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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司马骏巧言杀人

秦淮风月,是六朝金粉的销金窟。

沿着秦淮河两岸,入夜笙歌不绝,舞影婆娑,画舫往来穿梭,水上帆织,而岸上灯火辉煌,簪光鬓影,最是使人留连忘返。

怡香院,是秦淮河上最大的一间,虽也是风月场所,但不是常人可以去得的。

怡香院既是风月场所,为何不是一般人可以去的呢?

并不是它门禁森严,也不是被富商官府独占,实在是怡香院的派头奇大,缠头之资特高,没有百两以上的银子,进了怡香院只怕出不来。

怡香院之所以收费奇高,当然有它的道理。

院巾的粉头近百余人,个个貌若天人不说,尤其人人能歌善舞,举凡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全是从吴越苏杭千中选一挑出来的美人胎子。

因此,怡香院进进出出的,全是王孙公子,富商巨贾,门前车水马龙,艳名远播,章台走马的朋友,甚而以能进出怡香院为荣。

华灯初上,正是怡香院酒香四溢的时候。

檀板轻敲,丝弦拨弄,传出一阵醉人的歌声。

去年元夜时,月与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滴罗衫透。

歌声哀怨缠绵,使人荡气回肠,随着徐徐夜风飘荡在空际久久不已,真个是绕梁三日。

常三公子虽然生在金陵长在金陵,财富又是金陵数得到的世家,可是从来不涉足秦楼楚馆,而连日来每天最少都要到怡香院盘桓一阵。

由于他翩翩风采,一副贵家公子哥儿的人才,加上出手大方一掷千金毫无吝色。尤其他每次到来或是小坐片刻,或是招几个文静不俗的姑娘陪坐小酌几杯,绝没偏好,更没打留宿的风流竟夕,所以上下都混得熟了。

这时,他正在与几个平日相识的姑娘,围炉浅饮,耳听动人的歌声阵阵传来,无意地推开窗格的一半,探头向对楼传出歌声的房内望去,并没有看到唱歌的雏妓,却心头葺地一震。

原来,对面房里,也是在围炉小酌,三五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有的拨着琵琶,有的执着檀板,一曲已罢,笑语声喧。

使常三公子心头一震的不是歌声美妙,也不是雏门艳美如花,而是背对着窗子,面向尾内之人那身杏黄的衣衫。只是因那人背窗而坐,看不出他的面目,而这身杏黄装束,正是常三公子要找的人。

因此,他哪还有心饮酒说笑,对着身侧几个姑娘道:“我早起受凉,忽然觉着头疼,你们退去让我在此休息片刻!”

姑娘们反正已拿到了陪酒的花红,乐得再去接待客人,有些假情假义的还表示关心说了句应酬话,有些应了声“是!”各自散去。

常三公子见房内已无别人,就着推开的窗格,翻身越出,沿着灯光映照不到的檐下猿攀攀到了二楼的滴水檐前,绕到对楼。

本想到对楼背后,先看清身穿杏黄衣衫人的真面目,谁知后窗因是北向,此时寒风凛冽窗子已关上不说,而窗内帘幕低垂,连一线灯光也没透到外面来。

此时刚刚入夜,街道上车马不绝,不便在楼上久留。

事实上又不能冲破窗户,纵然不怕惊世骇俗惹上麻烦,最怕打草惊蛇,失去了宝贵的线索。

常三公子心想:我用个守株待兔的笨办法。

想着,急忙由原路回到先前饮酒的房内,招来伺候仆妇,笑着道:“这间房子通风太闷,好像对我不利,几次进来都莫名其妙的头痛,换一间如何?”

烟花门巷的人,对花钱的爷们除了百依百顺之外,从来不问理由的。

老鸨儿笑嘻嘻地道:“公子说得对!一个人的流年风水很要紧,这间房子本来就不好。公子,你喜欢哪一间,尽管吩咐,立刻给你换!”

常三公子掏出一锭银子,轻轻地放在桌上道:“这算这儿的酒钱,另外在对面楼梯口那间房子很不错,我要那一间!”

老鸨儿顺口逢迎,他哪里知道常三公子之所以要那一间,是因为那间正是黄衣人饮酒房子的门口,乃是出入必经的要道。

常三公子所以换房子,虽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老鸨儿可不知道,除了重新安排酒菜之外,又招来了两个姑娘陪着侍候。

一个名叫牡丹,—个名叫海棠,是常三公子以前没见过的。

常三公子哪里有心饮酒取乐,眼神不时地向门外楼梯上下之处望去。

海棠嗲声嗲气地一面斟酒,一面道:“公子要不要听小曲,我们牡丹姐姐的小曲,是怡香院的第一把交椅!”

常三公子尚未答言,牡丹却自做主张地道:“对!我侍候你一段。海棠妹妹劳你的驾去把琵琶拿来。”

海棠应了一声,扭扭捏捏地去了。

牡丹目送海棠去后,低声凑着常三公子耳衅道:“此地危险,到后花园,有话告诉你。海棠来了,就说我被客人拉走。”

她说完之后,脸上似乎十分害怕,匆匆忙忙地掀帘而出。

常三公子不由顿时想起,百花门的人是无孔不入,尤其是风尘场中,莫不安排有明椿暗卡。

看那牡丹掀帘而去的身手步法,分明是江湖夹有功夫的架式,一念至此,正好海棠拿着琵琶进门,忙道:“牡丹姑娘被一个熟客拉走了。”

海棠有些疑惑,但是立刻道:“那么,我先孝敬你—段水漫金山寺!”

常三公子道:“太好了!我去方便一下就来。海棠姑娘,你可不能走了啊!”

说着,故做便急的样子,出了房门,径向牡丹所说的后花园而去。

月淡星稀,花影扶疏的后花园,甚为寂静。

常三公子凝神梭巡,并没见到牡丹,只好低声叫道:“牡丹!牡丹!”

假山石后,牡丹探出半个脸来,低声应道:“常公子!这里来。”

常三公子与假山石原隔着一道人工小河,闻言纵身跃过小河!

忽然,一声嘤鸣惨叫,正是来自那假山石后。

常三公子心知不妙,腾身越过假山,怎奈假山之后,乃是一片竹林,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只好低声叫道:“牡丹!你在哪里,有什么不对吗?”

竹林内一阵悉悉之声,分明是有人,但却不见回音。

常三公子管不得许多,矮身进了竹林,但见,一条黑影快如狡兔,穿过竹林狂奔。

常三公子怎肯放过,论功力三几个纵跃就可追上前面的黑影,怎奈竹林中密密麻麻的竹竿,有本领可无法施展。眼看那黑影已腾身上了院墙,常三公子不免暗骂了声:好狡猾的毛贼!

奇怪的是,那黑影上了院墙,并不急着向前跑,反而扭回头来向竹林中探望,等到常三公子将要穿出竹林,他才涌身向墙外跳去,向郊外狂奔。

常三公子不由冷冷一笑,因为,他并不是初出道的傻瓜,照黑影怪异的行动看,分明是有意引常三公子追他,料定必有高手接应。

但是,艺高人胆大,加上要把事弄明白,所以常三公子并不犹豫,穿过院墙,衔尾追去。

出了水西门,那人脚下加力,跑得快如脱兔,然而,常三公于脚下更加不慢,一面追赶一面喝道:“朋友!你自问跑得掉吗?”

眼看前面就是孝陵。

常三公子深恐黑影进入丛林之中被他逃脱,双臂疾振,叠腰而起,一式“连升三级”凌空几个翻腾,入已冲到黑影的前面,转身拦住去路,冷哼声道:“看你往哪里跑!”

那人一见去路被挡,捏唇发出三声刺耳的怪哨。

飕!飕!飕!

破风之声四起,衣袂连振不已。

黑暗中十余个红衣人头藏红色面罩,从孝陵的坟丘之后,一拥现身,齐向常三公子围拢了来,每人手中一柄匕首,寒光森森,渐逼渐近。

常三公子一见,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对于红衣人,他是恨之入骨,因为一连串的事故,都与红衣人有关,而且分明是对着自己来的。

以前,并不重视。现在,不能再大意放过,而一定要活捉生擒一个,揭开他们的真面目,弄明白他们的真身份,问清楚一再生事找贫,到底为的是什么?

因此,常三公子暗暗运功,决心要抓住一个。所以他选定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出手先制下他来再做道理。

此刻,十余红衣蒙面人已围成一个新月半圆形,个个喉咙发出咯咯的怪声,忽然发一声喊,十余柄匕首,像潮水似地卷上前来。

常三公子心意既定,不退反进,舒臂认定选好的日标,像老鹰抓小鸡似的,闪电抓去。

准知,十余红衣蒙面人个个身手不凡,而且进退之间,仿佛有极好的默契,而且这种默契的暗号,就是他们喉咙里所发出的咯咯之声。

当常三公子作势欲起之时,十余人中似乎已有人发现他的念头。

因此,咯咯咯连吼三声,十余个红衣蒙面人齐地收起前逼的步法,又像退潮一般地退出丈余。

这是常三公子始料所不及,因此,仅仅星毫厘之差,抓了个空。

一招抓空,常三公子怒火益炽,双掌连振,直向十余红衣蒙面人列好的阵仗中冲去。

“咯!”的一声,十余红衣蒙面人竟然如响斯应的四散奔逃,刹那之间翻过孝陵庞大的坟叠,一齐钻进黑乎乎的古柏林中。

常三公子几乎把肺都给气炸了。

因为,从红衣蒙面人的身手上看,分明是个个身怀绝技,人人修为虽不算一流高手,但是,绝不是泛泛之辈,若是合力一拼,在五十招之内,还不致于落败,尤其群殴群斗,说不定占尽上风。

如今竟然不战而退,分明是意存捉弄,存心戏耍。

常三公子迫到古柏林边,只好止住脚步,大喝道,“藏又露尾的鼠辈,有头有脸的出来一个!”

话没落音,东倒草丛中一声破锣似的嘶哑嗓门,干涩涩的叫道:“一个不行!咱们兄弟一出来就是五个。”

嘶哑声中,草丛里冒出五个短发冲天,尖削削的五个怪人头来,分开草丛,原来是五个瘦猴也似既瘦又小的矮人来。

常三公子不由眉头一皱,沉声道:“原来是黄山五小。”

黄山五小是一胎所生,五兄弟自成一家,行为怪异,为人在善善恶恶之间。

这五兄弟之所以生得矮瘦小巧,据说是一胎五婴先天不足,乃是黄山深处一个农妇所生。那农妇生下五胞胎之日,因产后失血,便一命呜呼。

而农妇的丈夫无力养育五个婴儿,狠下心肠,丢下五个出生未久的婴孩。弃家出走不知所终。

相传,五小是被一头白狼哺乳养大,自小就跟着白猿过着野兽的生活。

白猿老死,五兄弟也已长大成人,但是依旧过着习惯的野兽生活,只是天生的一点灵性未灭,又与山上的樵夫农家熟识,这才学会了人浯,渐渐恢复了人的生活。

只是山居农樵不讲礼义,不明世事,五小也就无法出山谋生,奸在五小天生蛮力,加上随白猿爬绝壁、攀断崖,纵跃腾挪胜过常人,十余年前,又被黄山五老之一的玄真子收罗门下学习武艺,终朝替玄真子挑水担柴,煮饭烧茶,却也安分守己。

自玄真子死后,他们五兄弟如脱缰野马,没了管教,一年也到山下做些打抢掳掠不要本钱的生意。

有时,被江湖败类诱之以利,唆使他们去对付仇家,渐渐的,在江湖上有了名气。

因为他兄弟五人出生即母死父走,连个姓名也没有,别人只奸称他们为黄山五小,他们也自认是黄山五小。

为了分辨他们兄弟五人,只有在五个人的手指上来识别。

老大的大拇指上缠一圈白藤,老二在食指上缠—圈白藤,其余顺着秩序都用白藤缠绕一圈。

大拇指上缠着白藤的老大,咧咧干瘪的尖嘴,纵了纵鼻头道:“你是姓常?”

常三公子心知遇上了愣头青,只好道:“不错,我正是金陵常玉岚!”

五小的老人连连点头,打量了一下,偏着尖脑袋瓜,自言自语的道:“怪事!他为什么值这多的银子。”

常三公子莫名其妙的道:“黄山五小不在黄山,到金陵来不知何事?”

五小之一的“扑哧”笑了声道:“除了银子还为什么?姓常的,没时间噜嗦,有人出一千两银子,要你的脑袋,自己割下来吧,免得我们兄弟动手,”

常三公子闻言,并不着恼,他知道黄山五小本是浑人,要设法问出是何人指使!

因此微微一笑道:“哦!一千两,不算少!是谁这么大方?肯出一千两银子买我的项上人头!”

五小之一的道:“当然有罗,不然我们兄弟能白干活不拿钱?”

常三公子依然不动声色道:“是谁?”

五小的老五冲口而出道:“是一个穿红衣服的,就是刚才十多人中的一个。”

他憨憨直直的,分明是实话实说,不像是欺人之言。

常三公子不由十分失望,因为他原想套出唆使之人,眼看已经落空,可见买黄山五小出来拼命之人,确是十分狡诈。

这时,黄山五小之一的又如狼嗥猿啼似地吼道:“姓常的,想够了吗?是自己动手,还是等我们动手?”

常三公子道:“我不会自己动手割下自己的脑袋,我也奉劝五位不要动手!”

黄山五小的老大急得只搔一头短发,一副猴急的样子道:“那我们的银子已经收了。”

常三公子笑道:“退回去,我可以加倍给你,我给你们二千两!”

黄山五小闻言,似乎有些心动,五个聚成一堆,吱吱喳喳一阵,忽然齐的发声厉啸,每人从围在腰际的兽皮内抽出两件怪兵器,一柄短柄劈柴斧,一把砍柴的开山刀,闷声不响,分为五方,向常三公子扑到。

常三公子面对五个小怪人,却也不敢大意,急切间身子上提,平地跃起丈余,人在凌空顺手折了三尺来长一根古柏,旋风式画了个圆圈,消去五小的来势,人也落在孝陵的高耸石碑之上。

黄山五小的人虽瘦矮,但纵跳的功夫却有独到之处。

五个人发一声喊,陡地上冲丈余,五柄短斧,五把开山刀雨点似地齐向常三公子劈下,真也十分凌厉。

常三公子深知欲要脱身,绝非言语所能打发这五个野人,因此,横扫手中柏枝,寻得一个破绽,左手化拳为掌,认准黄山五小之一拍去。

不料,一掌拍实,换了常人必然立毙当场,甚至被拍得五脏六腑寸寸断碎,横尸当场,而拍在五小之一的身上,只觉如同拍在一团棉花之上。

被扣的五小之一,顺着掌力震出三丈之外,一连几个跟斗,又像是飞人一般,重新加入战团,仅仅是厉吼连声而已。

常三公子不由大吃一惊,论功力招式,自己高出黄山五小多多,论修为内力,也在五人之上,可是,跟前分明是一击而中,料不到五小有此怪异的能耐,怎能不大吃一惊呢?

想着,弹身跳出圈了,只怪自己大意。因为原是想到怡香院探听消息,不便将长剑带在身上,凭一双肉掌,势必要落下风,岂不是阴沟里翻船。

黄山五小的身法乃是出娘胎练起,灵活超越常人,如影随形。丝毫不放松的尾随而至,斧、刀齐施,凶狠至极,锐不可当。

常三公子一面挥动手中软绵绵的柏树枝,一面心想破敌之策。

忽然,他想起,虽然没有长剑,只要有一个比手中软绵绵的嫩柏枝硬的东西,也可以当成剑用。

想着,一面拒挡黄山五小的攻势,一面四下照料。

就在柏树林不远之处,有一丛人高的孟宗竹,若是拔下一枝,绝对可以当成利剑使用。心念既定,一面将手中软柏枝舞起,脚下渐渐向竹丛移动。

黄山五小见常三公干只顾退让,五人的兴致越浓,不断吱吱喳喳吼叫,才寸进逼,招招凶狠。

眼看常三公子已退到那丛盂宗竹不远,不料先前退去的十余个红衣蒙险壮汉,呼哨一声竟从矮竹丛后联手攻出。

常三公子哪有分毫的空隙去拔近在咫尺的竹竿,前后受敌,情势危急。

好在,那十余名红衣蒙面汉子,对常三公子心存畏惧,不敢抢攻硬上,而黄山五小不论生死,一味的闪狠刀斧齐施,全是拼命招数。

黄山五小因身体与常人完全不同,五个矮小的身影,像是纸扎的一般,如同穿花蝴蝶,顺着常三公子拍出的凌厉掌风,飘忽不定,掌风掠至,他们飘退开去,掌风掠过之后,他们又舍命而为。

在这种拼斗之下,显然对常三公子甚为不利,因为要引起凌厉的掌风,必须灌注全身真力,否则就是破绽,破绽若露,五小的刀斧齐施,后果不堪设想。

须知,任何一个高手,并不能招招贯注真力,必须虚实交替,实在是凝聚丹田内力,十分耗损元神,人既不是铜铸铁打之身,元气毕竟有限,一旦元气耗尽,就是没有外力侵袭,本身也是形同烂泥。甚而精、气、神枯竭而死。

尤其此时此刻的常三公子,除了掌掌贯上真力,招招不能稍懈之外,内心之中还加上一份自觉“窝囊”的怒气。

像黄山五小这种角色,不过是江湖上二三流的角色,无名的小卒,若不是他们天生异禀身轻如同飞花落叶之外,慢说是五小,就是十小、八小,早巳一一打发掉了。

如今,不但束手无策,而且时间若久,自己真力不济之时,甚而要遭毒手。

常三公子有此想法,黄山五小显然也打的是这个主意,开始一阵抢攻,原想五人合力常三公子必定难以招架,等到接近之时。

便知道常三公子不是一般高手,掌力雄浑,如同排山倒海,掌风所及,像是奔雷迅电。

因此,五人不敢硬接掌势,采用死缠不放的战法,要等常三公干内力耗得差不多,再伺机取胜。

两下各有心事,但想法不约而同,足有两个时辰,依然看不出哪一方胜算较大,也看不出哪一方露出败迹。

而围在外面的十余个红衣蒙面人,只是虚张声势,呐喊助威面已。

常三公子眼见这样耗下去,绝对不是办法,而且也毫无意义。

因此在不着痕迹之下,有意地向孝陵外华表处退去。

那座华表比普通的牌楼高过许多,除了竖立的六座支柱是天山麻石砌成之外,顶端是十分精致巧匠雕就的盘纹图形。

常三公子就微弱的星光之下,察看地上牌楼的侧影,料着全力倒退,必可纵身登上牌楼。

居高临下,到时黄山五小必然追踪向牌楼顶端腾跃,自己就可以趁着五人凌空无法交换方位之际,选一隐蔽之处,找一件可以代剑使用的树枝,或者称手之物退敌。

念起,已距牌楼不远,口中大喝道:“常某失陪了!”

语落,身像一支冲天花炮,平地上射三丈有余,倒退跃上牌楼的顶端。

不料,牌楼一角,阴影掩遮之处,骇然有一个通身雪白的人影,如一座石雕神像,盘膝跌坐一动也不动。

常三公子不由大吃一惊,料定今晚是着了别人的道儿,引到此地来,四面八方都安排好强敌,要想脱身,必有一番苦斗。

起着黄山五小尚未到来,沉声喝道:“什么人!”

那雪白的人影却不答话,但见右手微扬,一阵破风声中夹着一桩暗器,直射常三公子的面门。

常三公子哪敢怠慢,躲已不及,一舒猿臂,伸手向那袭来的寒芒抓去,被他抓了个正着。

那雪白人影发出暗器之后,并无袭击之意,嘿嘿一笑,突然向左侧暗处扑落而去,星飞丸泻快如惊鸿。

常三公子大惑不解,再看自己手上所抓的,哪里是什么暗器,原来只是一块顽石。看清之后,不由色然而喜,暗道一声:“惭愧!”

他想:“自己为何想不到用石块对付黄山五小呢!真的是事不关心,关心则乱,许是当局者迷吧!”

想着,顺手在牌楼上将那石块大力抓在掌中。这时,黄山五小恰好腾向牌楼射来。

常三公子施用“漫天花雨”手法,将掌中碎石认定黄山五小撒去。

黄山五小原以为常三公子已到了山穷水尽,跃上牌楼乘机开溜,因此五人全没防到这一招,本已腾空的身子,齐地折腰翻滚,飘落在丈余之外。

常三公子逼退追踪的黄山五小,豪情万丈,飘身下了牌楼,头下脚上,箭般射落地上,就在将要落实的刹那之间,抛去手中柏枝。顺手—抓,两手各抓了几颗顽石。

有了顽石,如虎添翼,神威大发,沉声唱道:“五个小辈,常某—再忍让,竟敢寸寸进逼,休怪本公子手下不留情!”

说着,已将右手两块顽石发出,飞蝗一般带起嘶—嘶—厉啸,射向五小之一的眼珠。

这又是一桩意外,也是一着奇招。

黄山五小的老二,刚迎着常三公子的正面,不知常三公子发出的是什么法宝,因为缠斗了两个时辰,料定常三公子身上若有暗器,焉有不发出之理。

而常三公子从牌楼上下落之时,倒栽而下。双手着地乃是必然的身法,根本不着痕迹,怎能料到他抓了石子呢。

等到常三公子扬起手臂,五小也都以为是虚招,故此完全不防,到了如同流星的石子离面门不远,才发觉飞蝗般的黄星二点,夹风雷之声袭到,欲想闪躲,哪里还来得及。

但听“嘶!嘶!”两声,黄山五小的老二惨厉刺耳的一声暴吼,双手捂着脸,两道鲜血从手缝中渗出,敢情是正射中了两只眼睛,疼得在地上打滚,娘天爷地的叫得群山响应,令人汗毛倒立,惨不忍闻。

—招得手,常三公子更不怠慢,弯身在地上本想抓石子,不料却抓到了一大截小手指粗细的枯枝,灵机一动将枯枝折成三寸余长的几截,当成了弓箭使用,专找五小的双眼两耳、喉结、太阳穴发出。

“黄山五小”顿时手忙脚乱,顾不得在地上打滚的老二,每个人舞动手中开山刀同短斧各自护定周身大穴,丝毫不敢稍停。

常三公子被牌楼上雪白人影提醒,这一招果然奏效。

想到先前被黄山五小苦苦相逼的狼狈,这股怨气难消,平日不愿轻易出手伤人的性格,也因而大变,左纵右跳,引开黄山五小的心神,不时发出枯枝,专射黄山五小的要害。

他是存心施为,准、狠至极,转之间,惨叫连连,黄山五小没有一人幸免,最绝的是竟有四人是被射瞎了双眼。

仅有五小的老大,躲过双眼,面颊两侧各插着一根枯枝,露出三分之一在皮肉之外,鲜血淋漓,疼得他一蹦七尺,惨嚎不已。

常三公子正待上前,抓住一个,要追问他们是被何人收买。

然而,突的一条大鹏般的人影,斜刺里扑了出来。

常三公子犹豫之际,不由退出七尺。

“常兄!”那人身未落实,朗声道:“小小毛贼,由小弟效劳!”

他说着,手中长剑疾抡,如同满天飞雪,但见银光一团,令人目不暇接。

倏忽之间,“呛”立刻银光收敛,剑已还鞘。

再看,黄山五小一个个喉结之处多了一个酒杯大小的血孔,紫乌乌的鲜血外翻,发出“吃吃”的刺耳之声。

这时,常三公子才看出,这人原来是司马山庄的少庄主司马骏,手法的利落,剑势的凌厉,就是眨眼之间的功夫,了结了黄山五小。

常三公子给怔住了,不知道应说些什么才好。

司马骏还剑入鞘,面露笑容拱手为礼道:“常兄,凭你的身份,怎么会同黄山五小有了过节?他们乃无名之辈,野蛮之人,应该不配与你金陵世家结什么梁子。”

常三公子既不好责备司马骏,只好道:“司马兄说得对极,我们之间本来没有什么瓜葛,而且根本没有见过面。”

司马骏朗声一笑道:“不过,在下对黄山五小早有耳闻,他们兄弟五人野性难驯,烧杀奸掳,无恶不作。

“家父早想托人加以制裁,今天恰巧碰见,料不到他们敢捋常兄你的虎须,小弟代常兄效劳,实在荣幸至极!”

他这番话表明了两点意义。第一,黄山五小恶贯满盈早已该死,司马山庄领袖武林,有权利也有责任处治江湖败类。第二,他杀黄山五小,是为了常三公子。

隐隐有向金陵世家示好之意。

常三公子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他不但不能说出自己原想留下活口,追问出幕后主使之人的内心话,而且还要表示对司马骏的好心非常感谢。

强打笑容道:“常某甚为感激!”

司马骏道:“感激二字未免忒也的见外了。不瞒常兄说,我司马俊的情形与常兄金陵世家略有不同,不管黑白两道,都知道司马山庄是江湖人。

“而你呢?就不同了。江湖人管江湖事,乃是名正言顺的事,金陵世家出面插手江湖主事多少有些不便!”

常三公子唯唯地道:“司马兄说得是!不知何时南下,有何贵干?”

司马骏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道,“在下星夜兼程赶路,还没进金陵城,路过此地,遥闻有人声呐喊,不料凑巧碰上常兄与黄山五小斗气,冒昧插手,还请常兄不要见责才是!”

常三公子“哦”了声道:“哦!与在下纠缠的,并不止是黄山五小,另外还有一批不明来路的人。”

司马骏似乎大感意外地道:“真的?黄山五小化外野人,从来没听说与任何帮派联手。常兄所说的另外一批人是什么样子?据小弟所知,常府对武林之事,巨细无遗,全有记载,想必对那批人也看出端睨了!”

常三公子苦笑摇头道:“惭愧!小弟见识太浅,实在看不出那批人的来处,不过……”

他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双目凝神,逼视着司马骏道:“少庄主,少庄主可知道有一批红衣如火,头套蒙面不明来历的人,他们是哪一条道上的?”

司马骏一阵愕然,但是又立即很自然地道:“纤衣如火,头套蒙面……黑白两道并没有如此装扮的呀!”

常三公子道:“少庄主!进入孝陵之前,可曾遇到过十数人结队,身穿红衣头套蒙面的一群。”

司马骏忙不迭地摇头道:“没有!”

常三公子道:“既然没有,这批人可能还没离开孝陵,少庄主,可有清兴与小弟搜查一番!”

“可以!”司马骏很爽快地道:“能够为常兄效劳,弟之所愿也!常兄,咱们分头抄林,或是一路搜寻?”

常三公子道:“还是一路由那片古柏丛搜起,绕一圈后再回此处,你看如何?”

司马骏拱手道:“全凭常兄,请吧!”

两人各做了一个手式,正待向柏林中搜索,司马骏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脚下停步,向常三公子道,“常兄!小弟有一个主意,不知可行不可行?”

常三公子忙道:“有话请指教!”

司马骏道:“小弟此次南下,带有十几个庄丁,他们虽不是高手,但都练过一阵庄稼把式!”

常三公子道:“少庄主的意思……”

司马骏道:“偌大的明孝陵,黑乎乎的柏树林,夜色深沉,我们两个人只能走一条线,说不定那批歹徒会漏网,把我那些庄丁召唤来,地毡式地搜索,这样那批歹徒,插翅难飞了!”

常三公子闻言,点头道:“这当然好,少庄主!不知贵庄属下现在何处?”

司马骏面有喜色道:“不远,就在孝陵山丘之外的通商大路边,我这就叫他们前来!”

说完,不再等常三公子的意见,探深吸了一口气,郎天发出一声清啸,如同风鸣鹤唳惊得宿鸟飞出林梢,尾音回声不绝。

啸声乍起,十余条黑影,从山丘之后也冲天面起,快速地落实地面,一字排开,轰雷一声,向司马骏朗声道:“参见少庄主!”

司马骏肃然道:“听着!金陵世家常三公子,乃是本庄世交本少庄主的好友,适才在此遇上一批不知来历不明身份的歹徒。

“歹徒身穿红衣,头戴面套,趁着常三公子与黄山五小过招之时,隐藏在这片柏树中,现在分途搜索,发现歹徒,发出本庄暗号,搜不出歹徒,半个时辰之内,回到此处集合听命!”

“杀!”十余黑色劲装壮汉。人人将背后夜行包袱外面的长剑抽出,吼了声“杀!”立刻钻向柏树林中,刹时不见。

常三公子拱手道:“司马山庄不愧武林第—庄,庄上弟兄进退有序,井井有条,令人折服!”

司马骏叹息声道:“这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哪像常兄世家的清高宁静!”

常三公子闻言,苦笑摇手道:“司马兄!事实与理想往往差别很大,最近的一把火,还有二家兄惨遭不测,以及……”

他原想把母亲失踪、秘室图册被劫的详细情形原原本本地告诉司马骏,但他发现司马骏目光闪烁,既不惊异金陵世家的重大剧变,也没有迫问下去的意思,于是,淡淡地一笑道:“不过,司

马兄,这些事在整个武林中,乃是微不足道,但在小弟一家,却是天翻地覆的大事,只要我常玉岚有一口气在,一定要找出主谋之人,来一个血债直还,以牙还牙!”

司马骏还对常三公子的话,既没劝慰,也不置可否,却把话题一转道:“常兄!府上既遭了一场无情的祝融之灾,那些江湖图页武林纪事,不知可曾波及。”

常三公子冲口道:“没有!幸而没有!”

他因觉着司马骏这一问太过突然,照理应该问常老太太的安好,再查问常玉岩的死因,然后才会提到那些图籍册页的事才近情理。

加上,先前常三公子已经没把母亲失踪及图书被劫之事说出来,而今,也不便再说了。

谁知,司马骏闻听图籍记事设有损失,不禁又追问道:“难得!难得!常兄!水火无情,重要图书没有被烧,乃是不幸之中大幸!不知图书藏在何处,居然火没烧毁!”

常三公子直觉不悦,心想,无论烧毁与否,乃是常家的秘密,直接追询他人的秘密。不是另有图谋,就是不懂礼貌,因此,满脸堆笑道:“小弟常年在外,家中之事说也惭愧,其实并不清楚。”

这是推托之辞,也算是一个软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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