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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十年慈泪受恩穷溯,一水轻舟结伴急行

上章说到魔剑郑敖自个儿在野外踯躅,看看天色,不过将近二更,便折回城中,先寻到骷髅党众,命人留心侦伺梁公子等人的行踪,自己等到三更时分,才又施展夜行术,一直扑奔那带贫民区。

这时,所有声息都静歇了,可是依稀还看到郑大婶的屋中,还有一丝灯光露泄出来。

他一径纵到屋外,侧耳听一下,屋内只有轻微鼻息之声,他不禁忖道:“原来娘忘记熄灯,便睡着了……”一面想着,一面推门进去。

那门里面没有闩住,应手而开,只见一方破桌上,青灯莹莹,一个妇人支颐坐在灯下,只看到侧面的轮廓。一旁的榻上,蚊帐低垂,隐隐有鼻息之声。

他踏入屋内,随手将门掩上,发出一点声息,那妇人忽然惊觉,偏头来瞧。

郑敖只见她面上现出十分惊骇之色,眼眶中泪光闪闪,显然是方才独坐弹泪,一时之间,倒忘记了开口。

那妇人惊乱地瞧着他,怯怯地站起来,嗫嚅地说道:“你……你是什么人?三更半夜,敢是要找谁?”

郑敖听到那粗糙惊慌的声音,这才醒悟自己出现得太突兀,把母亲吓着了,连忙堆笑低声道:“娘,你别惊,我是明礼,你的儿子明礼……现在回来啦……”

郑大婶“呀”地叫一声,呆呆无语,郑敖敛掉笑容,道:“娘,你认不出我么?我却记得你的样子了!啊……那时候你…… 现在瞧着老得多啦……”

郑大婶忽然自语道:“……他少年之时,也是这个模样!他长得多么相似……我敢是在梦中么?怕是尽日思念得多,神智给想糊涂了……”

郑敖走过去,伸手握住母亲的臂膀,轻轻摇她道:“娘,你真个认不出儿子么?”

郑大婶忽然掉下眼泪,无力地坐倒椅上,声音哽咽而嘶哑地说道:“我认出来了,明礼儿你果真回来啦!可是事情来得这么多和这么快,我此刻心中糊涂得紧,不知是悲伤还是快乐……”

郑敖慢慢泛起笑容,跪倒地上,上身挨在她的膝上,缓缓地叫道:“娘……娘……”郑大婶伸出右手,抚在他的头上,动作中显露无比温柔。郑敖道:“娘,你的手为什么发抖?”

郑大婶没有回答,只是抚摸着。郑敖忽然站起来,有点粗暴地走到床边,撩起帐子瞧着。只见床上一个小女孩,甜甜睡着,那模样儿竟和母亲一般。郑大婶道:“那是你妹妹翠翠,她出世不久,你便走失了!嗳,明礼儿,你离开娘这么长久的日子,是怎样过的,快点告诉娘听……”

郑敖有点羞愧地放下帐子,顺从地走回桌旁,在青灯孤照之下,将自己被万里飞虹尉迟跋救起收为徒弟,又拜鬼影子洪都为师,托养门下,一直到前年练剑有成,到江湖闯荡,详细说出来。

郑大婶从他的话中,听出他两个师父,不是什么正经好路道,可是已成了事实,而且还亏得人家救命传技,将儿子抚养成人,却也是恩深如海,便不说什么。

母子两人,直挨到天色破晓,郑敖因一来冤仇有官家公断,大概总是有胜无败,二来自己有师命在身,要赶去武昌救人,三来又想査明到底此事是否梁公子所为,以及何以会仗义平冤之故。反正自己这时露面也无用处,便暂时别过母亲,等事情办完之后,再回家团聚。郑大婶知道了他有这许多缘故,只好让他暂时离开。

魔剑郑敖趁官人未来之时,便离开此地,回到原来居处,休息了好一会,听取手下报告,得知梁公子一行人,乘船回武昌,当下便自个儿走到码头。这时,梁公子的官船尚未启碇,他不敢走近,怕让人认出来,分说不清楚。

一些船家过来向他兜搭,七嘴八舌地问他要到什么地方。他的眼睛望着那艘官船,嘴巴大声应道:“我要到武昌去——”

码头一旁懒洋洋地坐着两个汉子,这时忽然起身,分开众人,上前问道:“客人要到武昌去么?小人的船又快又稳,包管客官满意,而且价钱公道……”

郑敖回眸一瞥,见这两汉子十分壮健,肤色有如古铜,随即又转眼眺望那官船,口中问道:“银子我不计较,但你的小船可追得上那艘大官船?”说着话间,那艘官船已经解缆扬帆,缓缓开行。

那船家应声道:“可以,可以,客人你大可放心——”郑敖满意地点点头,却不曾注意到当这两人一挤上来搭腔,其余的船家便一声不发,逐渐散开。

当下郑敖先摸了一锭银子给他们,并且说明如果一切遂意的话,到武昌时另有重赏。

他走下船中,只见这船十分牢固,虽然只有一个篷舱却甚宽大,足可以睡上四五个人,拾掇得相当清洁,心中甚是满意。

—个船家飞也似的去买吃食等物,郑敖在舱中懒散地卧倒,瞧着另外那个船家矫健地将帆缚好,预备扬升。过了一会,去买东西的船家回来,将手上的物件放好之后,便在舱外探头向郑敖道:“方才小的去买东西,碰见一位常年往这段水的谭老客,他听说小的要去武昌,贪图小的船快和舒爽,问知只有客官你一人,便嘱小的央求客官准他搭乘一程,只到岳阳便上岸,小的故此来问客官……”

郑敖不悦地挥了手,道:“不成,我包你们的船,便是想快慢由心,连我自家也不知怎样走法,岂可以附载其他客人……”

他的话未说完,猛觉船身微沉,一个人走上船来,笑嘻嘻接口道:“老四,这位尊兄可允许我的请求么?”郑敖斜目一睨,只见那人约摸是五十上下年纪,头上载着一顶瓜皮小帽,神情和蔼有趣,手中只拿着一把油纸伞,并无别物。这时见郑敖瞧他,立刻拱手为礼,在舱门蹲下,和气地笑道:“我想尊兄是出门人,必定与人方便,故此一径上船来了。若尊兄并无不便,我就坐在这舱外,到了岳阳便上岸去……”

魔剑郑敖暂不答话,坐起来从篷窗外瞧,那艘大官船已不见踪迹,当下不耐烦再说,略略点头,命船家立刻开船。一面将背上宝剑解下来,放在枕下,自个儿闭目养神。

只听船家老四大声道:“财旺,赶快摇一程,人家都走远了……”

谭老客和蔼的声音道:“不忙,这会子能走多远,你们的船一会便可以赶上啦……”

郑敖心中微动,暗怪船家将自己想追赶官船的心思告知那老客,转念又想道:“管他呢,他们相熟的自然先说明,而且我的剑 ……”心中迷迷糊糊的,但觉船底破水之声甚疾,船身微微摇晃,竟然朦胧入睡。

这一觉直到晌午才醒来,睁开眼睛,舱中四面篷窗高挺,寒风呼掠而过,太阳正晒在篷顶,四下水波将强烈光线映进来,使他不舒服地揉揉眼睛,坐起身来。只见谭老客蹲坐在舱门内,抱膝瞌睡。四面水波茫茫,前面隐约见到那艘大官船,后面还有几十艘水军快船。

船家老四在船后见他醒了,便整治食物给他吃用,旺财坐在最后掌舵,神情甚是悠闲。

他吃饭时,谭老客忽然醒了,抬头瞅住他,郑敖随便邀让一声,谭老客挪近来,盘膝坐好,口中道谢一声,道:“我已经用过了,尊兄请便……”他停一下,问道:“在下谭焕,业商于湖广间,尚未请教尊兄台甫?”

郑敖缓缓咽下口中饭粒,简短地答道:“我姓郑名敖。”只这么一句,又管自吃饭。

谭老客半点不以为忤,仍然笑嘻嘻地跟他扯搭,郑敖饭量极大,一碗又一碗,看得谭老客也自微诧。 |

不一会,郑敖吃完,谭老客道:“我常年奔走各地,自信有几分眼力,郑兄饭量惊人,精神特别旺盛,那儿还有把剑,我猜尊兄定是镖行有名人物,我这一猜对是不对?”

郑敖自幼长于鬼影子门下,身负绝技,哪里看得起镙行的人,藐唇作态道:“你猜错了!”

谭老客故作惊异“哦” 一声,道:“我竟走眼啦,本来想着郑 兄既是练家子,又跟着梁大人的官船,以为是梁大人特别请来暗 中保护,哪知却猜错了!”

郑敖笑一下,道:“洞庭湖至长江一带,并没有不靖之处。”

谭老客点头道:“郑兄说得是,不但这一带十分安靖,而且还有那么多官兵保护送行,便有天大胆子,也得远远避开——”

郑敖摇头道:“什么?那班饭桶官兵?济得什事?倒是那船 ……”他本待脱口说出有德贝勒等高手,忽又中断,岔开道:“我也不许有人扰闹,因为……”他的话突又中止了,不在乎地眺望湖面。

谭老客瞅他一眼,见他没留神,便用力痰咳两声。大声笑道:“今日天气真好,太阳晒在身上,十分暖和……”说着话,自己钻出舱去,在阳光下舒服地摇摆身躯。

郑敖不觉也走出舱去,站在船头,叉腰眺望四面湖景。猛然脚下一软,那船不知怎的,向右边直倒侧过去。郑敖是何等人物,瞬息之间,丹田已吸满气,腰上猛一用力,打个千斤坠,那船立地回复原状。谭老客本滚向船边,攀住船舷,这时因船身忽然转正,又溜向左面。但见他用力向左面按撞过去,照理那船应该侧向左面才对,可是船首站着的郑敖,此时两腿微分,四平八稳地屹立不动,那船仿佛搁在石缝中,纹丝不动。

郑敖头也不回,大声问道:“船家,你这船是怎样弄的?”谭老客接口道:“是呀!我差点被摔在湖心去哪!”

老四在船尾大声答道:“都是旺财这傻子,想捞起水面浮着的什么东西,把船都差点弄翻了,两位客官没有事儿吧?”

谭老客大声答道:“没事,没事,谁叫我们是老相识呢?否则不骂一顿才怪哩!咳,出门处处难,习惯了便没有什么……”

郑敖自家凝目瞧着那艘官船,想起船上那些人,和自家的瓜葛,想着想着,倒没把方才的事摆在心上。

一直到傍晚时分,老四在船尾动手烧饭,他吩咐老四道:“你多煮一点,晚上我还要再吃一顿呢!”

老四道:“客官晚上要吃,小的到时再烧不迟,东西搁冷了,便不好吃哪——”

谭老客爬到船尾,一面看他烧饭,一面跟他闲谈,唠唠叨叨的声音,模糊地传入郑敖耳中,郑敖心中笑他多事,也没留神。

晚饭后,再走了个把时辰,天色黑了,那官船泊在湖湾中,他们在远处抛下锚,郑敖见离岸还有五六丈,便问道:“船家怎的不泊在岸边,却在波心处抛锚?”

老四道:“客官有所不知,那岸边因为住些渔户,尽日杀鱼晒网,气味十分腥臭,小的怕客官不惯,故此离得远些,好在明日到了岳阳,才上岸买物……”

谭老客大声同意道:“老四心思真细,怪不得你船上生意最好,那岸边气味的确难闻!”

郑敖点点头,笑道:“那么就泊在这里好了,回头到了武昌,我得多赏你银子——”

老四连忙道谢,一面动手造饭,郑敖为了想晚上去探官船,问明德贝勒是否他们出头帮助母亲,便自个儿在舱中躺着养神。

初更时分,鼻端嗅到酒香,老四已叫道:“客官睡着么?吃食都准备好了!”

郑敖睁开眼,坐起身子,只见谭老客正将油灯挂在舱内,老四将食物搬进来,还有一壶酒。老四又道:“这壶酒是小的孝敬两位客官——”

谭老客连声叫妙,抢着倒了两杯,递一杯与郑敖,自己持有一杯,含笑举杯道:“呵,呵,这个天气,有一杯下肚子,是太妙啦!郑兄,干这一杯。”

郑敖举起酒杯,一饮而干,咂唇道:“这酒倒也猛烈,不错……不……”他忽然微微皱眉,自个儿又斟了一杯,放在鼻端嗅几下,瞧见那酒并无异状,可是方才分明尝出极轻微的药味,他久受鬼影子洪都熏陶,自是黑道中大行家,心中不由得大为犯疑。不过那酒瞧来并无异状,一时不能决定。暗中急忙将咽下的酒,用内功逼在一处,即使下了蒙药,一时半刻间,药力也不能发作。

他抬眼一瞥,只见谭老客形态如常,面色不变。眼角偷觑船家老四时,却发觉他神情紧张,正赶快退出船舱去。

郑敖哼一声,蓦然地酒杯一摔,厉声道:“老四,这是什么酒?”爬起身躯,忽然摇晃起来。

对面的谭老客哈哈一笑,大声道:“倒也,倒也……”郑敖蓦然明白了个中玄妙,敢情这姓谭的乃和船家一党,合力来弄倒自己,想是洞庭湖专劫单身客人的水贼,当下忽然稳住身形,向他露齿一笑,道:“老狐狸露出尾巴了,且看是你倒还是我倒……”谭老客这惊非同小可,呐呐道:“你……你怎么……不倒?”

郑敖心狠手辣,左眼一掠,只见老四蓦然向水中蹿下,他微嘿一声,在这指顾之间,左手微动,一道白光电闪地一掣,倏然又没入袖中。却听到老四惨哼半声,咽喉处齐齐割断,连惨叫也仅仅叫出半声,便掉在湖中。

船尾还蹲着一个船家旺财,这时见白光一闪,老四便身死湖中,吓得怪叫一声,抱头向水中滚下,同一刹那间,谭老客也出其不意地挺腰一挣,向篷窗间急扑出去,那意思是趁郑敖分心之时,扑向湖中逃生。

哪知魔剑郑敖当年服过半丸石螭丹至宝,练就“两心魔功”这刻从容应付,左手白光一掷,那旺财身躯刚刚离开船舷,落向水中时,被白光闪电似的击了一下,立地惨嗥一声,腿股间刺了一个深口子,身躯砰然落在水中。郑敖右手在同时之间,支向舱板上,两腿已闪电般先后踢出。

谭老客竟也发觉敌腿踢来,回掌一切,哪知第二腿从他掌下踢过,刚好踢向他腰股之间,砰然大响一声,他的身躯连同船篷一起飞出船外,落向三丈外的水中,又是激起水花飞溅之声。

郑敖诧然瞪目,忖道:“我这一腿虽然力量未能使足,却也有数百斤气力,但那谭老儿硬功真不错,居然在落水之前还使个身法,破开水面,敢情未曾受伤?”

猛地觉得头脑微微发晕,知道是方才用力,那逼在一角的药酒,溢了一点出来,连忙提起心神,去抵抗那点蒙药力道。

这时那船轻轻摇摆一下,他吃一惊,扬手发出飞剑,射向水中,收回再射,把船底射过一遍,却无所获。

那船晃悠悠无风自动,直向湖心荡开去,一似有人在水底负船而行。魔剑郑敖心中大叫怪事,同时也惊呼不妙,因为他水中功夫太差,一落水中,便有如虎落平阳,这时离岸又太远,不能纵回岸上,方知将船泊在离岸这么远的用意。当下忖道:“那水贼定是想将我拉到湖心,再弄翻这船,好在水中擒我。我且用飞剑把他刺死再说——”

于是将上半身伏出船外,左手的飞剑电射向船底,闹了许久,那船仍然一股劲向湖心淌去。

不大工夫,离岸更远了,他才想起摇橹回去,最少也可以使负船前行的水贼吃力,急忙走到船后,觉得身形已站不稳,头脑昏闷,忙乱中寻到船桨,拿起安在支柱上,胡乱摇起来,这时头脑益发迷糊,连方向也闹不清楚,乱摇一气。

整个湖面黑沉沉静悄悄,这只船渐流渐远,橹声也忽地消歇。郑敖倒在长长的橹上,半身仆出船外,昏迷不醒。

再歇一会工夫,船前四丈余远的水面,浮上一个人的形体,手足略略摇动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到了五更时分,郑敖呻吟一声,醒将过来,身躯一动,“扑通” 一声掉在水中。冷水如利刃刺肌,他打个寒噤,完全清醒。连忙浮起来,爬回船上。

举眸四顾,一片茫茫,真不知身在何处。进舱将白虹宝剑系在背上,之后透一口气,忖道:“奇怪,怎么那水贼不趁我昏迷之时加害?现在又到了什么地方?”忖想着,一面走出船头,无意中瞧见一个人体浮在旁边,他跪下揪住衣服,扳起来一瞧,原来正是那姓谭的老客,背上系着一根指头船大的绳索,他放开那尸身,扯起那索子,敢情一头钩住船底,约摸有四丈多长,怪不得船底无人而那船会一个劲前淌。

当下寻思道:“这姓谭的受我一腿,怕是有点功夫,一时忍熬得住,想将我拉入湖心弄死,谁知终于伤发而死,故此我才无恙。如今最好立刻掉船靠岸,不然遇着别的水贼,岂不糟糕?”

主意想定,便赶快到船后摇橹,不分皂白地摇向岸上。只因他不识摇船之法,徒然恃着力大,摇到岸边,恰好有个小湖湾,而且还有几只空船。当下便弃船上岸,只见一条大路,向前直伸,顺路而行,但觉手臂微酸,有点儿疲倦,便找块石头坐下,恰好背后有丛小树,枝桠密生,于是靠在树上,不觉睡着了。

魔剑郑敖把自家被水贼诓哄暗算的事,扼要地说出来,心中自然想道:“奇怪,我未知此人姓名来历,却贸贸然把遭遇水贼之事告诉他,究竟我是怎的一回事呀?”

朱玲微笑一下,说道:“我的遭遇没有你那么惊险,可也是够瞧的,幸而我略识拳脚,真奇怪,这儿哪来的那么贼人啊?我若不是走得快,别想往武昌去啦!”

郑敖微哂道:“算了吧!你打哪儿来和要干什么我都不管,别老是胡扯了。我说,到底你叫什么名字,说出来我也好称呼!”

朱玲道:“我姓褚,单名龄,是年龄的龄,乃是中州人氏。”

郑敖摸摸肩上划破的衣服,咕哝道:“那臭婆娘厉害得紧,把我衣服都弄破了!唉,传出去给人家知道,这么一个大人,给娘儿打败赶跑,这面孔不知往什么地方放才好……”

朱玲笑一下,同情地瞅住他,没有作声。郑敖忽然收起愁容,豪放地笑一声,伸手拍拍朱玲的肩膊,说道:“嗳,褚老弟,你长得真俊!对了,你真要往武昌去么?我也要赶去呢!不如一道走吧!”

朱玲见他放肆地拍她肩膊,又叫她做老弟,细细长长的眉毛,几乎看不出来地微皱一下,忖道:“这家伙真不客气,粗率得可以,若知道姑娘的真相,怕你没有这放肆的胆子——”

口中“嗯”地应一声,道:“一同走也好,如今唯有从陆上走了!”

郑敖道:“别忙,我们沿着湖边走,总会碰到客船,乘船一来舒服,二来我想赶上一般大官船——”他叙述时,原没有提及要找德贝勒问清楚内情之事。

朱玲奇怪地看他一眼,问道:“你赶那艘官船,有什么打算?”

郑敖笑道:“船上有三个人,大概是我家的恩人,可是我又知有人要暗害梁公子,故此想去问清楚,如果不是有恩于我的人,连我也不肯放过他们哪!”

朱玲越听越糊涂,道:“你怎的连人家是不是恩人,也不知道?”郑敖没有回答,她又道:“我昨晚船泊在官船旁边,船上有两位少年公子,来跟我饮酒谈天,学问和人品都十分超逸,一个是姓金的,另一个姓孙,可没有见着姓梁的公子——”

郑敖忙问道:“那姓金和姓孙的两人中,有没有一个是矮矮身材的?”

朱玲摇摇头,答道:“没有,他们都不矮,可是我瞧见一个人站在官船上,老是看着我们谈话,那个便长得矮了!”

郑敖皱眉自语道:“那便是了,可是若不是梁公子,谁有那么大的势力,可以支使知府呢?”

说话间,两人已齐齐走出湖边,沿着岸边干了的泥地走着。两人都看见前面远处,那艘官船正扬帆直驶,后面几十艘水师快船保护航程,再后面便是普通商船,真是浩浩荡荡之势。最前面另有两艘水师快船开道领航!不让湖中经过的民船接近后面的大官船。

郑敖心急起来,口中叫道:“褚老弟加点劲,别让那船把我们丢得太远了……”说着话时,伸手去拉朱玲,哪知一把拉空,朱玲已轻飘飘走到前头去了。

魔剑郑敖跟万里飞虹尉迟跋练的是剑法,跟鬼影子洪都练的是内功和轻功。要知鬼影子乃以轻功而得到这外号,他的徒弟焉会差劲,当下一放脚程,疾地追将上去。

朱玲并不回顾,管自前奔,身形极是轻灵飘忽,像是不必使出气力似的。可是一任郑敖放尽脚程,还是隔了那么两步,老是追不上。

郑敖忖想道:“我的轻功已得了师父真传,虽然目前只当他七成功夫,但出道以来,尚未遇到比我高明的人。这姓褚的年纪比我还轻,可是轻功已经似乎胜我一点,不过他虽然快,怕没有长劲,我且斗他一回。”心中想着,脚下益发加劲。

两人倏然间已走了好几里路,和那官船越离越近。但郑敖始终无法追得上朱玲,心中甚为恚忿,脸色都气红了。

前面渐渐不是干土岸地,而是湿漉漉的黄泥,水洼处处,显然是湖浪能够打到的地方。地上一湿,更显出这两人的轻身功夫,不比凡庸。因为那些湿泥十分的滑,寻常人慢慢走,还怕会滑倒,何况要借力疾奔?

眼前不时被苇塘遮住视线,且喜苇塘中都是半湿泥地,尚可以通行无阻,再奔了大半里,前面尽是比人还高的芦苇塘沼,隐隐听到水声,而且塘边和湖波相接,大约塘中再没有干地了。

朱玲一路走,一边折断许多芦苇,弄成一束一束,大约有十来束,她手法甚快,而且藏在胸前动手,故此后面的郑敖并没有瞧见她弄什么鬼。

她微笑一下,想道:“你这厮方才放肆得很,拍拍我的肩膊,我非弄点苦头给你吃不可!”

念头一掠即过,她的身形。忽然飞纵而起,直向前面那片苇塘飞渡,身形下落之时,闪目一看,下面果然全是水波荡漾,当下猛提真气,脚尖找着摇晃不住的芦尖,轻轻一点,身形又起。

郑敖也跟她飞起,扫眼一看,下面全是湖水,再四下一瞥,发觉苇塘甚为广大,若果全是水的话,轻身功夫再好,也难从苇尖上借力飞渡。因为在苇尖上借力,不过是凭一口气,最多借上两次力,便要掉下,而且这种借力并不能纵得如平时那么远。眼前这片苇塘,如何能够用这法儿飞渡?

可是前面的朱玲既然飞跃而前。这一刻工夫,他们已真个较量上了。郑敖明知跟去不是办法,却也不肯示弱,哪能掉头退回!当下跟着她的身形,飞落苇尖上,脚尖轻轻一沾,身形又起。第二次脚尖探在苇尖时,已比朱玲落后了整整一丈,他双臂一振,凌空又起,只不过丈二三远,身形又落。那口真气已提不住,勉强找到密丛而生的芦苇,一脚踹下,倏然换一口气,振臂飞起五六尺。只见朱玲身形也向塘中落下,不禁暗中一笑,忖道:“这会好看啦,变做两只落汤鸡……”

心中尚未想完,但见朱玲身形“呼”地飞升,竟然折向岸边,一纵数丈,比之方才在苇尖借力,飞得更高更远,宛如那儿有实地可踏似的。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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