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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携艳入山却非寻乐,望门投帖原是来仇

史思温微觉气促,已知敌人太强,急胜之心油然而生。忽地舌绽春雷,声震四野,喝声中,长剑往身后一挥,迭连架开两柄短剑。这时前面门户大开,郑敖大喜,电急忖道:“我这一剑刺入,纵然对方左手有出奇功夫,也得让我的宝剑削断手指!”更不迟疑,白虹剑银光如练,分心搠入。史思温毫无惧色,等到剑上寒气袭胸,蓦然左手弹出一指。

“铮”的一声长鸣,郑敖手中剑如被万斤大锤横击一下,但觉直欲脱手飞去。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旋身卸力,再运全身内力,硬生生抓紧白虹剑。同时之间,他尚能分心兼顾,左手一动,两道白光在空中连连掣动,一前一后,夹击对方。果然阻挡住敌人追击之势!

史思温冷笑一声,这声音钻入郑敖耳中,真比刺他一剑还要难受。他陡然跃开寻丈,喝道:“你果真是石轩中的传人,这达摩三剑,已足证明!我且问你,石轩中可在此地?”

原来石轩中当年武功尚未十分精进之前,曾经和天下第一剑家的碧螺岛主于叔初动过手,那时他被于叔初以竹枝作剑,分心刺入。石轩中便曾用达摩连环三式中的第一招“弹指乾坤”,一指弹开他的竹剑,逃入山中。那时节连号称天下第一的大剑家于叔初,也不知他这一招叫什么名堂。及后石轩中孤剑战鬼母,他师父所传的五十手大周天神剑,因极耗损真气内力,当时石轩中功力尚自有限,又没有宝剑助阵,是以抵挡不住鬼母的黑鸠杖。十招之后,全仗这达摩连环三式,支持到第十九招。这一场恶斗订明是鬼母须在二十招内赢他,而鬼母自知剩下一招,决不能破他这三手剑法。于是拚着大耗真元,也施展出绝世奇功“期门幽风”,硬把石轩中刮下万丈悬崖(事见《关洛风云录》)。

那鬼母号称为武林中第一位高手,唯有她识得这三手剑法,乃是少林寺佚传了百年的仅有达摩剑法。自兹以后,天下无不知晓石轩中有这三手天下无敌的剑法。

魔剑郑敖虽未见过石轩中,但他本身是个有名剑家,当然打听出石轩中的五十手大周天神剑和达摩连环三式,大概是什么样子。此刻能道破史思温剑法来历,自不足怪。

史思温道:“我师父他老人家不在此地!”语气中显得甚是恭敬师父,是以一提及师父,便郑重回答。

郑敖冷哼一声,道:“那么擒住你也是一样。”

史思温仰天长笑,道:“你说话算不算数?”

郑敖怒道:“我可不是受激,但我可以告诉你,若我擒不得你,日后碰上石轩中,我决不能跟他动手!”原来郑敖自知功力比对方强胜一筹,久战之后,相信可以寻到破绽,击败对方,是以他并非乱冒大气!

史思温颔首道:“你根本不配和我师父动手,这回我得教你死心塌地!”

郑敖一面调元运息,气纳丹田,一面道:“凭你那三手剑法,用久了也会疏忽的!”他说的乃是真话,他也不须隐瞒,因为这是无法可想的事,纵然对方也知道的话。

“你真老实,我也得教你高兴一下,待会儿我决不用这三手剑法,那样你定必心服口服!”

郑敖哇地怪叫一声,道:“你如不用那三手剑法,我还擒你不住,此生此世,决不和石轩中动手,谁在我面前骂你师父,我就杀死他!直到我能把你擒住,这个诺言才算解除!”

史思温肃然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郑敖你别信口胡吹。”

郑敖把手中白虹剑一抖,力透剑尖,颤出十余点剑尖出来。口中斩钉截铁地道:“郑某人向来说一句算一句!”

史思温深深吸一口气,抱剑为礼,道:“郑老师请!”

他这么一郑重其事,反而把郑敖激得怒气冲天,只因对方分明自认必赢,故此预为师尊称谢之意。当下挺剑上前,采取攻势,一上手连发三招,第一招“雪峰跃毯”,第二招“瞽人扪龠”,第三招“雁冲残雪”。这三招全是万里飞虹尉迟跋一生心血创出的十大毒招之内,只见剑光飞洒有如水银泻地,得隙即钻,凌厉得无以复加!

却听少年史思温沉声喝句“好剑法!”随着语声,也自挽剑起舞。银雨暴射中,浮起一道淡青剑气,不徐不疾,从容盘旋。

魔剑郑敖三招出后,招老无功,不由得大为凛骇。他几乎可以道破对方每一招的名堂,但他最大惑不解的,便是对方剑招无一算得上“奇绝”两字,偏又足够遏阻自己的攻势。

这郑敖可不是爱大惊小怪,须知他的剑法,学自万里飞虹尉迟跋,天下都闻名是奇诡绝伦,有如波谲云诡,无可捉摸。当年碧螺岛主于叔初与之恶战三昼夜,也得奇招尽出,才能打成平手。最后终以功力胜了半招。如今这史思温出招平常,却履险如夷,进退自如,焉能教他不惊?

片刻间剑光更盛,郑敖可是连两柄短剑都使出来了,不知不觉已斗了二十招。郑敖锐气渐挫,苦苦思索破敌之计。现在他已看出对方的剑法,神妙无方,乍看时全都是平凡的招数,但打到现在,那史思温的剑招老是蕴藏不尽,从不使尽一招。因此事实上前半招虽似平淡无奇,但其实下半招将变成什么,他可没有办法猜测得到。试想以他们这等功力的剑家动手,直是电飞星转,其快无比,如若不能测知对方下一招如何出手,哪里还有取胜之理?

但有一点郑敖尚可以引为自慰的,便是史思温此时神色异常庄严,一似已出全力的样子!郑敖本来的意思,便是以内力占胜,目下史思温剑法虽然出奇,但显然也是须出全力,因此他一定还有空隙可乘。

史思温全副心神驭剑御敌,由开始时起,总是那么诚敬不懈。这正是正宗剑法最主要的原则,所谓“不诚无物”、“夙夜敬止”。同时剑法不偏不激,永守常道。配合起诚敬之心,威力之大,天下莫敌。郑敖剑法虽然奇诡盖世,但终入偏道,自不能胜得史思温这一套正宗剑法。

又是五十招过去,魔剑郑敖厉啸一声,身形忽定,只见他剑势稍慢,然后运足十成功力,连施五绝招,每一剑都罩攻对方数处穴道,但主要还是针对着对方手中的长剑。“叮叮叮”一连三响过处,他每一剑都点在对方剑身上。但说也奇怪,他内家功力分明比史思温高出一筹,可是点在对方剑身上,却感到敌剑其重如山,根本纹风不动。生像对方的剑已与天地合为一体,已非人力所能破毁!

郑敖又厉啸一声,倏然倒纵开丈许,定睛看时,晨光朦胧中,那史思温捧剑直立,面容庄严无比,竟无丝毫松懈或不耐之色!

他一顿脚,暗自叹道:“罢了,这厮的剑法,已窥天人之境,我功力虽高一筹,却难逞凶毒!这样打下去,再斗一千招,仍是无济于事……咳!想不到我郑敖苦练数年之后,刚一出山,便又遭此挫折!我如今不走,更待何时?难道还能赖着丢脸么?”

史思温仍然一言不发,看他还有什么诡谋。只因他心神专注,诚敬无比。故此这刻虽然已捧剑不动,但战意未收,剑上仍然不时闪出寒芒,一如舞动之时光景。

“郑某可要走了,姓史的寄语石轩中,我郑某终有一日,要在剑上与他争雄!”

史思温轻轻啊一声,剑上寒光陡然收敛,他道:“郑敖你得遵守诺言!”

郑敖愠声道:“我郑某顶天立地,说话岂能不算数?你回去见到那妞儿,可转告她说,我郑某本无意伤她,但是她的剑法激怒了我,同时形势也迫得我出手。她腹间的‘外陵穴’被我以小指点伤,此穴属‘足阳明经’,七日之后,方现红肿痕迹,但到发觉时,虽是大罗神仙,也无法挽救!如今我先告诉你,你是石轩中传人,当然晓得如何施救,这可算不得我阴毒了。”

史思温为之微愣,只因点穴之道,千头万绪,武林中手法繁琐,纵使是一代高人,也难尽识解救之方。但说句良心话,这郑敖真算得上是个光明磊落的黑道豪杰。

“承你事先见告,史某先代她道谢。”

郑敖面色阴沉,哼了一声,转身欲走。

史思温陡然想起一事,立刻宏声喝道:“郑敖你且慢走!”

郑敖霍地转身,目光如电,扫射在史思温面上,冷冷道:“姓史的你若口不择言,别怪我郑敖手段毒辣!”

史思温也沉下脸,硬绷绷道:“我还要知道一事,便是那个在园中被杀之人是谁?”

“干你什么屁事?”郑敖汹汹说,身形也迫前一步。

“怎么不干我的事?异日地面上此案发作,宅主人焉能应付?”

郑敖一听有理,登时颇惊这少年心思缜密。于是气也平了,道:“那厮是淫贼粉燕子燕亮,你以为他可该死?”

史思温肃容道歉,道:“原来你是为世除害,史某失敬了。”

魔剑郑敖一跺脚,飘然自去。史思温伫立了片刻,回身归去,半路上忽然想道:“郑敖既是诛杀淫贼,何以又与那姑娘牵连?难道她竟和那淫贼有关?”

想到这里,心中立刻不自在起来,眼前浮起那姑娘的明眸皓齿,这个美丽的脸庞是这么纯洁可爱,他确实不愿意把她联想到粉燕子燕亮。然而他又岂能诈作不知,哄骗自己?因此这位少年侠士,一直到跳入精舍内时,心中仍旧仿彷佛佛,万分不安。

上官兰睡在床上,她自服了史思温的灵丹之后,便觉得舒服得多,于是她只有两个念头困扰着她,一是史思温出去和郑敖比剑,不知安危如何?她已认定郑敖是个凶毒的人,武功又甚为高强,以史思温这么年轻,纵然身手高强,总难赢得过著名的魔剑郑敖。

第二个忧念是自己离开方家庄已经甚久,玲姑姑不知已救出宫大叔没有。她曾见方家庄那面大火烛天,故此推测宫大叔一定已经脱险,然后放火烧庄。但正因此故,她更为担忧,万一玲姑姑他们两人找寻自己不着!以为是已经遭了敌人毒手,或者以为自己已离开方家庄,于是也离庄寻访,这一错过,天涯海角,不知何处才能相逢?

当然她可以返回括苍山仙音峰上等候,但她心中相信玲姑姑将来一定不会和宫大叔返回仙音峰,这个想法虽没有什么理由,但她却以为一定会这样。那么日后只见到宫大叔,她一个人能陪宫大叔住在仙音峰上么?

越想越觉得忧虑,不由得坐起身来,忖道:“我无论如何,也得支持着出去瞧瞧,现在天色又亮,那位史侠士既未回来,玲姑姑他们也不会久等。”

蓦见人影一闪,史思温已站在床前。上官兰这一喜出乎意料之外,跳下床搂住他的臂膀,欣喜无限地道:“你……你赢了郑敖么?”

要知上官兰年纪也不过十八九岁,感情丰富而坦率,这一下动作纯然出于自然。史思温心有疑念,反而眉头一皱,躲开一点!但眼光猛一触及她笑容绽开的脸上,却又愣住,任得她抱住自己的臂膀。

他对自己道:“她如是邪恶之辈,绝对不能有这么纯洁美丽的笑容啊!”可是心中总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却不好意思诘问她。颔首道:“是的,那厮跑了。小娘子你伤势甚重,不要妄动,且坐在床上,我把经过告诉你!”

上官兰欣慰地吁一口气,退回床沿坐下。一双美眸,凝视着这个淳朴方正的少年侠士。

“郑敖并不是输了,不过他因为夸下狂言,说过一定要活擒我,我便全力防守,他见攻我不进,便自动收剑走了。”

上官兰钦佩地道:“那样你的本领已经够大了,我用尽全力,还被他打伤了。”

史思温忖道:“我师父武功天下第一,我已学得七成,你如何可和我相比?”口中却道:“那厮的本领的确高强,真打起来我便不成了!小娘子你贵姓呀?”

上官兰迟疑一下,真想把自己并非有夫之妇的内情揭穿,后来回心一想,玲姑姑昔年和武林中正派人物,都多半结有仇隙,若然这史思温正好和玲姑姑有仇,岂不糟糕?便道:“我复姓上官,名兰。外子姓石名灵,此次出门,乃是与外子到衡山县探亲。”

史思温哦了一声,道:“石大嫂既然精通武艺,那么贵亲家中当然也不会对武功之道外行。歇一会在下立刻把你送到衡山县去,你的伤势得好好医治才成。尤其是据那郑敖临走时说,你已被他点伤了‘外陵穴’,七日之后,才现出红肿,到那时便已不能挽救,大嫂你可得早想办法。”

上官兰大吃一惊,方自寻思。只听史思温又道:“郑敖还请我转告你,他并非有心打伤你,只因当时你的剑法激怒了他,同时时机凶危,他非用重手不可……你用的是什么剑法,竟会激怒他?可以告诉在下么?”

她一听可就奇了,事实上纵然朱玲在此,也不会想到郑敖的怒气来得这么曲折,竟然是因她之故,恨那石轩中另有女人。当时因上官兰使出朱玲的玄阴十三式,郑敖见了忆起朱玲,怒火便生。同时上官兰使出第十一式“长虹吐焰”,迫得他猛施毒手。她吶吶道:“我……我也不知道……我懂得的剑法很多,不知是哪一套惹怒了他?”

史思温微怒想道:“你不肯说实话,我也不要知道!”心里一不高兴,面上便露了出来。

上官兰发觉了,只好轻轻叹口气,因为事实上她的确无可奉告,史思温听见她的叹气声,也瞧见了她那种无可奈何的可怜模样,不知怎的,心头一软。便笑一笑,道:“你可觉得好些?我们马上便得赶路啦!”

上官兰皱起眉头,道:“我的武艺是我一个表哥从小教我的,外子对于这件事十分不高兴,因此我早已和表哥断绝音讯。现在他不知在什么地方,衡山县那里没有一个人懂得武功,我到哪儿去如何是好呢?”现在她迫不得已一直要把谎言继续下去了,幸而昨晚上朱玲曾经用这些话瞒骗过恶樵夫金穆和陈雷,如今她信手拈来,正好合用。

史思温道:“尊夫不是与你一道出来的么,现在他在何处?”

上官兰歇了一下,才道:“我们昨晚来到湘潭附近,忽然一个人姓陈名雷,上来和我们搭话,他说那方家庄的庄主平生最是喜客,文武全才,庄中房舍又多。极力邀我们去投宿,我们便去了。哪知方家庄竟是个贼穴。”

史思温微笑道:“那是玄阴教的一处重要分舵。”

“啊!你也知道,我们进庄之后,便被庄中机关埋伏困住,而且大家分散了。我正在着急,忽然被人在身后暗算,点住穴道。”

“那人是魔剑郑敖么?”史思温问,心里却在想道:“若果你答是他,那一定是鬼话连篇。郑敖和玄阴教不和,江湖皆知,他怎会跑到人家重地内的机关中?退一步说,纵使他这样做了,但郑敖为人何等骄傲,岂肯用背后暗算的手段?”

上官兰哪知史思温想得这么多?她瞧着少年的模样,十分淳朴老实,认为一定能够骗过他,因此侃侃而谈。这时听他一问。芳心忽然一震,忖道:“像他这么一个正直老实的侠士,我不该瞒骗他啊……”于是真想把实情重新说出来!

正在犹疑之时,史思温又问道:“是不是那郑敖呢?”

上官兰见他问得认真,打个冷战,竟不敢告诉他自己刚才说的多半是谎话。“不是!”她道:“就是那粉燕子燕亮。”

史思温瞪大眼睛,暗暗舒口气,想道:“她终于提及那淫贼了,幸而是这种关联!”刚刚想完,忽然又觉得自己这种态度大有问题,他何必因此而感到安慰?而且最糟的是他自家极力抑压住疑惑她的念头,为什么他要这样?

“那燕亮把我抬到那边一个破神庙中,谁知郑敖就在里面,便出来赶跑淫贼。那时方家庄的假庄主恶樵夫金穆赶到,被郑敖杀死!”

她戛然住口,史思温闭嘴等她再说下去,因为郑敖到底何故恨她,还把她打伤了?这原因她尚未说出来。

半晌,两人都没有说话。

史思温虽在下意识中极力拒绝往坏处想,但现在他不得不问了。“石大嫂,后来怎样呢?”

“这便是我和郑敖碰上的经过,后来我们打起来。刚好一个人经过神庙,使得一手极高明的猿公剑法,自称是飞猿罗章。他和郑敖本来有仇,两人打起来,我乘机跑了,半路上看见方家庄火光烛天,正要绕路回去,郑敖又追上来。我那时被他打伤,结果我逃到这里来!”

史思温“哦”了一声,不由得满腹疑云。第一,他至今不知郑敖为何要跟她打起来?按道理说,郑敖既在采花淫贼魔爪之下救了她,怎会和她打起来?第二,上官兰说她乘机逃走,何以不一直逃向方家庄,找寻丈夫下落?第三点可疑的,便是郑敖既然能追上她,把她打伤,何以又让她逃得出手?第四点最是可怕,那便是粉燕子燕亮死在此园中,而她也恰好来此园,世事果有这么巧合的么?

史思温简直不敢再想下去,眼看着这位甜美纯洁的美人,却极可能和粉燕子燕亮有什么交情,这真是太可怕的事!怪不得师父石轩中不时会告诫自己说,看人决不能单看外表,尤其是女人,更是绝大多数不能信任。以前他老是以为师父这些话,未免太过偏激了一点儿,但现在回味起来,的确含有至理!

他决定再试她一下,便道:“好吧,那些纠纷都不管了,现在你的伤势非同小可,七日之内,若不找个行家替你解穴,便无可挽救。”

他的意思是要试试上官兰,假如她为了疗治伤势,肯跟他去找寻高人求救,那么她如何交待那失陷在方家庄中的丈夫?

上官兰听出他口气有点冷冰冰的味道,不由得秀眉微蹙,轻轻叹口气。

史思温发觉了,问道:“石大嫂你可是叹气么?”

她垂下头颅,没有回答,歇了一阵,她软弱地道:“我想,你一定有点讨厌我带给你的麻烦!”

史思温愣道:“大嫂此言何意?在下正想设法带你去找一位高人救治穴道伤势!”

“真的?”她猛可抬起头,欢喜之情,流露无遗。她的确极愿意被这个少年援助,同时她也觉得可以信赖他!

史思温豪气地道:“当然是真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她感激地啊了一声,凝视住他好一会,然后轻轻道:“谢谢你……”

史思温收拾一下衣物,把长剑佩上,然后道:“请你稍等一会,在下到前面跟爷爷说一声,便可动身……”他看见她点头,而且眼中露出羡慕之色,觉得甚是奇怪,但没有问她,一径走出精舍。

出了精舍大门,心中便有些后悔,悔的是他怎会真个答允带她到远地求治,也不怕路途跋涉!然而既然答允了,又不能改口,只好一直往前面去。

走到一座小花厅中,只见一个发须皤白的老头子,坐在一张躺椅上,后面一个小丫鬟,正在替他捶背。

那老人身量甚是雄伟,精神仍然相当旺盛。听见史思温故意放重的步声,便睁开眼睛。见到是他,脸上便绽露出喜悦的笑容。

史思温行个礼,然后在躺椅前站定,恭敬地道:“崔爷爷,我这就要赶赴天柱峰乌木禅院,请血印老禅师帮个忙。”

姓崔的老人蔼然笑道:“你即管去吧,但别耽误太久,你不是说,石轩中那孩子近日会由南粤来此么?”

这位老人居然叫名满天下的石轩中做孩子,可知他辈份和年纪都甚高。书中交代,这位老人家乃是昔年与石轩中师父霞虚真人为方外至交好友,姓崔名伟,外号人称火狐,一身火器,天下第一。当年只因对石轩中有所误会,取了石轩中的青冥宝剑,此剑乃是崆峒派镇山之宝,途中被大内高手拦劫此剑,用诡计先骗取了他的火器,然后下手。卒被尊为大内供奉的红亭散人以红花指毒功打伤。当时都以为他已死掉,谁知峨嵋三老硕果仅存的一位赤阳子老前辈,禅功深湛,因与他昔年在苗疆时结下一般渊源,便命天柱峰乌木禅院住持血印禅师赶去,将他救返天柱峰,为之施救,结果救活一命,但武功已全失。

这已是六七年前的事,火狐崔伟伤势痊愈之后,便下山卜居湘潭,因为他的侄儿已由苗疆迁到此地,人口稍增,他老人家住在这里,上下都有个照应。

火狐崔伟后来已明白石轩中冤枉,其实自己乃是被石轩中两个不成器的师兄所骗,甚为震怒。只因自己武功全失,不能亲自上崆峒替老友清理门户,便日夕等候石轩中重整师门的消息。

哪知一等多年,石轩中连影儿都不曾在江湖上出现,心中颇以为虑,乃命峨嵋派第一位高手阴无垢设法打探。这阴无垢乃是他义子的媳妇,奉命自然多方探听,后来辗转由石轩中义姊易静处得知消息,传语请他来见崔伟一面。

石轩中一生恭谨,既知这位唯一的师门长辈如此关心,便立刻派弟子史思温来湘潭谒见崔伟。

史思温来到湘潭,谒见到火狐崔伟,禀说师父将于日内重入江湖。届时第一件事,便是先来叩见老人家。火狐崔伟心中甚喜,因史思温须在湘潭等候其师,便将园中的一幢独立精舍拨给他居住,以便朝夕练功时,不受外人打扰。

他们一老一少甚是投机,因此火狐崔伟日常闲谈时,把自己一生经历告知这个少年。由此史思温才知峨嵋三老硕果仅存之一的赤阳子,于今犹卜居天柱峰乌木禅院。更知道方今乌木禅院的主持血印大师,已尽得赤阳子一身所学,兼具佛道两家降魔功行。本人则其实没有见过这两位高人。

且说史思温禀告崔伟之后,崔伟生性粗豪,并不问他到天柱峰有何事情。在他想来,石轩中教出的徒弟,无论人品武功都是上乘之材,决不会替他老人家丢脸。此行多半与他师门有关,等他办完事回来再听也是一样。当下道:“你早去早回,也许你一出门,你师父便来到了。记得带上我的信号弹,乌木禅院中俱都认得。”

史思温恭谨地应了,拜辞出来。回到精舍,便携了上官兰上路。

他前脚一走,一个年约四旬左右的清秀中年人匆匆进来。这人正是崔伟的侄孙崔敏,当日因得到火狐崔伟传授武功一十五年,又有峨嵋派高人得加指点,因此他也有一身武功,虽说不上顶尖身手,但在一般武林人中,却也算得上名手。目下在湖湘镖局中任副总镖师之职,寻常不大返家。

崔敏一直走到火狐崔伟的院中,向老人见过礼之后,先说了几句闲话,然后道:“爷爷,今早清晨时,我接到消息,说是玄阴教设在本城的巢穴被毁,据说教中两名地位甚高的人完全身死。一是恶樵夫金穆,另一个是陈雷。”

火狐崔伟双目一睁,炯炯有光,大笑道:“这些魔崽子早就该有此报,你着急什么?”

“咳!要是别人弄的手脚,我管他作什。但传说是石轩中师叔所为,他一把大火,把方家庄都烧毁,我想石师叔事后必定会来咱家,但你老没说,那就一定没来,这样事情就大不相同了。”

崔伟一怔,道:“是那孩子干的么?他怎不见面?哎!思温也匆匆出门去了,不知与此事有无关系?”

原来火狐崔伟隐居此地,江湖人人皆知。而近数年崔伟多方打探石轩中下落,也是人人皆知。目下此事发生,适好人是石轩中,地是湘潭。玄阴教之人岂无线索,焉得不来崔家要人?

火狐崔伟道:“你早一点儿回来,还赶得上告知思温,便可着他顺便把血印大师请来,纵使鬼母亲自来此,也没关系。”

“爷爷,我可是闻讯便急驰回来,一路上未曾歇息过片刻呢!”

两人正在发愣,忽然一个少年匆匆进来,手中拿着一张拜帖,这少年乃是崔敏的独生儿子崔智。他先把拜帖递给老叔祖,然后才向两人分别行礼。

崔伟接帖看时,只见上款本来只写着火狐崔伟的名号,但旁边又加上崔敏名号,墨迹尚未干透,分明是临时得知崔敏赶回,便匆匆加上。具帖的人名是“邓牧谨拜”四字,这四字一入老人和崔敏眼中,有如一个响雷,直是触目心惊。

崔智又禀道:“孙子已将来客让到厅中落座。”

崔敏喃喃道:“他可是玄阴教外三堂香主之一啊,爷爷你看,这回糟了!”

火狐崔伟哼一声,道:“他也来得真快,怪不得玄阴教能够称雄天下。”

老人慢慢起来,定一定神,忽地恢复昔年豪迈,挥手道:“走,咱们去瞻仰一下玄阴教的高手!”

崔智一看情形不对,转头要走。崔敏喝道:“你上哪儿去?”

“孩儿去把兵器带上!”

火狐崔伟粗声笑道:“孩子别忙,咱们全家加上来,挡不住人家十招!”

崔敏也道:“你不须带兵器了,邓牧此来,多半不会动手。”

三人齐往大厅走去,只见厅中坐着一人,身量伟岸,年纪虽大,但面色红润,两鬓角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极足。这客人正是玄阴教外三堂香主中的雪山雕邓牧,只见他坐得四平八稳,气度不凡。

崔伟一入厅子,首先宏声道:“敢情真是邓香主驾临,寒舍何幸,增此光辉!”

雪山雕邓牧起立道:“崔兄盛誉满江湖,邓某不过是个边地野夫,何足蒙此错爱?”

崔敏也上来见过,彼此落座。

崔伟道:“老朽隐居此地,以度残生,未知邓香主何事驾临?”

邓牧面上一冷,盯住老人和崔敏,道:“明人不说暗话,邓某此来,只请崔兄引见一人!”

火狐崔伟道:“好说了,邓香主有命,老朽自当遵命。”

“邓某意欲一见的,便是石轩中!”

崔敏肃然起立道:“邓香主请听在下一言。关于香主此来,家叔祖及在下均已猜出来意,但实不相瞒,香主欲寻之人,并未来过寒舍。”

邓牧冷冷白他一眼,道:“尊驾刚刚返家,最好暂勿太过肯定!”

火狐崔伟见邓牧态度咄咄逼人,而且言下大有瞧不起崔敏之意,不由得怒火上升,朗声道:“敝侄孙虽然不才,但也是如今湖湘镖局的副总镖头,说话自然算数。”

雪山雕邓牧哪把什么镖局放在眼中,冷涩地道:“湖湘镖局的总镖师于某人,见到本座,也得恭敬行礼……”言中之意,不啻说总镖师尚且如是,何况副总镖师?事实上他的话也不是自夸,崔敏在江湖上能够卑亢自如,全仗的是火狐名头。那姓于的虽然位居总镖头,但靠山不够硬,自然不敢骄矜。

崔伟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愤然道:“那么老朽不能替香主引见,香主如何对付老朽一家?”

雪山雕邓牧仰天打个哈哈,倏然阴鸷地注视着侍立一旁的崔智,慢慢道:“那么咱们往后瞧好了,邓某告退……”说着,霍然起座。

崔敏昔年饱遭忧患磨难,这时仍然沉得住气。反而年少气盛的崔智,听他恐吓之言,登时怒气冲冲,踏前一步,厉声道:“崔家可不是好欺负的!”

邓牧点头道:“孩子你说得不错,我也知你们崔家不易欺负!”

崔智一听为之愣住,原来他打算人家一搭腔,必无好言,于是他便可以挥拳相向。哪知人家答话大出乎意料之外,他没有什么阅历,一时竟因之而愣住。

须知这雪山雕邓牧平日杀人不眨眼,原本是关外的大魔头,后来投效玄阴教,为鬼母出力。如今他之不贸贸然出手,其中大有缘故。昔年他和陇外双魔,即是如今同列外三堂香主的九指神魔褚莫邪、冷面魔僧车丕等一共三人,一同在大内效力。石轩中仗着孤剑,纵横宫禁,所向无敌,这一役天下为之震动。雪山雕邓牧虽不在场,但他比外间人仍然要知悉得详细一点,因此他的确惹不起石轩中。否则以玄阴教之骄横狂妄,他哪会弄张拜帖来这么一套?

在他此行的意思,乃是想见到石轩中,尽量设法和石轩中约定,最好能约他上碧鸡山。只因天下之大,恐怕除了鬼母之外,无人制得住石轩中。这样一约定好,他玄阴教别处的分舵便不致遭受损失。

现在他主要目的还是在于设法见到石轩中,至于崔家这几个人,日后绝逃不出玄阴教毒手。

于是他又冷冷道:“三日后本座再来拜访崔兄,那时候……”他转眼盯崔智一眼:“……那时候孩子你有什么话,慢慢再告诉本座!”

火狐崔伟气得直吹胡子,大声道:“若不是石轩中的徒弟刚走,我老头子就命他立刻找石轩中来。我老朽要瞧瞧香主的威风毕竟如何!”

“哦?”雪山雕邓牧霍地转身,凝瞥火狐一眼,道:“他徒弟叫什么名字?此刻上哪儿去?”

崔伟自知失言,但在这情形之下,势不能替石轩中丢人,也自大声道:“他姓史,名思温。刚刚出发到天柱峰去,香主你如能把他截回来,老朽当即命他去找他师父出面。”

邓牧冷冷道:“邓某三日后此时,再来拜晤!”

那魔头雪山雕邓牧说完话后,径自离开崔宅。剩下崔家祖孙三人,面面相觑。

火狐崔伟忿忿道:“我老头子若不是武功全失,早先就要教这魔崽子好看!”

其实他不免夸大一些,当年崔伟虽然也是武林中知名之士,但如果净是论及武功,他一定比不上雪山雕邓牧。不过他的火器天下第一,故此纵然以雪山雕邓牧的身手,却也得忌他三分。

崔敏怕老人家怒气伤身,虽然心中也是十分恐惧,但这时却故作镇静,道:“爷爷你老人家何须光火,石师叔既然向玄阴教下手,事先必定已有布置。相信正因此故,才不来咱家……”

崔智年少气盛,虽然没有说话,心里却气得要死。他认为假如不是两个老的怕事,早先就该命他和来人斗上一场。管他什么玄阴教外三堂香主,难道还强得过他崔家绝艺?

这里顺带叙明一笔,便是火狐崔伟当日在天柱峰乌木禅院被救回生之后,便在佛祖之前,声明日后永不再动火器,而且宁可秘技失传,也不授与任何人。故此崔智并不曾学到这门绝艺。不过崔伟本身的功夫已算不错,加上由峨嵋心法中弄来的几手绝招,的确也不同凡响。

那崔智是独生子,因此崔敏不想他异日又步上镖行这条路,是以一直都未带他涉历过江湖。甚且江湖之事,也不大让他知道。是以崔智对于复杂可怕的江湖,却是个半瓶子,既知道一点而又不能深悉。

史思温来崔家住了好几天,但史思温为人忠厚淳朴,谨守师尊石轩中严命,决不轻易显露真功夫。以此崔智对他是十二万分的不服气,同时因性情不投,日常甚少来往。此所以崔智一直不大明白天高地厚,以他的经验,等闲一二十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还禁不住他一下子,这教他如何不自以为天下无敌?

崔敏劝了老人家一会,见他火气已平,便进言道:“爷爷你老还是到天柱峰上暂住一会,等这件事平息了,孙子才去接你老回来……”

话犹未说完,崔伟已朗声一笑,道:“我老人家已活到这一把年纪,还有什么可怕的。老实说,以邓牧那等大魔头,只要我到时不冲动,坦白说明我武功已失,他决不能够对我怎样?”

崔敏苦笑道:“爷爷说得是,可是就怕你老人家宁折不弯的性情,难以控制啊。”

“我的事你不要多虑,倒是这个小伙子,他可是咱们崔家的命根,你看教他先到什么地方躲躲,才是正理!”

崔智抗声叫道:“爷爷,我……”

崔敏立刻白他一眼,道:“你叫什么,难道你比爷爷和我都想得高明么?”

少年人只好憋住一肚子气,闷声不响。

崔敏又道:“孙儿倒有个法子,便是着他过了两日,暗中到魏家花园那口枯井里熬个一日一夜。”

火狐崔伟沉思半晌,颔首道:“此计大妙,但依我之见,莫如索性让他多熬两天,更加安全不过。”

崔智又想抗议,崔敏面色一沉,道:“孩子你听我说,玄阴教可是当今宇内最有势力和收罗高手最多的一大邪派。那教主鬼母冷婀被公认为天下无敌,这且不提她。但玄阴教中人行事一向毒辣无比,以咱们这桩事而论,等如和他们正面为敌,大概此刻江湖已传出风声,谣言沸腾。咱们三日之后,只要一个应付不当,就招来灭门血祸。你是崔家唯一子嗣,崔家一脉,就赖你延续下去,你能不忍辱负重,听我们的话以避这个大劫么?”他说得义正词严,崔智哪敢分辩,尽管心中咕哝,却只有低头的份儿。

当下决定了应付之方,崔敏之妻疏散到一个同行好友家中,以免将来无人照顾崔智。

到了晚上,崔敏提了两个大包袱,里面有金银衣服以及三日的干粮,悄悄带了儿子,潜入魏家花园。那魏家花园占地颇广,百年前乃是本城名园胜地。但如今魏家陵替,子孙零落。这个大花园荒置已久,早就面目全非。

那口枯井大约有四丈之深,下面广阔,崔敏算定这个孩子到时可能不安分,偷偷溜回家,故此灵机一动,想到这个地方。他明知崔智武功虽然不错,但顶多也只能跃起两丈余高,因此他纵然想不听话,也无法自己爬上来。

这时荒园中夜风萧萧,黑影幢幢。崔敏先把包袱垂下去,然后悄声对儿子吩咐道:“你缘绳溜下去,若是三日之后,不见我来引你出来,你便大声叫喊,引人来救你出来。你母亲虽然避居王伯伯家里,但她也不知你藏在此处!这是我避免贼子们用刑而泄露你的行藏的意思,现在你可明白为父一意要保全你的苦心么?”

崔智生涩地道:“爹!假如只剩下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别说傻话,崔家一脉,就系在你身上,日后不准有报仇的念头,记得么?”

“孩儿记得,但孩儿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从命!”他坚决地回答。

父亲在黑暗中默然片刻,轻轻喟叹一声,道:“你下井去吧!”

崔智握握父亲的手,发觉有点颤抖,登时鼻子一酸,流下两行热泪。他紧着嗓子,哑声道:“爹你要保重,还有爷爷和娘……”他不说下去,突然跳入井中,双手握住粗绳,滑到井底。

崔敏俯头一瞧,只见井底发出一团火折黄光,隐约可以看见儿子仰面而望。片刻之后,魏家花园复又归于沉寂。

崔家的准备并非庸人自扰,因为这时玄阴教的确十分紧张。信鸽一站接一站地飞个不停,全国都接到紧急戒备的命令。

这时恰好碧鸡山中内外三堂的六位香主与及刑堂香主厉魄西门渐都已下山巡视各分舵,这是每年一度的总巡查。是以高手们都分布各地。

雪山雕邓牧知道最近到湘省的人有刑堂香主西门渐和内三堂中第二位香主火判官秦昆山这两人,已用信鸽约他们急速赶来。

到了第二天傍晚,火判官秦昆山已经赶到。但同时之间,忽又接到飞鸽传书说,石轩中十日之前在关洛那边出现,将玄阴教外三堂香主之一的冷面魔僧车丕击毙,死状极惨,两臂完全被利剑卸下,然后被对头用上乘内家毒手,点了残穴,以此冷面魔僧车丕辗转痛号了三昼夜才毙命。这是后来发现尸身时,由留守山中的鬼母座下三大高弟黑无常姜黄赶去查验,方始看出来。在尸身发现的附近处,有一方青石板,上面用剑尖写着石轩中三个大字。每个字都足足有一寸之深,普天之下,除了石轩中,谁还能有这剑上功夫和能够这样子弄死冷面魔僧车丕?

不但冷面魔僧车丕被杀,而且青石上还留下一个“褚”字,画个圆圈在褚字外面。这意思分明是第二个要轮到陇外双魔之一的九指神魔褚莫邪。

这时邓牧和秦昆山两人,可以想象到碧鸡山接到这边石轩中破方家庄的消息时的惊讶情形,不下于他们接到这个消息。

只因那石轩中武功再高,也决不能在短短的几日之内,由遥远的关洛那边,做下那一票,然后又倏然在湘南出现。

是以这两案之中,必有一案不是石轩中本人所为。同样的道理,两案之中,也必有一案是石轩中所为。只因一则断无那么巧,出现了两起高人,都恰好假冒石轩中之名。二则天下之大,虽是无奇不有,但要发现两起人都具有和石轩中相同的功力,到底不易。

不过在邓、秦两人看来,这边的石轩中可能是假的,因为雪山雕邓牧已从火狐崔伟口中,得悉石轩中的徒弟史思温曾经住在他家。是以可能火烧方家庄,击毙全庄教友之举,乃是史思温假师父之名而为,故意扰乱玄阴教视听。这个想法入情入理,不过那史思温既有此功力,也就够他们咋舌惊奇的了!

邓牧道:“敝座除了约请你和西门香主来此之外,另外已就近去讯请龚香主拦截那史思温,据说那厮是赴天柱峰……”他话中提及的龚香主,便是内三堂中的阴阳童子龚胜。此人练就先天一炁功,一柄阴阳扇招数深不可测。

火判官秦昆山道:“这样好极了,但相信那小子赴天柱峰一说不可靠。明日咱们到崔家去时,那厮一定会露面,说不定另有能手,咱们务必多加小心。最好刑堂香主也及时赶到,便万无一失了。假如崔家真个没有能人,那么收拾了他全家之后,也给他一把火……”

两人正说之间,一个玄阴教的人匆匆来报说,那飞猿罗章已传出消息,说是被石轩中在方家庄大火时,比剑击败!

这个消息传来,火判官秦昆山和雪山雕邓牧登时又改变了看法,推翻了早先以为此处仅有石轩中门徒史思温搅闹的想法。只因飞猿罗章乃是唯一得传衡山猿长老猿公剑法的人,在后起的年轻高手中,算得上是个甚为出色的人物。石轩中若不是亲自出手,他的徒弟再大的道行,也不过是数年功力,如何能赢得那个年轻剑客?于是连忙又将这个消息飞鸽传报碧鸡山。

翌日清晨,刑堂香主厉魄西门渐已然赶到。他和石轩中真有江海之仇。第一件心上人被夺,第二件他曾在碧鸡山上,趁石轩中面对万仞深渊沉思往事之际,加以暗算,岂知因他流汗滴在地上,发出些微声息。石轩中霍地转身,虽然受了一掌之伤,但也把他制倒地上。直到三昼夜之后,穴道自解。这个苦头吃得既大,仇恨也就越深。现在一听到石轩中出现的消息,他便兼程昼夜不息地赶来。

这厉魄西门渐长得身高体魁,有如一座小山。头如笆斗,目似铜铃。塌鼻之下,一张血盆大嘴,彷佛连世界也能够生吞入肚中似的。这副身量和相貌,寻常胆小一点的人,见到可就得骇个半死。假如午夜间蓦然见到,不为之魂飞魄散,以为遇到鬼魅者几稀。

同时他的性情残忍嗜杀,心肠正和面貌一般凶狠。尤其是对师父一人忠心耿耿,对任何人都铁面无情。是以那么大的玄阴教,会以他做刑堂香主,掌全教生杀刑责之大权。本教中人,纵然位居香主地位,对这个鬼母嫡传高手也得忌惮几分。下面的人,更是闻名色变。

他并非单身来到,随行尚有两个年方十八九岁的少年。这两个少年就在鬼母冷婀因与石轩中斗罢,觅地养伤时,由西门渐收归门下。乃是一对孪生兄弟,面目相肖无比。大的左边鬓脚有颗红痣,姓尹名左。小的在右鬓脚下也有颗红痣,名字就单称右。这尹左、尹右两兄弟,被西门渐收归门下时,年甫十龄。如今已练了八九年功夫。同时其后鬼母恢复一身盖世功力之后,还以上乘内功和手法,替他们打通了奇经八脉。是以体质完全改变。练一年内家功夫,等如别人六七年。于是几年下来,这对孪生兄弟功力已不同凡响。要知鬼母冷婀替他们打通奇经八脉的秘法,甚是伤耗施法人的真元。但鬼母因这两兄弟面目韶秀,甚是疼爱,故此昔年她虽然连对西门渐也不肯用的奇功,竟然为了早点把这两人训练成器,竟自不惜牺牲自家真元。

那尹左、尹右两人久在西门渐与及一干魔头熏陶之下,性情也甚是凶残。尤以弟弟尹右为甚,大凡孪生的人,多半总是彼此性情相反,一个爱动的话,另一个就爱静,一个爱说话,另一个就沉默寡言。至于在天性宽厚和残忍这一方面,也不会例外。是以尹左做起什么事来,虽说仍然够硬心肠的,但比起弟弟尹右,可就显出宽厚得多!

且说西门渐到达之后,听完两位香主得到的各种消息。细想一下,也判断不出石轩中是否本人在此?他悍然道:“咱们如今马上到崔家去,石轩中那厮如若不在,咱们把崔家上下杀光,然后再点一把火。这样石轩中一旦得讯,还怕他不露面报仇么?”

秦、邓两个魔头一齐颔首,秦昆山道:“我等也是这个主意,本来我们估料那崔伟老儿性情高傲,必不肯及早遣散家眷。谁知昨夜打探结果,他的唯一小孙子已失踪两日。即是邓兄去后当天晚上便失了踪。却一时查不出逃匿去向,否则那老儿最痛惜这个孙子。咱们擒住了他,那老儿也许肯磕头求免。”

厉魄西门渐浓眉一皱,目射凶光,道:“纵然那老儿磕头求命,本座也不能放过他们一家!凡是与石轩中有深厚渊源的人,本座决不轻恕!”

雪山雕邓牧起座道:“咱们如立刻动身,敝座这就领路。”当下一行五人,直趋崔府。五个人都带着一肚子血腥的杀意……

火狐崔伟这天已起个绝早,和崔敏两人,就在大厅上等候。

他们等了两日,还等不到石轩中来到,不免十分失望。但火狐崔伟一生经历无数风浪,虽是失望,此时依然谈笑自若。可是崔敏便显得十分怔忡不安地陪着老人。

家人忽然来报,有五个人汹汹地直闯入来,还未说清楚,西门渐秦昆山邓牧以及尹氏兄弟五人,已出现在大厅前。

雪山雕邓牧首先宏声道:“崔伟,石轩中可曾来了?”说时,五人已一齐步上大厅。

那厉魄西门渐的形相,天下武林无不知晓。这个魔星所至之地,总掀起满天腥风血雨。是以崔家爷孙两人一看到他,登时已知今日必死无疑。还有那一双孪生兄弟,也自在武林中大大出名,这两人不但武功得到乃师真传,便行事作为也和其师相似,因此也是血腥满身的煞星。

火狐崔伟哈哈长笑道:“诸位何必着急,先请坐下,咱们好谈谈,这位是西门香主,那两位定是尹家双豪。还有这一位,分明是内家高手,莫非也是贵教中数位香主之一?”

玄阴教的几个魔头,不由得十分佩服这火狐崔伟,的确不愧是个老江湖,眼力高明之极。

五人如言落座,厉魄西门渐狞笑道:“崔伟你眼力真不错,这位正是敝教内三堂香主之一,人称火判官秦昆山的便是。”

火狐崔伟明知已成定局,反觉从容,侧顾道:“敏儿你呆站着干吗?快命人送香茗上来。”崔敏领命去了。他一转眼,却见三个大魔头正在交换眼色,不知他们要闹什么玄虚,便停口等待他们发话。

原来这一干人全都是功夫既好,阅历又深的大魔星,刚才崔伟不笑还可,这一放声长笑,立刻听出崔伟笑声虽说相当宏亮,但毫无含劲敛气的那种功力。说什么也不是一个内家好手的笑声。座中之人,以邓牧最为疑惑。只因前三日他来崔宅时,也曾听到崔伟朗笑,那时候虽然觉得已有点不大对劲,却无今日之甚。

三人对望一眼,邓牧首先发言。他道:“崔伟!你是不是身体不适?”

火狐崔伟愣一下,但随即明白人家疑惑什么,冷笑一声,道:“老朽很好。”

其实他老人家这两日都没有睡好,是以今日可就在笑声中把原形完全抖露出来。

雪山雕邓牧又道:“那么你的功夫早已搁下了,是不?”

这时崔敏已回到大厅来,亲自托盘端来香茗。原来他已趁这片刻时间,将家人完全遣离此宅。

火狐崔伟等崔敏把茶摆好,然后沉声道:“老朽决瞒不过你们几位,事实上老朽一身功夫,早已失去!”

火判官秦昆山性情粗暴,怒骂道:“放屁!有这么巧的事?”原来他以为崔伟故意说出没有功夫,这样他们便不能斗上一场!

邓牧立刻接口道:“你的功夫散了几日?是前天还是昨天?”

火狐崔伟一听此言,登时气得浑身发抖,一语不发。要知雪山雕邓牧此言听来十分刻薄,暗中是嘲笑崔伟是不是为了避免恶斗,故此赶紧自废武功。其实在邓牧而言,却是真心相问。只因他在三日前还听不出对方有失去一身武功的情形。

崔敏也忍不住,把心一横,怒声道:“你们再胡说八道,别怪我崔某污言相辱!”他明白爷爷决不能解释武功是如何失掉了,江湖人最讲究的正是骨气两字,火狐崔伟如一解释,纵然理直气壮,也将落个贪生畏死,因而分辩的嘲讥。

尹右挺身起座,怒目瞪住崔敏,涩声道:“师尊可许弟子收拾这厮么?”

崔敏常年在江湖行走,当然知道这碧鸡山双小的恶名,但反正今日大概不能善罢罢休,当下冷笑一声,也自怒目相向。

厉魄西门渐大喝道:“姓崔的听着,本座只问你们一句话,便是那石轩中究竟在不在此地?”

火狐崔伟白头一摇,也自大声道:“不在!”但他的声音,比起西门渐震屋摇瓦的喝声,就宛如大病初愈似的没力气。西门渐向尹右一颔首,尹右一跨步,已到了厅中。

忽听外面有人大喝道:“贼子们休得伤我爷爷!”喝声中一条人影飞跃而至,现出身形之后,崔伟和崔敏都倒抽一口冷气,敢情来人正是少年气盛的崔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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