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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自古情天多劫难,即今火海独销魂

他可是闷声不哼地扑出来,因此到那阴阳童子龚胜发觉时,那道宛如长虹飞渡的剑光,已离他不及一丈。

阴阳童子龚胜心中大为凛骇,只因他如今的功力最多只有五成。史思温身剑合一,这一击已尽全力,但见剑气如虹,电驰飙卷。阴阳童子龚胜仓促中斜撤开去,顺手一捞,恰好捞住那半截钓竿。

上官兰心中尚有余怖,竟不晓得松手,被他一拉,为之站立不稳,仆倒地上。

史思温来势神速,眨眼已追踪扑到,剑光中但听虎吼一声,阴阳童子龚胜左肩鲜血溅射。

这时阴阳童子龚胜一心逃得残生,便算侥天之悻。忍痛大喝一声,双手齐扬。

两道黄光分射而出,其一劲疾异常,直取史思温。史思温挥剑一架,“啪”一声黄影飞上半空,原来乃是那截钓竿的一半。这是当史思温追踪痛击之时,龚胜双手持竿,突然一架。史思温一剑斫在竿上,那竿蓦地中断,史思温沉腕推剑,刺在龚胜的左肩上。若果那阴阳童子龚胜不是因为屡运混元一炁功,史思温这一剑虽然沉重如山,足足可以开山裂石。但龚胜以内力运贯竿上抵御,必不致断。

史思温一剑磕飞那半根断竿之后,目光如电,已瞧见另有一道黄影射袭上官兰。

他明知上官兰仆倒地上,必定是中了对方混元一炁功,这刻焉会闪避。不由得心胆俱裂,因此虎吼一声,舍下敌人,疾扑过去拦击那道黄光。

阴阳童子龚胜正是要他如此,他这个人老谋深算,早知除非这样,决难逃一死之危。事实上史思温如不改扑那边,再上来递出长剑,不消三招,定可把阴阳童子龚胜杀死。老魔头乘这机会,回身便逃,一头钻入密林中,不知去向。

史思温疾扑过去时,已因距离过远,赶之不及。眼见那道黄光,笔直射在上官兰背上。他这际真是肝摧肠裂,不忍卒睹,倏然沉气打个千斤坠,身形蓦然定住在中途,同时已闭上眼睛。

饶他闭眼不看,但脑海中仍然浮起一幅血淋淋的景象,想象出那根长达三尺的竹竿,直插入上官兰的背上,只剩下尺许在背外摇晃。以阴阳童子龚胜的手劲,纵然是庞大的水牛,也得被那竹竿射穿。

他打个冷战,忽然觉得万念俱灰,便想立刻追上那阴阳童子龚胜,和他以死相拚,报仇之后,便正好上崆峒上出家修道。忽然觉得有人走到他面前,一阵香风直送鼻中。

这香味好生熟悉,史思温又打个冷战,心中想到一件不可能的事,那便是睁眼处上官兰已无恙地婷婷玉立在他面前。因为这阵香味,正是上官兰特有的香气。

但这个幻想怎有可能变为真实?第一他明知龚胜已施展过天下无人敢当的“混元一炁功”,上官兰正是因此而受害。第二点她背上又中了那根三尺来长的竹竿,在内家好手中,这宗暗器不啻以长剑掷出,焉有不洞胸之理?有这两点理由,上官兰决不可能不死,反而站在他面前。

因此他仍然不睁开眼睛,忽觉一只柔软的手摸到他面颊上。他实在忍耐不住,猛可睁开眼睛,目光到处,使他不由得呆住。原来那美丽的上官兰可不正好站在他面前,玉立无恙。并且还伸出手摸他的面颊。她微笑道:“你为什么闭上眼睛?”说时,身躯已挨近来。

史思温欢呼一声,情不自禁地把她拥抱在怀中,问道:“怎么你平安无事?我还以为你已遭了毒手。”

她偎依在他的怀中,驯软得有如一头小猫。她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逃脱大难!”

史思温在闭目木立之时,本已感到胸口翳闷,但如今忽然舒服起来,同时情绪很快平静下来。

他快活地笑道:“一定有神仙搭救!”说着,两臂一松,把她放开:“大概是你积了阴德,唔,也许是你丈夫。”提起她的丈夫,心头宛如被谁浇了一盆冰水,其寒入骨,其酸攻鼻。

上官兰突然扑在他怀中,脸庞埋在他胸前,低低道:“我真该死,一向都没对你说实话,我可没有丈夫……”说完这几句话,满面羞红,已不可抑。

过了片刻,觉得史思温毫无反应,这位已坠在爱河中的姑娘,忽然敏感地怀疑起来。大凡陷入情网中的青年男女,一定会比平日敏感得多。而最糟的是大多数都会杯弓蛇影,无中生有地把自己惊吓一番。上官兰也不例外,这时因对方毫无反应,便以为自己一向都是自作多情,其实人家何尝对她有什么特别的念头?这么一想,芳心里又羞又苦,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史思温退开一步,问道:“你为什么不怕那老魔的混元一炁功,又不怕那老魔甩手射出的竹竿?”

上官兰见他提出这话题,便更加认定人家对她并非有什么情意,这正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再想想自己的凄凉身世,竟然没有一桩可以比得上任何别的女孩子,于是一股羞愧嫉妒和怨恨的情绪冲上来,使得她头脑为之晕眩,全身都生像无处安排,恨不得有个地洞,跳将下去永远长眠不醒。她尖声大叫一下,然后拔脚便走,也不知自己这是往哪儿走!史思温惊叫道:“喂,喂,你怎么啦?”

叫唤声中,上官兰已轻灵如飞鸟,越林而去,史思温只剩下瞠目结舌的分儿,完全不知所措。但他只呆了一下,便疾追而去,这时他的功力已恢复十足,故此去势之疾迅,简直如流星飞渡过漠漠长空。

上官兰的脚程当然不能与他相比,转瞬间已被史思温追个首尾相衔。

史思温在后面大声叫喊道:“你别走啊,喂,等一等,我有话和你说呢……”

上官兰突然清醒了许多,但这时已悟出离他而去,乃是唯一的办法。于是她暗自凄然微笑一下,蓦地停住身形。

史思温也在她身畔停下,他身形带起的风力,刮得她云发衣襟飘飘飞扬。他喘口气,问道:“你究竟干什么?莫非你是受了伤?”

她静默得有如石像,连头也不摇。但史思温却能够从她冷漠的神色中,看出她怀着极大的心事。正因这个沉重的心事,刺激得她作出失常的举动!于是他温柔地道:“你一定是累了,我们且坐下来,再细细谈好么?”

她摇摇头,史思温不由得急道:“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呢?我们还得立刻赶到天柱峰去呢!”

“我不去了,”她说,惘然的眼光从天空收回来,停留在史思温面上:“你该回湘潭去了,我也该回到我自己的地方!”

她的声音是这么凄惋,因此听起来令人为之心碎。至少史思温正有这种心碎的感觉。但他仍然抑制不住自己,带点气愤地道:“好吧,我走我的,你回你自己的地方!”

上官兰眼光中稍微现出一点惶惑的光芒,但瞬即消失,呆板地点头道:“是的,这就是我的下场!”于是她转身冉冉而走。

史思温忽然追上去,拦住了她,忍住气愤,变得十分诚恳地问道:“那么,你亲口告诉我回去的理由,好么?”

上官兰芳心荡漾,微微活动起来,但她觉得一则无法告诉他理由,因为她总不能说只为了史思温不像自己一般爱她,故此要与他离开。二则生命对她已无甚意义,还到天柱峰去干什么?她听见史思温叹气的声音,不由得鼻子一酸,眼睛里都湿了。

“我们会不会再见呢?”史思温自言自语地说,但这句话钻入上官兰耳中,使她更加凄楚。她低垂着头,为的是不教他瞧见眼眶中的泪水,徐徐转身,飘逸地向林外走去。

史思温心灰意懒地凝瞧着她的背影,宛如在一场梦中醒来似的,以往的情景经历,都变得模模糊糊。他低头看看她刚才站的地方,只见草尖上一滴水珠,晶莹生光。他知道这是她滴下来的泪水,故此他蹲下来,细细瞧着那颗泪珠。

这颗晶莹的泪珠可比作明珠,这使史思温记起两句诗来,那是: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这两句诗不但吻合他们的遭遇,同时更可悲的,是史思温本身也有誓约束缚,根本也难兴家室之念。这样才使他觉得极度的绝望。

他凝瞧着那颗泪珠,心中默默诵起那首诗来:“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这首诗乃是唐人张籍所作,用女子口吻道出缠绵哀伤的衷曲,大意是说你知道我已有了丈夫,但还赠以一双明珠。我为你这种缠绵的情意而感动,因此系在红罗襦上。她又说她的家宅规模宏大,丈夫是在宫中效力。虽然她明知对方的用心,有如日月般光明纯洁,可是又曾立誓和丈夫共生共死!因此,她想了又想,终于又把那双明珠归还给对方,但已情不自禁,双泪齐垂,恨只恨为何不在未曾嫁时相逢!

史思温诵到“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这两句,不由得感慨万端。但在悲哀中,又觉得上官兰的坚贞可钦可佩!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流逝,直到日暮崦嵫,天际残阳幻出绮丽霞彩时,史思温寥落地走出树林,向归途踽踽独行!他走了大半夜,也不知是疲乏抑是心灰意冷而使他坐倒在树根,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

猛一睁眼,阳光满地,树上鸟语不绝,大道上已有行人。他慢慢起来,走上大道。这时不但身在何方,他不知道,便如今为什么要沿大路而走,与及今日何日,他也一概不知!

走了半里来路,忽见两骑并辔驰来。

这两骑可就引得他矍然注视一眼,但他立刻便垂头不理。

蹄声得得,不久那两骑已到了他面前。马上人是一男一女。男的如玉树临风,俊美之甚。一身儒冠儒服,衬着那红唇白齿,益发显得文采风流。女的凤目娥眉,脸如白玉,端坐马上已叫人觉得她美艳无双,若是一笑,准得倾国倾城!她的鞍边斜挂着一口长剑,美艳中带点英气。

这两骑到了史思温之前,倏然停住,原来马上人早在史思温打量他们之时,也就看清楚了史思温。

但史思温这时垂头丧气地踽踽而行,毫不理会这突然停止的两骑。

那位美丽的女郎低低道:“走罢,大概不是他!”

美书生犹疑一下,似乎觉得她的话有理,但他不甘心地哼一声,丝鞭一挥,直扫向史思温脑后,那条丝鞭在书生手中,宛如灵蛇掣动,迅疾有力,风声呼呼。

史思温虽是垂头丧气,但脑后风声一拂,立时警觉,虎躯蓦地一旋,五指疾出如风,其快无比,登时抓住鞭梢。

马上的美书生轩眉朗笑一声,道:“果然是这家伙!”

史思温眼睛一瞪,恶狠狠地问道:“你这厮是什么人?竟敢如此无礼?”

这两句话份量甚重,本来史思温性情忠厚,纵然受点委曲,也不会恶言相向。无奈他如今正是一肚子气,找不到地方发泄之时,与及神经受刺激过深,故此态度大大失常。

马上的美书生冷笑一声,突然一抽鞭子,口中喝道:“撒手!”

史思温反应极为灵敏,内力潜增,紧抓鞭梢。这刻虽有百来个壮汉拉那鞭子,也不能从他手中拉走。

谁知那美书生一抽之下,居然把丝鞭夺回来。史思温为之大惊,登时明白对方的功力,竟比自己高出不少。

“你可是石轩中的徒弟?”

史思温容色一整,昂然答道:“正是!”

美书生看了他的气概,不觉心折,口气弛缓下来,道:“那么你就是力挫玄阴教内三堂香主阴阳童子龚胜的史思温了?我们这一路赶来,已闻知这消息,你年纪轻轻,有此成就,难为你师父怎么教的!”

史思温觉得人家口气缓和,便消了好多敌意,问道:“尊驾高姓大名?可许见示在下?”

那美书生傲然一笑,道:“我姓宫,名天抚。这个名字你一定未听说过,可是……”说到这里,旁边那位容光绝世的女郎忽然“喂”了一声,打断了他下面的话。

史思温的确未曾听过“宫天抚”这名字,便注意地瞧瞧那位女郎。

只见她咬着嘴唇,含嗔地瞪着宫天抚。宫天抚冷然向她回敬一眼,道:“这有什么说不得的,横竖你此入江湖,一定会被武林发现!”

她不悦地努起樱桃小嘴,娇态非常动人。连史思温看了,也觉得不愿意拂逆她的意思。

但宫天抚仍然更生气了,怒道:“你真个要坚持己见?咱们不是说好的么?”

史思温想道:“这位女郎是谁呢?可恨那姓宫的一定要她失望,全没半点怜香惜玉之心!”

宫天抚抬目四望,然后把眼光定在史思温面上,道:“你可敢随我们到那僻静的地方去,我不会太留难你,你可以放心!”

史思温气冲冲想道:“我几曾怕你留难过?”于是大声道:“随便什么地方,姓史的决不能却步不前!”

宫天抚底俊美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道:“吐属豪雄中依然不减其雅,真不错,那么咱们到那边林中去谈一谈!”

史思温甚为聪明谨慎,眼珠一转,便道:“史某先走一步……”言罢疾步而去,耳听蹄声急骤地响起来,紧紧跟随上来。他头也不回,直向大路旁一座树林扑入去,身一入林,立地提醒十二分精神,留神观察四周,看看有没有异状。要是宫天抚在林内另有帮手,他可就不客气,想法子先行溜之大吉,决不能中了敌人之计,日后尚受敌人笑骂。

但林内一片静寂,毫无异状。他稍为放心,忖道:“那位姑娘眼中已告诉我不愿与我为敌,因此等会儿她大概不至于出手。这样剩下一个宫天抚,怕他何来?”一边想着,一面已在林后一处斜草坡上停步。

蹄声一直跟到,宫天抚朗声笑道:“这片斜坡佳甚,不过若是以干戈相见,未免有扰山林雅趣耳!”

那位女郎始终跟在宫天抚后面,并不说话,但那双眸子却忧愁地看着史思温。

史思温只需瞥她一眼,便已足够读出她眼中的意思,于是趁宫天抚据辔四顾之际,安慰她似的微笑一下,然后向宫天抚道:“境由心造,阁下何须嗟叹?”

宫天抚颔首道:“此言不为无理,但如在这等清幽雅趣之地,与二三知己,或是指点山岚,究寻天趣,或品茗拈韵,各呈诗思,岂不比动地杀声,更要有趣味么?”

史思温徐徐道:“这等雅人韵事,可遇而不可求,尤非心怀忿忮者所能领略,只怕你终是能言而不能行,纵有机会,亦将交臂而失!”

女郎流波微笑,竟颇赞许他的说话。史思温更加得意,忽又浮起仗义不平之感,因为他觉得这女郎好像被这清俊绝世的宫天抚所控制,因此不能自由。

“现在有什么话请说吧,此间已无俗人相扰!”

宫天抚倏地面容一冷,道:“我并不屑与你动手,故此我早已声明不会留难你!”他顿一下,听到史思温不服气地哼一声,便又冷冷一笑,道:“我只要你回答我几句话,与及聆听我一阕仙音,然后,你可以找你师父,由他来向我了断这段梁子。”

史思温这时可就明白了,敢情这位无缘无故拦住他的人,乃是师父的对头。他抽空觑那女郎一眼,只见她面上忧色更重。

宫天抚在腰间抽出一支尺八长的青玉箫,目光凝注在史思温面上,问道:“你前两天,可是和一个名叫上官兰的姑娘同行?”

史思温脑筋一转,联想到这位俊美书生,一定是上官兰丈夫那边的人,蓦然一阵醋意直攻心头,大声答道:“不错,你是她什么人?”

宫天抚不理睬他,回头向那女郎一笑,道:“怎么样?咱们到底找对了吧!”

史思温实在很气愤,但他又忽然做贼心虚似的,不敢再问人家与上官兰的关系。

宫天抚忽然回头,双目射出奇光,落在他面上,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这位姑娘就是白凤朱玲!你一定知道她吧?”

史思温大大愣一下,怔怔地瞧着朱玲,半晌不会作声。

白凤朱玲的名字,的确使他神往了许久。只因史思温十分崇拜师父石轩中,因此他想象出那位占了师父心灵的女人,一定不同凡俗。现在他觉得这位女郎一点也没有令他失望,因为她的确太美了。

朱玲微微叹口气,仰头望天,动作是这么温柔和优美,一点也看不出她曾是武林第一高手的鬼母的徒弟。而且当年她手底也极辣,杀人无数!她那种惘然如有所失的样子,使得史思温心绪大震,一时为之心乱如麻。

宫天抚冰冷的声音又钻入他的耳中:“上官兰现在哪里?”

史思温觉得自己好像在被他审问一般,不由得大怒起来。其实他的怒气并非完全因此而生,其中一部分是为了朱玲,另一部分却为了上官兰。他生涩地应道:“我不知道。你要找她干什么?”

“她在哪儿?”宫天抚声色俱厉地再问。

史思温是个外和内刚的性情,平生吃软不吃硬,这刻更加气恼。斜睨对方一眼,双臂交叉盘在胸前,只冷笑一声,懒得回答。

“你有什么权利可以隐匿她的行踪?”这句话像一把利刀,飕一声刺穿史思温的自尊心。

朱玲在后面轻轻道:“你别这样问他,慢慢说不可以么?”她的声音是这么悦耳动听,语气又这么温柔,使得史思温又强硬起来,接口道:“朱玲姑娘说得对,你是什么东西?”

朱玲玉面一扳,道:“你也不该这样啊!”

史思温耸耸肩,不与她辩驳。

宫天抚阴森森地瞪视着草坡上昂立的少年,忖思一下,便举起青玉箫,按在唇边。朱玲道:“且慢,你该对他说一下,这箫声与普通的不同。”

史思温道:“教他尽管吹吧,我才不怕哩!”

一缕箫声,袅袅破空而起。才一入耳,但觉百虑皆消,真个悦耳无比。跟着曲调变得十分动人,宛如在深闺红窗下,在位可人儿喁喁细语,教人意融魂消。史思温听得入神,双手松开垂下来。

朱玲暗自叹口气,忖道:“这个少年真是天生情种,只怕难过这一关呢!”

趁那宫天抚吹奏青玉箫之时,先将他及朱玲忽然现身于此的经过,补述一笔。

当朱玲被困之时,她本想自刎而死。但忽觉有什么旁东西掉在脚上,低头一瞥,敢情是只特别大的蚂蚁。

那只蚂蚁最少有小指头那么大,朱玲平生甚怕虫蚁,不由得大吃一惊,浑身汗毛直竖,都起了鸡皮疙瘩。赶紧一挥脚,把那只蚂蚁甩开。但她随即惊得面无人色。只因她发觉四方八面都有蚂蚁爬来,而且都像刚才那只一般大小。她恐怖得尖叫一声,寻死之念,早已丢到爪哇国去。

四下一瞥,但见到处都有,连甬道顶也爬着不少。只因甬道两端都有铁板闸住,是以她只能在丈把大的地方内想法子躲避。她越看越知不对,这些蚁群敢情是专门养的,只要两面铁板一闸下来,触动机关,那些蚁群便从四周的小孔中爬出来。看起来这些巨蚁多半会有毒,故此摆设下这么一个可怖的蚁阵。

朱玲的冷汗都流出来,惊极之下,猛然挥剑扫刮,剑风过处,把蚁群扫开,露出一片地面。只因石壁上有无数孔穴,巨蚁源源出来,因此她只好跳到那甬道中心的位置,不住地挥动长剑,用剑风把巨蚁扫开。

要是这样下去,巨蚁虽多,但却不致被爬上身来,然而一来她特别怕蚁,尤其怕见到这么多的巨蚁蠕蠕而动。第二点她注意到头顶的石上也爬着不少巨蚁,要是越来越多,掉下来时,她可就来不及完全躲开。

这种恐怖比死更难过,而她此刻也不敢自刎。因为她想象到自己死后,尸身上爬满了巨蚁,把她的血肉都吸啮干净。这景象就够她连打寒噤,决不能让之发生!

此时正是宫天抚在庄外力挫衡山猿长老唯一传人飞猿罗章之时。这宫天抚身怀各种绝技,故此被困在钢室中,烟火迷眼之际,因恶樵夫金穆下令不将他烧死,开放气洞。

宫天抚乘外面看不清之际,倏然施展缩骨术,从半尺方圆的洞中挤出去。假如他在钻出去时,中途让人家发觉,只须轻轻一击,也能将他击毙。故此他起初不敢妄动,便因此故。

出到外面,一个玄阴教徒正在看守,吃他一掌击毙,在外面开了钢门,把尸身推入室中。自己便沿甬道逃了出去。他力挫飞猿罗章之后,忽然听到一缕箫声,从庄内发出,登时大喜过望,立刻吹箫相应。

火场中抢救的人,都停了喧声和动作,而被这种美妙迷人的箫声所迷醉。

宫天抚一面吹奏,一面奔入庄去,他轻功极高,内功又好,可以忍受火热,片刻间她居然被他钻到庄中心。

这时火势甚烈,全庄俱燃烧着,宛如一片大火海。宫天抚口中不停吹奏青玉箫,身形闪蹿腾挪,躲过熊熊火舌,在一片火海中穿来绕去,找寻发出箫声之所。

找了一会,仍没半点头绪,他转得久了,连方向也搅得有点迷糊。额上汗珠直流下来,倒也不知是冷汗抑是热汗。要知这把火乃是他所放的,若果他把自己人烧死其内,岂不铸成大恨?

他必须换口真气,才能够支持下去。只因他一面要施展上乘身法,在火海中硬闯,身上飘飘的长衫,半点火星也没溅上,如此用的力量可真不小。加以口中吹箫不歇,这也是一桩极费力气之事!

蓦见前面一片空地,约有十丈左右宽广,因本是露天院子,故此没有火焰。他跃过去,登时觉得如释重负,忙忙换一口真气。换气时便停止吹箫,忽听另外那一缕箫声,生像就在左近处发出,四面一望,都是烈焰火海,焉能藏匿住人。

再一留神,猛可为之一愣,想道:“这一阕‘宇内清平’,乃是降魔妙音,非遇强仇大敌,决不轻易吹奏!否则耗损元气,太不划算!但她居然奏起这阕‘宇内清平’,莫非正与什么大敌舍命相持?”想到这里,更加着忙起来,绕着这一块空地四处瞧过,都不可能有人容身。可是不论他走到哪里,那一缕箫声,总是像在他身畔不远发出。

宫天抚愁眉苦脸地继续找寻,身形疾如飞鸟,硬扑入火海中,忽见前面一道长大火龙,由半空直砸下来,登时倒退不迭。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四方八面都是房屋倒塌的巨响。宫天抚叫声苦也,亡命般复向前冲。只因如今火势已完全遍布全庄,别说是个大活人,便石头也得烧熔。

箫声不绝,一味在他附近响个不停,但却无处捉摸。宫天抚把心一横,直向火中扑去,忽见不远处有个洞穴,还有石阶直通地下。他毫不犹疑,直扑进去,入得下面甬道,但觉闷热之甚。箫声却反而微弱得快听不到,分明又离得远了。

宫天抚运功抵御火热,用青玉箫敲一记脑袋,自语道:“我为什么傻成这样子?她分明就在地下,故此在上面找不出箫声来路……”往前走了两丈许,忽然变成绝路。他疑惑地观察一下,想道:“有什么理由这条甬道会这么短呢?”想着,走上去用箫一敲,“当”地大响一声,原来遮断去路的,并非石墙,而是整块的钢板,不过油成粉白色,乍看以为是石头而已!

他努力冷静下来,四面观察,突然那面钢板“当”地大响一声。他矍然顾视,知道板后有人,因听到声音而回报。这时他反倒不忙了,留神观察甬道,只见空无一物,幸得他目力异常之佳,洞口那边,又有火光闪映进来,是以他如在白昼视物。

忽然发现一丈高之处,有块方石好像颜色有异。他本深谙这些消息埋伏,以及各种阵图之术。此刻再不犹疑,跃将上去,伸出左掌贴在壁上,身躯便吸附在上面。在他跃起之时,右手青玉箫已横衔口中,腾出右手贴在那块两尺见方的石头上,潜运内力,吸紧一拉。

“呀”的一声,那块石头居然应手打开,原来是扇小门。而且这扇门并非石头,只是油漆得极像石块的木板。

他为之大喜,伸手进去抓住一把精钢扳手,往外一扳。“隆隆隆”响声不绝,只见那块堵住去路的钢板缓缓上升。

里外一有空隙,立地箫声满耳,原来是从钢板内那边透出来。所吹奏的正是甚耗元气的“宇内升平”之调。他飘身下来,只见再过去丈许又有一扇钢板挡路,把中间这一截封成死窟。当中站着一人,是个少年书生打扮,手中持着一支玉箫,正在吹奏。

宫天抚喜心翻倒,大叫道:“朱玲,快点出来!”

那位吹箫的书生正是朱玲,这时箫声微弱,人也摇摇欲倒。

宫天抚定睛看清楚一幅奇景,不由得毛发俱竖,原来在这丈把方圆的小地方,地上竟然挤满了成千上万的巨蚁,哪怕没有尺许厚,但朱玲所站之处,却空了有两尺方圆没有一只巨蚁。

他一跃而进,飘身落在朱玲身边。猿臂一伸,把朱玲纤腰抱住。

朱玲啊了一声,这时才垂箫停吹,道:“你再迟来片刻,我可得活活累死……”说着,连脸庞也埋在他胸前,不去看四下景象。

宫天抚本来见到这么多巨蚁,也自悚然而惊。但朱玲这样靠在怀中,使得他把恐惧之感抛诸脑后,柔声道:“别怕,我抱你出。”

箫声只中断了这么一下,那群巨蚁突然全部复苏,一齐蠕动。宫天抚一看不妙,抽手取箫吹奏,仙音起处,裂石穿云。那么剧烈的蠕动景象,登时又为之消灭。

只见那宫天抚俊目中射出凶光,鼓气继续吹箫,一连五声,一声比一声高亢。到最末一响,已尖锐得刺耳无比,周围发出奇怪的回声,宛如在四面有一队庞大无比乐队,正以最超优的技术,奏出这种古怪的和声。

箫声戛然中绝,宫天抚抱紧朱玲的腰肢,四望那些巨蚁,只见俱都挺直身躯,众脚散开,竟都现出死掉的样子。他呵慰她道:“现在我抱你出去啦,你别害怕哟!”

朱玲发出低泣之声,浑身颤抖。宫天抚抱起她跃出巨蚁圈中,然后道:“那些可恶的蚂蚁都被我用‘五英仙音’之曲,一齐震死了,你别害怕。”

她咽声道:“你没有教过我这五英仙音……”

宫天抚心下着忙,道:“这是上古帝喾所作的神曲,原本是调和五声,以养万物。但至柔则近于刚,至和近乎勇,故此曲一发,可以摧木裂石,可以伤生毁命。”

朱玲道:“你以前为什么不教我,啊,这里好热!”

“此曲不能轻奏,刚才我不曾发挥此曲威力,但虫蚁鸟兽,已不能禁受!故此我从来不吹奏此曲。外面全庄都起了火,是以你觉得炙热难耐。”

朱玲抬起头,看着他好一会,然后幽幽道:“其实你不教我,也就罢了,何必多方解释,难道我敢责你藏私?”

宫天抚俊面急得红了,指天誓日道:“我岂会对你藏私?不过一向少弄此曲,所以从来没有想起,而且以你的功力,还不能吹奏这‘五英仙音’之曲呀!”

朱玲不再言语,宫天抚仍然把她抱着,走到地道出口,只见烈火如海,奇热难当。

“这里虽热,但总比冒险出去好!”

朱玲问道:“兰儿呢?你没见到她么?”

宫天抚大大愣一下,坦白承认道:“我的确只急于找你,倒忘了她。但她不是和你在一块儿的么?”

朱玲发急起来,把前情一说。宫天抚笑道:“别忙,她忽然不见了,一定是发现别的什么,因此追出庄去。我们一离开此处,便可以找到她!”

朱玲道:“不成,玄阴教的人十分厉害,兰儿如落在他们手中,必无幸理,我们快点出去。”

“你可看见外面的火海?”宫天抚皱眉问道:“我们这一冲出去,不死也得受伤!”

“我不管,一定要出去,”她坚持道:“不然你自己在这里等候,我先出去!”

“你自家出去?”他道:“你可知你自己元气大耗,连站也站不稳?”

朱玲挣脱他的手臂,看他一眼,忽然十分冲动起来,向外面跃出去。

宫天抚叫道:“快回来,你找死么?”

朱玲身在空中,俏眼一扫,寻到一处没有火的地面,身形下降,单足探地一站,回头道:“我也许是找死,你可肯来陪我?”

宫天抚见她十分认真,为之怔住不动。朱玲凄然一笑,道:“我知道你不会肯的……”话未说完,回身直纵出去。她因吹箫时元气耗损太甚,故此只能纵出一丈之远。

宫天抚被她这种异常的行动骇住,忽见她因功力大弱,故此纵不到目的地,半途中向火堆中落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疾跃出去。他的轻功不比等闲,只见一道人影闪处,已赶到朱玲身边。可是发动稍迟,朱玲双脚已堪堪沾在火堆上。

宫天抚百般无奈,倏然伸脚一踩,先一点儿踏在火堆上。朱玲双脚落处,那一对纤纤金莲,刚好踏在他的脚背。

好个宫天抚应变迅速,突然一挑,朱玲被他挑起一丈之高。这一来宫天抚便真个踩在火堆上。那火堆乃是四五根屋梁压在一起,故此有三尺之高。只因已经烧得通透,便等如一座炽红的火炭小丘。而且又不受力,宫天抚直踩下去,登时裤脚衫角都冒出烟来。

宫天抚身形一旋,运腿如风,恰好四面扫个圈子,把那一堆带着熊熊火焰的炭堆扫开。

朱玲身形复又下落,宫天抚不管自己下身衣裤是否着火,双手一托,托住朱玲脚底,然后用力一掷。火海中宛如飞起一头大鸟,破空而起,又高又远。正是被宫天抚运全力一掷的朱玲。

宫天抚自己也不怠慢,疾然跃扑而去,有如流星横掠,其快无比。这时他因双脚尽是火焰,因此他在火海中急渡时,有如踏火飞行。

朱玲被他这一掷,及时提气轻身,因此直飞出十五六丈之远。宫天抚一连三个起落,居然赶到她脚下,复又如法炮制,再托住她的双脚力掷出去。

他没有时间扑灭下半身的火焰,只因朱玲不比往时功力全在,这一摔下来,可能摔死。是以他必须及时赶到,把她接住。

俗语道是“水火无情”,饶他宫天抚功力高绝一时,但也架不住烈火焚身。是以在这片刻间,他已奇痛攻心,神智微觉迷惘。

朱玲身在空中,见他有如踏火飞行,芳心中钦佩感激,兼而有之。

眨眼间她已飞出火海,宫天抚也自赶到,双手一托住她脚底,缓住疾摔之势,然后把她放下。

朱玲惊叫一声,道:“快点弄熄脚上的火呀!”

宫天抚迷迷惘惘,不知所措。朱玲情急之下,用力推他倒在地上,又推他打滚。

朱玲这么一推他,宫天抚便知道该如何办,努力在地上滚动,果然把火压熄。可是下半身的衣服已完全焦裂破烂,双腿肌肉也焦黑了一片。

但他功力深厚,取出九粒紫河丹,吞服下去,然后微一凝神运功,药力直达脚尖,登时好了大半。

朱玲跪下去,低头细看他烧得焦黑了的双脚,破碎的裤管,在夜风中微微摇晃。她一阵感动,热泪直洒下来,现在她知道这位风度翩翩的宫天抚,纵然为她舍弃生命,也不会吝惜。以他这么高傲自负的人,居然也是深情一往,挚爱之极。教她这个浮萍飘絮般的薄命人,焉得不感极而泣。

她俯低一点,用温柔潮润的嘴唇,轻轻吻着他烧焦了的伤处……

宫天抚道:“我的脚太脏了。”

朱玲缓缓仰起头,眼睫毛上泪珠晶莹,现在她已知道宫天抚对她的情意,竟是比生命还重,她知道她自己已经软化了,那颗久藏在冰雪里的心已经开始微温。

他们一同到湘潭投宿,休息一宿之后。次日,两人一同外出,打听上官兰的消息,朱玲深知玄阴教的各种暗记,故此容容易易便寻到玄阴教的另一巢穴。

这时正是方家庄被烧的次日,老魔头雪山雕邓牧已到了湘潭,他到崔家去,得知史思温到皖山天柱峰之后,回到巢穴,一方面飞鸽传书,招请西门渐及火判官秦昆山到湘潭来,另一方面又飞书,请阴阳童子龚胜拦截史思温行踪。

朱玲从拦截史思温这一点上得知史思温乃是石轩中的徒弟,不由得芳心大震,那宫天抚何等灵警,早已发觉她神色有异,但不说破,两人又寻了一日,均无上官兰的消息,宫天抚说:“我们不妨追上史思温看看,也许从他那边得知一点什么消息也未可料。”

朱玲一世聪明,却胡涂一时,竟没想出上官兰之事怎会牵涉到史思温身上。因为当时他们尚不知上官兰真的和史思温一同同赴皖山。她的确想见见石轩中的传人长得怎样,以及武功如何,因此很快便答应了。当时也没有注意到宫天抚的神色十分阴沉,一如有重重心事!

当晚两人便直赴皖山,经过一夜的休息,朱玲的元气已恢复,宫天抚的伤处也好了八九成。朱玲久走江湖,道路甚熟,因此第二日中午便追上了史思温。

且说史思温与宫天抚、朱玲三人在那草坡上,宫天抚以神奇无比的青玉箫,吹出人世间罕闻的仙音,一如在红窗下喁喁低语,深情款款。史思温天生情种,竟然听入了神,全身松弛,生似毫无戒备。朱玲在一旁暗暗着急,但又不便说什么话,这时她已知道宫天抚实有致史思温死命之意。

朱玲忽然走到史思温身后,举掌劈下,用出三成掌力,掌风并不猛烈。

史思温本来如在梦中,神情迷惘,但这时倏然一转身,举掌封架。宫天抚也停了吹箫,大声问道:“朱玲你干什么?”言中流露不悦之意。

朱玲微笑一下,道:“没有什么!”

宫天抚的眼光从朱玲脸上移向史思温,道:“你的定力真不错,我竟看轻了你,现在你可得小心一点了。”

朱玲插嘴道:“我不反对你试探他的功力,但有一点我觉得不大公平!”

宫天抚勃然大怒道:“什么不公平?”

朱玲道:“你不必生气,以你的功力要杀史思温可说易如反掌,假如你要杀他的话,何不痛痛快快以兵戎相见。”

宫天抚不悦道:“谁说要杀他?早先我不是已经声明过决不取他性命么?”

朱玲道:“这就是了,我所以才会说你不公平,因为你既然不杀他,但你以箫声试探他的功力,在史思温而言,却无还手的机会,假使他抵受不住,那倒没事。若然他熬受得住,你一怒之下使出仙音绝技,他岂不是连逃命的机会也没有么?故此我说不公平。”

宫天抚默然无语,只因她所说的乃是实情,虽有帮偏史思温之嫌,但亦无可奈何。史思温不知天高地厚,插嘴道:“我不能不承认他的箫声的确十分美妙,此生罕听。但要说这箫声里面有什么令我史思温难以忍受的功夫,我可不能相信。”

朱玲道:“你知道什么?别说你微末道行,萤虫微光,便你师父来此,也未必能抵挡他的玉箫仙音绝技。”

史思温本来一向最尊敬他师父,任何人如有对石轩中有不逊之言,一定异常动怒,但此刻朱玲提及石轩中,并且在言中之意,认为石轩中不能抵挡宫天抚的仙音绝技,奇怪的是史思温却不动怒。

宫天抚听了朱玲之言,心气略平,因为到底朱玲也没有完全偏帮着石轩中,这是最要紧的一点。

朱玲把宫天抚拉在一旁,说了几句话,两人忽然争执起来,那边厢的史思温隐约听到朱玲好像说什么不许伤害他的话,史思温本来聪敏异常,此时冷眼旁观,忽然发现他们俩人的关系有点不寻常,自己竟无端端生气起来,要知他之所以尊敬朱玲,纯粹为了师父石轩中的缘故,但假如朱玲已属别人,他可没有尊敬她的理由了。

这边宫天抚已对朱玲让步,刚刚停止争执,忽听史思温朗声道:“宫天抚你有什么能为要向史某施展,快点动手,否则史某便不再等待了。”

宫天抚冷冷应一声好,随即举箫沾唇吹奏起来。这番箫声大不相同,早先是温柔缠绵,如今却犹如金戈铁马,鸣跃而至。

史思温闻声惊心,宛如觉得身外有千军万马潮涌攻至,杀声震天动地。他在心神震荡之中,突然如有所悟,盘膝趺坐草坡上,端坐瞑目,调息呼吸,运行起内功中静坐之法,一味眼观鼻,鼻观心,摒除杂念,登时灵台一片空彻,智珠清朗。

宫天抚尽展绝技,只听箫声亢扬,一层层地转高上去,直可裂云穿石。那管青玉箫乍看来似乎比平时长大,一如快将吹裂的神气。可是一任地的箫声有如苍鹰在茫茫天地间,飞腾搏击,无所不至。但史思温端坐坡上,神态庄严,毫不为箫声所动,反而在一旁的朱玲越来越显出紧张的神色。

要知宫天抚性格偏激,好胜心强,这刻史思温已施展出玄门静坐无上心法,因而不为他箫声所乱,宫天抚徒劳无功,誓必狂怒,可能而使出“五英仙音”绝技,以与玄门功夫对抗。这“五英仙音”乃是帝喾之曲,果然足以和玄门功夫匹敌。朱玲深知此故,所以越来越紧张,便是怕宫天抚不守信,而使出五英仙音。

不过朱玲也有为难的地方,便是宫天抚已十分不悦她偏帮史思温,如果她上前打断宫天抚吹箫,则宫天抚必定对她误会甚深,不能解释,但如她不为史思温设法,则他性命可能不保。她如何能眼睁睁地任由石轩中的唯一传人死在自己眼前!一种左右为难的苦味,实非局外人所能领略。

史思温忽然哼了一声,身形滚到草坡上,朱玲为之大惊,失声一叫,跃将过去,低头看时,只见史思温双目紧闭,面色惨白。

宫天抚这时满意地微笑收箫,徐徐走将过来,山风吹得他衣衫飘举,神情潇洒之极。

朱玲倏然起身,凝视着宫天抚,问道:“你把他怎样了?可会死么?”

宫天抚并不即答,仰天长笑一声,显然心中畅快之极,然后低头看看史思温,突然面色一变。

朱玲看到他面色突变,又为之一惊,问道:“他可是死了?”原来史思温四肢冰冷,朱玲早已摸到,故而有此一问,宫天抚摇头道:“我不知道!”

朱玲睁大眼睛,道:“你怎会不知道?他不是因你的箫声而倒下去的么?”

宫天抚神色在阴沉中而又带点颓丧,道:“姓史的不是因我箫声而倒,虽然与我箫声有关。现在你自己可以再看清楚。”

朱玲再看看史思温,发觉他冰冷得奇怪,她已得宫天抚箫声绝技,故此也知道若是因熬受不住箫音,决不应如此冰冷。再去看看他的惨白的脸色,蓦地记起一宗绝艺,那便是阴阳童子龚胜的混元一炁功。她已知雪山雕邓牧飞鸽传书请阴阳童子龚胜拦截史思温,是以此时一看他的面色,便记起那阴阳童子龚胜的混元一炁功伤人之后便是这般模样,若是那史思温真个受了那混元一炁功所伤,目下因再受宫天抚的仙音绝技,因而被那毒功乘机侵入气脉,这一来要医治便大艰难,甚且可能已经真个死去。

宫天抚道:“朱玲我们走吧!”他的话声十分坚决。

朱玲芳心十分痛惜这个少年的惨死,可是史思温既然已死,她也不能多所留恋,于是道:“好吧!”

宫天抚面上现出笑容,道:“我以为你一定不肯离开。”

朱玲故示从容,淡淡一笑,道:“为什么不呢?”两人身形飘飘隐入林中,就在他们身形刚刚隐没之时,忽然在另一方有一个人从林中跃出来,秀发飞扬,身材婀娜,正是那上官兰。

上官兰第一眼便看见躺在草坡上的史思温,便疾跃过去,临到切近,一看史思温竟然是僵卧在草地上,不由得玉容惨变,惊叫一声,跪将下去。她伸手摸摸史思温的脉门,触手一片冰冷,于是眼前一片天昏地暗,倒将下去,刚好倒在史思温胸上。要知那上官兰本是听到宫天抚的箫声,故此寻将过来,但不竟发现了史思温的尸身,情绪激荡之甚,故此昏厥过去。

且说朱玲与宫天抚离开草坡,走出外面大路上,朱玲对宫天抚道:“现在我们哪里去找寻兰儿呢?”

宫天抚想了一下,道:“我们四处找寻一下。”

朱玲道:“这样漫无目的地找寻,如何可以寻得到她?”

宫天抚答道:“那有什么办法呢?”

朱玲奋然道:“我们唯有一法,或可探知兰儿的下落,便是一径找寻阴阳童子龚胜,他曾与史思温交手,大约会知兰儿下落,甚且兰儿被他掳去也未可定。”

宫天抚道:“那老魔头怎会掳走兰儿?”

朱玲道:“若果他知道兰儿是我门下,焉有不掳走她之理?我想横竖此入江湖,踪迹纵能隐瞒一时,但亦不能长久,是以倒不如放开手,反而找上门去。”

“那好极了,我们就走吧!”宫天抚说。

于是两人复向湘潭回路而走,走到日暮时分,只见前面一个相当大的市镇。两人走入市镇,找了一间旅店,要了两间上房。

宫天抚悄悄问朱玲道:“现在才不过日暮,你为何要投店呢?”原来投店这个主意乃是朱玲所出。

朱玲道:“这个市镇相当大,我料此地必有玄阴教的巢穴。”

宫天抚恍然大悟,便不做声,两人只在房中要了些食物充饥,并不出外。一直等到天黑了,朱玲自个儿出去,在镇上漫步而走。此刻她已作书生装束,而且还安上了两撇胡子,因此掩住了她那美丽得出奇的面庞。这时到处已点着了灯火,但这市镇虽大,总不比热闹的城市,故此街道上仍然十分暗淡。朱玲在街上走动时,竟没有什么人向她注意。

她忽然闪入一条巷子里,隐没住身形,片刻间,一个人从那边施施然走过来。朱玲突然跃出去,低声道:“朋友且随我来!”

那人脚步一窒,瞠目瞪视朱玲,黑暗中虽不能看清楚朱玲的面容,但亦可以看出是个书生。

那人冷冷道:“要到什么地方去?你是什么人?”

“我有一个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朱玲低低道,声音中露出神秘的味道。

“快点,我们到那边去说,别叫人家看见。”

那人略一犹疑,便跟朱玲走入巷子里,走出两丈许,已经甚为黑暗。朱玲突然冷笑一声,问道:“你可是玄阴教的人?”

“正是,”那人答道:“朋友恕我眼拙,我可不认得你。”

朱玲静默一会,突然曼声长吟道:“长天一点碧!”

那人登时露出惊诧之色,也自朗声答道:“鸡鸣五更寒。”回答之后,立刻向朱玲躬身为礼,恭谨道:“小的黄胜乃负责湘鄂路上的联络工作,参见舵主。”

原来刚才朱玲所说的玄阴教口令,并非平常一般玄阴教徒可用,乃是起码身份是舵主以上的人,方可发出。此所以那个负责联络工作的黄胜,立刻恭谨见礼。朱玲道:“你走近来!”黄胜走过去,朱玲头颅一伸,生似要向他说什么秘密的话,黄胜的头也凑来,朱玲突然一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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