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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这一手剑上功夫,已经使得观战的一众高手之中不少人暗暗惊服。无心长老等五位掌门人及点苍快剑张搏云等人个个面色都透出紧张之容。要知他们无一不是当今武林一等高手,而他们此刻心中自忖,都不知是否挡得住皇甫维这最后一剑。再说那武当娄真人的武功造诣,和这几个人大致不相上下,是以这几位一等高手以己度人,不觉都第一次透出紧张忧虑之色。

皇甫维用脚尖点地,疾行数步,迫到娄真人面前之际,倏地大喝一声,连人带剑飞起大半丈高,迅向娄真人斜冲疾攻过去。这一招也是剑掌齐施,变幻莫测。

两边观战的人都睁不眼睛,向那两人望去,此时就算有小虫飞砂扑入眼中,他们之中也没有一个人肯举手去揉。

就在皇甫维发动之际,少林寺老方丈无心长老忽然向观战之人迅速地游目一瞥。

这位得道高僧看人之际,头颅全不摇动,只是用一对眸子在眼中左右滚动。是以别说此刻人人都注意院中交战之人,就算院中没有吸引注意之事,老和尚身边的人万难发觉他曾经作游目观察之举。

皇甫维手中圣剑霜光耀目,迅快无伦地左右一划,然后疾然分心急战,左手招数直到此时才突然发出,只见他左手五指软垂,极快地来回拂动,暗中又蓄蕴着拍出之势。

武当娄真人剑上鱼龙变幻,顷刻之间已连发三剑抵挡敌人攻势,同时脚下疾移如风,晃眼之间,已换了六七个方位。

谁知皇甫维身躯虽然离地,但宛如附骨之蛆,逐臭之蝇,剑光掌势一直笼罩住这位武当第一高手。

娄真人剑上已施展全力,当真是风雷迸发。可是就在对方剑掌临头之际,总觉得对方锋锐游移不定,一时感到他的攻势完全贯注在剑上,一时又感到重点似是在他左掌招数之上。

直到最后的一刹那间,娄真人还没有把握应该偏重封闭对方的圣剑抑是手掌。

要知像他们这等一流高手搏斗,没有不是在敌人出手之际,已经窥出对方的变化,自家也随之而出手应付,这样方能占夺机先,克敌取胜。甚至有时对方甫发一招,就已测出对方下面招数的变化,聪颖灵悟的人,往往可以猜出五六招之多。

因此像武当娄真人这种情形,居然直到敌人兵临城下,还不知对方要怎样攻击,的确是骇人听闻之事,同时此刻也可以断定他逃不出“一皇”平生功力所聚的“奇兵三剑”。

皇甫维左手铁掌突然化软拂之势为硬拍,掌力到处,先是击在对方松纹古剑身之上,跟着又印向他持剑的小臂之上。

娄真人大大一震,但觉小臂一麻,手法微滞,登时已露出破绽。

皇甫维右手圣剑先是牵掣敌人划招,此时乘隙急进,一缕冷风,已射到娄真人面门。

陡然间皇甫维长驱直入的剑势微微一挫,娄真人虽败而不乱,精神蓦然大振,舌绽春雷,大喝一声,左手大袖一拂,发出一股无形暗劲,击在皇甫维身上,“蓬”的一声响处,皇甫维身形飞开丈许,方始落地。不过皇甫维却也没有跌倒,仅仅摇晃了几下。内行人眼中一望而知他疾然飞开乃是吃娄真人大袖潜力击中所致。

观战的高手们个个转动眼睛去瞧那相隔丈许的两人,瞧了几眼,方始记得喝采。

这一战到此已可以宣告结束,只因皇甫维不但最后的奇兵三剑没有取胜,反被武当娄真人一袖震开丈许,输赢已定。

武当娄真人心中已存着一个谜团,但他多年修为,自然不会露出形色,收起松纹古剑,向众人微一稽首,便缓步走向皇甫维身边,道:“皇甫公子没有受伤吧?”

皇甫维落地之后,便直着眼睛发楞,娄真人这么一问,登时把他惊醒。他冷哼一声,道:“老道你取出剑来,我们再打一场……”

旁边有人发出哗笑之声,鬼医向公度厉声道:“皇甫维你说的话不算数么?”

皇甫维手中圣剑一振,剑上泛射出夺目霜芒。娄真人疾忙退开七八步远!同时也撤出松纹古剑。

但见人影一闪,微风飘然,皇甫维面前已多出一人。此人动作好快,就在落向皇甫维身前之际,才伸手撤剑,却快得教人瞧不清长剑出匣的动作,那柄寒芒射眼的长剑已握在那人手中。

众人看时,敢情是以“快”字出了大名的点苍快剑张搏云,怪不得动作神速如电。

皇甫维俊眼一瞪,怒声道:“走开,我要姓娄的老道过来再打一场!”

点苍快剑张搏云仰天冷笑道:“皇甫维你把你父亲的威名也给折辱啦,你明明输了,还要再打,难道要娄真人把你杀死方始甘心么?”

皇甫维怒道:“你敢提起家父?”一剑刺去,势猛力沉,尤其是那圣剑剑身上霜光星熠熠,教人不敢举剑招架。

点苍快剑张搏云斜跨两步,手中剑突然发出,转眼之间就是七剑,满空俱是剑影,利刃破风之声不绝于耳。

皇甫维一时间无法反攻,只好一面挥剑护身,脚下疾退。

点苍快剑张搏云露了这一手“快剑”,果是名不虚传,把个鬼医向公度看得眉头直皱,心想当日“炼药”之举,如果能依自己计划完成,则此刻自家武功决定在此间众人之上。可惜功亏一篑,目下只能列入一等高手之林而不能超越于这些人之上。

皇甫维退开数步,厉声道:“姓张的你如不知机走开,莫怪我手下无情!”

点苍快剑张搏云嘿嘿笑道:“皇甫维你不守信诺,行为可鄙。你有什么本事尽管施为,张搏云如果不幸死在你剑下,只怪学艺不精,决无怨言!”

皇甫维也冷笑道:“原来你们都是一鼻孔出气的,我本来要再试一试娄老道是否能再来那么一下,俾可明了他手法真伪,但你等作为,分明有心为他掩饰……”

矮头陀突然发言道:“皇甫维你不肯认输,那也罢了,但怎可血口喷人,器器声声说娄真人手法有假?这等行为,未免不够磊落!”

皇甫维微微一震,转眼望住矮头陀,缓缓道:“这话是你说的?”

矮头陀道:“自然是贫僧所说的!”

皇甫维道:“那就怪了,我知道你为人正直无私,不会打诳,那么就是我疑心错了……”

矮头阳心中十分受用,放缓声音,道:“印证武功之际,时时会有错觉,以为对方手法有假,这也不是希奇之事!不过刚才贫僧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娄真人赢了一着!你大可以相信贫僧的话……”

皇甫维攒眉寻思,少林无心长老面上微微一热,善目中流露出不安之色。要知刚才娄真人眼看要死在皇甫维奇兵三剑之下时,老和尚心想娄真人身为侠义中人,多年修真得道之士,加以身系武当一派的声誉,若然今日败在皇甫维剑下,别说有当场身死的危险,就算没有,这个筋斗也栽不起。因此老和尚毅然决定出手挽救武当一派声誉及娄真人的性命。

当时老和尚双手挑在大袖之中,暗运禅功,准备好少林寺七十二般绝艺之一的“禅林无相指”功夫,相机应付。及至皇甫维右手圣剑寻到空隙,电掣急戳之际,老和尚一指轻弹,击在皇甫维手腕之上。皇甫维突觉手腕一麻,剑势登时微滞。娄真人争到这瞬息时机,左袖猛拂,这才把皇甫维撞出寻丈。

不过在目下的处境中,无心长老又不能宣泄出这个秘密,不然的话,武当及少林的声誉一齐受损,倒不如刚才不出手救援娄真人了!

皇甫维想了一下道:“好吧,我认输就是!”

武当娄真人并不敢确定刚才是否有人暗中相助,他也感到皇甫维剑势阻滞得可怪,所以他一直没有开口去驳斥皇甫维。但目下矮头陀既然为他证明,这矮头陀乃是当今一派掌门人的身份,以他眼力,尚且看不出可疑之处,大概是皇甫维自己功力有限,到那紧要关头之际,真力不继,所以失去良机!他这么一想,登时心安理得,朗声道:“你既然认输了,那就履行诺言,贫道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他歇了一下,又道:“贫道先问你一句,令尊一皇是否已死?”

皇甫维道:“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他老人家已死的消息?”

娄真人道:“当然有啦……”皇甫维道:“那还用再问么?”娄真人道:“这事无人亲眼瞧见,而且又不把他尸体发葬,却藏在家中,谁知道是真是假?”

皇甫维冷笑道:“难道要我开棺给你们查验不成?”

娄真人道:“老实说唯有这样才能使我们相信!”皇甫维道:“那么你们不相信好了,与我无干!”

娄真人一想也对,凭什么人家要设法证明他父亲已死?当下便转过话题,道:“你且把见到敝师弟的经过说出来!”

皇甫维道:“那天我在嵩山少林寺下来,碰到那坏和尚无意,我们正在对话之际,他乘我不防,当胸打中我一掌。我负伤后逃入乱山之中……”

他说到这里,无心长老仍然不开口。众人都感到万分诧异,只因那无意大师乃是少林寺长老之一,威名赫赫,德高望重。但皇甫维居然当着无心长老面前指摘他暗算,这等事不知无心长老如何能忍?

天尊者感到众人的眼光都向师父注视,登时羞愧难当,突然道:“请问皇甫施主被家师叔暗算之后,伤势可严重么?”

皇甫维道:“当然不轻啦,当时他全力一掌击在我胸口之上,险险把我当场打死!”

天尊者环顾众人一眼,朗声道:“敝师叔武功如何,贫僧不必为他吹嘘。如果他对付皇甫施主,何须使出暗算手段?假如要暗算他,则皇甫施主既然差点就死,敝师叔何故让他逃生,留下活口?诸位请评一评贫僧这话有无道理?最后贫僧还要加上一句,那就是敝派三长老之名,武林之中大概都听过、敞师叔的武功造诣和家师不相上下,贫僧要请问一句,当今武林之中,可有那一位敢说让家师当胸全力打一掌而能不当场立毙的?”

他的话说得条理分明,头头是道,一众高手听了,都不由不得深深相信。

皇甫维气得哼一声,道:“我懒得跟你争辩,你们少林寺大概找不出一个好人!你以为无意和尚不会做出卑鄙下流之事么?我立刻就有证据可以证明,你们只须问一问鬼医向公度……”

鬼医向公度接声道:“老夫只识得少林无心长老,从未和无意长老会过面!”

皇甫维狠狠瞪他一眼,道:“那晚你和他在乱坟上全力围攻我一人,你还和他讨价还价,说是如果你用全力助他把我杀死,他就得把少林秘传数百年的迷魂圣药药方告诉你,哼!哼!这些话也是我编造的了,是不?”

他说得理直气壮,而且所举之事,都不是平常打诳之人所能随口说出的。一众高手听入耳中,竟有大半人凭这一点而相信了皇甫维的话。

皇甫维也不理鬼医向公度继续否认的话,接着道:“我逃入乱山之中,费了几日几夜的工夫,总算把伤势自行疗愈一大半。之后,要离开乱山。无意中却到了一座石峰之上,听到飞蝇振翅之声,因那处地势甚高,山风劲凛,飞蝇难以停留,心中大感讶异,便循声寻去!”

他接着就把石洞中见到武潘安余舫的经过说出来。不过皇甫维为人机智聪明,已看出武当娄真人对他的师弟余舫情份深挚,如果说出自己不慎把余舫击毙之事,眼下就得来一次生死之战。

他倒不是害怕娄真人功力深厚,剑法高强,却是认为今晚形势对自己不利于作生死之斗。是以这时便稍为修改一下,只说是余舫在石榻上刻了几个字之后,焙力尽毙命。自家其时根本不知他是谁,更不知玉盒装着何物,下得石峰,这才设法打听鬼医向公度在什么地方,然后兼程送去。

娄真人一听这话,敢情这皇甫维对余舫还有点恩德,同时也就明白何以武潘安余舫恨极一皇三公,而又托那皇甫维送玉盒之事!

疑团既释,娄真人反而感到不好意思,便向皇甫维深深一稽首,算是谢过。

人群中响起一个沉凝的嗓音道:“皇甫维,既然已印证武功,圣剑可以归还了吧?”说话之人,正是那面色蜡黄的王公子。

皇甫维颔首道:“这剑乃是向你借用,此剑自然应当还你……”他扬一扬手中圣剑,却没有松手丢去。

不过他的话却使得局面完全松弛下来,那王公子凝声道:“那么你把剑丢过来吧!”

皇甫维道:“你不是说过,我若不把圣剑还你,你自有夺回之法么?”

此言一出,群雄尽皆耸然动容,知道又有好戏可看。王公子涩声一笑,道:“当然有法子夺回来才敢口出大言,你如果迫我定要这样做,我只好出手啦!”说着话时,人已大踏步走出来。

皇甫维嘲讽地道:“你要我收起此剑再行动手呢?抑或你另外借一柄剑来用?”

王公子自始到终,面上毫无表情变化。淡淡道:“你自以为武功很高,但在我眼中,却不显得如何出众。我今晚就用一双肉掌,接你手中之剑就是……”

此人口气之豪,大出一众高手意料之外。要知在这一群高手之中,没有一个胆敢用空手和皇甫维较量。这王公子名不经传,如此托大,大家不免为之大讶。

皇甫维仰天一阵冷笑,道:“朋友好大的口气,仔细这外面风大闪了你的舌头……”那王公子道:“闲话少说,你动手就是!”

皇甫维似是气极反笑,王公子淡淡道:“你笑个不停,竟是不信我空手能够赢得你之意了是不是?我劝你还是小心点儿为佳,看招!”

只见他双掌齐发,掌力雄浑异常,带起一片啸风之声,猛击皇甫维中下两盘。皇甫维圣剑一挥,划出一道白虹。那王公子居然欺身扑上,突然使出奇妙绝伦的招数,双掌横扫直拍,“呼”的一声,其中一掌已拍在皇甫维手中圣剑之上。

这一招既奥妙又快疾,只看得一众高手个个瞠目结舌,竟没有一人看得清楚他如何出的手。

皇甫维吃他一掌震得旋荡开去,那王公子一招得手,掌势绵绵攻去。招招出手奇奥莫测,乍看上去似是破绽甚多,但妙就妙在皇甫维竟无法从他破绽处反攻。

只见他一连七八招,把个皇甫维逼到大厅前台阶边缘。皇甫维倏然厉声大喝,圣剑幻出一片霜光,把王公子迫得攻势一挫。皇甫维却趁机一顿脚,飞上屋顶瓦面。

人群中有几个人同时喝道:“这厮打不过要跑啦……”王公子跟踪纵上去,只见皇甫维稳稳站在屋檐边缘之处,手中圣剑蓄势待发。

娄真人无心长老等一看形势不妙,都叫喝出声。要知第一点那皇甫维乃是居高临下之势。第二点王公子身在半空,脚下空虚,无法用力变招换式。第三点圣剑锋利无匹,再好的功夫也搪不住。

就在他们叫喝声中,王公子身形已扑到屋檐边。皇甫维倏地一剑疾劈出去,剑上功夫十足。

王公子在这等极险的形势中,身形依然前扑,生似要用血肉之躯去试一试圣剑的锋快程度。

众人正在惊骇之际,但见王公子一伸手,不知如何已探入皇甫维剑光之内,扣住皇甫维手腕,顺势一抖,把个皇甫维连人带到摔开丈许。

皇甫维被摔开之后,踏碎了许多屋瓦,方站站稳。但见他转身就跑,王公子随后急追,一转眼间两人已走得无影无踪。

院子中的一众高手个个都在发楞,敢情武功高如无心长老及娄真人等人也说不出刚才王公子使的一招什么手法,居然这么奥妙威猛,别说他这一招认不出来,就算是他刚才在地上出手时的招数,也无人说得出来历。

无心长老轻嗟一声,道:“看来武功之道,当真永无止境,老僧早先见到皇甫公子的奇兵三剑,以为已是叹为观止了,谁知这一位王公子的身手,更是高超奇奥……”

其余四位掌门人及娄真人、点苍快剑张搏云、司空表等人无不同意地咨嗟出声。唯有鬼医向公度嘴角带着一丝冷笑。

点苍快剑张搏云大感不满,道:“莫非向兄对此事另有高见么?”

鬼医向公度淡淡一笑,道:“诸位个个越是感到惊佩,兄弟就越是不服气!这等道理很简单,只不过兄弟认为天下间武功更高的人,绝不能在这么多的武林名家之前,使出无人瞧得清楚的招数手法!”

他这话虽然颇有道理,可是刚才之事人人亲眼目睹,却又不得不信。点苍快剑张搏云听他这么一说,倒也消了心头之气,道:“向兄高见谠论,与众不同。不过向兄的话,未免流于‘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弊病,这可是兄弟衷心奉劝之言,向兄请勿怪我直言!”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却几乎一致认为这王公子的武功,足可以对付一皇三公,是以言下都有点庆幸之意。

过了一阵,一条人影挟着耀目白虹,飞泻下来。落地现身,正是那震惊群雄的王公子,他手中捧着那柄圣剑,面上毫无表情。

众人都纷纷围拢过来,无心长老首先开言道:“王公子身手高超,已足以使天下高手折服。敢问那皇甫维目下怎样了?”

王公子涩声道:“他么?难道还能逃出我掌心?现在被我放在一处地方,等查明他父亲一皇是不是真的死了,再行处置……”

无心长老等人这时已暗暗把这位持有圣剑的王公子当作领袖,当下合什道:“王公子言必有中,这等处置定有用心,老衲首先赞同!”

他既是这么说了,别人也不好讲话。于是大伙儿又回到大厅之内。王公子在大厅中走来走去,左张右望,似是在找寻什么东西。无心长老忍不住朗声询问,王公子答道:“皇甫维漏了口风,说是他父亲遗尸就在此地,我想必定是另有密室,正在找寻出入的门户。”

鬼医向公度直到这时,才向妙手巧匠耿青点头示意,妙手巧匠耿青朗声道:“王公子若要找寻暗道门户,在下却已看出端倪。”

这话一出,大家都向耿青望去。这耿青人人皆知擅长消息埋伏之道,是以他的话,无人不信。

耿青面上大感光采,走到石桌之前,摇撼一下,就开始扭转。那张石桌居然随手滑转,显然耿青的确已找到出入的枢纽。只见他左转右转,弄了一阵,突然间那张石桌旋开一旁,露出暗道门户。

王公子在无心长老耳边说了几句话,无心长老点点头,道:“耿施主既然谙晓此道,可否带头领先进去?老衲等就跟在耿施主后面!”

妙手巧匠耿青迟疑一下,就领头进去。无心长老有诺在先,连忙大袖一拂,也跟了进去。后面的人鱼贯跟进,最后剩下辣水仙杜筠及铁骑大将蒲坚两人。

杜筠轻轻道:“蒲兄,我们最好别进去!”铁骑大将蒲坚见众人已不遑回顾,便止步不动。转眼之间,那地道的暗门已经关住。

他们在上面左张右望,心中甚感不安,忽然听到一点轻微异声,连忙循声望去,只见那地道入口忽又打开,一条人影迅疾地纵出来。

那人正是佩带着圣剑的王公子,只见他急急忙忙,转那张石桌,把地道入口重新封住,然后呼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一回可是瓮中捉鳖,天下英雄尽入彀中了!哈哈……”

辣水仙杜筠失声道:“你是皇甫维公子?”铁骑大将蒲坚也接口道:“不错,听口音好似是皇甫公子……”

王公子举手在面上一抹,陡然揭掉一层面皮,露出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同时身躯一挺,登时变得高大许多,完全不是早先那个面色蜡黄的少年!

皇甫维向杜筠含有深意地笑一下,道:“我可是化身有术,那天在五岳台时,两次三番差点挨你打的人就是我啦!”

辣水仙杜筠想起那天在五岳台时,曾经与铁剑公子尹世泽眉来眼去,这些情景都让皇甫维亲眼瞧去,虽然当时自己委实是有意借重铁剑公子尹世泽的力量,才和他眉来眼去,但这等事如何解释得出口?这时不觉红晕泛颊,尴尬地低下头。

铁骑大将蒲坚指一指地道入口,道:“他们都被困在下面,不能出来了,是也不是?”

皇甫维道:“不错,除非有人在上面旋动石桌,把暗门打开,否则的话。他们决出不来!”

铁骑大将蒲坚哈哈一笑,道:“公子当真是神机妙算,把天下高手都困在此地!”他笑声陡收,接着又道:“不过那五岳掌门人当真都是得道之士,那天大伙儿都认为在下及杜姑娘会向公子报讯,大有群起为难之势,多凭五岳掌门人压住……”

皇甫维道:“我也晓得这几个人都不错,尤其是那东岳泰山掌门人矮头陀!现下只要他仍不生开棺毁尸之心,就不致于送了性命!我溜出来时,大家都?石棺旁,正在商量要不要开棺毁尸,我说没有任何意见,因此大家都集中注意在五位掌门身上,我趁机溜了出来。假如他们决定不要开棺毁尸,那还罢了,如果存此恶心,底下立成一片火海,谁也别想逃生……”

杜筠插嘴问道:“公子刚才还以本来面目出现,只不知其时装扮王公子的人是那一位?身手之间,简直教人五体投地……”

皇甫维笑一笑,道:“那是江南孤客吕东青所扮,我们在演假戏,自然显出他武功深不可测了……”

这时在下面的石室里,已经决定开启石棺,验看一皇尸体是真是假。大家忽然发觉少了王公子及杜筠蒲坚等三人,不免大感诧异。

但这时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具石棺上,都暂时把有人失踪之事抛开,先瞧瞧名震宇内的“一皇”皇甫孤是否已死!

妙手巧匠耿青伸手板住棺盖,缓缓用力去揭,突然听到“滴答”一声,他面色一变,突然纵开。可是四周都有人挡住,他这一纵碰在大力神翁唐世一身上,空自撞得“砰”的一声,仍然没有纵出去。

那些高手们个个已运功戒备,一见妙手巧匠耿青如此,不由得都全神望着那具石棺。但过了片刻,那具石棺毫无动静。阳魄王精二突然大叫一声,冲上去运足全力猛掀棺盖。这阳魄王精二一身神力,时下罕有对手,这等运力去掀,就算那棺盖掀不开,那石棺也得被掀得翻个身。

但听那棺盖发出爆裂之声,转眼之间,已开了一道半尺左右的缝隙。王精二吐气开声,口中嘿地一叫,双臂猛振,把棺盖完全抛开。

火光之下,但见那具巨大的石棺之内,并无尸体,却装盛着大半棺黄色的液体,一阵气味直冲入众人鼻中。鬼医向公度为人最是阴毒机警,突然大喝道:“那是最易起火的油类,快把棺盖关好……”

王精二还待探头去瞧棺内景象,旁边的大力神翁唐世一和点苍快剑张搏云连忙抢过棺盖,盖在棺上。

但听“洪洪”连声,四下火光大作。墙壁间忽然喷出一股一股黄色的油,着了火之后,就像是墙中喷出许多道火龙似的。

这石室地方不大,人数又多,本来人人都难以躲得开。但这一干人无一不是当世好手,武功高强,身法迅快,此时有些已纵出外面地道,有些则在室中纵来窜去,仗着奇巧身法,避开那一股股的火龙。

这时地道中也是火光处处,由于那边地方甚狭,所以这一干人都宁愿先在石室之内纵闪,免得立时葬身在地道内立刻就要汇成的火海中。

那少林寺老方丈无心大师早在火起之际,就以极快身法出了石门,沿着地道疾向出口处奔去。他身法不但快疾无伦,同时又在移动之际,不住用大袖向两边拂去,发出无形劲力,把墙上喷射出来的火龙逼回去。

转眼之间已到了梯阶之下,一看暗门已经关住,立刻四下找寻开启的枢纽。倏地一条人影从他身边擦过,飞上阶顶,双掌用力猛击上面的出口。

老和尚一看衣着,已认出乃是山精关炎生,便出声问道:“可有希望撞开么?”

山精关炎生应道:“大师快来,两上人合力或着有可能撞开!”无心长老慈眉一皱,道:“上面地方太狭,两人难以立足……”关炎生道:“那么大师你自家试一试!”

无心长老腾身飞上,关炎生侧身让他挤过去,然后在后面观看。无心长老情知那“一皇”聪明绝世,既然造下这等机关,自非防到高手硬闯这一着,是以敢说必定撞不开,不过这刻却无妨一试。

他双掌运足达摩神功,猛然向头顶的石板撞去,但听“洞”的一声,上面的石板只多了两只手印,深达两寸,却纹风不动。他自家则反被震得胸口血气翻腾,真气欲散!

老和尚正要回头告诉关炎生,那知腰间突然一麻,登时浑身乏力。耳边跟着听到关炎生阴恻恻冷笑一声,道:“你还没有用上全力呢!”

无心长老被制之时,已感到这等上乘的“闭穴”手法,正是本门七十二种绝艺之一,无论对方武功何等高强,只一被制,就无法挣扎。此刻别说自己恰好真气散浮,热血翻动之际,无力抗拒,就算平日一身武功仍在之时,却也无法挣扎。

老和尚仍然冷静如恒,道:“关施主这一手是什么意思?”

耳边的关炎生缓缓道:“师兄请恕我犯上之罪,我已等了多年,还不能接掌方丈之位,以近年的情势看来,师兄圆寂之际,必定不把方丈之位传给小弟,故此不得不趁机下这毒手……”

无心大师一听,敢情这个山精关炎生竟是少林三长老之一的无意大师。方自转念之际,突然全身血脉迸裂,整个人软软倒在假扮关炎生的无意大师身上。这无心长老功力精纯,到此时还不立刻毙命,犹自提住一口气,问道:“你为何一定要当本寺的方丈?”无意大师道:“我再不接掌少林,也就快到老死的时候啦!”

无心大师眉头一皱,道:“胡说,我们都炼的正宗内家功夫,怎么就快要老死?”

无意大师道:“实在不相瞒,小弟多年来犯了色戒,自觉功力无法精进,有意要炼本寺秘藏数百年的外门奇功‘天魔大劫’,但除非接掌方丈之位,无法取阅练功法门……”无心大师在他双臂之中呻吟一声,叹道:“这天魔大劫岂是出家人所能修练的?目下为兄快要解脱,虽然是你下的手,但只要你答应不炼那天魔大劫秘法,为兄就恕你弒叛掌门之罪……”

无意大师到底是少林出身的人,闻言一怔,想起这位素性慈懦的师兄,一向对他甚好,尤其是数十年前大家还是小沙弥之时,屡屡得他照拂。悔心一生,登时涌出泪珠,滴在无心大师面上。

无心大师长长透一口气,双目闭上,已不言不动。无意大师把他放下,惊惶地退开老远。猛可感到背上一片炙热,疾忙转身一袖拂去,潜力山涌而出,把一股火龙遍开。

这一来他突然惊醒,连忙以极快身法,冲过地道内一股股的火龙,回到石室之内。这时石室中人影飘忽往来,劲风呼呼疾响,许多从墙上喷出来的火龙,均被这些高手们施展内力,逼得只能沿着墙底下来。因此石室中央倒是没有火焰。不过墙上流出来的油越来越多,火势逐渐蔓延开来。

无意大师回到室内之际,并未被人发觉。鬼医向公度一直在门边扑来扑去,把一些想冲出门外的人拦住。他又告诉娄真人等说是无心大师一个人已闯了出去设法打通出路。大家一想那地道十分狭窄,如果也冲过去,说不定和无心大师挤在一起,反而被火所伤,是以闻言都不出去。

鬼医向公度见到假扮关炎生的无意大师已经回来,便乘机向他低声道:“你的面具左边歪了一点,快弄好!”无意大师连忙举手弄好。一面低低道:“这副人皮面具到底泡制时间太短!老是要歪脱下来!现在一切解决,就等脱身出去就行啦!”

鬼医向公度点点头,突然叫道:“无心大师去了这么久,不知是否已出了地道……”

天尊者在那厢听见怒道:“家师如果出得去,一定会回来通知,岂有独善其身之理?”

鬼医向公度也怒声道:“他怎会想到我们都在等他?你这和尚真是死心眼……”

天尊者虽是被他骂了一句,但想想也是道理,要知无心长老很可能冲出地道之后,恐防离开后会被敌人乘机关闭入口,是以在那边等候!这么一想,倒也不暇去恼那鬼医向公度,连忙向门口冲去。

妙手巧匠耿青突然大叫道:“大家快走,这石棺受火势烤炙得久,可能爆炸,那时神仙也难活命……”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争先纵出石室,转眼之间,都各凭功夫冲到地道入口之处。不过其中已有不少人身上受了火伤,只是不太严重就是!

天尊者首先发现俯卧在石阶上的无心长老,连忙疾跃过去,一抚无心长老,登时魂飞魄散,昏倒在一旁。

大力神翁唐世一和娄真人双双跃上去,分别把无心长老和天尊者抱下来。娄真人摸一模无心长老,道:“无心道兄似乎尚有些微气息……”

矮头陀叫道:“道兄搜一搜他囊中可有大檀丸,或者可以挽回性命,不然也可以使无心师兄说出仇人是谁!”娄真人连忙如言搜寻无心长老囊中,却一无所得。当下连忙在自己袖中取出三粒药丸,塞入老和尚口中,一面道:“贫道这三粒回春丹也是伤科圣药,但自是及不上少林秘宝大檀丸……”

过了一阵,无心长老突然动弹一下,睁大眼睛!

鬼医向公度骇了一跳,转眸望望侧边的假山精关炎生。只见他紧皱眉头,眼中露出后悔之意。这鬼医向公度当然明白那无意大师并非后悔叛弒师兄之事,而是后悔没有再加上一下,把无心长老当真击毙!眼下可能就泄露机密,在这地道之中,如果要与这一干高手相抗,势无逃生之机!

向公度冷冷一笑,伸出手向无意大师面前一摊。无意大师怔了一下,随即就悟出他的意思,探手入囊,摸了一个高约五寸的玉瓶,放在他掌心之中。

鬼医向公度见众人都集中注意力在无心大师那边,便从从容容取瓶一瞧,只见玉瓶上精工雕着十八罗汉像,玉质绝佳,这等珍贵宝物,自然是少林方丈才能拥有。不过他仍不肯遽信,把瓶子摇动一下,听到瓶中发出清脆的声音。当下微开瓶塞,凑在鼻下一嗅,果然嗅到“大檀丸”的香味!他一生炼药,自然识得,这时才不置疑,随手把玉瓶放入囊中。

他挤了过去,紧紧挨着娄真人,暗中运功蓄力,伺机出手。不过目下四周尽是一流高手,眼力极为锐利,他可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等候妥当机会!

无心长老眼睛睁开之后,喘息几下,口鼻中便沁出鲜血。娄真人连忙用衣袖替他揩拭,一面道:“无心道兄你这是怎么啦?那对头是谁?”

无心长老张开嘴巴,却没有声音,鬼医向公度大声叫道:“一定是皇甫维无疑,是也不是?”

无心长老挣扎一下,气息微弱地道:“不是……皇甫维……是无意……”以后的话再也听不清楚,转眼之间,那无心长老身躯微震,便已断气。

矮头陀大声道:“无心师兄好像说不是皇甫维!”

飞羽真人缓缓道:“贫道却听到无心道兄好像说皇甫维是无意把他……”他停顿一下,接着道:“下面的话可就听不清楚啦!”

鬼医向公度这时才大大松了口气,心中那块大石算是放下,大声搭腔道:“纵使皇甫维是无意把长老杀死,也不能放过这厮!”

他这么一说,大家果真觉得无心长老好像是说皇甫维虽是把他杀死,但却非有意!于是一方面感到无心长老十分伟大,居然濒死之时,也肯为仇敌辩明是非。另一方面都感到悲愤填膺,想不到德高望重的一代高僧竟然惨死在孺子手中!

这时地道中火势更大,那边一截地面全都是火,这边全靠大家掌劈袖煽,把墙上喷射出来的火龙全部送到那一边去,因此暂时尚可立足!不过时候一久,就算不被烈火烧死,也得闷死!

这时上面的皇甫维面上绽露着冷冷的笑容,侧耳倾听着下面的动静。

蓦地里三条人影宛如流星赶月般飞闪入屋,皇甫维转目一瞥,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表情突然凝结得有如石雕的人像一般。

只见那三条人影当先一位是个素衣美妇,裙长曳地,头上梳着高高的宫髻,修眉凤目,肤光如雪。她长得美丽倒也不奇,最奇的是她面目眉宇之间,孕含着一股恬淡纯洁的光辉,使人一望之下,不由得会自惭形秽!

在她身后是两位面貌相肖的老人,身量高高瘦瘦,背上各插一支利钩。这两位老人的长相和兵器,教人一望而知乃是一对声誉极隆的侠义兄弟,人称左右双钩吴家二老的便是!

杜筠和蒲坚一望之下都认出那吴家二老,不禁心头大凛。又看到那吴家二老似乎尚是那位美妇跟随之人一般,不由得更是惊讶,想不出那身份已尊如五岳掌门人的吴家二老,为何会对那美妇这等谦卑?

那位美若天人,风华绝代的少妇一对星眼,凝瞧着皇甫维,面上神情看不出丝毫喜怒。她道:“听说武林高手们都到此地来了,是不是?”

皇甫维本想不答理她,但不知如何,仍是不忍对她这么粗俗,也不愿欺骗她,简短地答道:“不错,他们都来了!”蓦地心中大震,吶吶道:“你的声音……哎,你就是那位蒙面人?”

她的神情变得甚为严肃,点头道:“那就是我,你为何显得这么惊奇?”

皇甫维凝望她好一会,突然仰天笑道:“想不到我早就和心池圣女打过交道!哈……哈……”

后面的辣水仙杜筠,铁骑大将蒲坚两人听了“心池圣女”四字,不由得失声惊噫,神情茫然地退开六七步远!

左钩吴圆沉声道:“皇甫维,你的态度最好放尊重些!”

皇甫维高傲地扫瞥他们一眼,目光转到那位心池圣女宛如莲花的面上,突然说不出难听的话。

他自己也不知是什么道理,自从当日在洛阳司空表家中见过无心大师的画像之后,他就时时刻刻都忘不了她那圣洁和幽怨的面庞,起初是一种十分亲近似的感情,久而久之,似乎已和她十分熟悉,泛出敬爱之心。

情感一物自古以来难以解释,总而言之,皇甫维但觉这心池圣女有如天上仙子一般,不但自己不愿亵渎于她,就算有别人对她不敬,他也会挺身干涉!

心池圣女又问道:“那么目下那一干高手们在什么地方?”

她的声音低沉而悦耳,异常动听!皇甫维道:“他们都到地下石室,要毁家父遗体!”

心池圣女面上表情虽然不变,但皇甫维却从她眼中看出她怔了一下,她道:“不久以前你还说一皇在世,怎的又提起‘遗体’两字?”

皇甫维沉重地道:“我回到家中,才知道他老人家业已病逝,一代英雄,自兹永别尘寰……”

心池圣女美眸中突然流露出迷惘伤感的神色,怔了一阵,才轻轻叹息一声,道:“令尊当真称得上一代之雄,想不到他最后无声无息地病殁于木榻草席上……”

皇甫维问道:“圣女你和先父交情如何?”

心池圣女似是想不到他有此一问,面上掠过一阵茫然之色,缓缓道:“这个很难说,我和他一生都处在敌对地位,但我们却互相钦佩!啊,那已经是多年以前的往事啦!”

皇甫维感激之色,流露无遗,极为诚挚地道:“谢谢你,你的一句话,对于我比天下人的批评还重要得多!”

心池圣女收敛起伤感迷惘的神色,缓缓道:“那一干高手显然已身陷险地,对不对?”

皇甫维点点头,圣女又道:“我得伸手管这件事,你最好把地道入口打开!”皇甫维摇摇头,坚决地道:“对不起,这件事恕我难以遵从!这些人如果遭难,都因他们存心破棺毁尸而起,请问我如何能放过他们?”

心池圣女微微一笑,清丽无比。她道:“你这等迫人的词锋,正像当年的一皇……”她立即敛住笑容,道:“不过,我也不能坐视,你得知道,假如我真个出手,你的下场是不死也得重伤。”

皇甫维傲然道:“生死不过等闲之事,你想开启地道入口,除非先把我击毙!”

心池圣女没有做声,后面的吴家二老齐齐道:“愚兄弟愿效微劳!”圣女摇摇头,道:“两位请退……”

左右双钩吴家二老服服贴贴,一齐向后退开丈许。

心池圣女一望石桌,道:“那大概就是开启地道的枢纽了,你最好不要拦阻我,我实在不愿意伤害你!”她说的话十分真挚,教人一听都知道发自心坎!

皇甫维道:“我也不愿跟你动手,因为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可是,假如你一定要动那石桌的话……”

说到这里,心池圣女已缓步向石桌走去,皇甫维暗聚内力,右掌轻轻拂出。心池圣女突然举手掠鬓,动作优美异常。皇甫维一拂之力到处,忽然有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大喝一声,运足全力,双手先后拂出,这一招奥妙异常,心池圣女虽是武功极高,却也不能再用掠鬓的动作化解,玉手突然向前一探,纤纤五指,分别罩住皇甫维双掌脉门要穴。

皇甫维心中一凛,缩回双手,倏又连环拂去。这一回他丝毫不敢留情,运足全力凶猛进攻。

心池圣女单用一只右手,忽擒忽拏,施展出一路极为精妙手法,见招破招,转眼之间已拆了十余招之多。

皇甫维一身武功,罕有碰上比他高强很多的人,这时突然遇到心池圣女这等绝世高手,内力方面立感不支。其次对方的手法似是冲着他的秘传心法而来,着着抢制机先,同时招数中暗蕴无穷威力,似乎除非不发,一发就可置自己于死地。

这种感觉十分难受,皇甫维攻了十余招之后,突然动念改攻为守,登时手法一变。

心池圣女武功高得出奇,就在他手法一变之际,蓦地直抢入来,身法迅捷无比,错眼间纤纤五指已扣住皇甫维左臂上的三处大穴。

皇甫维登时动弹不得,咬牙叹了一声,道:“我比起你好像还差得太远。”

圣女道:“你身负内伤,但依然有这等功力,已经十分惊人,我刚才那一路手法,对付别人没有大用处,但却已花了我二十年工夫才研创出来。”

皇甫维道:“哦,就是专用来对付我父亲?”

“不错!”她微笑一下,又道:“但因此我感到十分奇怪,以令尊的聪明智慧,应该想到我这一着,为何你的手法,竟和他当年的一模一样?”

皇甫维微笑道:“若是三个月后我们有机会相逢,我会教你大感意外!”

她皱一下细长的眉毛,好像一时之间想不通他这话的真正意思。她道:“这是以后的事,现在第一点你把圣剑还给我,第二点告诉我开启地道之法!”

皇甫维因身落人手便不推拒,立刻把开启地道之法说出来。心池圣女暂时没有取下圣剑,却低声问道:“你双眉心之中不是各有一颗红痣的么?现在为何只剩其一?”

皇甫维楞了一下,这才知道自己因除掉人皮面具之时不小心把一颗红痣弄掉,当下只好道:“那都是假的!”

她那对美丽澄明的眸子突然一亮,定睛瞧着他,把皇甫维瞧得有点茫然,怎样也看不出她眼中的神色究是何意。

过了一阵,她忽又低声问道:“你身上可有什么明显的胎记没有?”

皇甫维一向没有注意到,信口道:“好像没有……”她道:“没有一块比拇指还大的红色胎记?”他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

心池圣女登时恢复原有的宁静,伸出左手去摘他背上的圣剑。皇甫维忽然感到一阵被屈辱的冲动,要知他并非贪图这柄圣剑,可是假如他仍然握有此剑,则以后在江湖行走之际,谁见了都会震惊窃语!

这一阵冲动逼得他施展诡计,大声叫道:“那些人都快要烧死啦……”

心池圣女微微一怔,皇甫维乘机猛然振臂跃开,脱出她的掌握。左右双钩吴家二老急忙兜截上来,皇甫维奇快无伦地从两人空隙中冲出去,转瞬间已出了厅外!

辣水仙杜筠及铁骑大将蒲坚生怕放出五岳掌门那一干人之后,他们会以为自己通敌设阱,那时当真是百口莫辩,非死不可!因此,一齐跟着皇甫维的身形纵出厅外。耳中隐隐听到心池圣女命吴家二老勿追的声音。

皇甫维奔过五六条街,回头一瞥。见到杜筠蒲坚两人远远跟来,便停住脚步等候。

杜蒲两人追上来,皇甫维道:“目下我身有要事,不能与两位一同前往,假如两位另有去处,那就罢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一干人对两位已生误会,我们最好聚在一起,免得被他们欺侮!”

杜筠当然想跟着皇甫维,蒲坚也想等过一段时期,看看情形再决定行止,因此也愿意跟随皇甫维。

当于大家约定明日晚间二更时分,在左边的城隍庙内见面。杜筠两人约好之后,联袂走开,剩下皇甫维独自向西面走去。

回说原来当日皇甫维击死卓澄之后,心中一阵后悔,觉得杀死像卓澄这么一个孩子,当真太过残忍。他这刻已回复纯洁无邪的那一个皇甫维,自个儿难过了半天,这才转身返回富春。

他见到吕东青时,只略略告诉他说踪迹已泄,必须设法防范,尤其是老父的遗体,一定要搬走。

直到这时,他才有工夫取出遗书再看下去,忽地狂喜不禁,立时带着吕东青再度进入地下石室。

火炬之下,石室中一切都没有变动,皇甫维伸手在棺底一摸,道:“这下面果然有枚钢钉,我们把棺盖打开,就可把义父的遗体运走……”

只听“滴答”一声,皇甫维站起来,把棺盖揭开。

但见棺中躺着一个白发飘萧的高瘦老人,身上衣服甚为污秽,显然他的儿子们把他放入棺中之时,连新衣服也没有替他换上。

这位老人面目甚是秀气,而且没有皱纹,如果不是头发尽白,看上去只有三旬上下的年纪。

皇甫维双目涌出热泪,只会站着发呆。江南孤客吕东青凝眸细瞧这位曾经是天下惊惧的一代之豪,但觉他栩栩如生,虽说是已死去十余日之久,但身上没有一点点死人的臭味。

皇甫维滴下一连串热泪,缓缓弯腰伸手要抱那老人出来。吕东青突然道:“公子且慢,待我先看清楚!”皇甫维忽地激动起来,厉声道:“你走开!”

江南孤客吕东青知道他刺激过甚,因此毫不怪他,柔声道:“公子,我心里和你一样难过,可是,我觉得大爷好像还有一丝气息似的。”

皇甫维身躯一震,连忙缩回双手,吕东青看了一回,又伸手搭在老人的脉门上,微一凝神,道:“大爷当真未死,公子你最好度几口真气给他!”

皇甫维话也不说,俯身从老人口中度了几口真气过去,但听老人肚子里响了几声,倏地眼皮轻动,似是要睁开眼睛。皇甫维一把握住吕东青的手臂,喃喃道:“看,看,我义父真的未死……”

吕东青微笑一下,提醒他道:“大爷目下生机微弱,你的宝鼎丹正是急需之时!”皇甫维疾忙取出仅余的两颗宝鼎丹,先轻轻捏开老人的嘴,然后放入他口中。

那宝鼎丹乃是当世奇珍,入口便化,不须水灌,就能流入腹中。

过了片刻,老人轻轻透一口气,睁大眼睛,并且缓缓坐起身。皇甫维大喜若狂,一味抓耳爬腮,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老人低声道:“我试一试运功调气,你们且安心等待!”他特别向吕东青点头微笑,然后闭上眼睛。

大约过了顿饭工夫,老人睁开眼睛,沉重地道:“维儿的丹药虽是神奇无比,但只能救回我一条残命……”

皇甫维万分失望地道:“那么义父你又像从前一样,是不是?”

老人立刻轻松地笑一下,道:“不,以前我缠绵床笫,难得有一日能够起床,但以后我却能比常人更为康健有力地奔走。不过我的一身武功,似难恢复!而且,也许耐心苦修之下,可以恢复也说不定!”他望一望吕东青,又微笑道:“我二十年来都不曾与外人接触,吕兄可说是第一位!”

吕东青长道:“小可能够见到大爷,当真死而无憾,还望大爷以后直称小可的名字!”

皇甫孤道:“你们第一次进室之时,我曾竭尽余力,叫唤维儿名字,这石棺经我特别设计,有透气的小管直通那边角落……”

皇甫维道:“我再三说听到义父的叫声,可是声音似是从室顶四周传过来,使我不敢相信直真是义父的声音,原来是透气管的关系。”

老人从棺中出来,随手关住棺盖,轻健地在石室中走了一圈,道:“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够随意走动,人生当真变幻莫测,维儿你这一趟踏入江湖,经过详情可说一说……”

皇甫维随即扼要地把一切经过都说了出来,吕东青偶尔也插嘴补充一两句,说完之后,“一皇”掠一下满头白发,冷冷笑道:“哼,舒涛他们三人居然也敢查问金牌来历?当年我真不该心存悯念,以致下手太轻,以目下的情形看来,他们定然又恢复了七八成功力。维儿你把那面金牌给了中州一剑许伯英,辗转落在舒涛他们手中,若然被他们发觉免死金牌之内的秘密,那就不堪设想啦!”

皇甫维讶道:“那面金牌之内还有什么秘密?”

老人道:“那面金牌之内,暗藏得自少林寺的‘意形大法’一卷。在少林寺七十二种绝艺之中,独独这意形大法最是奥妙高深,若然舒涛他们得去,三人合力同参,功力将大有增进,那时虽然心池圣女复出,亦无法制服这三人!”

吕东青骇了一跳,忍不住插嘴道:“这如何是好?若然连圣女也制服不了三公,武林又是一场浩劫……”

“一皇”望他一眼,温和地道:“我知你在情急之下,冲口说出这些话。不过我不会怪责你,虽然第一你话中之意,指我是当年武林浩劫的祸首,第二你暗示圣女她武功比我高强……”

江南孤客吕东青感到十分不好意思,耳朵都红了。皇甫孤又缓缓道:“没有关系,对于第一点来说,我自家也深悔昔年恶孽,关于第二点,我老实告诉你们,心池圣女其实赢不了我,我们曾经三度剧战,都是我在最后给她面子,故意逃走,而她知道我是让她……”

他停顿一下,似是因想当年旧事,面上流露出温柔怀念的光辉。

石室之中,只有老人坚实的声音响着,他道:“那是因为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深深爱上了她。可是,当时我自己也不知道。那一次交手我到了两千招之后,本来大有机会出辣手杀死她,但我却不知如何不忍下手,两人又战了数百招,我便跃出圈外,径自走开。她也明白再战下去不能胜我……

“第二次相逢,地点在西方的大草原上,那一次她挟着这柄白色的圣剑研创出另套专克我刚猛剑路的招数。我和她由旭日初起,斗到黄昏,我使的只是一支柔软的树枝,纯粹以柔软的剑路应付她的圣剑。这天晚上,恰好是草原上的一个大节日,我提议暂时停战,一同去观赏盛会,那儿有歌唱、跳舞、年轻的小伙子摔跤等热闹的节目……

“她一向是矜持圣洁的美丽姑娘,态度大方。但这刻忽然变得羞涩起来,低下头想了许久,方答应和我去瞧瞧热闹……

“那天晚上的一切,我直到如今都记得清清楚楚,她说的每一句话,她任何最细致的动作,都烙在我的心中。她显得十分快乐和天真,要我解答种种有趣的事情,而我们在那些营帐中走来走去时,不论是男人或女人的眼光都奇怪和羡慕地望着我们!我们知道那是因为我们是汉人而又是年青漂亮的一对!

“一直到了深夜,她便离开我,走之前告诉我说她要回去再研创武功对付我。我们分手之后,我好像遗失了比自己还重要的东西,我的脾气更坏,杀死更多的人,这时舒涛他们都奉命各自去秘密建造居处,所以我单一人,浪迹天涯。不久,武林各派高手联合起来专门来对付我,但他们碰上我的话,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回去。于是,二十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又碰见心池圣女。她果真又研创了一路武功,奇奥异常。这一次迫得我使出真正的手法和全身功力,才能够赢她。不过我只是暗中知道赢得她而已,当时却一直和她缠战,打了一夜和半日,她见用尽平生本事,仍然无法取胜,便提议罢战!

“我们一齐到西子湖上赏玩风景,又荡舟湖中,游遍全彻。晚上,我们一起饮酒吃饭,她第一次用哀求的语气要我停止再种恶孽,我被她迫得无话可说,突然告诉她说,假如她陪我睡一晚,我就从此不再为恶。她居然毫不考虑地答应了,这使我很难下台,另一方面,我心中也是万分想得到她……

“于是她就在西子湖畔陪我过了一宵,翌日,我履行诺言,先去找到舒涛等三人,告以我决意退出江湖,当时下手废去他们的武功。他们毫不敢反抗,一齐乞求我不要下手过重,以致此后一生残疾缠身,我心中一软,下手时果然轻了几成。之后,我回到西子湖畔,又和心池圣女度了一个春宵,第二日,我服下她特制的一颗丹药,又让她施展闭穴绝脉手法,将我一身武功闭绝。她临走的时候,才告诉我说,她乃是带发修行的空门中人,所以心中虽然爱我,却也不能嫁给我。而且她在江湖上已有圣女之名,这个偶像也不容她亲手打破!这时,我也着实被她那种不惜为天下人牺牲自己的精神所感动,所以二十年来,我都没有怨怪她之心……”

这位“一皇”皇甫孤把往事简扼地说完,只把皇甫维和江南孤客吕东青听得目瞪口呆。

皇甫维突然大声道:“我现在明白了,怪不得我在洛阳司空表家中,见到心池圣女的画像,那是少林寺无心长老所画,她的面上流露出无限幽怨,眸子内还有一点泪光,原来当她向天下高手宣布义父你老退出江湖之时,心中正想起自己巨大的牺牲……”

“一皇”皇甫孤道:“无心和尚画名满天下,她一幅画像一定十分了不起,你将来有功夫的话,最好设法取来给为父看看。现在我们搬到别的屋子去,我以前曾在城中买下几所房屋,故意任之荒废,如今已用得着!”

于是,他们一同离开地下石室。“一皇”皇甫孤虽然健朗如常人,但却无法纵跃,便由皇甫维扶住两腋,纵出外面。

他们走到一座宅院门口,“一皇”命他们一齐进去。屋内到处是厚厚的灰尘和蛛网,他们略为打扫两个房间,且喜床榻桌椅尚未朽坏,因此只须弄些被褥及日常用品就可以居住。皇甫孤和儿子住一间大房,江南孤客吕东青则往在另一间较大的房中。

“一皇”皇甫孤从义子的口中,已听出关于卓澄那一段有破绽,他计算出皇甫维不应在那儿和卓澄碰头,所以他相信消息已由别人传带到邱家庄,当下便命皇甫维及吕东青如此这般,戏弄那一干来侵的高手。

“一皇”皇甫孤的原意只是戏弄这些人,他自家则日夕深思冥索恢复功力之法。

皇甫维却因那一干高手有开棺毁尸之意,心中大怒,便把他们禁闭在地下石室,如若他们动手毁棺,则自食其果。后来他也知道下面起火,不过结果如何,他却暂时不得而知。

他越过几条街道,飘落在那座空宅之内,忽然感到有点不对,连忙奔向义父房间。

折入廊下,远远已望见门外的地上,躺着好几个人。

他大吃一惊,慌忙赶去,只见房门外地上一共有五个劲装大汉躺着,一望而知均已毙命,地上还散布着几把刀剑。

皇甫维冲入房中,“一皇”皇甫孤已不知去向,房内还有两个尸体,都是劲装疾服的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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