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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假仁假义

冬天的暮色总是来得特别早,刚过午时没多久,天色就已渐渐黯淡了下来,但燃灯又还嫌太早了些。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段时候正是一天中最宁静的时候。

阿飞在兴云庄对面的屋脊后已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他伏在那里,就像一只猫专候在鼠穴外,由头到脚,绝没有丝毫动弹,只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始终在闪闪的发着光。

风刮在身上,冷得像是刀。

但他却一点也不在乎,他十岁的时候,为了要捕杀一只狐狸,就曾动也不动的在雪地上等了两个时辰。

那次,他忍耐是为了饥饿,捉不到那只狐狸,他就可能饿死!一个人为了自己要活着而忍受痛苦,并不太困难。

一个人若为了要让别人活着而忍受痛苦,就不是件容易事了,这件事通常很少有人能做得出。

兴云庄的大门也就和往日一样,并没有关上,但门口却冷清清的,非但瞧不见车马,也很少有人走动。

阿飞却还是不肯放松,在荒野中的生活,已使他养成了野兽般的警觉,无论任何一次出击之前,都要等很久,看很久。

他知道等得越久,看得越多,就越不会发生错误——他也知道无论多么小的错误,都可能是致命的错误。

这时已有一个人大摇大摆的自兴云庄里走了出来,虽然隔了很远,阿飞却也看清这人是个麻子。

他自然想不到这麻子就是林仙儿的父亲,他只看出这麻子一定是兴云庄里一个有头有脸的佣人。

因为普通的小佣人,绝不会像这样趾高气扬的——若不是佣人,也不会如此趾高气扬了。

瓶子里没有醋,固然不会响,若是装满了醋,也摇不响的,只有半瓶子醋才会晃荡晃荡。

这位林大总管肚子里醋装的虽不多,酒装的却不少。

他大摇大摆的走着,正想到小茶馆里去吹牛,谁知刚走到街角,就忽然发现一柄剑已指着他的咽喉。

阿飞并不愿对这种人用剑,但用剑说话,却比用舌头有效得多,他更不愿对这种人多费唇舌,冷冷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你答不出,我就杀你,答错了我也杀你,明白了么?”

林麻子想点头,却怕剑刺伤下巴,想说话,却说不出,肚子里的酒已变成冷汗流得满头。

阿飞道:“我问你,李寻欢是不是还在庄子里?”

林麻子道:“是……”

他嘴唇动了好几次,才说出这个字来。

阿飞道:“在哪里?”

林麻子道:“柴……柴房。”

阿飞道:“带我去!”

林麻子大骇道:“我……我怎么带你去……我没……我没法子……”

阿飞道:“你一定能想得出法子来的。”

他忽然反手一剑,只听“哧”的一声,剑锋已刺入墙里。

阿飞的眼睛早已透入林麻子血管里,冷冷道:“你一定能想出法子的,是不是?”

林麻子牙齿打战,道:“是……是……”

阿飞道:“好,转过身,一直走回去,莫忘了我就在你身后。”

林麻子转过身,走了两步,忽又一颤声道:“衣服……小人身上这件破皮袄……大爷你穿上……”

阿飞身上穿的只是一套用硝过的小薄羊皮做成的衣服,这种衣服实在太引人注目,林麻子要他穿上自己的皮袄,的确是个好主意——世上有很多好主意,本都是在剑锋逼着下想出来的。

而林总管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带朋友回来,所以这次阿飞跟在他身后,门口的家丁也并没有特别留意。

柴房离厨房不远,厨房却离主房很远,因为“君子远庖厨”,这兴云庄昔日的主人正是位真正的君子。

林麻子从小路走到柴房,并没有遇见什么人,就算遇见人,别人也以为他是到厨房去拿下酒菜的。

阿飞倒也未想到这件事成功得如此容易。

只见孤零零的一个小院子里,有间孤零零的小屋子,破旧的小门外却加了柄很坚固的大锁。

林麻子道:“李……李大爷就被锁在这屋里,大爷你……”

阿飞瞪着他,冷冷道:“我想你也不敢骗我。”

林麻子陪笑道:“小人怎敢说谎,小人怎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阿飞道:“很好。”

这两个字说完,他已反手一点,将这麻子点晕在地上,一步窜过去,一脚踢开了门。

门外并没有人看守,这也许是因为任何人都想不到阿飞敢在白天来救人的,也许是因为大家都想趁机睡个午觉。

这间柴房只有个很小的窗子,就像是天生的牢房一样,阴森而黑暗,堆得像是小山般的柴木下,蜷伏着一个人,也不知是已晕迷,还是已睡着。

一见到他身上那件貂裘,阿飞胸中的热血就沸腾了起来,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怎会对这人生出如此深厚的友情。

他一步窜过去,嗄声道:“你……”

就在这时,貂裘下忽然飞起了道剑光!

剑光如电,急削阿飞双足!

这变化实在太出人意料之外,这一剑也实在很快!

幸好阿飞手上还握着剑,他的剑更快,快得简直不可思议,那人的剑虽已先刺出,阿飞的剑后发却先至。

只听“呛”的一声,阿飞的剑尖竟点在对方的剑脊!

那人骤然觉得手腕一震,掌中剑已被敲落。

但这人也是少见的高手,临危不乱,身子一翻,已滚出丈外,这时才露出脸来,居然是游龙生去而复返。

阿飞不认得他,也没有看他一眼,一剑出手,身子已往后退,他退得虽快,怎奈却已迟了。

门外已有一条藤棍,一柄金刀封住了退路。

阿飞刚顿住身形,只听“哗啦啦”一声大震,小山般堆起来的柴木全都崩落,现出了十几个人来。

这十几个人俱都急装劲服,手持弩匣,对准了阿飞,这种诸葛弩在近距离内威力之强,无可比拟。

无论是什么人,无论有多大的本事,若在一间柴房里被十几口诸葛弩围住,再想脱身,只怕就比登天还难了!

田七微笑道:“阁下还有什么话说?”

阿飞叹了口气,缓缓坐了下去,道:“请动手。”

田七仰面大笑道:“好,阁下倒不愧是个痛快的人,田某就索性成全了你吧!”

他挥了挥手,弩箭便已如急雨般射出。

就在这刹那间,阿飞突然就地一滚,左手趁势抄起了方自游龙生掌中跌落的夺情剑。

剑光飞舞,化做一具光幢,弩箭竟被四下震飞,光幢已滚珠一般滚到门口,赵正义怒吼一声,紫金刀“立劈华山”,急砍而下。

谁知他一刀尚未砍下,光幢中突又飞出一道剑光。

这一剑之快,快如闪电。

赵正义大惊变招,已来不及了,“哧”的,剑已刺入了他的咽喉,鲜血标出,如旗花火箭。

田七倒退半步,反手一棍抽下。

但这时光幢又已化做一道飞虹,向门外窜了出去。

田七要想追,突又驻足,只见赵正义手掩住咽喉,喉咙里格格作响,居然还没有断气。

阿飞夺路为先,伤人还在其次,是以这一剑竟刺偏了两寸,恰巧自赵正义气管与食道间穿出,并没有伤着他的要害。

再看阿飞已掠到小院门外,反手一掷,夺情剑标枪般飞向田七,田七刚想追出,又缩了回去。

长剑“夺”的钉入了对面墙壁。

游龙生到这时才长长叹了口气,道:“这少年好快的身手!”

田七微微一笑,道:“他的运气也不错。”

游龙生道:“运气?”

田七道:“少庄主方才难道未瞧见他身上已挨了两箭么?”

游龙生道:“不错,我已看出他左手舞剑,剑光中仍有破绽,必定挡不住七爷属下的神弩,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受伤。”

田七道:“这只因他身上穿了金丝甲,我千算万算,竟忘了这一着,否则他纵有天大的本事,今日也休想能活着走出这间柴屋。”

游龙生出神的望着插在墙上的剑,沉重的叹息了一声,道:“他今天不该来的。”

田七笑道:“胜负兵家常事,少庄主又何必懊恼,何况,那厮纵然闯过了我们这一关,第二关他还能闯得过去么?”

阿飞刚掠出门,突听一声“阿弥陀佛”,清朗的佛号声竟似自四面八方同时响了起来。

接着,他就被五个灰袍白袜的少林僧人团团围住。

这五人俱是双手合什,神情庄穆,行动时脚下如行云流水,一停下来就立刻重如山岳。

当先一人白眉长髯,不怒自威,左手上缠着一串古铜色的佛珠,正是少林的护法大师心眉。

阿飞目光四扫,居然神色不变,只是淡淡道:“出家人原来也会打埋伏。”

心眉大师沉声道:“老僧并无伤人之心,檀越何必逞口舌之利,需知利在口舌,损在心头,不能伤人,徒伤自己。”

他缓缓道来说得似乎很平和,但传入阿飞耳中后,每个字都变得有如洪钟巨鼓,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阿飞道:“和尚的口舌之利,似乎也不在檀越之下吧!”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斜斜冲出。

他知道自己若是凌空跃起,下盘便难免空门大露,心眉的佛珠扫来,他两条腿就算废了。

是以他只有乘机自旁边两人之间的空隙中冲出。

谁知他身子刚动,少林僧人们也忽然如行云流水般转动起来,五个人围着阿飞转动不休。

阿飞脚步停下,少林僧人的脚步也立刻停下来。

心眉大师道:“出家人不愿杀生,檀越你掌中有剑,脚下有足,只要能冲得出老僧这小小的罗汉门,老僧便心悦诚服,恭送如仪。”

阿飞长长呼吸了一次,身子却动也不动。

他已看出这些少林僧人们非但功夫深厚,而且身形之配合,更是天衣无缝,简直滴水不漏。

阿飞八九岁的时候,就看到一只仙鹤被一条大蟒蛇困住,那仙鹤之喙虽利,但却始终不敢出击。

他本来觉得很奇怪,后来才知道仙鹤最知蛇性,因为这蟒蛇盘成蛇阵后,首尾相应,如雷击电闪,它钢喙若是向蛇首直啄下,双腿就难免被蛇尾卷住,它若啄向蛇尾,便难免被蛇首所伤。

是以这仙鹤一直站着不动,等到蟒蛇不耐,忍不住先出击时,仙鹤的钢喙有如闪电般啄住了蟒蛇的七寸。

阿飞在旁边树上看了一夜,这才明白“首尾相应”固然是行兵的要诀,但若能做到“以静制动,以逸待劳”这八字,更能稳操胜券。

这道理他始终未曾忘记。

是以少林僧人不动,阿飞也绝不动。

心眉大师自己似有些沉不住气了,道:“檀越难道想束手就缚?”

阿飞道:“不想。”

他的回答素来很干脆,绝不肯浪费一个字。

心眉大师道:“既不愿就缚,为何不走?”

阿飞道:“你不杀我,我也不能杀你,就冲不出去。”

心眉大师淡淡一笑,道:“檀越若能杀得了老僧,老僧死而无怨。”

阿飞道:“好。”

他居然动了!一动就快如闪电。

但见剑光一闪,直刺心眉大师的咽喉。

少林僧人身形也立刻动了,八只铁掌一齐向阿飞拍下!

谁知阿飞剑方刺出,脚下忽然一变,谁也看不出他脚步是怎样变的,只觉他身子竟忽然变了个方向。

那一剑本来明明是向心眉刺出的,此刻忽然变了方向,另四人就像是要将自己的手掌送去让他的剑割下。

心眉大师沉声道:“好!”

“好”字出口,他衣袖已卷起一股劲,“少林铁袖”,利于刀刃,这一着正是攻向阿飞必救之处。

四个少林僧人虽遇险着,但自己根本不必出手解救,这也就是“少林罗汉阵”威力之所在。

谁知就在这刹那间,阿飞的剑方向竟又变了。

别人的剑变招,只不过是出手部位改变而已,但他的剑一变,却连整个方向都改变了。

本是刺向东的一剑,忽然就变成刺向西。

其实他的剑根本未变,变的只是他的脚步,变化之快,简直令人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样一双腿。

只听“哧”的一声,心眉大师衣袖已被击穿。

接着,剑光忽然化做一溜青虹,人与剑似已接为一体,青虹划过,人已随着剑冲了出去。

他行险侥幸,居然得手,但却忘了背后空门已露出。

只听心眉大师沉声道:“檀越慢走,老僧相送。”

阿飞只觉背后一股大力撞来,就好像只铁锤般打在他的背脊上,他身上虽有金丝甲,但也被打得胸口一热。

他的人就像断线纸鸢般飞了出去。

一个胡渣子发青的少林僧人道:“追!”

心眉大师道:“不必。”

少年僧人道:“他已逃不远了,师叔为何要放他逃走。”

心眉大师道:“他既已逃不远了,为何还要追?”

那少年僧人想了想,面露微笑,垂首道:“师叔说得是。”

田七一直在远远瞧着,此刻“嗤”的一笑,喃喃道:“好个出家人慈悲为怀,若有别人替他杀人,他自己就不肯动手了。”

阿飞借着掌力飞起,也借着飞起之势来消解掌力。

少林护法的掌力果然是雄浑沉厚,不同凡响,阿飞直掠过两重屋脊,才勉强站住了脚。

等他再次掠起时,才发现自己的内力已受了损伤,但这点伤他相信自己总还能禁得起。

刻苦的锻炼,艰难的岁月,已使他变成了个不容易倒下去的人,他的身子几乎就像是铁打的。

暮色渐深,四面看不到人踪,但每株树上,每重屋脊后,每个角落里都可能有敌人潜伏着。

阿飞若能逃出去,已是万幸——在少林护法和四大高手的围攻之下,天下本就很少有人能冲出来的。

只是阿飞并不想逃走。

一件事若还没有成功,他绝不肯半途放弃。

田七他们将李寻欢藏到什么地方呢?

阿飞的目光鹰一般四下搜索着,狸猫般掠下屋脊,窜入后园,一个人在屋脊上的目标太大,后园中却多的是藏身之地。

突然间,他听到有人在笑。

笑声并不高,却距离他很近,仿佛就在他身旁发出来的。

他一转头,才发现笑的人竟距离他很远。

数丈外有座小亭,这人就坐在亭子里,倚着栏杆看书,看得很出神,似乎根本没有留意到别的事。

他穿着件很破旧的棉袍子,一张脸很瘦,很黄,胡子很稀疏,看来就像是个营养不良的老学究。

但老学究若在数丈外发笑,别人绝不会以为笑声就发自身旁的,只有内功绝顶的高手,才能将笑声送得这么远。

阿飞停下脚,静静的望着他。

这老学究似乎没有看到阿飞,用手指蘸了点口水,将书翻过了一页,又津津有味的看了下去。

阿飞一步步向后退,退了十步,霍然转身。

一转身他就已到了三丈外,再也不回头,急掠而出,三两个起落,已窜入了梅林。

梅花开得正盛,一阵阵梅香沁心。

阿飞长长吸了口气,将喉头一点血腥味压了下去。

他已发现自己伤势比想像中重得多,方才一动真气,胸中便似有鲜血要涌出,只怕已难和人交手了。

但就在这时,突听一阵笛声响起。

笛声悠扬而清冽,梅花上的积雪被笛声所摧,一片片飘落下来,一片片落在阿飞身上。

雪花飘飞间,可以看到一个人正倚在数丈外一株梅树下吹笛,身上穿着件破旧的棉袍子,赫然就是方才看书的老学究。

笛声渐渐自高亢转为低迷,曲折婉转,荡人幽思。

阿飞这次不再走了,凝注着他,一字字道:“铁笛先生?”

笛声骤顿。

铁笛先生抬起头,一双眼睛忽然变得寒星般闪闪生光,就在刹那间,这萎靡的老人似已年轻了十岁。

他盯着阿飞看了很久,忽然道:“你受了伤?”

阿飞也有些意外,心中暗道:“这人好厉害的眼力。”

铁笛先生道:“伤在背后?”

阿飞道:“你已看出,何必再问?”

铁笛先生道:“是心眉和尚下的手?”

阿飞道:“哼。”

铁笛先生笑了笑,摇着头道:“少林护法原来也不过如此。”

阿飞道:“不过怎样?”

铁笛先生淡淡道:“以他的身份,本不该在背后出手伤人,既已伤了你,便不该还让你能活着走到我面前。”

他忽又一笑,喃喃道:“老和尚这难道是想借刀杀人么?”

阿飞道:“我告诉你三件事,第一,若不在背后出手,他根本出不了手,第二,他纵然出手也杀不死我,第三,你更杀不死我!”

铁笛先生纵声大笑道:“少年人好大的口气。”

他的笑声一发即收,厉声道:“你既已受伤,我本不愿出手,但你的口气太大,我不能不教训你。”

阿飞似已觉得话说得太多,连一个字都不愿再说。

铁笛先生道:“念在你已受伤,我让你三招。”

阿飞望着他,忽然笑了。

他微笑着将剑插回腰带上,扭头就走。

铁笛先生纵声长笑,飞身而起,棉袍的衣襟在空中展开,苍鹰般落到阿飞面前,叱道:“既已见到了我,你还想走?”

阿飞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冷冷道:“我不走,你就得死!”

铁笛先生大笑道:“是我死?还是你死?”

阿飞道:“没有人能让我三招。”

铁笛先生道:“我若让你三招,就非死不可?”

阿飞道:“是。”

铁笛先生道:“你为何不试试?”

阿飞不再说话,转过目光,盯着他。

铁笛先生骤然觉得有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他享负盛名并非侥幸,而是经过大大小小无数次血战得来的,每次血战中,他都会面对一双眼睛的。

各式各样的眼睛,有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凶恶,有的眼睛里充满愤怒杀机,也有的眼睛里充满畏惧和乞怜之意。

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

这双眼睛里几乎完全没有任何感情,这少年的眼珠子也像是用石头塑成的,这双眼睛瞪着你时,就好像一尊神像在神案上漠然俯视着苍生。

铁笛先生竟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阿飞的剑已出手。

一剑刺出,绝不空回。

这是阿飞的信条,没有绝对把握时,他的剑绝不出手!

铁笛先生的身子突又凌空掠起,冲上梅梢,只听“哗啦啦”一片声响,雪花,梅花,飞满半天。

白雪和红梅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幅绮丽的图案,从下面望上去,只见铁笛先生的身子在白雪红梅中飘飘飞舞。

阿飞根本没有抬头,剑已收起。

铁笛先生已轻飘飘落了下来,他落得那么慢,看来就像是一个纸扎的人,他身子还在空中,雪地上已多了一串鲜血。

阿飞凝视着地上的血,缓缓道:“没有人能让我三招,一招都不能!”

铁笛先生倚着梅树,喘息着,他的脸苍白,咽喉之下,胸口之上,血迹淋漓。

他那支名震天下的铁笛根本没有机会出手!

阿飞道:“但你没有死,也因为你让我三招,你没有失信。”

他忽又笑了笑道:“你至少比心眉强得多。”

心眉说绝不伤人,只要他冲出罗汉阵,但后来还是伤了他,这教训他发誓永远也不忘记。

铁笛先生喘息着,忽然道:“还有两招。”

阿飞道:“还有两招?”

铁笛先生咬牙忍受着痛苦,勉强笑道:“我让你三招,你只出手一招。”

阿飞再次转过身来凝注着他,凝注了很久很久,道:“好!”

他轻轻出手,在铁笛先生面前击了两掌,道:“现在三招都已……”

就在这时,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十余点寒星暴雨般自铁笛先生手上的铁笛中射出!

阿飞凌空一个翻身,掠出三丈,等到落下来时,人已站不住了,两条腿一软,噗地坐下。

铁笛先生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兴奋的红光,喘息着道:“今天我已学会了一件事,绝不让任何人三招,你也该学会一件事……若要出手,就一定要令对方倒下,否则你就绝不要出手!”

阿飞咬着牙,瞧着钉在他腿上的一点寒星,一字字道:“这件事我一定忘不了的!”

铁笛先生道:“好,你走吧。”

阿飞还未说话,已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起。

有人在呼唤着道:“前辈,铁老前辈,你得手了么?”

铁笛先生道:“快走,我已无力杀你,也不愿你死在别人手上!”

阿飞就地一滚,滚出两丈。

他的腿虽已不能走,他的手却同样有力。

但他也知道自己是走不远的,这一片白银般的雪地,就是他致命的对头,他已无力消灭自己在雪地上留下来的痕迹。

田七他们迟早都会追上来的。

何况他此刻喉头又已感觉到一阵阵血腥气,他虽然在勉强忍耐着,但这口血迟早还是难免要吐出来。

用不着别人来追,他自己已支持不了多久,他只想见李寻欢最后一面,告诉李寻欢他已尽了力。

就在这时,已有一条人影向他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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