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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上官金虹输了

阿飞没有剑。

但是这不重要,因为他忽然又有了勇气和信心。

路旁有片竹林,站在这里,已可看到金钱帮的家院。

阿飞砍下段竹子,从中间剖开,剖成三片,削尖,削平,撕下条衣襟,缠住没有削尖的一端,就算做剑柄。

他的动作很迅速,很确实,绝没有浪费一分力气。

他的手很稳。

孙小红一直在旁边静静的瞧着,仿佛觉得很新奇,很有趣。

但她还是不免有些怀疑,拿起柄竹剑,拈了拈,轻得就像是柳叶。

她忍不住问道:“用这样的剑也能对付上官金虹?”

阿飞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无论用什么样的剑也不能对付上官金虹。”

孙小红想了想,道:“那么……要用什么才能对付他?”

阿飞没有回答这句话。

他知道要用什么去对付上官金虹,可是他说不出。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是说不出的。

孙小红轻轻叹了口气,道:“除了上官金虹外,你也许还要对付很多人。”

阿飞道:“我只问你,上官金虹是不是已回到这里。”

孙小红道:“我想绝不会错。”

阿飞道:“为什么?”

孙小红道:“他在这地方无论做什么,都绝不会有人看到。”

阿飞道:“能杀李寻欢,并不丢人,他为什么不愿被人看到?”

孙小红又叹息了一声,道:“一个人在做他最喜欢做的事时,往往都不愿被人看到。”

阿飞道:“我不懂。”

孙小红道:“你最喜欢吃什么?”

阿飞道:“什么都喜欢。”

孙小红道:“我最喜欢吃核桃,每次吃核桃的时候,我都觉得是种享受,尤其是冬天的晚上,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吃。”

她笑了笑,道:“但若有很多人在旁边眼睁睁的瞧着我吃,那就不是享受了。”

阿飞沉吟,道:“你认为上官金虹将杀他当做种享受?”

孙小红叹道:“所以我才能确定上官金虹绝不会很快的杀了他。”

阿飞道:“为什么?”

孙小红道:“假如我只有一个核桃,我一定会留着慢慢的吃,吃得越慢,我享受的时候越长,吃完的时候,我总会觉得有点难受。”

其实那种感觉并不是难受,而是空虚。

只不过“空虚”这两个字她也说不出。

她接着又道:“在上官金虹眼中,这世上唯一的敌人就是李寻欢,杀了李寻欢,他一定也会有我吃完核桃那种感觉,而且一定比我更难受得多。”

阿飞慢慢的将剑插入腰带,突然笑了笑,道:“我杀了他绝不会觉得难受。”

这句话没有说完,他已大步走了出去。

他走得并不很快,因为他先要准备——对付上官金虹那样的人,当然一定要先作准备。

走路的时候他往往会觉得四肢渐渐协调,紧张渐渐松弛,这正是种最好的准备。

他终于走上石阶,走进门。

突然间,人已出现——十八个黄衣人。

这正是金钱帮总舵所在地的守卫,当然也就是金钱帮的精锐。

阿飞长长吸了口气,道:“我虽不愿杀人,也不愿有人挡我的路。

一人冷笑,道:“我认得你,挡了你的路能怎样?”

阿飞道:“就得死!”

那人大笑,道:“你连条狗都杀不死。”

阿飞道:“我不杀狗,你不是狗!”

没有剑光,竹剑没有光。

但竹剑也能杀人——在阿飞的手中就能杀人。

那人还没有笑完,咽喉已被刺穿。

现在竹剑有了光。

血光!

判官笔,双钩,九环刀,五件兵刃带着风声击向阿飞!

两柄锐利的刀去削他手里的剑。

孙小红在担心,她知道阿飞与人交手的经验并不多,纵然和人交手,也大都是一对一,很少被人夹击围攻。

他的剑对付一个人固然已够快,但若对付这么多人呢?

孙小红想冲过去,助他一臂之力。

她还没有冲过去,就已看到三个人倒下。

她明明看到刀锋已削及阿飞手里的竹剑,但也不知为了什么,竹剑偏偏没有被削断。

她明明看到判官笔已点着了阿飞的穴道,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倒下去的偏偏不是阿飞!

这原因只有使判官笔的人自己知道。

他认穴一向极准,出手一向极重,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明明已打着了阿飞的穴道。

但就在他笔尖触及阿飞衣衫的那一刹那,他全身的力气突然消失。

竹剑已刺穿他的咽喉。

阿飞并不比他快很多,只快一分。

一分就已足够了。

孙小红终于还是冲了过去,身子就像是只穿花的蝴蝶。。

江湖中的女子高手,特长往往是轻功和暗器一类,较小巧而不吃力的武功,很少听说有女子的内力深,掌力强的。

孙小红也不例外。

她暗器的出手极快,身法更快,脚步的变化更奇诡繁复,简直令人无法捉摸。

但她最大的目的并不是杀人,而是保护阿飞。

她始终认为阿飞的剑对付一个人固然有余,对付这么多人则不足。

阿飞运剑的方法奇特,完全和任何一家门派的剑法都不同。

他的剑法没有“削”,没有“截”,只有“刺”!

刺,本来只有向前刺。

但阿飞无论往哪个方向都能刺,无论往哪个部位都能刺!

他能往胁下刺,往胯下刺,从耳旁刺。

他能向前刺,向后刺,向左右刺。

忽然间,一人着地滚来,刀花翻飞。

地趟刀!

这种刀法极难练,所以练成了就极有威力。

但阿飞的身后也似长着眼睛,身子突然一缩,避开了迎面刺来的枪,剑已自胯下反手向后刺出,刺入了那地趟刀名家的咽喉。

这时另一人已自使枪的身后抢出,掌中一双兵刃以“推山式”向阿飞推出,不但招式奇特,兵刃也奇特。

他用的是一双凤翅流金铛。

这种兵器江湖中更少人用,铛上满是倒刺,此刻用的虽是“推”字诀,但却同时兼带“撕,挂”两诀的妙用。

无论谁只要被它沾着一点,皮肉立刻就要被撕得四分五裂——这一着“推窗望月”下面的招式,正是“野马分鬃”!

阿飞本该向后退跃。

他若向后退,就难免失却先机,别的兵刃立刻就可能致他的死命!

但他当然更不能向前迎,若向前迎,流金铛立刻就要致他的死命。

这道理无论谁都能想得通。

谁知阿飞却像是偏偏想不通,他身子偏偏向上迎了上去。

孙小红眼角瞥见,几乎已将失声惊呼。

就在这刹那间,阿飞的剑已自袴下挑起,自双铛之间向上刺出。

“哧”的,剑刺入了对方的咽喉。

流金铛虽已推上阿飞的胸膛,但使铛的人只觉喉头一阵奇特的刺激,全身突然收缩,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铛翅再推出半分。

他双眼渐渐凸出,全身的肌肉都渐渐失却控制,突然觉得袴子一片冰凉,大小便一齐涌出,双腿渐渐向下弯曲。

他脸上充满了惊讶和恐惧。

他实在不能相信世上竟有这么快的剑,这么准的剑!

可是他非相信不可!

突然间,四下一片死寂,没有人再出手。

每个人都在眼睁睁的瞧着这流金铛名家可怕的死法,每个人都已嗅到从他身上突然发出的恶臭。

有的人胃里已在翻腾,忍不住要呕吐。

令他们呕吐的并不是这恶臭,而是恐惧,他们仿佛直到现在才突然发现“死”竟是如此可怕,如此丑恶。

他们并不怕死,但这种死法却实在令人无法忍受!

阿飞没有再出手,从人群中静静的穿过。

剩下的还有九个人,眼睁睁的瞧着,一个人突然弯腰呕吐,一个人突然放声痛哭,另一个人突然倒在地上,抽起筋来。

还有个人突然转身飞奔而出,奔向厕所。

孙小红又何尝不想痛哭呕吐?她心里不但恐惧,也很悲哀,她想不到人的生命有时竟会变得如此卑贱。

阿飞在前面走,手里提着剑。

剑犹在滴血。

就是这柄剑,不但夺去了人的生命,也剥夺了人的尊严。

剑竟是如此无情!

他的人呢?

甬道的尽头有扇门。

门关得很紧,而且从里面上了栓。

这就是上官帮主的寝室,上官帮主就在里面,那李寻欢也在里面。

上官金虹还没有出来,李寻欢显然还没有死。

孙小红心里一阵欢跃,大步冲了过去,冲到门前。

她整个人突然僵住!

门是铁铸的,至少有一尺厚,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能撞开。

上官金虹自然更不会自己在里面将门打开。

孙小红突然觉得一阵晕眩,就像是一脚踩空,落入了万丈深渊!

她再也站不起,人倒在门上,泪如雨下。

她整个的计划都已成空,所有的心血全都白费。

这计划若是从头就失败,也许反倒好些,最痛苦的是,明明眼看着它已到了成功的边缘,才突然失败。

这种打击才最令人不能忍受!

阿飞怔在那里,突然间,他就像已变成了一只疯狂的野兽,用尽全力向铁门上撞了过去。

他的人被撞得弹了出去,跌倒,再冲出,全力刺出一剑!

剑折断。

世上也没有任何一柄剑能洞穿这铁门,何况是柄竹剑?

阿飞的腿弯下,整个人都似在抽搐,他又有了那种“无可奈何”的感觉,这种感觉每次都要令他发疯。

但发疯也没有用。

李寻欢就在这扇门里,慢慢的受着死的磨折。

他们却只能在外面等着。

等什么呢,等上官金虹自己开门走出来?

他出来的时候,李寻欢就不会再活着。

等什么呢?只不过是在等死而已。

上官金虹自然也绝不会让他们活着,他出来的时候,也就是他们死的时候。

孙小红突然走过来,用力拉起阿飞,道:“你快走吧。”

阿飞道:“你……你叫我走?”

孙小红道:“你非走不可,我……”

阿飞道:“你怎么样?”

孙小红用力咬着嘴唇,过了很久,才垂头道:“我跟你不同。”

阿飞道:“不同?”

孙小红道:“我早就说过,他死了,我也不能独活,可是你……”

阿飞道:“我并不想陪他死。”

孙小红道:“那么你就该走。”

阿飞道:“我也不想走。”

孙小红道:“为什么?”

阿飞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孙小红道:“我知道你一定要为他报仇,但那也用不着急在一时,你可以等……”

阿飞道:“我不能等。”

孙小红道:“不能等就……就……”

阿飞道:“就怎么样?”

孙小红的嘴唇已咬出血,道:“就死!”

阿飞凝视着竹剑上的血迹。

血已干枯。

孙小红道:“我也知道你一定还想试试,但那也没有用的。”

阿飞道:“你留在这里陪他死又有什么用?”

孙小红说不出话来了。

阿飞缓缓道:“你留下来,只因有件事你纵然明知做了没有用,还是非做不可。”

孙小红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你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他了。”

阿飞沉默了很久,无言的点了点头。

他承认,不能不承认。

只要是人,只要和李寻欢接触较深,就无法不被他那种伟大的人格感动。

若不是遇见李寻欢,阿飞只怕早已对人类失去了信心。

“绝不要信任任何人,也绝不要受任何人的好处,否则你必将痛苦一生。”

阿飞的母亲这一生显然充满了痛苦和不幸,阿飞几乎从未看到她笑过,她死得很早,只因她对人生已毫无希望。

“我对不起你,我本该等你长大后再死的,可是我已不能等,我实在太累了……我什么都没有留给你,除了那几句话,那是我自己亲身得到的教训,你绝不可忘记。”

阿飞从来也没有忘记。

他从荒野中走入红尘,并不是为了要活得好些,而是为了要向人类报复,为他的母亲报复。

但他第一个人就遇见了李寻欢。

李寻欢使他觉得人生并不如他想像中那么痛苦,人类也并不像他想得那么丑恶,他在李寻欢身上发现了很多很多美德。

他本来根本不相信世上有这些美德存在。

他这一生受李寻欢的影响实在太多,甚至比他的母亲还多。

因为李寻欢教给他的是“爱”,不是恨。

爱永远比恨容易令人接受。

可是现在,他却不能不恨!

他恨得想毁灭,毁灭别人,毁灭自己,毁灭一切。

他觉得这太不公平,像李寻欢这样的人,本不该这么样死的。

孙小红忽又叹了口气,凄然道:“上官金虹若知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一定开心得很。”

阿飞咬着牙,道:“就让他开心吧,这世上本就只有好人才痛苦,开心的本就是恶人!”

突听一人道:“你错了!”

铁门虽沉重,但开门的声音却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不知何时门已开了。

从门里慢慢走出来的人,赫然竟是李寻欢。

他看来显得很疲倦,但却还是活着的。

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阿飞和孙小红猝然回首,怔住,眼泪慢慢的流了下来。

这是欢喜的眼泪,喜极时也和悲哀时一样,除了流泪外,什么话都说不出,什么事都不能做,甚至连动都无法动。

李寻欢也已有热泪盈眶,嘴角却带着笑,缓缓道:“你错了,这世上的好人是永远不会寂寞的,恶人痛苦的时候也永远要比开心的时候多得多。”

孙小红突然扑过去,扑在他怀里,不停的啜泣起来。

她实在忍不住要喜极而泣。

又过了很久,阿飞才长长吐出口气,却还是忍不住要问。

“上官金虹呢?”

李寻欢轻抚着孙小红的柔发,道:“想必也很痛苦,因为他毕竟还是做错了一件事!”

阿飞道:“他做错了什么?”

李寻欢道:“他的确有很多机会能杀我,他甚至可以令我根本无法还手,可是他却故意将机会错过了。”

像上官金虹那样的人,怎会将机会错过?

孙小红也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李寻欢笑了笑,道:“因为他心里始终想赌一赌。”

孙小红道:“赌?赌什么?”

李寻欢道:“赌他自己是不是能躲得过我的出手一刀。”

孙小红眸子里发出了光,道:“他当然不信‘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这句话的。”

李寻欢道:“他不信——任何人他都不信,这世上根本没有一件能让他相信的事。”

孙小红道:“结果呢?”

李寻欢淡淡道:“他输了!”

他输了!

这只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决定胜负也只不过是一刹那间的事。

但这一刹那却是何等紧张,何等刺激的一刹那!

这一刹那对江湖的影响又是何等深邃!

那一闪的刀光又是何等惊心!何等壮丽!

孙小红只恨自己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刹那间发生的事!

甚至不必亲眼看到,只要去想一想,她呼吸都不禁为之停顿!

流星也很美,很壮丽。

流星划破黑暗时所发出的光芒,也总是令人兴奋,感动。

但就连流星的光芒也无法和那一闪的刀芒比拟。

流星的光芒短暴。

这一闪刀光所留下的光芒,却足以照耀永恒!

门已开了。

没有人能永远将整个世界都隔离在门外。

你若想和世人隔绝,必先被世人摒弃!

阿飞走进了这扇门。

第一眼,他就看到了那柄刀,那柄神奇的刀。

小李飞刀!

刀并没有直插入上官金虹的咽喉,但却足以致命!

刀锋是从喉结下擦着锁骨斜斜向上刺入的,这一刀出手的部位显然很低。

这一代枭雄死的时候,也和其他那些他所卑视的人没什么两样,也同样会惊慌,同样会恐惧。

生命原是平等的,尤其是在死的面前,人人都平等,但有些人却偏偏要等到最后结局时才懂得这道理。

上官金虹脸上也充满了惊惧,怀疑,不信。

他也像别人一样,不信这一刀会如此快!

甚至连阿飞都很难相信,他甚至想不通这一刀是如何出手的。

他恨不得李寻欢能将当时的情况说得详细些,但他也知李寻欢不会说。

那一瞬间的光芒,那一刀的速度,根本就没有人能说得出。

“他输了!”

上官金虹的手紧握,仿佛还想抓住什么,他是不是还不认输?

只可惜现在他什么都再也抓不住了。

阿飞心里忽然觉得很闷,忽然对这人觉得很同情,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也许他同情的不是上官金虹,而是他自己。

因为他是人,上官金虹也是人,人都有相同的悲哀和痛苦。

他虽然没有输,可是他又抓住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过了很久,阿飞才转过头。

他这才看到荆无命。

荆无命却似乎根本没有发现别人进来,他虽然就站在阿飞身旁的那张大桌子后面,却仿佛是站在另一个世界里。

他眼睛虽是在瞧着上官金虹,其实却是在瞧着他自己。

上官金虹的生命就是他的生命,他就是上官金虹的影子。

生命若已消失,哪里还有影子?

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荆无命在那里,每个人都会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威胁,无形的杀气。

但现在,这种感觉已不存在了。

阿飞走进这屋子里的时候,甚至根本没有感觉到有他这个人存在。

他虽然活着,却已只不过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而已,正如一柄无锋的剑,就算还能存在,也已失去了意义。

阿飞又不禁在暗中叹息,他很了解荆无命此时的心情。

因为他自己也曾有过这种经验。

也不知过了多久,荆无命忽然走过来,用一只手托起了上官金虹的尸首。

他还是没有看别人一眼,慢慢的向外走,眼看已将走出门。

阿飞忽然道:“你不想复仇?”

荆无命没有回头,连脚步都没有停。

阿飞冷笑道:“你不敢?”

荆无命脚步骤然停下。

阿飞道:“你腰上既然还有剑,为何不敢抽出来?难道你的剑只是摆摆样子的么?”

荆无命霍然回身。

尸体已落下,剑已出手!

剑光一闪,刺向阿飞的咽喉。

他出手还是很快,甚至还是和以前同样快,但也不知为了什么,这一剑距离阿飞咽喉还有半尺时,阿飞手里的竹剑已先到了他咽喉。

阿飞削了三柄剑,这是第二柄。

他凝注着荆无命,缓缓道:“你还是很快,但不能杀人了,你可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荆无命的剑垂下。

阿飞道:“这只因你比别人更想死,当然就杀不了别人。”

荆无命本已全无生命的眼睛里,忽然露出一丝沉痛凄凉之色,又过了很久,才黯然道:“是。”

阿飞道:“我却能杀你。”

荆无命道:“是。”

阿飞道:“但我不杀你。”

荆无命道:“你不杀我?”

阿飞道:“我不杀你,只因你是荆无命!”

荆无命的脸忽然扭曲。

他已忆起这几句话正和那天他第一次遇到阿飞时完全一样,只不过那天他说的话,现在却变成阿飞在说了。

他仔细咀嚼着这几句话,眼睛里似有火焰燃起,就像是一堆死灰复燃。

阿飞凝视着他,忽又道:“你可以走了。”

荆无命道:“走?……”

阿飞道:“你给了我一次机会,我也给你一次……最后一次。”

阿飞瞧着荆无命走了出去,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荆无命以前所给他的,现在他已同样还给了荆无命。

一个人的心若已死,只有两种力量才能令他再生。

一种是爱,一种是恨。

阿飞自己就是靠了爱的力量而重生的,现在,他却要以恨的力量来激发荆无命生命的潜力。

他想要荆无命活下去。

假如这也算报复,那么这种报复只怕就是世上最伟大的报复了,假如世人的报复都和他一样,人类的历史必定更辉煌,人类的生命必将永存。

无论如何,报复总是愉快的。

但阿飞现在真觉得很愉快么?

他只觉很疲倦,很疲倦……他手里的剑已掉了下去。

孙小红一直静静的瞧着,直到现在,才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要杀一个人很容易,但若要他好好的活着,就难得多了。”

这是李寻欢说的话。

无论对什么人,对什么事,他的出发点都是爱,不是恨,因为他知道恨所造成的只有毁灭,爱却可令人永生。

他的心胸永远是那么宽阔,人格永远是那么伟大。

现在,孙小红发现阿飞也几乎变得和他完全一样了。

她忍不住瞟了他一眼。

李寻欢仿佛也很疲倦,疲倦得连话都不想说。

孙小红凝视着他,良久良久,忽然笑了笑,道:“世上武功最高的两个人已被你们击败了,天下势力最大的一个帮会也已在你们手中瓦解,你们本该觉得很开心,很得意才对,但你们看起来却连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简直就好像败的是你们自己一样。”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才叹了口气,缓缓道::“一个人胜利之后,总会觉得很疲倦,很寂寞的。”

孙小红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他已经完全胜利,完全成功了,已没有什么事好再让他去奋斗的,一个失败了的人精神反而会振作些。”

孙小红咬着嘴唇,悠悠道:“这么样说来,成功的滋味岂非也不好受?”

李寻欢又沉默很久,忽然笑了笑,道:“虽然也不太好受,但至少总比失败好得多。”

胜利和成功并不能令人真的满足,也不能令人真的快乐。

真正的快乐是在你正向上奋斗的时候。

你只要经历过这种快乐,你就没有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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