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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勘破红尘犹有恨,醉眠黄土已埋身

这个秘密会议,最后在严肃的气氛下结束。鬼母另召厉魄西门渐到密室中,道:“你身为刑堂香主,故此必须和大家一样看待,届时如大家都查不出消息,为师也无法庇护于你!但盼你好自为之。”

西门渐忽然垂泪,道:“弟子枉费了师父多年养育传技之恩,不但不能替师父分忧,反而常常牵累师父!这三个月是最后考验,弟子自当尽力访查,如若合我等七人之力,尚且毫无结果而归,则重阳之日,便是弟子告罪辞师之时。”

鬼母微微动容,道:“但愿不会有那么一天,这次为师如能再见到石轩中,务必使尽手段,将他诛除,以免又为他日大患!”

他们师徒谈到这里为止,翌日清晨,七位香主都匆匆下山。这次因为说明不必他动手,一查出石轩中或朱玲踪迹之后,便和日月轮郭东联络。鬼母闻报便全速赶去,故此他们都分散开,各想各的办法。也就是等于这七个堪以称霸一时的武林枭雄,一方面为生命而作最后挣扎。另一方面也为了本身大利而奋斗。

以这么厉害的七位老江湖,纵然石轩中在人海中,有如一根小针,也将被他们捞起来无疑。

且说朱玲当日被鬼母召入后院,本来以为必定难保性命,哪知鬼母只把她囚在圣坛雪楼中,便匆匆出去和石轩中大战。

现在她孤零零踌躇路上,短短的两日间,她有如经历了多少年。她在一道山泉旁边勒住坐骑,跳下马来,只见不远处有个小潭,水平如镜。走将过去,俯身向水中一照!

有如一面明镜似的潭水上,现出一张面庞,朱玲浑身一震,双手掩住面孔,颓然坐倒在旁边的一块石上。一个人由极美极艳的姿容,突然变为奇丑不堪,这种滋味,比水火的冷热还要悬殊些……

良久,她才垂下双手,珠泪却忍不住,簌簌掉下来,洒得衣襟都湿了。

她从囊中摸出一张折迭得十分齐整的白纸,摊开来时,纸上赫然是位绝世仙姿的丽姝,上角有瘦金体的题字。

她低低念道:“妙手写真真,水翦双眸点绛唇。疑是昔年窥宋玉,东邻,只露墙头一半身。往事已酸辛,谁记当年翠黛颦。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纵使无情也动人!”这首词念得幽怨无比,不知不觉眼泪把图画染湿了不少,留下斑斑痕迹。

芳思一缕,忽然系在石轩中身上。记得前两日在碧鸡山上见到时,他还是那么英挺不群,潇洒俊朗。不过在他的眉宇间,似乎浮动着一种味道,使她觉得和他陌生起来。

在那一瞬间,她知道自己心中最爱的人,还是“石轩中”,不论她如何努力,也无法用别人去代替!

平静如镜的水面,忽然映出朱玲的奇丑的面庞。面貌都改变了,只有那双透露出灵魂特性的眼睛,依然像春水般明亮美丽。

她现出的飘忽微笑,想道:“这样也很好,若果石哥哥见到我这副模样,我会觉得比死掉还难过……幸而他已永不能见到我。将来我们在冥府相逢,他不但见到我的本来面目,而且还能够知道我的心,到底是深深爱着他,永不改变。”

数日之后,她由溪水乘船南下,在孤舟上,两岸的青山平野不住变换,江水不歇地涌拍船底,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在极端寂寞凄凉中,她想了很多很多,现在她已换了一宽大的黑衣,带着黑纱面幕,头上还戴着一朵白色的绒花。任何人见了,都以为她是个可怜的寡妇,决想不到这个妇人竟是名震天下的白凤朱玲。

她的用意也是为石轩中带孝,一方面亦可以遮掩住那张骇人的面容。

到了襄阳,她便弃舟登陆,毫不犹疑地向城西走去,大约走了三十里路,只见地势渐高,前面已是群峦屏天。

走上一个高坡,只见坡顶竖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已见佛门”四个斗大的隶书。

高坡的那一面,地势平坦,由坡下开始,一条宽约五尺的石板路,笔直通到一庵座门。这条石板路长达十丈,两旁植着高耸入云的古柏,浓荫蔽地。此外尽是青草阡绵的旷地……

那座庵门并不高大,却浮动着一种清静庄严的气氛。门上有块横匾,黑漆底上横书着“菩提庵”三个金字。

朱玲定睛望着庵门,芳思飘渺地想道:“当年曾听师父说过,天下尼庵,只有这襄阳城西的菩提庵,算得是真正清静佛地……啊,为什么我听过一次之后,事隔多年,还能够清清楚楚地记得呢?莫非是此生注定要在此地出家?”

她浮起一个苦笑,缓缓走下高坡。身上衣服虽然宽大,但仍然掩不住优美的动作和轻盈的步态。

走到门前,用门环敲了几下,“得得”之声,惊破了初秋午天的岑寂。

隔了一会,庵门内传出来一阵步声。一个纤细娇美的声音响起来:“是谁呀?”

“师傅,请开慈悲之门……”

庵门呀地打开,一个妙龄尼姑站在当中。她的面色有点惨白,大概是许久没有晒过太阳之故。但她的眼神却甚充足,流露出十分冷静理智的味道。

“我姓朱,敢问师傅法号?”

“小尼慧根,女施主驾临敝庵,有何贵干?”

朱玲一听,便知此庵必定不受外来香火,所以如此问法。

“我屡经大变,劫后余生,满腹哀苦,无处申诉,久仰宝庵戒律精严,善名传播遐迩。是以不辞千里,来扰师傅。”

慧根合十道:“女施主言词清雅,谈吐动人,小庵何幸,竟蒙枉顾!便请稍待片刻,小尼即向庵主清音大师禀告。”

朱玲敛衽道谢,慧根转身入去,过了好一会,才含笑出来,道:“庵主有请。”

朱玲颔首谢了一声,忽然转身四望一眼,但见萧瑟秋意,已笼罩在青山树林间。她抬头轻轻叹息一声,想道:“此入空门,便永绝尘迹,漫漫岁月,悠悠韶华,都将在青磬红鱼中度过……啊,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会连石哥哥也遗忘了……”

慧根异常同情地凝视着她,脸上掠过迷惘的神色。记得那一天,她也是这样地走入空门!

朱玲跨过高高的门坎,慧根把门关上,然后领她走入庵堂,一面道:“敝庵连庵主一共有二十三人,都在做功课。”

她神思恍惚地听着,转入后院,只见青竹滴翠,枫叶流丹,好一座宽大清幽的院落。绕过假山水池,走入一道月洞门内,只见左右各是一列四间的禅房。

慧根走到左首第一个门口,低声道:“禀告庵主,姓朱的女施主已经请来了。”

房内飘送出一个清脆的嗓音,道:“请她进来!”

朱玲微讶忖道:“这位清音大师,想来年纪不轻,但声音却如此清脆动听,怪不得法号叫清音。”

一面想着,一面跨进禅房。房中窗明几净,一炉檀香,白烟袅袅,幻化出殊形万态。

禅榻上盘膝坐着一位女尼,含笑望着朱玲。

朱玲暗自惊讶,想道:“她看来不过三旬左右,竟然是本庵庵主,并以佛法精严见称于世,真令人大感意外。”

清音大师又道:“施主请坐,敢问有何见教?”

朱玲款步上前,突然跪在清音庵主榻前,俯首道:“只请庵主慈悲,渡入沙门……”

她的声音哀婉无比,因此虽然仅仅说了两句,旁边的慧根已恻然动容。

清音大师诵声佛号,道:“你且起来,先把你想出家之故,说与贫尼听听。”

朱玲仍然跪在地上,道:“我姓朱名玲,自懂人事,已失父母之爱,但却练了一身武功!数年之前,我爱上了一个人,但因波折重重,故此始终分离。最近他被我师父逼得跳下万丈悬崖……”

慧根啊了一声,清音大师又道:“慧根,一切俱有前因,你不必多言……朱玲,你的遭遇的确可悲可悯,佛门广大,以普渡众生,得脱苦海为志,只要你果真看破人生的虚幻,康庄大道,即在眼前……但你如若真心爱他,何不相从于地下?”最后两句,说得声色俱厉,朱玲和慧根女尼都骇了一惊!

清音大师歇了一下,妙目中射出慑人威光,又清脆铿锵地道:“生无可恋,何必再活,如是有情,死亦何惧?你,你即速回答,何以不死之故?”她一句紧接一句,宛如长江大河,逼人而来。

“大师容禀……”朱玲叹口气,哀婉地道:“朱玲在汉水轻舟中,望着茫茫江水,曾经反复想过千万遍,虽然自知无生趣,但却不能即死,朱玲不相瞒,我此生环境特殊,数年以前,已是满身血腥,杀孽如山。如果投江一死,魂归冥府,必入地狱……”

清音大师厉声道:“咄!你怕人地狱,因此不惜忍熬悠悠凄凉岁月和那断肠哀思,托迹佛门么?”

“大师误会了,我如存有此念,即是对他不是真情,又何必托迹佛门?”

慧根忍不住道:“是呀,但你越说越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朱玲叹息一声,道:“我这满身杀孽,必入地狱,那时节千秋万载,都和他分离……因此想来想去,都不能死,宁愿趁这有限的数十年光阴,虔心念佛,假借佛力,洗去罪孽,这数十年的光阴,比起冥府无穷岁月,孰轻孰重,大师自然明白!”

清音大师破颜一笑,道:“原来有这么曲折的理由,贫尼自小已入佛门,至今整整一甲子,却未曾听过这种出家的理由!但这也是缘法,贫道无话可说!当你来时,贫道正要闭关,须时一年,方始出关,往常若不是重要之事,慧根决不会在这刹那间来惊扰我。故此当慧根再三为你求说,要贫尼接见你时,贫尼已想到你一定是个风华高雅的好女子,才能令致一向冷傲的慧根,也替你关说。如今与你一谈,果然聪颖盖世,言谈高雅,不怪慧根倾折呢!”

朱玲再拜道:“蒙大师慈悲成全,弟子感激不尽,未知何时方可披剃?”

此时她对这位清音大师,心折异常,单凭她年纪已达六十高龄,看起来却仍然只有三旬左右这一点,便是够教人钦佩她的功行精深。大凡人之衰老,都因感情欲念多方困扰,清音大师驻颜有术,可知她摄心定虑的功夫何等精深。

庵主又破颜一笑,道:“三戒大法,本甚隆重。但我禅宗为佛祖教外别传,路径稍异他宗,贫尼此刻便为你落发。”

朱玲连连叩头称谢,慧根便去预备一切之物。

清音大师吩咐她道:“既入空门,无庸遮面,你可把面幕去掉。”

朱玲徐徐把面幕解下来,露出奇丑的脸庞,慧根女尼骇了一跳,手中热水洒了一地。

清音大师凝视她好一会,微微一笑,道:“善哉,贫尼见了,尚觉惊心,何况寻常的人,不过是福是祸,仍未可逆料。”

这位有道老尼,话中隐含禅机,慧根女尼虽是她最宠爱的弟子,却茫然不解。

朱玲忽然流出眼泪,悲声道:“师父请恕弟子暂时不禀明内中原委,弟子实在有难言的苦衷。”

清音大师道:“你不必说了,慧根……”

慧根女尼应了一声,取了剃刀,走到禅榻前……

此处暂时按下朱玲之事,且说在襄阳城中,这天中午时分,一个年青壮士,从酒楼下来,脚步歪斜地在街上直闯。这位年青壮士长得浓眉豹眼,身躯雄壮,背上斜插着一把宝剑,丝穗乱摇。

此时街道上正甚热闹,行人辐辏,他这么在东歪西倒地乱闯,自然撞着行人。但莫看他酒意熏天,站都站不稳。可是那些被他碰着的人,无不横仆开去,登时一阵大乱,行人纷纷闪避。

大家看他一身华丽衣服,背上又插着剑,都想得到是个练武的人,大约是镖师之类,哪肯招惹闲气?吃他碰倒的人,扒起来拍拍灰尘,自己叹声倒霉,也就算了。

这时,街道旁边有一位青年人,双目炯炯地注视着街中的壮士。

这个年轻人面如冠玉,剑眉虎目,儒雅风流中,又有威猛之气。尤其是那对眼睛,神采奕奕,顾盼之间,虽无情而似有情。

那个醉醺醺的壮士,突然踉踉跄跄,直撞向道旁。有个妇人发出惊叫声,原来在那壮士所撞的方向,有位白发皤然的老人,颤巍巍地挑着两个空箩走着。那个壮士斜冲过来,老人纵然看见,也来不及闪避。

其余的行人因已经注意那壮士,故此都知道一幕可怕的景象,就要发生。但因都是男人,较为沉得住气,故此没叫出声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人影倏闪,那位俊美少年不知如何已站在老人身边,伸手拦处,那壮士恰好撞在他手臂上,登时止住前冲之势。

大家都松了口气,只听那俊美少年埋怨地道:“王师父你最爱饮酒,逢饮必醉,这是何苦呢?”一面说着,一面把那壮士紧扶走开。众人见那少年穿着朴实,以为他是镖行中的伙计,便都不再注意理会。片刻工夫,那俊美少年已把那壮士扶出城外。

那壮士含糊不清地叫道:“好剑法……哈哈,原来是……白凤……”

俊美少年矍然一震,问道:“谁的剑法好呀?”

“我……我是石轩……中……”下面几个字,已模糊不清。那俊美少年睁大眼睛,想了一下,便架着他走到一条小溪边,先按他坐在地上,然后掬些溪水,泼在他面上。

壮士打个寒噤,睁开醉眼,看见面前的人,便咦了一声,问道:“你是谁?”但跟着又闭上醉眼,身形摇摇晃晃地念道:“……我醉欲眠……君且去……”

俊美少年放目四望,附近并无人家,便扶他起来。那壮士浑身无力,但少年双手插在他腋下,竟毫不费力便把他扶将起来。走了几步,那壮士朦胧中突然大喝一声,身躯一挺,双臂齐振。

右手挥处,恰好旁边有株碗口大的树,吃他掌背碰上“咔嚓”一声,齐腰折断。

枝叶分飞中,那少年兀自扶住他半边身躯,自家身形连摇晃也不曾。

壮士身子一软,便又全靠那少年扶着。走了七八步,那壮士喃喃问道:“你是谁?你想把我怎样……”

原来酒醉三分醒,那壮士虽然力不从心,脑中也昏昏沉沉,不能好好地思索任何问题,但凭着平日的训练和反应,仍然知道自己刚才猛一振臂,没把少年震开,乃是极堪惊诧之事。同时又感觉对方扶着自己,脚不点地般向前走,必有企图。

俊美少年第一次开腔,道:“你需要大睡一场,现在我领你到那边草坡上躺一下……”

说话间,已到了山坡间,上面浓荫蔽天,下面绿草如茵,果真是个睡早觉的好去处。

那壮士倒在地上,一会儿鼾声如雷,沉酣入梦,俊美少年坐在一旁听着树上小鸟啼声,慢慢也坠入自己飘渺的冥想中。

他的俊美的面庞上,不时发生变化,一如有无数悲欢离合的往事,组成一道河流,在他心中的河谷中奔腾流涌……

可是此刻的宇宙是那么平静,过去了的时光和种种事情,都已不存在于这个宇宙间,未来的一切,又未曾发生……那末人们何以常常要回忆着过去,推想着未来,以致总是生活在虚空之中呢?

他沉重地嗟叹一声,起身在山坡上徘徊,不知不觉,走到坡后那片幽静的树林中。

踏着落叶,听着鸟语,逐渐深入林中,把多变的可怕的人世抛在脑后……

坡上酣睡的壮士,忽然惊醒,睁开眼睛,西沉的红日从树叶下斜斜射到他的面上,使他感到十分刺目。他突然觉得不妙,四肢一振,却丝毫动弹不得,眼睛一掠,看见有三个人,也看见身上捆满了鹿筋合牛皮拧成的粗索……

那三个人正在争论,他忍住心中怒气,留心谛听。

“……咱们混了多少年,还是穷光蛋,眼下此事,大家担当点,马上就可以发财。”

“李铭你别油蒙了心,一脑袋惦记着白花花的银子,人家能用这等宝剑,来头就不小!我高瑞可不愿过那心惊肉颤的日子。”

壮士嘴唇角微微一动,露出冷笑,心想原来这三个家伙看上了自己的宝剑,趁酒醉酣睡时,把自己四肢捆住。

第三个人此时大声道:“咱们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眼见大财在手,如何能够丢弃?高瑞,你决定不要这笔银子么?”

最后那句话说得甚是沉重。壮士正想这厮言中已露杀机,高瑞大概会软化下来。

只听那人又道:“我陈清波再说句公道话,这柄宝剑拿到飞云庄去,最少也可以弄个十万八万!咱们三个人一分,尽可以盖大房子,多讨几个婆娘,快活一世……且让我再看看那剑……”

“呛”地微响,剑已出鞘,那陈清波又道:“这上面刻着‘白虹’两个小字,大概就叫白虹剑了……”他语声略歇,突然又惊赞道:“好锋快!这块石头劈为两块,竟连声音也没有……噫,那边是谁来了?”

那壮士真想睁眼去瞧,猛听半声惨叫,跟着“噗通”两声。李铭颤声道:“老陈你真把高瑞干啦!”

陈清波狠声道:“这小子我平日就看他不顺眼,正好趁这时干掉,咱们好多分点银子。”

“咱们也别想回衙门混啦。”

“呸,这种差事财发不了,却一身臭名,有什么好干的?啧啧,这柄白虹剑真快,连一丝血溃也没有!”

李铭也横了心,大声道:“老陈劳你驾把那厮也宰了,咱们好上路。”

那壮士暗中吸口真气,运足内力,暗暗一绷,忽然大吃一惊,原来那些鹿筋牛皮拧合的粗索,具有弹性,复又坚韧无比。因此他这一绷本来连铁链也得绷断,却弄不动身上的鹿筋绳。

他在心中长叹一声,想道:“我自出道以来,身经数百战,对头们闻名胆落,想不到今日竟丧命在捕快手中……”

陈清波哈哈一笑,道:“李铭,你本来也是个精明的人,怎的如此欠虑,杀死小高可以,但这厮却杀他不得。”

李铭诧愕反问道:“为什么呢?咱们何必留下后患?”

“杀不得,你再想想就明白了。”

那壮士心中暗喜,虽然比李铭更胡涂,想不通何以会有免死的原因。但只要能够不死,白虹剑失去也没相干,那飞云庄自己虽没交情,却仍然可以垂手取回!当下闭目不动,看他们如何处置自己。

李铭忽地恍然道:“是了,小高虽然惨死此间,但咱们不说,谁也查不出来。但只要验出现场附近尚有别的血迹,不啻留下线索……”

“一点不错,来吧,咱们快挖个坑,把那厮藏好……”

那壮士暗中大吃一惊,敢情这两名捕快要把自己活埋,偷偷张眼一觑,只见他们已走到坡下。

正要思量脱身之计,那两个公人已找了坡下一处隐秘之地,开始小心地挖掘起来。

他们都没有带着锄锹之类,因此挖得甚慢,加以他们为了同伴高瑞被杀之后,案子一发,必有许多其它公人会来查勘现场,一不小心,露了痕迹,此处非被掘开不可!

故此他们极其小心地先用刀剑撬松泥土,然后用手把泥捧起来,不使洒开。

这个洞穴向着一丛杂树的根须挖过去,大半个时辰之后,已在丛树下面挖了一个洞,可以把那壮士塞进去,不过要蜷曲起来才够地方。

直到这时,那位壮士还想不出脱身之计,整个人被捆得像个粽子,丝毫动弹不得!

暮色已笼罩住大地,幽林中十分黯淡,浮动着凄凉的寂寞的气氛……

俊美少年自个儿沉湎往事,哀伤不尽,他独自倚在一株大树边,丰神俊逸中带着几分落寞,越发显得潇洒。

忽然间,他好像听到有人大喝之声,隐隐传入耳中。他从忧思中惊醒,留心细听时,又毫无声息。他失笑想道:“我还待在这儿作什,那厮回醒之后,可能已经跑了……”想着,振衣缓步向林外走去。

这时那位壮士已被李铭陈清波两名公人,扛将起来,走到坡下洞穴旁边。

那壮士先前断喝了一声,运足全力真力,仍然挣不断身上绳索,此时已不再挣。

到了洞穴旁边,陈清波冷冷道:“朋友屈驾一次,双腿举起来,别要我大卸八块,多费手脚,你也不能全尸。”

那壮士岂知俊美少年正由林中出来,若然知道,只要拖延一下便没事了。

这时他毫不挣扎,只长叹一声,道:“大爷就成全你们一趟,白虹剑啊,我平生仗你横行天下,想不到今日却死在你身上。”

他这句话并非无因而发,那是说一方面他因这“白虹”能够切金断玉,为稀世之珍宝,价值连城,以致小人觊觎,触发祸机。另一方面,假如不是有这白虹剑在敌人手中,他便还有一个挣扎的机会,他可以用千斤坠的功夫,使敌人搬他不动。或者到了这个洞穴边一味挺直身躯。这两种行为,都可以令对方举刀剑杀他。

他虽然不能抵御刀剑,但如运功护身之后,挨上三刀两剑,绝死不了。趁这时机使对方斫断一两道鹿筋绳,那时便有脱身的希望。

难就难在他的白虹剑削铁如泥,人家只须一剑刺来,身上便是一个透明窟窿,真是非死不可。因此这个计策想了又想,终于不用。

他到底是豪气性格,双腿一拳,道:“两位请吧,别耽误时间。”

李铭佩服地道:“朋友真是一条好汉,只有你才配使用那柄宝剑,现在我们可要得罪啦……”

说时,两个人合力把他抬起来,一齐用力,“噗”一声把他丢在坑内,陈清波蹲下去再加上一脚,把他踢入穴中。

只听那壮士叹道:“想不到我魔剑郑敖,竟然丧生在两个小辈手中……”李铭已迅速地把穴边堆得老高的泥土,推落穴中。

陈清波一边帮忙,一边道:“原来这厮的名字叫做魔剑郑敖,你可听过这一号人物?”

李铭摇摇头,陈清波忽然惊道:“喂,我好像见到树林中有人影晃动……”

这时已把洞穴埋平,但未曾铺好枯叶烂草等掩护物,李铭沉声道:“咱们先上坡去瞧瞧,你的剑别带在身边。”

他们都是公门中混了多年的人,故此颇有急智。大家公开绕道上坡,全都一边走一边抽裤子,表示刚才在坡下丛树间,乃是解手。

树林中走出一个丰神照人的俊美少年,他一眼见坡上无人,便微现讶容,再看见那具首级和身体分离了的尸体,更加奇怪。陈清波大喝道:“呔,站住,你姓甚名谁,乃是何方人氏?”

那少年一见他们俱是公人装束,再看清楚地上尸首,亦是公人。心中微动,便昂然答道:“我姓石,名轩中,乃是中州人氏,敢问两位上差在哪处衙门办事?”

李铭道:“我们是襄阳府捕快,这里出了命案,你也看见了。请坦白说出你从何处来,现在要到什么地方?”

石轩中暗想这公人如此死法,分明是早先那壮士的宝剑一挥而致,为了免得噜嗦,便道:“我性爱游山玩水,前日刚从京师来到襄阳,乃奉吏部尚书大人之命,办点要事,因明早便须赶返京师,故此今日下午抽空来城外一游。”

陈、李两个公人一听这敢情好,大家都巴不得快点离开。陈清波道:“石爷原来是尚书大人的专使,小的们哪敢无礼?您老快请吧,一会儿别的人就赶来,碰上了就难免噜嗦。”

石轩中含笑颔首,飘然举步,转瞬间已走出数里。眼见前面就是大道,生怕碰上官人,便落荒而走。

一路信步而行,一面想道:“刚才那壮士提起玲妹妹和我的名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非找到他细细打听不可。”

这时陈、李两人已收拾干净,不留半点痕迹。

在夜色中,这两个公人翻山越岭,走到半夜,到达一处山麓,只见山腰处一片大花园,楼阁隐隐,飞檐高甍,气派甚大。

他们刚一踏到山脚,陡然两道黄光,迎面射来,陈清波忙扬声道:“我等是襄阳府捕快,有事要谒见庄主。”

两道黄色的孔明灯光倏然熄灭,黑暗中有人喝道:“两位上差请吧。”

陈、李两人直奔上山,不一会已抵达庄门。

门口处也有人守夜,他们说明有要事谒见,便在门房等候通报。

隔了好一会,这才被领到庄内。两人在厅中可不敢落座,站着呆等。又隔了片刻,只听一声痰嗽,从后面老远处传来,嗽声甚是苍劲,可知这位老人家一身内家功夫,造诣极高。

晃眼间门口已出现一人,来势之快,令人惊奇。偏又看来举步从容,丝毫不显用力的样子。

此人外穿一件轻软丝质白长衫,头戴员外巾,颔下一部黑髯,长可盈尺。两目炯炯有光,宛如黑夜中两点寒星。

这位老人一眨眼已到了厅内当中的太师椅前,摆手道:“两位请坐。”说着,自家已先坐下。

陈李两人明知这飞云庄老庄主王珪,家资富饶无比,而且势力甚大。每一位的新知府履新,所要拜会的名人的名单中,总有飞云庄王老庄主一份。因此不敢托大,齐齐控背躬腰唱个诺,李铭道:“小的们深夜惊扰庄主大驾,罪大如山,但实有要事,故此连夜赶来,至希庄主宥谅。”

王珪一拂黑髯,朗声道:“两位上差有何贵干?”

陈清波走前数步,双手捧着那柄白虹剑,道:“请老庄主过目,看看此剑毕竟如何。”

一个家人把剑接过,送到王珪面前。王珪利目如电,一看已知此剑乃是稀世之宝,及至取到手中,但觉份量正好合手,再撤出剑刃。呛啷啷一声清朗脆鸣,寒气满厅,白光万道。把一厅灯光都压得黯然无光。

老庄主情不自禁地喝声采道:“好剑,好剑……”伸指轻弹剑身,登时发出龙吟虎啸之声。

陈、李两人满意地对望一眼,李铭大声道:“王庄主可喜爱此剑么?”

老庄主没有即答,再三审视,然后道:“当年万里飞虹尉迟跋,曾以此剑称雄天下,为黑道中一代怪杰,先父成名比他早,但五十年前曾经和他较量过,剧战了一日一夜,终于不分胜负。自此以后,先父便悉心研究剑术,因此老夫反而用剑而不用家传虎叉……此剑闻说已由万里飞虹尉迟跋手中,传给一位后起之秀魔剑郑敖,敢问郑敖如今何在?”

陈、李两人听他如数家珍地把此剑来历说出,却也毫不讶异。原来他们俱知这位王老庄主乃是武林中的高手,不过因家资富有,故此不出江湖走动。但前数年才病故的湘鄂两省总捕头蔡信,乃是飞云庄老庄主的徒弟,而他们一向跟随蔡信多年,因而深知这位老庄主脾气高傲,又爱剑如命……

陈清波躬身道:“魔剑郑敖已死!”

刚刚说了这一句话,忽见老庄主双目射出威光煞气,向厅外矍然一瞥。他接着又道:“那厮杀死小的们一位伙伴,却被小的们乘他醉倒,便捆起来……小的们记得老庄主最爱宝剑,因此这件官司一打起来,郑敖必受国法处死,但此剑也将藏充国库。小的们略一商量,便先携剑来见老庄主,假如老庄主留下此剑,那就让衙里多一件无头公案……”

老庄主微笑道:“你们自信手脚够干净么?”

陈、李两人同声道:“小的们身上干系如山,岂敢疏忽儿戏?”

“好,你们想要多少?”

陈清波两掌,竖高十个指头。

老庄主王珪沉吟一下,便颔首道:“大概没有问题,但老夫还得到内宅去商量一下。王贵,把两位上差请到水轩那边喝酒暂候。”

陈、李两人心花怒放,跟着家人王贵走到一座水轩上,只见栏外水光晃荡中,许多圆荷已残了大半。霎时酒肴摆了一桌,陈、李两人举杯相对,放怀大笑。

李铭道:“老陈,十万两银子,就跟一座小山似的呢,咱们二一添作五,每人有五万两……呵呵,五万两银子,可以在任何地方买一座大宅院,还有女人,美酒……”

陈清波双目一翻道:“老子再也不找翠喜那个臭婊子啦,先找几个黄花闺女玩乐……”

水轩外面黑暗中,一条黑影疾掠而过,快如流星赶月,晃眼间已在四周绕了两个圈子。这条黑影正是本庄庄主王珪,他手中持着白虹剑,剑上寒芒吞吐,一派弩张剑拔的样子。

但四周什么异状都没有,王珪皱眉忖道:“刚才他们提及郑敖死讯时,老夫分明听到厅外有点声息,但遍查又没可疑之处,难道是老夫听错?”沉吟忖想了一会,便突然收剑入鞘,飘飘然走向水轩去。

陈、李两人已喝了好几杯酒,一见老庄主出现,便都站起来。李铭心急,抢先问道:“老庄主可曾决定了?”

王珪一拂颔下长髯,冷冷道:“老夫决定留下此剑……”

陈、李两人面现喜容,陈清波还在后悔早先索价太低,正想设法多弄一点。忽听老庄主又道:“但老夫怕你们泄漏机密,使老夫平白惹上人命官司……因此最好你们两条命也留在本庄。”

陈清波和李铭两人这时才知道这位老庄主,平日虽是道貌岸然,手头慷慨。但其实心黑手辣,也舍不得十万两银子!不禁大惊失色,对觑一眼。

陈清波立刻道:“老庄主,小的们可没敢得罪你老,这把剑您老要是喜爱,就留上赏玩!但求饶了小的们两条狗命。”

王珪拂一下黑髯,右手一动,但见一道白森森的光华,电掣芒射。陈、李两人双腿一软,扒倒在地上,齐齐磕头不止。

正在千钧一发时,一条人影凌波飞来,轻飘飘落在水轩栏杆内,朗声道:“王庄主手下留情。”

王珪还未抬目去瞧,心中已自一惊。原来那人说话时声音不高,但每一字都像有形之物,震荡耳鼓。分明一身内家气功,已臻绝顶。当今之世,只有寥寥三数人,能有如此造诣。

目光到处,只见来人面上蒙着青巾,只露出一对精光四射的眼睛。方自看清这人一身装扮,只见他一举步,已到了面前。

王珪立刻考虑到这人不宜与之结怨,登时堆起笑容,道:“尊驾贵姓大名,可许见示?”

蒙面人道:“无名小卒,不堪污辱尊耳,先请恕我擅闯贵庄之罪。”

王珪收剑入鞘,豪爽地笑道:“老朽幸会高人,高兴还来不及哩,敢问有何见教?”

蒙面人道:“在下有个不情之求,便是请庄主把这两名公人赐交在下带走。”

王珪颔首道:“此是小事,老朽谨从尊命!”

蒙面人想不到王珪如此大方,出乎意料之外,微微一怔,才拱手道:“王庄主这番盛情,在下铭记心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日后必有报答机会!”

王珪也拱手还礼,道:“些须小事,无庸挂在心头。尊驾如认为老朽够得上是个朋友,便请赐示高姓大名。”

蒙面人愣一下,正在寻思。

王珪又道:“还有尊驾如何处置他们,也请一并赐告。”

他的面上仍然含着笑容,一点敌意也没有。可是这几句话却厉害无比,对方如不告知姓名,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把人带走,这正是“姜是老的辣”。

蒙面人沉吟一下,才道:“庄主恕我另有隐衷,不便奉告姓名,至于这两名捕快,在下只要问他们一件事。”

王珪狡笑道:“尊驾未免太不讲面子了。”

陈清波突然窜奔向轩外,王珪哼了一声,突然一挥臂,一道白光疾射而去。陈清波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那道白光乃是锋利无匹的白虹宝剑,此时穿心而过,突出来的剑尖,深插入木板地上。

王珪宝剑出手之后,立刻跟踪飞纵过去,手掌方要捋住剑柄。忽觉微风过处,一只手比他快了一点,把白虹剑拔去。他大吃一惊,心想自己动身时,那蒙面人尚自屹立原地,怎的能比自己还快?怔得一怔,陈清波伤口中喷出鲜血,竟然溅得他一身皆是。

蒙面人手捧白虹剑,早已回到原地。口中朗声道:“对不起,在下得到此剑,便有条件可谈。”

王珪心中大为不服,回眸一瞥,只见家人王安站在门口,便向他点点头,然后道:“尊驾有什么条件,不妨说来听听。”

蒙面人道:“本来在下不敢无礼,但却怕庄主又把这人杀了,问不出话来,故此欲以此剑,换他一条性命!”

王珪皱起眉头,寻思了好一会,才道:“老朽如不杀他,只怕他会惹来无尽麻烦,尊驾如答允在问完话后,便杀死他,尽管把他带走。”

他说的甚慢,这几句话说了好一会工夫才说完。蒙面人眼睛一眨,笑道:“庄主可是要等什么朋友到来,尽可明言,在下绝对不溜走!”

王珪那么老的面皮,此时也为之红了一下,道:“尊驾的话太锋利了,但若然老朽以一双肉掌,对付阁下,未免太小觑你。”

蒙面人仰头一瞥,只见此轩盖得高敞,当中正梁离地足足有三丈之高,当下健腕一挥,白虹剑脱手飞上去,微响一声,已插在梁上。他昂然道:“庄主如今可以放心了,看来在下要带此人离开本庄,非费一番手脚不可!”

“不错,阁下既不肯惠告姓名,又不肯亮相,老朽只好从招数中猜测一下!”

话刚说完,只见一个身量魁伟的人,走入水轩。此人年纪在四五旬之间,颔下一部络腮胡子,眉浓眼突,煞气惊人。

王珪向他道:“这位朋友要我留下这厮活口,他好带去问话。但老朽却想知道这位朋友的来历,只好用个笨法儿,从招数上推测一下!”

那个满腮胡子的人会心地点点头,反而退开一点,道:“那么让我也开开眼界。”

王珪喝道:“朋友小心……”喝声中已欺近蒙面人身边,一掌击去。招数才发,未等对方对拆,突然纵起一丈高,双腿连环踏下。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又快又辣。蒙面人见他脚底不洁,不便出掌抵御,使个身法,闪开数尺。

陡见王珪在空中身形一侧,变成横卧之势,手臂一展,指尖已划到面前。

这一招不但变得出奇和神速无伦,姿势更是美观,活像一头巨大枭鸟,双爪下搏不中,便用翅膀拍扫似的。

蒙面人脱口道:“原来是泰山一枭的绝艺……”口中说着话,身形微侧,突然快如电光石火般一掌托出。

王珪大大凛骇,想不到对方这一招,出手平凡老实,但威力却无与伦比。自己如若不赶快撤臂,臂弯处吃对方托上,非当场折断不可。而自己最多不过能把他扫上一掌。但因对方身形已侧,而且脚下奇快,纵然真避不开,也不会教自己用上力量!

这念头一掠即逝,处此危殆异常的刹那间,他立即作个明智有利的决定。

旁边的大胡子宏声喝道:“王兄不要硬碰!”

话犹未毕,王珪已施展出独门轻功身法,身形倏地向另一边斜侧,这一来那条手臂便翘向天空,风声飒然一响,王珪已回翔半个圈子,落在地上。

蒙面人吃那连腮胡子的人大喝之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这时转面向他道:“阁下贵姓大名,刚作狮子一吼,四山皆鸣,是见外功内力,都堪以睥睨当世!”

那人宏声大笑,道:“朋友你身手也不俗,可惜藏头缩尾,不似大丈夫……”话虽如此,但他自己到底也没有把自家来历说出来。

蒙面人眼睛一眨,突然纵到他面前,身法捷如鬼魅,跟着一掌击出。

那人吐气开声,握住斗大拳头,硬砸猛捣。蒙面人掌势不收,力量却化刚为柔。双方轻轻一触之后,五指已乘机缠上去。

那中年大汉本以臂力自豪,心想对方虽想以柔制刚但自己这一拳加足全力,猛捣过去。对方不但抵御不住,想粘卸开也极困难,可以说是作法自毙!心中微喜,果然并力疾捣,身形也向前迫去。忽觉对方掌上力最柔极生刚,从空无一物而突然变为一堵石墙,自己这一拳捣在上面,竟然纹风不动。

他大吃一惊,幸是久经战阵之辈,那么沉雄刚劲的力量,猛可煞住去势。

对方掌上果然有股奇巨的力量向外一绷,把他震退三步。但如不是中年大汉久历风浪,应变神速,及时煞住去势,这一记恐怕要震开十步以外!

那中年大汉瞠目失色,却见蒙面人微一拱手,道:“冒然相犯,也不过师法王庄主之意,想从招数中窥测阁下来历耳。”

王珪已疾跃过来,施展开独门武功,四肢都用上,时而凌空下搏,张臂如翅,转侧拂扫拍击。时而稳立如山,等敌来攻,然后才寻隙觅暇……

蒙面人潇潇洒洒,使出一路掌法,象形猛虎,气象威猛无俦。其中更不时夹有十分奥妙奇突的手法,每当他使出这等神奇手法时,王珪就得现出凶险危殆之象。转眼间已拆了二十余招,蒙面人似是性起,清啸一声,猱身搏击。五招不到,形势大变,那王珪尽管是苦修了数十年的武林高手之一,此刻也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旁边的中年大汉突然大吼一声,抡起身边一把椅子,觅准时机,向蒙面人劈胸掼去。

蒙面人举手一格,“啪”地脆响一声,那张椅子完全碎散,蒙面人奇快地运左掌向外一按,掌力如山涌出,“呼”的响处,所有的木片碎枝,都劲袭向中年大汉。王珪却趁这时,飞身直上屋顶。

蒙面人又是一声清啸,身形破空而起,居然后发先到,掠过王珪身边,左掌一招“恨福来迟”,砸劈敌胁,右手向上一挺,已握住剑柄。

王珪家传武功,第一讲究在空中变换身形,处处像形枭鸟,故此身在空中,犹能侧滚开去,安然飘坠地上。

一道白虹,飞坠而下,却是蒙面人手持白虹剑,英挺地站立厅中。

那中年大汉手忙脚乱地把碎椅完全挡落,已费了不少气力,不由得暗凛对方功力之高,的确惊人。随随便便一举手间,已具如此威力。

王珪问道:“陆老弟可看出端倪了么?”

姓陆的中年大汉道:“他是崆峒派的人,但石轩中已死,崆峒派中还有谁具此功力?”

王珪沉重地道:“他就是石轩中。”

蒙面人哈哈一笑,道:“我可不爱乱冒别人名字。”

王珪道:“你刚才的身法,非石轩中办不到。”

蒙面人仰天狂笑,道:“大概你们都被石轩中镇住,故此硬要把天下稍具身手的人,都冒他的名头。”

陆姓大汉浓眉一皱,道:“咱们再试一试便知端的。”

扭头一喝,只见一个壮汉,托着一根长形兵器进来。

蒙面人移目一瞥,微微一怔,原来那件兵器,竟是一根铁扁担。

王珪打腰间摸索一下,抽出一把软剑,迎风一抖,登时伸直。蒙面人定一定神,挺剑摆好门户。

王珪和陆姓大汉不再客气,软剑和铁扁担一齐出手,冷芒电射,劲风急压,展开急攻,转眼间已各自攻出了七八招之多。

蒙面人挽剑自舞,心神合一,仅仅舞了五招,已把对方这一阵快攻挡过。

那白虹剑光华越盛,回旋间剑尖上白光吞吐不定,宛如蛇信。蒙面人这套剑法更是神威凛凛,结构精奇,雄壮处气吞山河,细腻处如春蚕吐丝……

陆姓大汉突然大吼一声,屋瓦也震裂了不少,巨响中脱手一扁担向蒙面人砸去,自己乘机退出战圈,落在那公人李铭身边,一掌拍在李铭头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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