可是皇帝身边的御林军之类?”

那家人笑了几声,道:“你敢情不知道,唔,你一定是太累了,铁骑队在咱们北方有谁不知?”

皇甫维见他要转身进去,忙道:“我实在不知道,你可以说点给我听听么?”他又流露出坦诚纯真的表情,以致那家人的脚步,为之犹疑一下,终于没有移动,道:“好吧,就让你增长点见识……那铁骑队一共三十六骑,近十年来,纵横于山东河北一带,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公门之人听到铁骑队三个字,就只有躲起念佛的份儿,那个敢出来干涉!”

皇甫维道:“听起来当真有点希奇,凭他们三十六人就那么厉害?”那家人笑道:“你那里懂得,他们三十六铁骑随便挑一个,公门中的人就没有谁吃得消。我告诉你,碰上他们最好乖乖站着别动,否则近身用大刀,那样子克嚓一下,头颅便和身体分了家。若是逃跑的话,嗖的一箭,立时在地上打两个滚,双腿一伸……”

皇甫维见他形容得维妙维肖,衷心相信地伸伸舌头,道:“不得了,谁也别打算逃得掉啦!”

“那还用说,哼,还有一个人更厉害,你知道是谁?哈,哈,你当然不知道,就是率领这三十六铁骑的头儿,喝,他老人家出名了几十年,到现在看起来还不过像是三十来岁的人,江湖上尊称他老人家为铁骑大将。在这冀鲁一带只要扛出他老人家的招牌,尽可横行直闯!”

皇甫维不禁又伸伸舌头,道:“他老人家姓什么?”

目下他与那家人说话,活像回到他熟悉的那个城市一样,因此他一时也忘了自己身上的武功与及许多新近才发生的念头,他已变回以往那个淳朴喜事的少年,因此他的表情十分纯真。

那家人说得兴起,道:“他老人家姓蒲讳坚,一身软硬功夫不说,光是他老人家那副仪容,谁看了都得从心里畏怕出来。”

皇甫维不假思索,道:“啊,我若有机会见见他老人家,那就好了!他老人家可在这府里?”

那家人点点头,道:“不错,已住了好几天啦!喂,我带兄弟你进府去,在暗中瞧瞧他老人家,倒是可以,但你别大惊小怪,闹出事故来。”

皇甫维喜道:“好极了,我……”他突然沉吟起来,原来这时已蓦地想起自己不是普通凡俗的人,若然这样偷偷摸摸地进去,被人家发觉,岂不是成了笑话?

那家人见他沉吟,却误会他的意思,道:“你也不须害怕,我们反正也走不到跟前去,只在老远的地方瞧上一眼,绝不妨事……走,你跟我一道进去,遇见人问起时,就说是我屠安的堂兄弟就行。”

皇甫维见他甚是热心,似乎不好意思推却,便笑一笑,举步跟他走入大门之内。

那屠安领着他由左边走过去,穿过六七重院落,府内侍仆如云,间中也碰到好几个十七八岁的娇俏侍婢。他们虽是妙龄少女,但没有一个扭捏作态,都大胆惊讶地凝瞧着俊俏英挺的皇甫维,反倒把皇甫维瞧得不敢抬头。屠安一走到无人之处,便跟他说话,第一次是叫他不要东张西望,露出一副土包子的形状。第二次却取笑他说:“我如果有兄弟你这副俊俏面孔,包管这些姐儿们整日价都围绕着我啦!”

皇甫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淡淡一笑。屠安把他带到一个房间里,指着右边的窗户道:“我们在这里坐一会,他们就在隔壁,等一阵必定要走过这扇窗外,你就在这里瞧瞧好了……”他歇一下,又道:“可惜他老人家不曾全身披挂,否则那副神威凛凛的样子,你看了之后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屠安正在真心地赞扬那铁骑大将蒲坚的威风仪容,皇甫维不知不觉也倾慕起来,渴想立刻瞧上一瞧,暗念这铁骑大将蒲坚既是冀鲁间黑道上第一位人物,谅来必与妙手巧匠耿青、鬼医向公度等人认识,假如从他口中探出他们所住之处,那就更妙不过……

正想之时,忽然一阵环佩叮当之声传入耳中,转目向窗外望去,只见在院子那边的长廊上,出现了一个衣饰华丽的少女,这位少女长得不算美丽,但青春年少,五官端正,却也有一股吸引的魅力。在她身后有两名侍婢,腰间都佩着一把两尺左右的短剑,行动时轻快矫捷,不似那华丽少女走得那等婀娜生姿。

皇甫维在窗口的小方格中望出去,看得清清楚楚,但外面的人却只能见到房内有人,面貌便瞧不清楚。是以他尽可以大大胆胆地向她细瞧。

那华丽少女陡然一转眼,两道明亮的目光扫过窗户,跟着停住脚步,再向窗内望了一眼,又碰到皇甫维的目光。她两道细眉轻轻一皱,道:“房里的人是谁?”

屠安低低说声“糟了”,跟着大声应道:“小的屠安向表姑娘请安。”

华装少女道:“还有一个是谁?”屠安向皇甫维望一眼,道:“是小的一个堂弟,刚刚来看小的。”

她又皱一皱眉头,忽然从廊上走落院中,越过院子,来到房门外,一个侍婢挑起房帘,房中登时光亮得多。那华装少女凝视皇甫维一眼,似乎想不到一个厮仆的堂弟居然长得一表人材,微微一怔,眼中严厉的光芒忽然消失。

屠安忙道:“快跟表姑娘叩头请安……”皇甫维一听岂有此理,无端端向一个少女叩头,成何体统?可是若然不叩头的话,恐怕会连累这家人屠安。他不禁犹疑一下,那华装少女道:“屠安,你这堂弟是个读书的?”屠安垂手躬身道:“是,小的兄弟众多,但只有他曾经上塾读过几年书。”

“既是读书的人,那就免了跪叩之礼。”

皇甫维连忙深深一揖,道:“表姑娘你好……”心中却想道:“她在房门出现时,面上带着一股肃杀无情之气,与那侧面的印象大不相同。可是她这一开口,到底还是个能够体贴人的姑娘。”

那表姑娘拂袖道:“不须多礼,你叫什么名字?”

皇甫维应道:“在下复姓皇甫,单名维……”话方出口,忽地微怔,心想那家人姓屠,自己却报姓皇甫,岂不是拆穿了这个假局?

谁知那华装少女却道:“这名字很好,到底是读书种子,没有一点俗气……”她顿一下,转眼望着屠安,道:“你本来是姓皇甫的么?”屠安忙应一声是,面上紧张的神色立时间消失。

她又瞧皇甫维一眼,道:“你的眉心也有红痣,真是巧合之事……”皇甫维心中一凛,暗想如不装得像些,看这情形那屠安可能有性命之虞。当下故作愕然,道:“在下因眉心的红痣,所以家中双亲才听信命相之言,送在下入塾读书,听许多人说,天下间再没有人在两眉眉心都长有红痣的。表姑娘的话好像说还有人像在下一般长有红痣在眉心,不知此人姓甚名谁,现住何方?表姑娘可肯启我茅塞?”

表姑娘道:“那人的姓名目下尚无人知道,只知也是个年纪轻轻的人。这些事你一个读书人不要多听……”她回顾左边的侍婢道:“青霜,你回头送点银子给他……”说时已款款走开。一忽儿便消失在长廊的那一头。

皇甫维向屠安吐吐舌头,道:“她怎会来查问根底?她是谁的表姑娘?”

屠安惊魂已定,忽然眉飞色舞起来,道:“哼,她么,她就是本宅主人屠元庭的表妹,厉害极了,江湖上称作辣水仙杜筠,全身都有暗器,惹上她的人眨眨眼睛便不知不觉死掉!”

皇甫维愁道:“这怎生是好?若果她查出我不是你的堂弟,岂不是要了你的性命?”

“没有的事,目下已把她瞒过,她不会再查究的。你不晓得本宅中规矩是不准窥看女眷,所以她见到你在房中瞧她,便过来查问。现在不但没事,兄弟你也许要发一笔小财呢!”

“这话怎说?她刚才虽说送点银子给我,但不会很多吧?她很富有么?”

屠安道:“她们没有什么,但我家老爷可阔极了,光是老太爷遗下来的财产,就算不出有多少。加上屠老爷十多年来做什么生意都赚大钱,真是富可敌国。所以老爷才会得到神算公子的外号……”

他微微一顿,又道:“表姑娘自小在本宅长大,我见过她送银子给人家,一出手就是论百的大锭银元宝,哼,别人一世也赚不了那么多的银子。”

皇甫维这时可搅清楚本宅主人大致的底细,微笑道:“我能进来开开眼界,全仗老兄之力,等会儿表姑娘赏赐的银子,我可不能拿走,就算是你的。”

屠安大喜道:“那怎么行,表姑娘赏赐给你,我……”皇甫维插嘴道:“你别客气,对了,那铁骑大将蒲坚怎会住在本宅?你家老爷是个大财主啊。还有表姑娘好好一位千金小姐,怎的也用暗器杀人?”屠安正要回答,皇甫维忽然举手道:“等一等,好像有人来了……”

屠安讶然道:“没有啊?……咦,是青霜姑娘来了,你的耳朵真灵……”眨眼间一个青衣侍婢如轻燕般从廊上纵下来,越过院子,走入房中。

她手中捧着一个包袱,交待皇甫维道:“我家姑娘说,希望你用功读书,有一日能题名金榜,出人头地,就不负她帮助你的一番好意了。”

皇甫维接过那包袱,但觉相当坠手。估量内中价值不菲,心想她虽然弄错了自己的身份,可是这番好心美意,却教人甚为感激。于是十分真心地道:“在下辱蒙杜姑娘厚赐,期以金榜题名,虽然未必能够办到,但五内感铭,永志难忘……”

青霜微微一笑,道:“你说得文诌诌的,但愿是真心话就好了,我走啦!”她忽然转身匆匆去了。

皇甫维把那包袱交给屠安,屠安差点失手掉在地上,忙忙打开一看,只见一共有五封银子,每封一百两,共计是五百两银子之多,论起来也有三十余斤之重。

屠安咋舌道:“乖乖,五百两银子,简直发了大财。表姑娘的手面当真阔得惊人……”

皇甫维忽然道:“又有人来啦……”两人转目向窗外望去,片刻之后,廊上出现数人,当先是两个年约三旬的人,都穿着长衫,一个身躯雄壮,眉浓口阔,虽是随步而行,却虎虎有威。另一个较为矮瘦,面白无须,五官清秀,双眼灵活有神,一望而知此人极是聪明。

两人的身后跟着两名家人和四个劲装疾服的大汉,那四个大汉一望而知乃属三十六铁骑队的人。因此毋须再问,便知前面的两人,一是铁骑大将蒲坚,一是神算公子屠元庭。

那蒲屠两人面上都露出怏怏之色,不久便走过长廊,隐去身形。

皇甫维道:“总算见到这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啦,我可得走了……”屠安道:“兄弟你把银子带了才走!”皇甫维笑着摇头道:“其实我家中也薄有资财,要了这些银子也没甚大用,倒不如让你发个小财。你在本宅中还有亲眷么?”屠安道:“没有,只有我一个人……”

“那么你送我出去再说……”他举步走出房去,屠安无奈捧着银子跟在后面。不一会出了大门,皇甫维突然道:“我忽然想到这笔银子数目真不算少……”

屠安道:“是啊,多少人挣上一世,怕也挣不到一半的数目,你还是拿走吧!”

皇甫维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在想假使你得到这笔银子,但却要冒着性命之险,你肯不肯冒这个风险?”

屠安不假思索,道:“当然值得一试,这里是五百两银子啊!”

皇甫维轻松地笑一下,道:“那么你赶紧捧着银子逃命去吧,老实告诉你,我就是刚才表姑娘口中提及的红痣少年,我和她说不定那一天会碰上面,而你还在此宅中的话,她回来便得把你杀死……”

屠安打个哆嗦,吶吶道:“你……你不是想对屠老爷他们有所图谋吧?”

“那倒不是,我本要向蒲坚和你家主人打听一件事,但现在只好算了、你横竖没有家眷,大丈夫何处不可立足?赶紧逃命去吧!”

屠安想了一阵,觉得唯有此路可以行,当真捧着银子走了。皇甫维觉得这次撞入后府中的经过很有意思,嘴角挂着微笑,洒步向街上走去,这会子他已决定找到镖局的话,便闯进去问一问。

转到一条较为僻静的横街,忽然一顶软轿追了上来,轿帘深深垂着,不知里面坐着什么人。那两名轿夫身强力壮,走得甚为轻松,忽然间那顶软轿拦在他的前面。

皇甫维只好停步,望望旁边,既没有门户,也没有横巷,倒不知这顶软轿停在前面是何用意。

那轿帘轻轻晃动一下,彷佛有对锐利的眼光闪过他面上,前面的轿夫突然道:“朋友,请移驾到那边去一趟怎样?敝上想见一见你。”

皇甫维心想那轿夫所说的“敝上”,定是轿中之人无疑,又不知是什么人,居然这等神秘?他好奇心一动,道:“贵主人在那里?”

轿夫笑一笑,道:“就在前面的巷子里,请吧!”这顶软轿便当先而去,皇甫维跟着,走了数丈,便转入一条宽阔的横巷中,巷内有几道门户,却都是后门。轿子停在一道后门,轿夫先不揭帘,却推开后门,道:“朋友请进去吧!”

皇甫维毫无畏惧之念,只觉得十分奇怪。因此反而欣然走入门内。

进去便是个不大的通天院子,院内站着一个五旬左右的人,此人衣着华丽,面目间却透出一股精悍之色。皇甫维见此人双臂特长,有异凡人。不觉暗中一笑,拱手道:“可是尊驾约我来的?”

那华服中年人毫无表情,道:“目前可以算是这样,阁下贵姓大名?”

皇甫维坦然说出名字,那中年人便领他进去,一边走一边自我介绍道:“兄弟金旭,在江湖上有个外号是追魂爪,其实兄弟近十年来已极少离开保定,也说不上什么追魂了……”

皇甫维的确未听过此人名号,因此只哦了一声。他们穿过两间屋子,到了一个花厅内落坐。

追魂爪金旭微微一笑,道:“请问皇甫兄,最近从什么地方来的?可是从许州府来的么?”

皇甫维皱一下眉头,道:“你怎么知道的?”这话不啻认了对方的猜测。金旭笑道:“皇甫兄眉上的两颗红痣,最容易认出来。尤其你和马君武一道走,这件事谁都知道了……”皇甫维道:“你如果认定是我的话,何必再问?所以我认为你心中尚不敢确定,不能不从我口中证实!”

追魂爪金旭微微一楞,随即大笑道:“皇甫兄年事虽轻,但头脑却缜密精细。你猜得一点不错,不知你是否肯坦白告我?”

皇甫维道:“我不是承认了么?下面还有什么问题?”

“那么……”他拖长声音,道:“那么马君武乃是死在皇甫兄手下的了?”

他见皇甫维点头,便又道:“皇甫兄不愧是大丈夫行径,敢作敢当。但你可知马君武是什么身份来历么?”

“当然知道,怎么啦?可是妙手巧匠要找我?”

“那倒不是,假使我不泄露的话,妙手巧匠耿青一辈子也找不到马君武的尸身……”

他停顿一下,又道:“皇甫兄能够杀死马君武,足见武功高强,已可列入武林高手之内了……”

皇甫维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形,便道:“这个很难说,当时我是在他不知不觉中先点住他的穴道……”

追魂爪金旭无端端透了一口大气,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发现尸首的附近,没有格斗的遗迹。那么敢问皇甫兄,你可是受人之托,要送一件东西给……”

他突然停口,笑一笑之后,接着道:“你高兴不说也可以,但在事先我金旭敢保证的是,纵然你身上怀有任何宝贝,我金旭绝不强行夺走!”

皇甫维想了一想,觉得这刻正是打听内幕的好机会。当下道:“这一点倒是无所谓,我确实受人之托,带一样东西给鬼医向公度,这人你认识吧?很好,我老实告诉你,我一直不知那玉盒中盛着什么东西,只要你把内幕详细告诉我,也许我把东西给了你也说不定。”

追魂爪金旭道:“皇甫兄先把那玉盒取出来,让兄弟开开眼界如何?”皇甫维道:“你既有不放心之意,我就取出来给你瞧瞧……”说时,伸手入囊把那个玉盒取出来,托在掌心。只见金旭双眼凝注在那玉盒上,过了一阵,才舒口气道:“不错,这个玉盒正是武潘安余舫随身之宝,据说用以装盛任何东西,过个三年五载,都不会腐坏。此盒名叫‘璇玑’,武林中年纪稍大的人,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皇甫维哦了一声,缓缓道:“这样说来,这璇玑玉盒之中,定必装着稀世的宝物了……”

金旭狡猾地笑一下,道:“兄弟既未见到盒内之物,又不知皇甫兄受托的经过,恕难答复……”话声微微一顿,接着又道:“不过以兄弟所知,那武潘安余舫在五年前曾与鬼医向公度等一共好几个人相约,各自去寻觅一种稀罕的药物,等大家都采寻到手之后,由向公度负责炼合。这璇玑盒内装的是不是他所负责的一种药物,可就不得而知,除非皇甫兄打开瞧瞧。”

皇甫维把璇玑玉盒收回囊中,突然失笑道:“我替他千里迢迢,送这璇玑玉盒给鬼医向公度,假如到时向公度打开玉盒一看,内中空无一物,那才是大笑话咧!”

金旭干笑数声,道:“兄弟已把这桩事的内幕说了出来,不知皇甫兄如何裁决?”

皇甫维道:“你才说了一点,关于鬼医向公度把几种药物合炼成功之后有什么用途?有那几个人参加这件事?都是些什么人等等问题,你还未说呢!”

追魂爪金旭又干笑一声,道:“皇甫兄怎生从武潘安余舫手中取得此盒的?”皇甫维面色一沉,道:“是他亲手将玉盒托付于我,金兄难道不相信么?”

他想了一下,道:“这也很难说,假如是武潘安余舫亲手付托于你,为何皇甫兄丝毫不知道内情?”

皇甫维差点冲口把武潘安余舫已经惨死在嵩山一座石峰绝顶之事说出来,但转念之间却把话忍回,淡淡一笑,道:“这里面当然另有缘故,暂不便奉告。无论如何今日承蒙金兄告知内中部份内情,皇甫维甚为感激!”他缓步向门口走去,又道:“我这就去找鬼医向公度,相信他会说得详细一点。”

金旭突然纵到他身前,拦住去路。皇甫维脚步一停,冷笑道:“金兄莫非想不顾诺言,要强行夺取这璇玑玉盒么?”金旭也冷峻地道:“不敢,不敢,兄弟只要皇甫兄告知武潘安余舫现在何处?他为何要托你送物?”

皇甫维眼珠微转,心中突然大悟,暗想看那金旭的举动,分明是忌惮那武潘安余舫,所以不敢贸然向自己下手。假如他得知余舫已经身死,恐怕早就出手强夺了。

这一来更感到这事内情复杂,看来纵然见到鬼医向公度,只恐也难从他口中探知一切详情。但不管事情内容如何,假如见到鬼医向公度的话,纵使他不肯说,这璇玑玉盒也得交给他。

他沉吟一下,缓缓道:“倘若我不肯回答金兄的问题,请问金兄想怎样对付我?”

金旭冷冷一笑,道:“皇甫兄如不肯赐告,只要你出得本宅,兄弟自无话说。”

皇甫维应声道:“好极了,我就闯上一闯……”话声中举步向厅门走去。追魂爪金旭欻然闪开数尺,皇甫维望也不望他一眼,缓步而去,刚刚经过金旭,倏觉脑后生风,似是几支锐利的尖锥刺袭后脑,来势之快,极是惊人。皇甫维上身不动,突然反臂一掌拂去。他这一拂之势显出手臂柔软异常,虽是向身后拂去,却宛如普通人向前面击出一掌般顺手。

追魂爪金旭惊噫一声,突然收回特长的手臂,道:“皇甫兄是何人门下?”

皇甫维目光扫处,已见厅外边似乎有不少人埋伏,但也不放在心上,不过脚下已停,淡淡道:“金兄若然瞧不出我是什么家派,那就不必问了。”

追魂爪金旭满面通红,他这个老江湖不合看轻对方年轻,是以才大意询问。那知对方口气虽不激烈,言词却锋利异常。要知大凡这等自命跻身高手之林的人,如若动手间看不出对方来历,乃是大为丢脸之事。

厅门外突然有人接口道:“皇甫兄说得对,但总管也不须老羞成怒……”随着话声一个人飘飘走入厅来,皇甫维不须瞧看,已知这人乃是赠送巨款给他的辣水仙杜筠姑娘。而直到这刻他才恍然大悟,那顶软轿之内坐的竟就是她。辣水仙杜筠轻装便服,十分利落,走动时已无环佩之声。她进来之后,朝皇甫维微微一笑,道:“好一位读书种子,原来却是身怀绝技的武林奇士,我真后悔早先没有考一考你腹中的诗书……”

皇甫维对她颇有好感,笑了一笑,道:“杜姑娘何须后悔,现在考我也来得及……再说我实在不算是武林中人,只不知杜姑娘相信不相信?”

辣水仙杜筠定睛望了他一阵,心想自己阅人颇多,从来未见过像他那种令人不得不信的纯真笑容,也未见过像他这等英俊潇洒的人才,更想不到居然有这么一门武功,凭自己的眼力也认不出来……眼前这位俊少年就像个谜一般的人物,而正因这样,令人份外感到他有一种魅力而难以抗拒。

她点点头,道:“本来会武功的人,就算得是武林中人。不过如果能够撇开武林中的一切恩怨是非,就算有武功,也可以不算是武林之人。”

皇甫维道:“区区正是这个意思,这次我到保定府来,实在是个巧合,目下看这情势,似乎想抽身退出这场是非,却也不易办到。”

辣水仙杜筠道:“假如你有心不想介入,也不是没有法子,只要你信得过我,把玉盒交给我,同时告诉我武潘安余舫出了什么事,为何不亲自来保定府赴约?那就行了!你不妨考虑考虑。”

皇甫维想了一阵,点头道:“区区可以信任杜姑娘,但世事变化甚多……”杜筠哼了一声,道:“难道我会变卦,吞没那璇玑玉盒所装之物?”

“我不是这个意思,假如此事只有杜姑娘一个人,自无问题,但据我推测,此事牵涉的人不少。万一又有别人干涉。事情便会发生变化。何况区区此次长途跋涉,为的是忠人之事,如果不能亲自见到这璇玑玉盒交到鬼医向公度手中,实在放心不下。”

杜筠接口道:“说了半天,你还是不相信我。”

“请你再听下去,区区之意是璇玑玉盒可以交给姑娘,但你必须设法让我看见你将这玉盒交给向公度,那时我便可撒手而去,再也不管这桩事了!”

辣水仙杜筠细眉一挑,道:“那也可以,我们把鬼医向公度请到本宅,你就在隔壁房间瞧着便是。不过我得先知道,武潘安余舫几时才来?”

“他么……他托我把璇玑玉盒带来,就是自己不来的意思……”

杜筠眉梢泛起喜色,道:“那就行了,你先让我瞧瞧璇玑玉盒内装的东西。”

皇甫维掏出玉盒,道:“这个自然,否则等到你交给鬼医向公度之后,打开来空无一物,岂不笑话……”他摇一摇那玉盒,又接着道:“不过我也很担心里面没有东西,你听,一点声音都没有……”

追魂爪金旭忽然冷冷道:“难道皇甫兄当真未曾先看过么?”皇甫维眉头一皱,大感不悦,辣水仙杜筠立刻道:“金总管别乱讲,先打开看看再说不迟。”

皇甫维念头一转,突然道:“我还是决定不打开,杜姑娘若然不能相信的话,那就算了。如果肯相信区区,我们就维持前议,你把鬼医向公度请来,我在隔壁瞧着你亲手交给他。”

追魂爪金旭插嘴道:“皇甫兄的话分明先就信不过杜姑娘……”皇甫维不悦道:“若不是杜姑娘的面子,你金兄别想碰一碰璇玑玉盒。”

辣水仙杜筠先阻止金旭再说话,然后笑道:“既然你给我这么大的面子,我们就一言为定!明天上午鬼医向公度及妙手巧匠耿青都到本宅会面,我回头先布置一下,总教你亲眼看见便是。”

皇甫维道:“区区明日上午辰时准到贵府便是!”他向杜筠施了一礼,淡淡瞧金旭一眼,也不招呼,径向厅外走去,辣水仙杜筠一直送他从前门出去,临别时笑道:“本来我不放心你自己找店过夜,但如今既知你身怀绝技,可就不便强留了。不过江湖上诡诈手段层出不穷,有时不是武功可以就决,皇甫兄千万小心!”皇甫维见她一片好意,便含笑应了。走出横街,但见大街上行人熙攘,他长长嘘口气,心想自己这数日来的经过就像场梦幻一般,而未来的日子中,还不知要发生些什么奇怪的事。

他在街上闲荡了一会,忽然发觉好像被人钉梢。如在往日他一定不会发觉,可是近日以来怪事发生得多了,使得他感觉敏锐起来。他虽没有受过黑道上的各种训练,但也明白如果直接回头去瞧,那就等如告诉那钉梢的人说已经发现这事。当下眼珠一转,从囊中取出一些零碎的对象,诈作丢了一块银子,弯腰捡拾,就在拾取之时,迅速向后面一瞥,只见两丈以外有个汉子,帽子戴得很低,几乎遮住眼眉。

皇甫维轻轻哼了一声,挺身起来继续向前走,见到一家客店,便进去要了一间上房。

这刻才不过是上午未时左右,罕得有人在这等时分投店。他在房间中坐了不久,忽然看到左边房间有客人搬进来。正在冷笑之际,突然又有客人投店,搬进他右边的房间。皇甫维大感奇怪,心想左边房间那人,定是钉梢的汉子无疑,但难道这样巧碰上另一起不相干的人住店?抑或都是对自己有所图谋之人?

左右两边房间的人一搬入去之后,便毫无声息,是以猜不出每间房多少人,更无从知道是些什么人。

皇甫维自个儿想了一阵,觉得自己虽然不怕,但敌暗我明,总是吃亏,目下必须先设法查出是些什么人,然后再定对付之策。

他想了一阵,便躺在床上,瞑目休息,直到午时过后,他坐起身来,心中暗暗佩服那些人真沉得住气,在这个把时辰之内,一点声息都没有。

这时好像斗上气,便不出门,又叫茶房换壶热茶,并且叫了饭菜,准备就在房间中食用。

茶房去了一阵,便端茶回来。皇甫维听到左边的房门忽然打开,那客人拦住茶房,说了几句话。那茶房连连答应着,之后才推门进来,替他换了一杯热茶,然后匆匆出去。皇甫维这时颇悔早先没有趁那客人拦住茶房说话之时偷看他的面貌,一面想着,一面端起那杯茶。

这时那茶房已走出院子,左边那房间里闪出一人,站在门口,侧耳倾听邻房动静。片刻之后,皇甫维房中传出来一声茶杯跌碎的声音,跟着“咕咚”一声,似乎有人滚在地上。

在房门的人立刻纵过去,推门入内。只见皇甫维俯仆地上,头颅前面散布着几块磁盘,还有一滩水渍。

这人冷笑一声,走到皇甫维身边,正要弯腰伸手,房门突然传来剥啄之声,那人微微一楞,疾然回头瞧去。

门口出现的竟是个身材苗条的女郎,一身大红衣裳,宛如一团火焰,眩人眼目。那道房门本来就没关上,因此她要进来,大可举步无声无息地入房,但她却故意在门上敲几下,分明有意惊动先入房的人。

那人瞇起眼瞧着那红衣女郎,一时真想不出这个美丽的少女是什么路数。

那红衣女突然仰天打个哈哈,道:“合字别恼,咱们都是在线的人,见者有份,也让我分一点怎样?”她的举动口吻不但像个男人,而且江湖气极重,当真似是久在江湖闯荡之人一般。

那人把头上帽子压低一点,涩声道:“姑娘是那条在线的?”这人行为似贼,但被人撞破,居然了无惧怕之容,反而盘问起那女郎。

红衣女爽快地应道:“姑娘姓舒,自家也不知是那条在线的,你呢?”她不但答得爽快,问也问得简洁过人。那人咧嘴一笑,道:“我也不知是那条在线的。”

红衣女面容一沉,她当真干脆爽快之人,连面色也变得比别的人快。道:“很好,姑娘试上一招半式,就知道你是那条在线的龟孙子!”她大踏步冲来,抬手一掌向那人胸口印去。

那人想是当不住红衣女口中粗俗之言,嘴角一撇,冷冷道:“你敢骂人……”说时也疾出掌相迎。两人掌风一发,相距尚有数尺之远,突然齐齐一震,敢情他们都是内家高手,掌力可达数尺以外,是以相距尚有一段距离,但双方掌力已经碰上。这一掌双方都没有出全力,只能测出彼此功力都非凡俗之流,却未分出强弱高下。

那人这回抢占机先,左拿斜斫对方面额,右手却骈指点向腰间的“章门穴”。红衣女见他出手快疾毒辣,口中喝道:“原来是武当派的。”身形一旋,脚法奇诡,不但避开那人招数,反而欺近那人左侧,玉臂轻抬,五指奇快地捏臂脉,点乳穴。

她的动作一气呵成,看去似是轻描淡写,其实危机重重。那人一躬身,窜出七八步去,回头冷冷道:“虽是江南娄家独门神拿手法,但指力不同,可知乃是邯郸学步……”

红衣女身形一顿,道:“凭你这副眼力,已可挤身武林中有限数人之内,姑娘细想一下,便可猜出你的身份来历……”那人冷笑一声道:“只怕未必……”突爆间退纵出门外,快逾闪电,转眼间已失踪迹。

红衣女忍不住叫声“奇怪”,怔了一阵,便走到皇甫维身边。她先把皇甫维翻过身子,然后俯身细看他的面孔。看了一会,轻轻嘘口气,自言自语道:“像极了,简直是一模一样。”

她起身走到桌旁,打开茶壶盖瞧瞧,又嗅了一下,轻轻道:“好厉害,无色无臭,倒不知是什么迷药?”当下她回身去把皇甫维抱起来,放在床上。这红衣美女虽然似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身份,但举动却毫无避讳,把皇甫维抱起时,皇甫维的面部埋在她胸前双峰之中,她竟如同不觉。

她刚把皇甫维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茶房已端着饭菜进来。他见到红衣少女在这个房中、不觉一怔。红衣女面色如常,道:“放在桌上,他累得又睡着了,真可怜……”那茶房遵命把饭菜放在桌上,然后退出房去,出了门口,突然问道:“姑娘和这位爷是一道来的么?”红衣女不悦道:“要不是一道的,我跑到这边来干吗,你真混帐!”

那茶房阅历虽多,却未见过长得这么漂亮高贵的大姑娘开口就骂人混帐,不觉怔了一怔。红衣女眼珠一转,取出一块碎银,随手扔去,那块碎银便掉在茶房手掌中。她道:“闭住你的狗嘴,别乱说话,知道吗?”那茶房见她大异常人,心中暗凛,抬眼忽然碰上她的目光,但觉她那对美眸中威煞之气迫人,不由得打骨头里冒出寒意,连忙诺诺应着,随手把房门拉上,这才急急走开。

红衣女站在床前沉思了一阵,突然轻声自语道:“事已至此,只好把她找来……”主意一决,身形微晃,已悄无声息地从窗户飞走。

床上的皇甫维忽地一骨碌坐起身,冷冷一笑,自言自语道:“我皇甫维岂会随便着人家的道儿。”环顾房间一眼,发觉没有地方可以藏匿身形。

突然间灵机一动,凝神吸口气,身形暴缩如三尺童子,弯腰便钻入那张巨大的木床底下。

过了一阵,房中微风飒然,皇甫维在床底下望出去,只见房中已多了两人,但因身在床下,故此望不见她们的上半身,只看出这两人都是女子,一个穿着红衫,另一个穿的是黑衫。他暗暗提气把身形绷住在床板底下,这样假使那两个女子低头瞧入床下,如不是探头进来,决难发现还有个人紧帖着床板绷住不动。

皇甫维心中微生后悔之感,只因他刚才诈作中了迷药而昏迷不醒,虽曾趁着那红衣女郎与那戴帽的人相搏之时偷偷窥瞧了几眼,可是始终没有看到那红衣女的面貌。现在他躲在床下,这一来已注定无法瞧得见那红衣女与及这黑衣女的面貌了,是以颇生悔意。

红衣女噫了一声,道:“居然跑啦……这家伙当真有这等高明?叫人难以相信。”

她们在房中转个圈子,黑衣女停在桌子旁边,取起那壶茶仔细验看,倒了几滴茶在桌面上,从胸前拉出一条项练,练上系着一颗小指尖大小的绿色珠子。她用珠子蘸蘸桌上的茶水,只见那颗绿珠忽然间变成红色。

她收起珠子,道:“这壶茶之内放有极厉害的迷魂药已无疑问,以小妹所知,这种无色无味的迷魂药天下只有一种,名为‘极乐散’,武林之中共有两派识得制造之法……”她说话说得极快,声调悦耳,宛如黄莺急啭,流泉溅珠。眨眼工夫便把这几句说完。听的人虽然感到有点跟不上她说话的速度,可是却无法不承认她的话每个字都清清晰晰地传入耳中。

皇甫维一方面为她说话的速度而惊讶,另一方面又为这个黑衣姑娘胸中见识之渊博而大感惊奇。

黑衣女话声顿了一下,忽然又接着道:“但以小妹想来,放这极乐散迷魂圣药的不可能是那两派之人……”红衣女接口道:“既然只有两派的人识得制造秘方,除了他们外,还会有谁?”

黑衣女道:“小妹也不明白,那极乐散虽然号称为迷魂圣药,但除了对此道深有研究的人以外,外行人反而不知有这种药物……”这几句话说得红衣女直点头,床底下的皇甫维也有同感。却听黑衣女又道:“识得制炼极乐散秘方的两派一是渤海湾妖人叶旡根,但这一派在十年前已被司空表率他四个结盟兄弟合力除去,妖人叶旡根及手下七怪,悉数死在当场,从此极乐散绝迹江湖……”红衣女哦了一声,道:“那厮不会是妖人叶旡根与他手下七怪,若然是他们的话,当时一定得使出独门手法。但他只使了一招武当派的‘分光掠影’,功力极强。”黑衣女以特快的声调接着道:“不错,渤海湾一妖七怪早已死尽灭绝,绝不会是他们。但如若不是这一派,小妹就想不出那人是谁了。”

皇甫维诧想道:“刚才她提及还有另外一派,难道那一派也都死尽灭绝?她们是什么来历?那红衣的姑娘武功绝高,已足以惊人,而这个黑衣姑娘对于迷药这一门说来如数家珍,也是令人大感惊讶的事。”

红衣女问道:“还有那一派呢?”黑衣女淡淡一声道:“另有一派便是当今嵩山少林,但极乐散秘方为少林寺数大秘密之一,规矩是全寺只有方丈一人默记心中,大姊你想少林方丈虽然不算什么,但他会暗暗离寺下山,同时用这种药物么?”

红衣女不假思索,道:“当然不会是少林方丈,那么是谁呢?”黑衣女道:“小妹此刻全无头绪,但假以时日,一定把这个谜揭破。”

皇甫维暗暗想道:“这两位姑娘来路委实教人难测,听她们的口气,似乎连少林寺方丈大师也不放在心上……她们彼此间以姊妹相称,但口气中毫无亲热之情……那红衣姑娘为何要拆穿那人对我的阴谋?她是出于一片好心?抑或也是觊觎我身上玉盒的人之一?”

他当然无法解答这些问题,除非他这刻立即从床底现身出去。皇甫维尚未考虑到这个办法,思路又转到那个使用暗算于他的人身上:“那厮是谁呢?起初我以为是追魂爪金旭,同时猜那红衣姑娘是辣水仙杜筠,可是后来发现都不是,不过……”他皱皱眉头,停了一下才继续想下去:“不过那厮后来和红衣姑娘动手时,不知不觉恢复了原来的口音,而这口音我却似曾听过。”

那两位少女也在默想心事,过了一阵,红衣女突然道:“极乐散既然称为迷魂圣药,皇甫维纵然武功极高,相信也无法抵受得住。”

“那个自然,就算是他父亲也不行!”

皇甫维忽然泛起不服之感,暗想宇内武林无不服输的“一皇”是何等人物,岂有抵受不了一点迷药之理?陡然间想起那“一皇”皇甫孤毕竟是谁,连自己也不知道,怎可俨然当真以皇甫孤的公子自居?而且还为他被人看轻而愤慨起来?这么一想,不由得在肚中暗暗好笑自己的无聊。

只听那红衣女又道:“既然如此,皇甫维怎能醒转跑掉?他纵或能够回醒,也不须跑开啊,三妹你说是也不是?”黑衣女道:“大姊说得很对。”

“所以我猜皇甫维可能已落在别人手中,或者是早先那戴帽的家伙,或许是别的人!反正不论是谁,他乃是被人劫走无疑。”

黑衣女道:“大姊说的有理,听说保定府最近来了许多人物,黑白两道都有,俱属当今武林中的一流人物。我们虽然不管其中有什么事故,但皇甫维的失踪,除了向这些人身上追查,别无他途。”

红衣女突然叹了一声道:“有人来啦!”黑衣女道:“好极了,若果来人进入此房,我们可由此获得线索。目下我们最好躲起来。大姊你说躲在那儿好?床底下行么?”

她说的话虽然不少,但因极快,几乎等如别人说一句语的时间而已!

皇甫维心中大急,方想她们若然也躲在床下,发现了自己,不如会用什么面孔来对付……。

那红衣女已道:“不行,床底下瞧不见面貌。你到那边的窗后,我在这边的窗子外面……”

皇甫维登时大感宽心,同时也甚为佩服那红衣女的脑筋,只因他自己就是没有想到这一点而后悔莫及。

床外的红衣女和黑衣女欻然消失,跟着房门一响,两个人先后走入房来。

皇甫维定睛一看,来人竟是一女一男,女的在前,长裙曳地,举步时环佩叮当作响。男的长衫飘飘,履袜鲜明,一望而知不是茶房。

前头的女人轻轻咦一声,道:“店家说他在房中,但他却跑得不见影子……”她一说话,皇甫维便听出正是辣水仙杜筠的口音。

那男人恭声应道:“他大概是悄悄出店去的!若是依着在下愚见,派出邵一峰和易恒两位暗中监视着他,便可以知道他的去向了。”

辣水仙杜筠冷冷道:“若果被他发觉,明日辰时会来赴约才怪哩!”

她想了一下,又接着道:“他一定不愿有人打扰,行以用金蝉脱壳之法躲开,我们回去吧!”

房门响处,已掩住他们的身形。皇甫维轻轻舒口气,可是仍然绷在床板下面,并不出来。

转目间那红衣女和黑衣女分别由窗外飞入来,红衣女道:“三妹可认得这两人?”

黑衣女以特快的腔调答道:“一个是辣水仙杜筠,这娘儿不但尽得神算公子屠元庭家传绝艺,还得到黑道中几位名手的秘技,听说数年前一出江湖,便以心狠手辣震惊黑白两道。死在她手底的人,不在少数。那个男的姓金名旭,外号追魂爪,本是名震一方的黑道煞星,十年前被屠元庭收罗旗下,现任屠府总管。”

红衣女眉头一蹙,道:“不知那杜筠和皇甫维之间有什么关系?还有他们口中提及的邵一峰和易恒是谁?”

黑衣女似是熟知天下所有的人物来历,道:“那邵一峰及易恒都是当今武林名手,与金旭俱是神算公子屠元庭最得力的臂膀。至于杜筠和皇甫维之间有什么关系,小妹虽不知道,可是杜筠平生眼高于顶,听说从来没有一个男子被她瞧得上眼。”

红衣女哈哈一笑,道:“那就行了,我们明早辰时也到屠府走一趟,便知内中详情。目下我们先分头查究皇甫维的下落,然后再设法查出为何黑白两道之人,都对他大感兴趣之故。”

她最后说一声:“明天见”,飕地从后窗穿出去。房中只剩下黑衣女一人,凝望着那个茶壶寻思。想了一阵,突然低声自语道:“难道这是少林方丈亲自下山弄的手脚?不会……不会……呀,少林方丈虽然不致轻离嵩山,但他大可差遣寺中高手下山……”

皇甫维几乎要大声喝采,心想自己不久以前去过少林寺一趟,因此把少林高手惹来,并不稀奇。但若非她这么一提,恐怕自己的脑筋一直转不过这个弯。

黑衣女仍然在房中徘徊,似乎在思索什么难题。皇甫维想起她和红衣女刚才一番对答,心头觉得大惑不解。只因他以前从来没有和任何女性打过交道,今日她们的突然出现已足以令人惊奇,何况话中之意,好像很担心杜筠会和自己发生密切关系?到底她们存着什么居心?莫非也想在自己身上取得那璇玑玉盒?不过这个想法有点不对,因为听她们的口气,分明不知道鬼医向公度的五年寻药期限。这么一想更觉得两女的来历和居心使人迷惘难解。

黑衣女在房中转了一会,忽然在墙边停步。皇甫维见她用一双金莲轻轻踢着墙根下的痰盂。过了一阵,只见她蹲低身子,从颈上扯出那条链子,用链上的绿色珠子浸在痰盂内的积水中。

他大大吃一惊,心想这黑衣女姑娘心思之缜密委实超凡绝俗……正想之时,黑衣女取出珠子一看,只见那颗绿色的珠子,已变为红色。

她仰天冷笑一声,站起身子,自言自语道:“差点吃他瞒过,弄出天大的笑话……哼,皇甫维啊,你虽然机警绝伦,宛如昔年的一皇,但碰上姑娘,也不过白费心机。”

皇甫维听到这里,陡然生出和她斗一斗心机智谋之意,但目下尚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可以斗斗……只见黑衣女径自出房而去,他又松口气,便想离开床底。蓦地心头一动,暗忖那黑衣女既是头脑缜密,谋略出众之流,说不定会在房外隐身窥视房中动静。反正自己没有事情,无须急急离开,于是便耐心绷在原处。

隔了一阵,忽然又见到黑衣女进来。皇甫维暗暗一笑,颇觉得意。那黑衣女进房之后,毕直走到床前,然后在床边停步。皇甫维见她凝立在眼前,似是已知床下有人,故意站在那里嘲弄他,不觉大大一怔!

黑衣女站了片刻,竟没有低头向床下瞧看,忽然又转身出房而去。

皇甫维实在被她的举动弄得迷迷糊糊,又见那房门已经关上,实在忍之不住,从床底下立起。

他伸个懒腰,全身骨骼发出一阵低连珠脆响,身躯便恢复了原来大小。这时他心中极感不安,只因他刚才还想和那黑衣女斗斗心机,谁知对方出其不意地把他戏弄了一下。由此看来,黑衣女实在要比他棋高一着。

他颓丧地往床上一躺,把木床撞得直响。这时他倒希望那黑衣女闻声进房,便可直接面对面地询问他们的来历及那红衣女为何要出手相救之故!

但房外毫无动静,反倒发觉枕头下面好像有点异响。皇甫维像弹簧似地跳起来,摸摸脖子,并无异状,枕头下也没有钻出什么东西。

他苦恼地哼了一声,突然一掌拂去,掌力到处,那个枕头飞到床角,同时一张素笺飞了起来。

他不由得苦笑一下,心想原来她在枕头下放了一张素笺,故此一枕在上面,便发出异响。当下伸手虚虚一抓,那张素笺夺的一声飞入他手中。

低头一看,只见笺上写道:“慎防和尚,莫近红衣,银狐有毒,切勿多情。”

旁边只有一行小字写着:“阅后敬希焚毁,妾玄衣仙子上。”

皇甫维再看一遍之后,当真取出火折,把素笺烧掉。然后沉思道:“第一句慎防和尚,我懂得这个意思必是指少林寺之人暗中有加害于我之心,故此要我提防。第二句莫近红衣,这红衣二字分明指的是那位自称姓舒的红衣姑娘,但她不是喊那红衣姑娘做大姊么?为何要警告我不可近她?况且听那红衣姑娘的口气,好像对我没有什么恶意?”

他迷惑地叹口气,觉得凡事如果有女人介入,总会变得复杂紊乱,就像那个瞧不上任何男人的辣水仙杜筠,这一回似乎对自己很不错,起初是赠以膏火资五百两,后来又制止金旭的无礼出手,倒不知她是何居心……想到这里,思路又转回那“玄衣仙子”的留言上。

“第三句银狐有毒,可就不懂得是什么意思了,我从未听过有人叫做银狐,他毒不毒与我何干?第四句切勿多情,定必指第二第三两句而说无疑,这样说来,莫非那银狐是个女人?纵然是个女人,但与我并无一面之缘,怎知我会对她们有情?就算我会对她们有情,又如何得知她们肯让我接近?尤其是名叫银狐的女人。”

总之,这四句留言除了第一句之外,都令他觉得似懂不懂,特别是玄衣仙子和红衣姑娘既以姊妹相称,何以背后竟加以破坏?如若“莫近红衣”之句说的不是红衣姑娘,那又是谁?

突然间他想起早先那姓舒的红衣姑娘把他抱到床上时,动作间毫不避嫌,使得他的面庞埋在她胸前丰满柔软的双峰之上。此时回想起来,鼻端似乎又嗅到一阵香暖的气味……

他的心旌微微摇荡一下,旋即想到那红衣姑娘当时实在以为他已失去知觉,所以竟不避嫌,此事万万不可往坏处想。不过那红衣姑娘对自己没有坏印象这一点却可以确定,不然她就不会亲手抱他上床了。

自那黑衣姑娘留字走了之后,一直到翌晨,竟没有人再来打扰。皇甫维反而觉得甚是奇怪,尚有半个时辰便是辰时,他已忍不住离开客店,直向屠府走去。

一路上但见许多行动矫健的武林人三五成群地向屠府走去,个个面上都露出严肃之容,竟无一人大声说笑。皇甫维起先以为今日之会十分盛大,后来又觉得不大像。走到屠府大门外时,举目一瞧,登时恍然大悟。

只见那屠府大门上挂着两盏丧事用的巨大灯笼,府门站着一些家人都臂缠黑布,个个面露悲戚之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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