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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群魔震恐剑神初现,双小诡毒壮士不回

崔智身形一现,立刻抬手出刀,呛啷啷金背砍山刀闪起一片寒光。

尹右神色冰冷,转身向他。其余的人仍旧大马金刀地安坐椅上,动也不动!

崔智戟指喝道:“魔崽子亮出兵器来,少爷今日成全你早投阴府!”

尹右双手齐动,动作快速绝伦,眨眼已取出两样兵器。只见他右手是支判官笔,左手却是把短剑,不过半尺来长,银光灿然,显得十分锋利。

这两般兵器一亮出来,火狐崔伟和崔敏两人心中登时打突,乱跳不止。只因这两种兵器招数力道都大不相同,如无过人绝艺,岂能使用?光是从兵器上判断,崔智可就要输了一筹。何况崔智平生未曾与强敌动过手,临阵经验已经不足。一旦对上这种古怪兵器,又无法凭本身机智阅历拆解,岂不是愈发失利?

崔智可是初生之犊,不知天高地厚,狂笑一声,道:“魔崽子动手吧!”

尹右脸色铁青,心中怒极,暗自蓄势运劲,准备一出手就得教对方吃点苦头。只见他左手一晃,银剑直划中盘。这一招快极,尤其步法古怪,晃眼抢到对方右边。

崔智砍山刀虚劈一下,斜跨两步。猛见银光如练,追袭胸胁之间。他大喝一声,健腕一翻,大刀化为“横扫千军”之势。但听刀风叫啸,刚猛无俦。

哪知尹右正要迫他如此出招,身形一矮,忽地斜钻开去。但身躯尚未伸直,又斜旋回来。这时左手银光急取敌人下盘,右手判官笔却挟着迅雷之势,蓦然一敲。

“当”的一声,刀笔相触。崔智本以膂力沉雄见长,这时虽觉敌人笔上力量奇大,但自问还有把握硬挡回去。然而形势却不容他接续出力,只因敌人左手的银色短剑,已歹毒无比地戳向膝盖。他不能左右闪避,只好往后一垫步,但躲开了下面短剑,手中力量便自不继。“呼”的一声,金背砍山刀悠悠荡开,登时门户大敞。

尹右微向前一倾身,生像直抢入去。崔智为之大骇,疾忙一个鹞子翻身,有如陀螺般斜旋开去。

只听敌人冷冷嘲道:“大侠别忙,我还在这儿站着呢!”

崔智定神一瞧,人家可不是好好站在原地,登时为之羞愧难当,面红耳赤!

尹右也不让他真个喘息,趁他羞愤交集,因而心浮气躁之际,使个身法,已攻将上来。口中还招呼道:“大侠这次可得小心了,别坏了一世英名。”

只见他使出玄阴教主鬼母冷婀一脉嫡传的武功,一招一式,真是谲奇怪异得无法忖测。同时功力火候之深,已是一代名手的境界。

崔智勉强封架了七八招,便自危险无比,生死不过是在呼吸之间。蓦然斜掠避开敌人招数时,一眼瞥见父亲和祖叔公那种忧惶的神色,不由得泛涌起一阵悔意。只因他这一现身,不但于事无补,反而害得两位长辈忧心如焚!他明白这两位长辈将会死不瞑目,因此他这次轻举妄动,的确是太过愚蠢孟浪!

原来崔智在枯井底憋了一昼夜,虽说是食物充裕,食水也足够,但他半点儿也难下咽。同时也睡不着,干瞪着眼睛望着井顶的天空。沉默多时,便开始唉声叹气起来。

这个枯井深达四丈,下宽上窄,除非他能够跃起三丈余高,抓住井壁,再以双手撑着出来,此外再无别法。但以他的武功,焉能跳跃得这么高?

他一想到家中将有大难,自己练了十多年武功,但在这等最艰险的时候,却不能施展所学来化解尊长严亲的灾难。这是他最感到痛心遗憾之事……

不知不觉又到了深夜,他瞧见天空上的星星向他眨眼睛,他只能看到那么一个圈中的几十颗星儿,以及夜风刮过荒废庭园的凄寂声音。他大大地叹息起来,一连数声。

在这人静夜寂时际,幽恨的叹息声,传出老远。眨眼间不远处的一座破房子里,飞出一条人影。就在最后一声叹声袅袅消散在黑夜中之际,这条人影已到了井边!

这人胆子好大,只因在这等荒废古园中,又是深夜,听到了这种叹声,哪能不毛骨悚然,亟思逃走之理?而这人却毫不犹疑,直扑声音来路。这样也可窥见此人不但胆色勇冠天下,他的听觉也够灵敏,定是饱受训练之士。

只听井底传出人语声,原来是崔智自个儿在发狠唠叨道:“我这样子躲着,日后拿什么面目见人,倒不如一头撞死,痛快干脆……咳,但我怎知老爷子和爹能不能渡过难关?”接着语声之后,又是数声长叹。

那人听得十分真切,伫立井边,毫不作声。

猛听井底传出惨厉低语声道:“咳,我还是一头撞死干净……”

那人立刻哑声道:“呔,井底下的是人是鬼?”

崔智大吃一惊,仰头而望。只见井栏石上露出一个头颅,虽是黑夜中,又是背着天上星光。面目一点也看不见,但双眸炯炯有光,不啻天上寒星。

他眨眨眼睛,想道:“此人眼光如此明亮,足见内功深湛无比,连我爹也远不及他,此人到底是谁?他一定已看清楚我的面貌……”

果然那人哑声道:“看你面目英俊,年纪尚轻,何故落在此井中?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崔智闭口不答,下意识地脚尖一用力,纵退丈许,于是上面的人便看不见他。

只听井上之人冷冷一哼,他这时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事,不由得面红耳赤。须知崔智本非愚钝之人,当他望见井上人的眸子时,已直觉地知道此人功力既是如此深湛,多半是崔伟、崔敏他们所畏惧的大魔头们之一。每个人在下意识中,总想自己安全,同时更不愿意自己的计谋被破,故此他会无缘无故便纵退避开。这刻醒悟起此举未免太过示怯,便羞愧起来,重又跃将出来。

“你不敢回答我的问话么?”

崔智气往上冲,大声道:“小爷便是崔智,你待怎样?”

那人哼了一声,眨眨眼睛,似在思索,随即又哑声道:“你既躲在井中避祸,何以又唉声叹气,自己泄露行藏?”

崔智心想对了,此人果是玄阴教中高手,立刻傲然答道:“小爷是严命难违,你以为我害怕么?哼……”

“好雄壮的话,那么我把你弄出来如何?”

“你不作下井投石的勾当,小爷也敬你是个好汉行径。若能教我用大刀相拚,败了是自家学艺不精,死无怨言!”

那人又哑声说句“好雄壮”,便沉默了一会,才道:“好罢,我现在去弄根绳索给你。”

崔智大声道:“井边不是有根绳子么?”

那人寻视一下,眨眼间便抛下一根粗绳来,原来乃是崔敏故意留下,好让崔智大声呼救时,别人不须麻烦去找绳梯之类的东西。

崔智捏住粗绳,背上大刀已经背好,缘绳攀上,到了一半,忽然停住不动。

那人哑声问道:“你没力气么?”

他抬头一瞥,只见那人已用一条汗巾蒙脸,只露出那双炯炯如寒星的眼睛。这时他也不去深思那人何以蒙脸之故,摇头道:“不是,我在想此时要不要上去,因为时候未到,若是上去之后被我爹发现,只怕还是不能如愿。”

“你还要待多久?”那人问:“我可以和你约定,届时再来助你出井!”

“噫,你不知道?”崔智惊讶起来。要知若果此人乃是玄阴教中高手,岂有不知三日之约的事?

“有什么奇怪的?谁能知道你和父亲如何约定法?你可以提早一些,也可以迟一些。”

崔智一想也是道理,人家纵知三日之约,却也不知他想在什么时候出井啊。

“我只好相信你了。”崔智道:“明晚天黑之后,才请你把这条绳子垂下井来,可使得么?”

“当然,我平生从不轻诺,就是明晚好了!”

崔智不信也不成,只好滑回井底,粗绳一掣,飞上井口之外。然后声息寂然,再也不见那人露面。

翌日他用心练了一天武功,傍晚之际,便小睡一会。哪知一觉醒来,已经是黎明时分,不由得大惊,举目一看,井口垂下来一根粗绳,可不正是父亲带来的那根绳索,于是忙忙攀绳而出,直奔回家。

晨风扑面,清新异常,他昨夜睡了一大觉,是以精神倍增。赶到家门,只见门庭萧索,竟然阒静无人。一种不祥的阴影袭上心头,崔智登时心头乱跳,疾奔入内。猛听厅内有人暴声说要取崔家性命,于是大喝一声,舍命冲入厅内。

现在尹右的左剑右笔,不但功力深湛,兼且身法和招数都诡奇得无可测度。崔智各方面都差了一筹,是以险象环生。这刹那之间,在枯井避难以至如今的一幕,历历掠过心头,同时一丝悔意,也相伴而生。他不知那蒙面人是谁,听他沙哑的口音,也决不似座中的魔头们。但此时已无余暇让他追究。

火狐崔伟和崔敏这时焦急万状,崔敏低哼一声,霍然离座。对面的尹左立刻跟着踏前一步,拔出兵器,正好和他孪生弟弟一般,也是左手短剑,右手判官笔。

那尹左俊眼一瞪,峻声道:“崔敏你别妄想以二敌一。”须知崔敏总算是副总镖头的地位,又是名家之后,那玄阴教中人实在不敢太过低估于他。

崔敏惨笑一声,道:“你们既要赶尽杀绝,还提什么规矩?”

那边崔智忽然脚下一滑,身形微滞,尹右喝一声“撒手”,右手判官笔电急敲在金背砍山刀上。“当”的一声巨响,那柄大刀破空飞起,无巧不巧,插在屋顶梁上。夺的一声,深深插入大半尺之多。可见那尹右的确内力惊人,造诣不凡!

崔伟崔敏方自一惊,只见尹右左手短剑已递到崔智咽喉,于是又为之出了一身冷汗。

崔智败中求生,本来已不能向后仰的身躯,偏偏仗着童身练功,内力甚纯,硬生生向后一仰。

尹右剑势已尽,尚差两寸才能刺着敌人咽喉。这厮的是心狠手辣,手腕并不下沉,左手仍然原式不动,右手却翘笔斜指敌人胸膛。但不立刻递出。

现在崔智唯一可逃之机,便是向后纵出。但因他刚才乃是硬往后仰,脚步和身体以及力量全部用岔。目下他不得不向前稍稍挺起半尺,这才能够换力移动。然而对方两般兵器,俱指住自家要害,分明是故意等他自己碰上来送死!纵然他明知如是,但因情势所迫,他势必非向前挺起半尺不可!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厅门外有人朗声一笑。这笑声宛如巨钟忽鸣,响彻四山。又清朗又圆润,唯有“金声玉振”四字差可形容!

就在笑声起时,火狐崔伟眼见孙子大难临头,也自抖丹田大喝一声道:“看暗器!”

尹右久闻火狐崔伟的火器天下独步,他出战之时,早已刻刻留心住火狐崔伟。尤其是越将得手,越发注意。这时如响斯应,疾然一旋身,飙转云翻地反而欺到崔智身后。他的身手快捷无伦,在这一转之时,左手短剑已衔在口中,五指一伸,便扣向崔智后颈。

猛觉和风一拂,自家五指落处,抓住一样柔软如棉的东西。眼光一扫,只见自家手指如钩,所抓的正是一只人手。

就在此时,耳际听到厉魄西门渐、火判官秦昆山、雪山雕邓牧等人喝叱之声。他不暇寻思,内力涌出,五指登时增加了三倍力量,兼且手指其硬如钢,硬抓下去。被他抓住那只人手本来其软如绵,此时随着他力量增加,倏然坚硬异常,以尹右那只抓石成粉的铁手,这时也感到不妙。

尹右在增加力量之时,目光四射,已瞧见那个伸出手来被他抓住的人,乃是个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的儒雅公子,年纪只在二十过外一点,那夺目神采,使他心头大震。就在他看见人家之时,一股强风劲冲而至,虽没把他刮动,却好崔智抽腰前蹿,借这风力一冲,立刻蹿将开去。尹右明白这股风力,乃是这人身形动时所带起的,但因那人太快,故此人到了之后,风力这才刮到。

这些事原是同时发生,那边厢三个大魔头和尹左都一齐跃过来。

这一干人脚未沾地,尹右便因发力后感出对方的手坚硬无匹,赶快撤力欲退。哪知就在他力道消长的些微空隙。那位儒雅风流、倜傥俊美的公子哈哈一笑,轻轻一挥手,尹右便如断线风筝似的,直飞上半空!

尹左手足关心,收笔咬剑,疾然飞身扑上,只见尹右一直斜斜飞起,直撞到近屋顶处的墙壁上,“砰匐”一声,掉将下来。尹左飞身赶到,一把托住他,尹右此时才能发力,借兄长一托之势,化为风飘落絮之式,落下地上。

他的面色已变得青白,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吃亏,同时这个亏吃得太惨,因为光凭人家这一手,他再练三十年也未必办得到,这样岂不是连报仇也没有希望?故此称之为惨亏。

尹左见胞弟无恙,吁口大气,回眸而顾时,只见厉魄西门渐和火判官秦昆山雪山雕邓牧三人都已拔出兵器,形势之严重,此生仅见。他们本来疾向前扑,但因尹右飞起半空,这三人都齐齐一沉气,身形坠地,钉住不动。竟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地直扑过去出手攻击!

那位美公子依然赤手空拳,面上毫不变色。口中朗朗向火狐崔伟招呼道:“师伯请恕弟子石轩中一步来迟,以至严驾受惊。”

火狐崔伟仰天大笑道:“石贤侄及时出现,正可扫荡妖氛,不必为老朽分心!”

厉魄西门渐手中横持一柄白磷錾,此錾重达五十斤,乃外门重兵刃中最罕见的一种,威力极大。这柄白磷錾多年来,都未发过利市。只因厉魄西门渐乃是那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鬼母冷婀座下高弟,一凤三鬼之首,一身功夫,尽得鬼母嫡传,光是用双手,天下便少逢能与对抗之人。何况他常年随侍鬼母,轻易也没出手的机会。

这时石轩中一现身,他便不敢不将白磷錾撤出来。火判官秦昆山用的是一对判官笔,雪山雕邓牧则是一柄软硬自如,能斩金削铁的缅刀。以这三位魔头的名望,除非是石轩中出现,决不会同时搬出兵器这么紧张!

厉魄西门渐眼中冒火,他一旦面对这个情仇,真是恨不得一口把他生吞入肚。口中冷冷道:“石轩中你来得正好,爷们找的是你,崔家不过是陪葬罢了!”

石轩中把他们几人细看一眼,特别是因为尹家兄弟的相似而稍稍一顿,然后道:“你们不是我的敌手,现在我石轩中给你们一个机会,便是立刻滚回碧鸡山去,报知鬼母,说我石轩中这次重踏江湖,第一桩事,便是要她解散玄阴教。”

他那对神采飞扬的眼睛,顾盼之间,自然而然有一种慑人的威风。同时语气豪雄,不可一世。崔家三人,都为之目移神夺,暗中崇佩得五体投地,他们乃是石轩中这边的人,这样尚有可说。但尹家兄弟却也为他的侠名英风所镇,不但噤口无声,而且心中泛起一种特别的味道,说不出是崇敬抑是畏惧。

厉魄西门渐狞笑道:“石轩中你虽然武功甚佳,但这样子轻视天下士,也是不对,凭你练得几年功夫,就敢说赢得我们三人!”

此言一出,厅中诸人,除了石轩中之外,其余的都大感意外,只因西门渐话中之意,不啻是承认石轩中赢得他们每一个人,但三人齐上,则仍可与石轩中一拚。以厉魄西门渐的地位名望,尚且说出这种示弱的话来,如何能不教人觉得意外?

火狐崔伟虽是笑容满面,却几乎要落下老泪。他眼见老友传人,英名镇天下,连不可一世的玄阴教高手,也在这位大侠之前低头,这一份喜悦,难以言宣。崔智更为感动,满腔热血,沸腾不已,暗自立誓此后必定好好练艺,效法这位一代天人般的大侠!

石轩中俊目一眨,微笑道:“算你识得进退,你们三个人一同上来的话,尚堪一战,但石某一动手,便非留点记号不可!”

火判官秦昆山大叫道:“气死我也,石轩中接我一招!”人随声至,双笔一展,使个“分花拂柳”的招式,直取石轩中下盘四处穴道。

石轩中脸色一沉,俊脸凝霜。不管对方掌风如何锐厉,右手硬捋敌人攻向下盘的判官笔。身形微侧,左手划将出去。这位一代剑客虽是空手划出,但那只手宛如利剑,风声劲锐。火判官秦昆山大为凛骇,但觉对方刚刚一动,便已无懈可击,赶紧斜掠开去时,一支判官笔已险险被对方夺去。

石轩中仅仅出了一招,就教在场之人,全都神色变动。崔家三人当然是钦佩喜悦,在玄阴教方面,却都心头大震。

雪山雕邓牧缅刀一挥,赶紧上前接应火判官秦昆山。

石轩中喝道:“此处不是打斗之地,你们敢随石某到宽敞的地方,好好斗上一场么?”说话之时,双臂俱是手掌平伸,迭连递出招式,宛如两把利剑,抵住两人的判官笔和缅刀。

厉魄西门渐听了此言,正中下怀,因为他们这边人多,正须地方够宽敞,才能施展出全力。便宏声道:“两位香主且退,咱们找个地方打去。”

火狐崔伟不肯放过目睹这场剧斗的机会,接口道:“后面花园极大,足够地方盘旋。”

石轩中剑眉微皱,忖道:“我正想也把这一群魔崽子诱到别处,以免连累本宅。但崔师伯的话既出了口,我可不能驳他面子!”

大家一齐罢手,崔家三人领前,然后是石轩中,最后面才是玄阴教五人。

厉魄西门渐悄悄道:“等会儿敝座前动手,各位替我押住阵脚……尹左尹右你们兄弟负责那崔家三人,只听我号令一发,便动手宰他全家。”

尹家兄弟嗷然应了,那秦邓两人心中有数,明知对上这个本教第一个大对头,非用群殴手段不可。西门渐的意思,分明是说一旦他不敌的话,他们这两个押阵的便须上前,同时西门渐必会发出号令,命碧鸡山双小立刻动手把崔家宰掉,好教石轩中分心旁顾,既不能救,又复剑势松懈!

大家到了后园,石轩中乃是个光明磊落的大剑客,道:“你们如需商量什么话,尽管商量!”

厉魄西门渐迈步出来,左手戟指道:“石轩中,本座只问你一句,便是你何以手底这么毒辣?把我教中派驻此地的两个头儿杀死,这算是他们学艺不精,怪不得你留手不住。但方家庄一把大火,烧死了无数妇孺,难道这是你所应为?”

石轩中为之一愣,心中叫起撞天屈,但尚未开口,那厉魄西门渐又道:“还有一桩事,本座不妨告诉你,便是本教外三堂香主之一的冷面魔僧车丕,前些日子,在关洛那边被人杀死,手底毒甚。在他尸身旁边,有人用剑在石上留下名字……”他顿一下,狞笑着凝视对方。

石轩中何等聪明,冷笑一声,道:“难道这笔账又记在石某头上?”

西门渐颔首道:“你猜得不错,留在石上的名字正是石轩中三字。不过你既表示不知此事,相信也不会假。可是有一宗……”

他又住口不立刻说下去,石轩中朗笑一声,道:“你们玄阴教横行得够了,那人既然冒我石某之名,这笔账我自会去找他清算。但你们玄阴教无庸费心,就当是我石某所为,都冲着我来好了。”

这当儿连火狐崔伟都为之霜眉一皱,只因石轩中豪气冲霄,一时大意,竟没有解释方家庄这一桩事是否他所为。火狐崔伟一生行侠仗义,却甚是讲究不得滥杀无辜的规矩,是以会皱眉头。

厉魄西门渐也自放声大笑,道:“本座算是佩服石轩中你的气概,来,你亮剑吧!”

石轩中微微一笑,掣出长剑,轻轻一抖,剑光乱颤,发出“嗡”的一声。

西门渐道:“你的功力比当日初上碧鸡山时,又大有进境。”

石轩中道:“西门香主过奖了,请赐招吧!”

厉魄西门渐喝声“好”,白磷錾一举,当头劈下。这柄白磷錾重达五十斤,通体白色。此时但见一道白光,宛如天柱崩坍,直压下去。錾风之沉重劲厉,旁观之人,俱为之矍然动容。

石轩中长剑一挥,洒出数十点剑尖,从錾影下反攻敌人。直到錾锋离头顶不及两寸,这才塌身旋开一旁。这一下身法乃是内家中移形换位的功夫,迅速无伦。

西门渐这一錾声威虽猛,其实未尽全力,这刻健腕叫劲,硬生生停住下劈之势,微一迈步,方位立变,跟着那白磷錾连连劈出,卷起一阵劲风。对方功力稍差的,怕不早被这股劲风撞得身形不稳!

火判官秦昆山和西门渐相处长久,因此已知这位玄阴教主嫡传高弟已使出压箱底的绝艺,竟是施展最具威力的“玄阴十三錾”。这一路錾法有巧夺造化之妙,施展了一趟之后,能够激得气流涡转,变化出种阻力,对方兵器一旦投入这些空气涡流,便会因之失去准头,处处受制。甚至功力稍弱一点的,连兵器也把持不住。

石轩中容色一整,使出“五十手大周天神剑”,只见他剑尖每次吐出,都专找对方沉重如山的兵器,但最妙的是对方枉自力量如山,却被那尖尖的剑尖一点,便震卸一旁。要知昔年石轩中大战鬼母,那鬼母以神力称雄天下,那黑鸠杖落处,无人敢接。但石轩中仗着这一路专破万斤神力的剑法,居然能够抵挡了好多招。如今石轩中功力比之昔日已有天渊之别,西门渐纵然神勇不减鬼母当年,但如何制得住石轩中?

晃眼已换了十招,西门渐暗自凛惧。只因他这一路“玄阴十三錾”,虽然只有十三招,但变化无穷,通常极少要一招一式地施展下去。无奈遇上这个平生最强的敌人,竟然容不得他变招换式,只能一路施展下去。

第十一招是“长虹吐焰”,但见西门渐那么庞大的身躯,此刻却轻灵软滑得如毒蛇,绕着石轩中疾走一圈。光是绕敌而走这一圈中,已不知攻出多少錾。

石轩中从容化解,剑眉微竖,原来他已发觉气流有异,宛如昔年和鬼母大战时,那种卷人欲起的风力。

厉魄西门渐绝艺续施,第十二式“古佛半座”,身形由极动而极静,錾势也立时缓慢。然而风声啸卷,使得局外之人,也为之神摇魄荡,目眩心骇。

这一刹那间,气流漩涡已化为无数个。石轩中挥剑直击敌人,哪知长剑出处,猛觉身剑俱如陷在流沙胶泥之中,无由自主。

厉魄西门渐长啸一声,白磷錾倏然高举,向石轩中当头劈下。

这一錾乃是玄阴十三式中最后一式,最为厉害,称为“天生妙结”。只因这时对方已被自己发出的气流、漩涡所制住,突然当头劈下,神仙难逃。

石轩中在利錾当头之际,突然清啸一声,身剑合一,直射上空中。剑光猛然一响,把当头劈下的白磷錾冲得悠悠荡开。

只见那位一代大侠石轩中一直飞到四丈之高,然后煞住上升之势,猛可一拗腰,头下脚上,疾泻急冲而下,剑光暴涨,有如飞瀑倒悬,其势劲疾无伦。

崔家三人忍不住同声喝采。那以轻功著称的雪山雕邓牧此时见了人家的身法,不禁面目失色。敢情和人家一比,差得太远了!

厉魄西门渐当敌人冲霄而起之际,便为之一凛,明白敌人盛誉不虚,这种盖世功力,错非鬼母出马,天下无人能敌。当下力聚双臂,准备使出拚命的招数,口中跟着发出一声号令。

火判官秦昆山、雪山雕邓牧闻声冲上,各举兵刃,三人分作丁字形站好。那边尹家兄弟,一齐叱喝出声,同是一式的左剑右笔,直扑崔家三人。

石轩中一见对方竟用这等卑鄙手段,登时怒不可遏,身形一动,斜飞开去,恰恰落在尹氏兄弟侧面。他瞋目大喝道:“鼠辈你敢妄动!”

喝声如雷,剑眉斜轩,一对俊目中威光四射,端的神威凛凛。尹家兄弟身形一窒,竟然不敢向前。

石轩中戳指向西门渐叱道:“石某以为你身为武林知名之士,又是玄阴教的刑堂香主,今日如此不守武林规矩,不知在教中如何能服得众人?”

西门渐老羞成怒,破口骂道:“小子你过来,本座今日要和你决一死战!”须知西门渐本非无赖之徒,但他对石轩中的仇恨,又非寻常的血恨,故此一碰上这个情仇,便忍不住心中的愤恨悲痛,虽然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

火判官秦昆山一听不妙,如果西门渐被激而硬要单打独斗,只怕不能生出崔氏花园。当下朗声道:“尹家哥儿们回来,且替我等三人压住阵脚。”

尹家兄弟讪讪退下,刚才他们为对方神威所慑,竟然不敢动弹,觉得丢脸之极,恨不得立刻离开此地。

秦昆山又道:“昔日碧螺岛主于叔初,曾经力敌敝教六位香主,石轩中你也为武林留段佳话。”

石轩中豪情飞扬,大声道:“我早就要你们三人同上,好打得痛快些。”

雪山雕邓牧立刻接口道:“石轩中你口出大言,固然你的功力的确高强,可是……”

西门渐颇为不悦,敢情这两人俱是本教香主地位的高手,但一旦面对强敌,居然赞不住口,直是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但听邓牧不慌不忙地继续道:“可是石轩中你不过凭着千年人参的灵效,是以轻功特强。你如敢光凭剑法来斗,又赢得我们。那么我邓牧算是第一个心服口服!”

西门渐听了,转嗔为喜,暗想道:“那厮只要好大喜功,一口答应,今日就能取他性命……”

石轩中微微一哂,道:“就依你之言,我石轩中决不以轻功身法来闪避就是。”

火狐崔伟怒道:“石贤侄不可大意,中了他们诡计……”

石轩中抱剑行礼道:“师伯不须多虑,小侄自有扫荡魔氛之策!”

厉魄西门渐狞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但你一会儿别后悔!”

石轩中面色一沉,叱道:“都上来吧,还啰嗦什么?”

西门渐厉啸一声,扬錾劈去。雪山雕邓牧以轻功擅长,纵身一跃,飞上半空,然后由上盘攻下,卷起一道白森森的光华。

火判官秦昆山双笔一击,发出极嘹喨的金铁交鸣之声,倏地欺身进扑,双笔一分,施展一式“风剪梨花”,两点笔尖,直取石轩中“神藏”、“腹哀”两穴。

石轩中见他们配合得甚妙,长啸一声,剑化“斜阳封”之式,一剑斜斜划出,走个弧形路线。这招看来平凡,但对方三人,每一个都感到对方之剑,不但及时封住全身,而且生像针对着自己一人,要发出绝招光景,不由得都自动收势,改发别招。

要知这三人都不比等闲,随便挑哪一个人出去,都足以震惊武林。如今石轩中力敌三人,又言明不以那特佳的轻功躲避。这简直是轰动宇内的一场比斗。局中之人尚不觉得怎样,但旁观的崔家三人和尹氏兄弟,都为之屏息凝目,十分紧张。

厉魄西门渐是鬼母嫡传高弟,大有承传衣钵之势,这一身功夫,岂比等闲?另两个魔头,全是苦修精参了一个甲子以上的高手,火候之精纯,也自武林罕睹。刹那间剑气冲霄,杀气蔽空。刀光錾影,与及那一对判官笔,真是说不出多么凌厉,狂风暴雨般齐攻石轩中。

这一动手,不觉已斗了二十余招,石轩中的剑法平平凡凡,但他那种诚敬庄严的样子,教人不敢忽视。事实上他的招数虽然不见得奥妙诡辣,但正因光明正大之故,那对方三人的毒招,反而教人泛起小家气的感觉!

只见剑光忽然绕体而生,迫开诸般兵器。雪山雕邓牧暗忖道:“看来他每一剑都能威胁到三人,但我不信他真能如此,何不冒险试上一下!”

这念头不过像电光石火般,在心头一掠即逝。恰好石轩中又恭恭敬敬地一剑扫出来,西门渐和秦昆山都一齐换招。邓牧大喝一声,硬递出一刀,直取石轩中左耳。

石轩中嘿一声,剑光如练,一冲一荡,把邓牧缅刀撩个正着。邓牧失声一叫,缅刀脱手飞上半空。

好个邓牧不愧外号雪山雕,在那缅刀出手之际,已自腾身而起,快逾飞鸟,追上那缅刀,伸手绰住。到他飘下地时,石轩中已连续进攻了三招,登时把西门渐和秦昆山迫得手忙脚乱。

邓牧暗自大骇,忖道:“刚才他那一剑,本可撩在我胸前,但他却改撩兵刃,饶我一命,却是何故?”但时势不容他再想,缅刀一挥,加入战团。

西门渐和秦昆山战至此刻,都同样浮起有力难使的感觉。他们都知道是对方改为攻势之故,但不由得他们不吃惊,尤其是邓牧这次挥刀加入,这种有力难施的情形,更加显著。

原来石轩中这时剑招出处,有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不但剑招精奇,还有另一桩妙处,便是往往一剑出处,可以迫得他们因移宫换位之故,自己人反而碰上自己人。人碰还不要紧,最惨的是连兵器一块儿上,故此他们在十招之内,又屡屡险险自己人误伤自己人。形势一变之后,崔家三人只喜得跌脚捋须,采声不绝。那尹家兄弟本来以为乃师技艺已足以称雄天下,如今一见如此形势,不由得面目变色!

眼见玄阴教三个大魔头形势更加不妙,火狐崔伟宏声喝道:“贤侄加点劲,把这三个魔崽子弄倒!”

尹右手肘轻轻一撞兄长,低声道:“咱们快走……”尹左微感惊愕,尹右已斜斜跃开,只好也跟着纵去。

尹右大喝一声,右手扬处,三点黄光疾射而去。分袭崔家三人。这时相距甚远,但一则他是暗器出手之后,才大喝一声,二则暗器体积甚大,差不多和拳头那么大,是以去势特劲!

崔敏和崔智都一齐大惊,同时喝叱出声,双双出手去挡那道袭向火狐崔伟的黄光。

崔智因为手中提着金背砍山刀,是以护己护人,两无破绽,崔敏却因先顾崔伟,特他发觉崔智大刀已足够防护时,自己已闪避不及,努力一侧身,那道黄光打在左胸上,负痛大大哼一声,身形摇摇欲倒。

石轩中眼观四方,耳听八面,起初听到尹家兄弟一声大喝,登时剑势一紧,剑光如巨浪涌起,把敌方三人迫得冲向一处,数声响处,邓牧一刀斫在白磷錾上,把那巨錾斫得缺了一个大口,但他自己手腕已震得酸麻,缅刀险险脱手。

最惨的是秦昆山,吃西门渐以天生神力,一錾劈到。这时势难如与敌人过手时一样,以双笔招数变化,反攻敌人,使对方收住这一招。因此只有一个办法,便是奋力以双笔硬架。是以巨响声中,他双笔哪挡得住白磷錾一劈,登时脱手坠在尘埃。

石轩中这时已飞身过去那边察看情形,他的身法果然惊人无比,一掠五六丈之远,直是世间罕睹。

玄阴教三人忙忙乘这空隙撤退,只因稍迟须臾,石轩中以那盖世轻功,便可以回来把他们重又拦住。

石轩中过那边一瞧,崔敏面色灰白异常,但还强自运气,压住伤势。崔智面色也煞煞白,金背砍山刀已掉在地上,原来他贴近老火狐崔伟,是以一刀横封,恰好挡住两件暗器,哪知这两件暗器力量绝大,击在刀上时,发出震耳两声大响,登时把他震得虎口欲裂,手指一松,刀坠地上。

那三件暗器现在都落在地上,敢情是三个金环,看起来足足可以套在腕上,怪不得如此沉重有劲。

石轩中大骇,一摔手剑插地上,然后两手一抄,把崔敏整个人托起来,口中道:“赶快放松身体,不要运气迫住伤势……”一面说,一面已向宅内走去。

崔敏真气一懈,立刻哇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崔智已知石轩中要找床铺给父亲休息,便赶紧当前带路。屋中静寂无人,来到一个上房里,石轩中把崔敏放在床上,然后掏出丹药,塞在崔敏口中。

那崔敏心力松懈之后,吐出一口黑血,陡然头脑晕眩,失去知觉。原来刚才他虽是躲开胸前大穴,是以没有立刻毙命,但那金环力道奇大,击在左胸之上,已震伤了心脏,心脉将断。

崔智一看不对,急泪直涌出来,叫声“爹爹”,便已跪倒在床边,不会言语。

石轩中微叹一声,回头见火狐崔伟进来,便道:“师伯,都是小侄该死,致有此失。”

火狐崔伟听了此言,心中便明白侄孙已无生望,喟叹一声,道:“你不可这样说,他是为了救我这老头子,故此被暗器击中,咳!老朽风烛残年,已是无用余生,却要他这条宝贵的性命来换取,真不划算!现在他怎样了?”

石轩中此时已恢复平常神色,道:“现在恐怕不成了,侄儿以本门护心丹放在他嘴里,却也不能转化为唾液,流入咽喉,这是心脉已断的征象!若果他早先不曾运气迫住伤势,早一点吐出瘀血,也许还来得及……”说着,两人都到床前察看,火狐崔伟蓦觉万念全消,心酸肠断,登时老泪纵横,扶住石轩中的肩头,站也站不定。

床上的崔敏忽然呻吟一声,然后张开眼睛,崔伟和崔智都为之大喜,齐齐叫出声来,只有石轩中,面色丝毫不变!

要知石轩中以绝世资质,自幼便修炼玄门正宗内功,是以道心空灵坚定,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慨!近数年来在岭南苦修,内功更有精进,故此他早先仅仅神色变了一下,便自恢复平常形状。这不是他心肠冷硬,只不过内功湛深,灵台空明,不容易露出惊喜的情绪在面上而已!其实他这时已万分愤怒,暗中在盘算怎样进行把那尹家兄弟,出手伤人的一个擒来处死!

崔敏缓缓道:“我怕不行了,爷爷千万要保重,恕侄孙不能再奉侍左右……”

火狐崔伟强自压抑住一腔悲痛,朗声道:“你别胡说,只要你有一口气,爷爷也要设法救你!”

崔敏这时精神更见旺盛,道:“爷爷不必麻烦了,侄孙这时忽然想起昔年许多事,觉得十分惭愧,这种收场,还算是上天厚我了……”

原来昔年他因父亲被峨嵋派弃徒阴棠擒到苗峒,其后阴棠因爱他父亲,曾派手下淫邪成性的女徒榴花到崔氏家中看看,回来好告知他父亲!谁知榴花见他年才十八九,长得英俊,便逼死其母,带他返苗峒。此后崔敏恣纵淫欲,除了阴棠榴花日夕寻欢取乐之外,更恣欲玩弄了不少清白女儿!(事见《关洛风云录》)近十数年来,他虽深自忏悔,但恶孽难消,终于得到这个下场。

石轩中明知他乃是回光返照,不消片刻,便将气绝而死!因此一方面注意火狐崔伟这个老人家不要悲伤过度而发生意外,一方面暗自盘算日后报仇之事!只听崔敏又道:“智儿你日后要孝顺老爷爷,自己必须力图向上,不要沦入邪途!”

崔智大为惧恐,垂泪道:“爹爹,孩儿必定恪遵庭训,但你老不必说这些不祥的话啊。”

石轩中这时踏前一步,双目炯炯,注视着崔敏。果然崔敏抬眼找他,道:“石师叔,这次在下替你丢脸,真是死不瞑目。”

“你这是哪里来话?我石轩中此去北方,定必替你报仇雪恨!”

崔敏道:“江湖上年年月月,仇杀不休,在下之仇,本可以算数!可是……”他转眼望一下崔智,又道:“可是智儿一生最是孝顺,因此他势必不肯干休。石师叔剑术当世无二,前些时候,我在镖局中还和一些人谈起你,据说大家都希望你一举击败鬼母,为武林伸张正气,那时候,武林中人将推举你为‘剑神’。以师叔这一身本事,如到碧鸡山,盼望能够在挫败鬼母之余,趁便把那恶名远播的尹家兄弟中,杀我的一个击毙,此举除了替在下报仇之外,还可保全智儿一命,智儿,快过来向石师叔磕头!”

崔智抗声道:“爹爹,这是不共戴天之仇……”

“住口,你在此刻还要违我之命?”

火狐崔伟顿脚叹口气,并不插嘴。石轩中朗声道:“敏兄你可以放心,依我之见,这一段仇恨,还得让他亲自雪清,生死本是闲事,决不可为了危险,以致忘掉恩仇!我可以答应你,届时我定必全力以助,决不能教奸恶之辈,逍遥法外!”

他说得神情凛然,一片大忠大义的气节,令人为之慑服!崔敏叹一声,转眼望着火狐崔伟道:“爷爷,石师叔真正是今世完人,‘剑神’二字,其实还辱没了他!侄孙这一点爱子姑息之心,思之不免汗颜无地……”他忽然咳了几声,吐出几口乌黑的瘀血,猛可圆睁双目,厉声道:“智儿,快替为父的向石师叔叩谢教诲,与及异日相助恩德。”

房中登时弥漫着一种悲壮节义的气氛,一个垂死之人,在这最后的一刹那,表现得从善如流,视死如归,的确令人深深感动!

历史上的汉代伏波将军马援,垂暮时犹不甘老死家中,豪壮地说道:“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耶?”他的意思是说,好男儿要死于事业的光荣中,不应老死在家中。南宋的名将宗泽,濒危时犹三呼“渡河杀贼而死!”崔敏固然比不上他们这么悲壮豪雄,可以千古不朽地传诸史册。然而,这样已足够教人感动!

石轩中仰天长啸,弹剑悲歌道:“西流之水东流河,一去不还奈子何……奈子何?”

火狐崔伟白发潇潇的头颅,此刻有力地仰窗口外,面上流露出豪迈壮烈的神色!这位老人家正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未已!

想当年,他纵横湖海,什么魔窟虎穴,都视如等闲,如今被迫隐居林泉之下,连仅有的侄孙惨死,也自无能为力,是以心中悲愤无比。石轩中的豪壮悲歌,使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家,浑身血液沸腾,遥望窗外苍昊长天,不由得侠情豪气,完全激发!

崔敏面上浮起满足的笑容,向崔智点头道:“愿你一生能以石师叔作个榜样,恩怨分明,节义自励,庶几不负此生!”他顿一下,胸中十二分翳闷,生像气脉将绝,于是勉强又大声道:“石师叔,请为我再高歌一阕,以壮行色!”

石轩中弹剑而啸,又复行吭悲歌道:“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又可奈何?虽有矰缴,将安所施……”歌声有如金石般铿锵,烈帛穿云,远传数里之外!

这一阕歌词名为《鸿鹄歌》,乃汉高帝所作。鸿鹄即是黄鹄,健羽善飞,一举冲天。词中之意,一方面是隐喻崔敏英灵西归,有如鸿鹄羽翼长成,一举千里,永远也不会受到矰缴的伤害。另一方面,却又暗暗抒发自己的壮志,把自己比作永不受网罗所能伤的鸿鹄,这次重入江湖,定要震惊宇内,不止为崔敏报仇而已!

在悲壮高亢的歌声中,崔敏已吐出最后一口气,悄悄地死去!如今,人世上的苦乐恩怨,再也不能令他有所感觉激动……

崔智跪在床前,垂首默默地哀恸父亲的惨死。

火狐崔伟过来,轻轻抚摸崔智的头颅,道:“智儿,你暂勿悲痛,等异日大仇报后,才到墓上尽情一恸吧。”崔智仰头望住老人,毅然点头。

崔伟又道:“往昔我曾起誓,不将火器绝技传授与任何人,因此你父亲和你都没有学过。但刚才我细思好久,忽然想到这世上邪恶之辈正多,何止区区尹氏兄弟!不过,这世上像轩中这等身手的人,更是凤毛麟角,百年罕见。因此,我想这一项绝技,如用来伸张正义,为世间抱不平,却甚是用得着。现在智儿你听着,等你父亲丧事做完,你便开始学我这一身火器的绝技。大约一个月,便可全部学会,只缺手法上的功力火候。是以一个月后,我们便举家到苗峒找你祖婶阴无垢,由她传你峨媚正宗内家心法,苦练三年,然后重入江湖,清雪父仇,并且行侠仗义,修积善功!”

石轩中肃然道:“师伯苦心,小侄既敬且佩,异日崔智重入江湖,务必通知小侄,以便一同找那尹家兄弟,小侄亲眼目睹血仇得报,方始甘心。但苗峒之行,恕小侄不能恭送。在目前情势,小侄必须直捣碧鸡山,使玄阴教魔头尽集山上,则师伯此行,必无失闪,小侄碧鸡山之事清结之后,方始返崆峒重整门户。但小侄自知外孽太多,诚恐牵累师门清誉,数年前已物色了一个弟子,准备清理门户之后,便由他主持上清宫事务,当日收此徒之时,便曾明言以告,他已向天立誓,届时出家人道,永不再履尘世!这徒弟便是日前来此的史思温,不知他可曾来过?如今又在何处?”

火狐崔伟先命崔智出去找回家人,以便办理丧事,一面和石轩中到厅中落座。告诉他说史思温已匆匆赴天柱峰乌木禅院,谒见血印禅师,不知所为何事,如今想来,可能和玄阴教来袭之事有关!

崔伟又道:“史思温那孩子怪可疼的,想不到已立誓出家。”

石轩中道:“他是方家庄被烧的那天晚上匆匆离开的么?那么会不会这事是他所干的?奇怪,这孩子何以会赴天柱峰呢?”

崔伟皱眉道:“不会是他所干的吧?如果是的话,他应该告诉我一声啊!”

石轩中道:“小侄本来昨晚已到,但时已将夜,便不想惊动你们,无意中走进一座极大的荒园中,忽然听到异声,在一口枯井中传出来,我过去一看,如此这般,后来我点了他睡穴,使他睡到今晨才醒来。但昨天的一整天,我正忙于探听玄阴教的动静,得到好些奇怪消息,故此便没有到这儿来。”

火狐崔伟捋着白须,等他说下去。石轩中便又道:“第一件就是刚才那几个魔头也提过的,在关洛那边发现了冒我名之人,把冷面魔僧车丕杀死。第二件便是方家庄大火之后,衡山名手飞猿罗章据说碰上了我,我使的不是剑,而是一支青玉箫,飞猿罗章动手不久,便败下阵来。由这一点,江湖人都以为真是我出现,否则谁能轻易赢得罗章?而其实呢,两桩事都一样骇人听闻,却都不是我所为!师伯你说这些消息是不是太奇怪了?”

火狐崔伟道:“看来这两拨冒名的人,都和你有点不对!大概他们根本不知道你会出世,是以故意做下这事,迫你出头寻他们!你的剑术功力诚然高深莫测,但你日后却不可以自恃!现在只有老朽可以说说你了,记得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话,谨慎行事,才可以保威名之不坠。老朽也与有荣焉!”

石轩中肃容谢教,崔伟又道:“现在办正事要紧,你不要拘礼,将来一切澄清之后,你也把门户清理好,如能到苗疆来,与老朽见上一面,老朽死亦无憾。”

“小侄一定记得到苗峒去拜候师伯起居。”

火狐崔伟苦笑一下,道:“却不知老朽是否还等得及见上你一面了……目下你徒儿史思温已赴天柱峰,老朽在三日前已无意告知玄阴教的魔头,是以他此行多半磨难重重,你当务之急,恐怕还是先去驰援为要!”

石轩中知道玄阴教擅于飞鸽传讯,快速异常,同时玄阴教中能人甚多,若不明干,暗箭更是难防。史思温第一次踏入江湖,他为人虽是聪慧无比,但江湖伎俩,的确屡屡出人意料之外。登时心中忧虑起来。崔伟便催他速速上路,免得史思温遭人暗算!

这时既有许多要事,便不讲究什么礼节,石轩中只在崔敏尸体前行个礼,便离开了崔家。

且说这时的史思温和上官兰,果然出了大岔子。

原来当他们出门外,第三日已到了南昌府,预计再走两日,便可以赶到天柱峰。这还是牲口极好,是以行程甚快。

时已黄昏,史思温想想不便赶路,便在南昌府中找个客找,要了两个上房。

还未曾开始休息,忽然有人敲门,史思温以为是伙计,便管自解包袱,口中叫道:“进来!”

房门呀地开了,史思温解开包袱,却听不到有人进来,便大声道:“有什么事?”

“有重要的事……”身后一个带着童稚的声音响起来。从那语声推断,该人离他身后不及三尺。

史思温心中一震,忖道:“我的感觉灵敏异常,断无让人家来到身后尚且不觉之理!那口音又如此童稚,究竟是什么人呢?”

这时他已小心戒备,但头也不回,装出十分大意的样子,随口问道:“什么重要的事情?”答着话,慢慢转身,眼光到处,只见一个童子,身量只到他下颔那么高,面容清秀异常,但那股神情,却像个七八十岁老的人似的!

那童子冷笑一声,眼中露出轻视的神色,问道:“你可是石轩中的徒弟史思温?”

史思温一听大奇,怎的在这江西南昌,反而有人认识他的姓名来历?假如到了蒙古,岂不是连家谱也有人替他背出来?这真是大大的怪事!因此他不免露出十分诧愕之色,反问道:“你是什么人?何以得知我的姓名来历?”

那童子又露出轻视的眼光,道:“原来石轩中的徒弟是这个样子,他们未免小题大做!”

史思温道:“你究竟是谁?有什么事?”

那童子道:“我只想见识一下石轩中的剑术,究竟如何?你现在已学了他几成功夫?”

史思温怒道:“无知童子,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其实史思温真没有那么傻,凭人家刚才那一手轻功,他已估出这个童子不是等闲之辈。是以应对怒问中,故意教对方误以为自己至今尚未看不出底细,因而对自己轻忽大意!

那童子仰天而笑,从袖中摸出一把折扇,道:“你如认不得我,那就等到跪求饶命之时,我才告诉你……”

史思温见了那折扇,心中微凛,忖道:“原来这个其貌不扬的孩子,敢情便是玄阴教内三堂香主中的,阴阳童子龚胜!但我且不要说破……”于是怒声斥道:“你敢情是个疯子,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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