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山是巢湖东北的险恶所在,主峰名叫“青螺峰”,湖水暴涨之时,青螺峰浸在湖水之中,冒出水而的峰顶,像极一个庞大无比的青色海螺,由于浪涛的冲击,湖水过去,青螺峰四面却是悬岩断壁。
除熟知地形的人可以循一条九曲十八弯的水道进入青螺峰之外,别人要想直登青螺峰,势比登天还难。
已是初更天色。
一艘分水快艇,像一条庞大的飞鱼鼓浪扬波,沿着那条鲜为人知的水道,箭射一般,转眼已到了青螺峰的唯一水栅。
快艇舱内,这时竹帘掀处。站着一位老者,五绺短须,面色红润,古铜色儒衫临着夜风摆动不已。
他抬头瞧了一下天色,冷冷一笑,双掌轻击三声,在寂静的水乡泽国,却也听得十分清楚。
随着他的掌声,后舱四个红衣汉子突然掠过船沿,分两侧肃容恭谨听令。
老者低声道:“按照原定计划,志在扰乱,不准杀人,不准放火,去吧!”
“是!”四个红衣汉子雷应一声,呛啷!每人拔刀出鞘,略一弹身离船而起,像是四只大鸟般,掠过十来丈的水面。
他们只在木栅之上点脚借力,便射向青螺峰的丛林深处。
老者这才对船尾掌舵的黄衣少年道:“天行,你就留在这里等侯,他们四人回船之后,立刻换下血衣,不要离开!”
“庄主!”黄衣少年一面挽住船舵,一面道:“他们四人万一不得手,那……”
“哈哈哈!”老者仰天大笑道:“费天行,你是越来越胆小了,江上寒有多大的道行,加上江上碧一个女娃联手好啦!司马山庄的十八血鹰来了四个,要是压不住青螺峰没出道的嫩手,老夫也就不用混了!”
“庄主的神机妙算,属下当然钦佩!”费天行轻摇舵柄,稳住摇动的船身,又接道:“庄主……”
“什么事?”
“江家兄妹虽然没出道闯名立万。据说他们的家学渊源,深得他父亲长虹剑客江浪的真传,是扎手人物!”
“老夫早已知之甚详!”司马长风淡淡地道:“不然也不会找上他们,找上他们,算他们兄妹的运气,不然,哼!江上寒一辈子只能老死青螺峰。有什么出息!”
“有动静了,庄主!”
青螺峰方向果然火光大亮,锣声齐鸣,夹着男男女女呐喊之声随着夜风传来。
司马长风晃晃脑袋,十分得意的冷然一笑道:“我去了,吩咐的事要记清楚。”
话落人起,大袖拂动,人如长虹划过水面,他不像先前四人还要在栅门上借力点脚,好像流星一般,不闻破风之声,人已远出数十丈之外,认定人声呐喊之处奔去。
但见百十来堡丁有一半拿着火把,一半各抄家伙围成一个偌大的圆圈,圆圈核心,四个红衣血鹰舞动寒森的刀光,结成四象刀阵,把江上寒、江上碧兄妹逼得背靠背像走马灯一般,团团打转。
四个红衣血鹰手中刀虽不招招落实,然而式式凌厉,刀光霍霍带动的呼啸风声,着实惊人。
江上寒一面挥剑拒敌,一面高声道:“青螺峰跟你们有什么过节,星夜找上龙泉山杀人找岔!”
四大血鹰之一的汉子吼道:“老子看上了青螺峰的风水,识相的让一让!”
江上碧娇喝道:“做梦,青螺峰是我们江家数代的基业,谁也别想强夺豪取。”
另一红衣血鹰狂笑道:“哈哈!那就连你们的小命也陪上好啦!”
江上寒突的仗剑斜削,同时大叫道:“我先要了你的命!”
他虽然奋力一搏,怎奈“十八血鹰”乃是司马山庄的秘密杀手,在地窖由司马长风亲自调教多年,人人都称得上一流高手。
他们的刀法诡异,看不出门派,但却有各门各派的精华招式,没有源流,却是集刀、剑、锤、抓的绝学大成。
江上寒舍命一招,乃是势在必得,气极出手,完全没有蓄力缓冲余地。
因此,红衣血鹰之一的大汉,狂笑道:“来得好,你找死!”
呛啷一声,金铁交鸣。
刀光旋动中,突然“嗖——”
江上寒的虎口剧痛。再也扭不住剑柄,长剑被血鹰手中刀桃向半空,吓出了一身冷汗来。
江上碧一见哥哥兵刃脱手。花容失色,娇叱一声,折腰拦在哥哥前面,施出浑身真力,手中剑挥舞成一片银光。
同时,低声道:“哥哥,你设法冲出去,我来断后!”
江上寒怎能丢下妹妹逃走,此刻手无寸铁,既羞又愧,百忙之中抽出系腰的宽带,勉强挥舞。
四个红衣血鹰若是存心杀人,别说是江上寒手无寸铁,即使是长剑在手,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就是因为他们奉有密令,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现在眼见江上寒舞动衣带。四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
血鹰之一笑道:“哈哈!这叫软硬兼施,兄弟们!小心江大侠兄妹的绝招,哈哈!”
大凡武林中人,不怕落败,最怕受辱。
不忌伤亡,最忌讥讽。
江上寒耳闻四个红衣血鹰的狂言羞辱,比死还要难过。
手中长带忽地一丢,冷不防旋臂夺下妹妹手中的长剑,平地跃起,人剑合一,认定血鹰之一扑去。
他这一招乃是拚命施为,疯狂的打法,又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出其不意的当口,江上碧固然是猝不及防,花容失色,连四个红衣血鹰也倏然而惊。
因为江上寒舍命一击锐不可当,不施刀迎势,必会让江上寒得手,碰上的非死即伤,若是硬拚强迎,江上寒难逃劫难,岂不有违庄主令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条硕大的古铜色影子快如离弦之箭射到,左袖逼退四个红衣血鹰。
右手大袖拂处像是一堵土墙,挡住已经腾身而起的江上寒。
江上寒存心拼命,有进无退,一时收势不及。
长剑刺在来人的大袖之上,奇怪的是只觉得剑尖所刺之处其软如绵,其韧如革,轻轻一滑,剑垂人落,呆在当场。
这是眨眼之间的事。
江上寒一愕之后,低声道:“阁下何人?”
老者笑道:“退了强敌再谈吧!”
这时,四个红衣血鹰交换了一个眼色,一齐振刀上前同声喝道:“什么人敢管我们兄弟的闹事?”
老者跨上一步,抢在江家兄妹之前,淡然笑道:“天下人管天下事,怎么说是闲事,那什么才不是闲事?”
“大胆!”四十红衣血鹰断喝一声,四口刀呼的发出厉响,迎面划出一排刀阵,直扑过来。
老者气定神闲,屹立如山,只见眼前刀光卷到,突的疾抖双袖,带起沙石落叶,像一阵狂飚,反向寒光森森的刀阵扫去。
这一挥,势同惊涛拍岸。迅雷奔电,四个红衣血鹰偌大的身子凭空飞起,一连几个跟斗,跌在五丈之外。
连带圈子外的一边火把全熄,众堡丁站立不稳摇摇欲倒。
老者的力道端的令人咋舌。
四个红衣血鹰齐喊了声:“走!”
爬了起来,抱头鼠窜而去。
江上寒震剑起身,作势欲追。
老者微笑拦住道:“少侠,穷寇莫追!”
江上碧深知追上去也占不到便宜,便也拦住哥哥道:“大哥,我们该谢谢这位前辈的相助之恩!”
江上寒无奈地顺势停身,拱手为礼道:“多蒙前辈握手,敢问如何称呼?”
老者淡淡一笑道:“贤侄,你竟不认得老夫了吗?”
“前辈……晚辈……”
“唉!年华似水,都二十年了,老夫见到你兄妹的时候,你们还在襁褓之中,难怪不记得!”
江上寒更是脸上飞红,愣愣地望着老者。
江上碧盈盈施礼道:“我兄妹平时不出巢湖一步,实在眼拙,请前辈恕罪!”
老者点点头,一脸慈祥笑容,徐徐地道:“老朽覆姓司马,司马长风这个人你们听说过没有?”
江上寒面色一正,肃然起敬,恭谨地道:“你老人家是天下闻名武林称尊的司马山庄庄主司马长风前辈?”
“不敢当!正是老朽,二十年前,浪迹江湖之时,路过巢湖,曾到青螺峰一游,蒙令尊长虹剑客江浪老兄盛情款待,至今未忘。”
“家严不幸已去世十年了!”
“哦!真是失礼得很,今门路过巢湖,特地月夜泛舟,初意就是一探故友,想不到江浪兄十年前就宾天西去,沧海桑田事是人非!”
“夜深露重,请老前辈进堡小歇吧!”
“老朽正要与贤侄长谈,那就打扰了!”
“晚辈带路!”
江上寒探手招呼一众堡丁先行回堡。
转过广场,迎面竖立着人高的青石路碑,“青螺峰”三个苍劲有力的古意盎然的大字,月光下苔藓斑剥,年代久远。
司马长风略一沉吟,忽然拂袖虚按,上冲丈余,双掌手伸疾拂,石屑纷飞,苔藓溅落,青石碑上字迹消失,如同经过研磨平整如镜。
江上寒愕然道:“前辈功力登峰造极,出手之快,着力之准,实在使晚辈大开眼界。”
司马长风摇摇头,口中道:“老朽并不是显耀什么武功,我只是想,青螺峰应该改一个名字了。
“你兄妹也不能再像过去二十年一样,埋名隐姓地自己关在巢湖里,就是你们愿意与青山绿水为伴老死故乡,恐怕也办不到了!”
江上寒兄妹不明就里,互望了一眼,无法搭腔。
司马长风又缓缓地道:“刚才的四个凶徒,就是最好的证明,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江上碧不解地道:“前辈能不能说明白点?”
“可以!贤兄妹自以为青螺峰是世外桃源,山中有柴,湖里有鱼,田内种稻,畦间生菜,与世无争,就可以安享田园之乐山水之胜,是吗?”
“晚辈心中确是如此想法。”
“你兄妹可知武林之中不出一年,将有天大的变化?”
“难道与我们江家有关?”
“本来无关,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巢湖纵横数百里,北连江淮,南接两湖,青螺峰在龙泉名山丛中,众山来朝,千壑环绕,乃是举足轻重的要冲,人人想得的胜地,这嘛!就不能说与二位无关了!”
江卜寒凝神倾听,心中不由悚然而惊。
因为司马长风乃是武林中泰山北斗,江湖上盟主领袖人物,就是名门正派,莫不以司马山庄马首是瞻,一言九鼎。
而今,此番话出自司马长风之口,不容入有一丝半毫疑惑,事态的严重,是可想而知的。
司马长风口若悬河,他的目光是何等锐利,已看出江家兄妹内心的不安与意志上的动摇,于是乘胜追击,故作神秘地道:“血魔重现,已注定了武林一场浩劫,而且传说中比血魔更狠、更毒,更嗜杀的邪魔歪道,纷纷乘机而起,你们可能已听到这些骇人听闻的消息!”
江上寒兄妹,似乎已被司马长风的一番话给镇慑住了,像被催眠一般。怔怔地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司马长风踱了两步,徐徐地道:“我早巳知道青螺峰是兵家必争之地,因此趁着到各门派听取救武林救江湖的意见之后,顺道来看看老友,不料故人驾鹤西去,却赶上一场热闹,这些魔头发动的也太快了!”
江上寒想起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要不是司马长风适时而至,现在自己兄妹必定是身首异处了。
青螺峰这片先人手创的基业固然随之易主,跟随自己几百口子的人,也必遭到家破人亡之灾。
想到这里,对于司马长风更是感激得五体投地,心想,除了司马山庄之外,还到哪里去找更好的靠山,自己怎不当面请求呢?
因此,拱手齐额,十分诚挚带着哀求的口吻道:“晚辈不但无能,而且无知,青螺峰何去何从完全没有主意,请前辈指示!”
“哈哈!”司马长风朗声一笑,拍拍江上寒的肩头道:“放心,你是老友之子,这件事我已管了,一定会管到底!”
江上寒大喜过望道:“全仗前辈栽培了!”
“贤兄妹信得过老朽吗?”
“前辈言重了,晚辈死而无怨!”
江上碧也道:“我兄妹的性命都是前辈所救,还有什么信不过呢?”
“好!老朽已有了主意。”
他的话落人起,纵身丈许,仿佛入悬在半空,右手指中二指挺直作毛锥状,单臂摇处,竟然在先前被他抹平的石碑上运指如飞。
一时间,石屑纷飞,沙沙作响。
这种“凌虚履空”的功夫,比登萍渡水,踏雪无痕还要难上百倍。
江上寒兄妹看得目瞪口呆。
把一个司马长风看做大罗天仙一般。
他兄妹虽然承受了家传剑法,从来没在江湖上行走,对一些奇士能人所见不多,更何况像司马长风这种高人中的高人。
当然了!司马长风的内功修为,也确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加上有意显露,要使江上寒兄妹俩刚信服,才能百依百顺也是原因之一。
司马长风飘身退回原地,面不改色,气不喘,微笑着道:“贤兄妹看我这个鬼画符的一手字会见笑吧?”
江上寒真的没看到司马长风写的是什么,不由脸上发烧,借着星月光辉望去,但见石碑上斗大三个行书。
写的乃是——狂人堡。
他略为一愣道:“前辈,狂人堡三字出自何处,恕晚辈愚昧!”
司马长风且不解说“狂人堡”的根源,却道:“武林一脉首重师承门派,你兄妹承袭家学,练剑仅仅是防盗强身,你父亲年轻时也有“长虹剑客”的美号,但是恰逢武林无事,以武会友,仗剑遨游而已。
“因此,既无师承,也无门派,一旦江湖风暴起来,就势单力薄,成了各门派觊觎的对象,首当其冲的牺牲者了。”
江上寒哪有插嘴的份。
江上碧却接口道:“前辈所言甚是!”
司马长风道:“青螺峰只是一个地名,而且正邪两派谁不对这个山明水秀之地动心,因此老朽斗胆自作主张改为狂人堡。”
江上寒仍不明白,道:“狂人堡有什么含意?”
“有!从现在起,狂人堡是八大门派之外另一武林门派,就像丐帮、雷霆门、金陵世家、司马山庄一般的独立帮派!”
江上寒不由大惊失色道:“晚辈怎敢?”
江上碧也道:“开山立派不是随便之事,恐怕更容易引起其他门派的仇视,那就……”
“这点老朽焉能不知!”司马长风笑道:“司马山庄愿负一切责任,说明白点也就是愿做狂人堡的靠山!不过……”
“前辈但说无妨!”
“不过两位对外不能公然说我司马山庄全力支持。”
“为什么?”
“一则怕影响你们兄妹的清誉,别的门派讥笑你们无能自立,是司马山庄的附庸!”
司马长风此言是看透了人性的弱点,当然,这种处处顾到对方的尊严,是最好的说话技巧,也是最能打动人心的手段。
江上寒兄妹互望了一眼,没有答话,分明是打心眼里感激,也打心眼里承认这番话的道理。
司马长风又道:“二则万一有其他帮派找你们狂人堡的麻烦,我司马山庄才好以第三者公正姿态出面,才不会让别人疑惑我袒护你们!”
江上寒不由道:“前辈设想的实在周到,令我兄妹何以为报?”
“现在,该我说出把青螺峰改为狂人堡的原因了!”
“前辈请讲!”
“开山立派,最重要的是首脑人物,他必须在武林之中有一定的分量,武功修为,以及江湖的知名之士。”
“我兄妹是—样也没有!”
“二位剑法还过得去,只是……”
“毫不为人所知是不是?”
“不错,找一个知名之士不难,怕的是他喧宾夺主,反而把贤兄妹冷落一旁,日子一久,你们江家祖传基业岂不由你们兄妹而断。”
“唉!愧对列祖列宗,九泉之下无颜见者父于地下。”
“不会!”司马长风摇摇手道:“老朽想到一个狂人,他既是武林世家,手底下也属一流,只难得的是他真的半疯半狂,绝对不会侵占江家的基业,临时找他来做名誉上的一堡之主。
“事实上一切乃由你们兄妹做主,只等武林风暴平息,狂人随时可以支使他离开巢湖,贤兄妹队为如何?”
江上寒道:“真有这样的人吗?”
“我既写下狂人堡,心中已做了打算,只是青螺峰原是你们的基业,没得到贤兄妹允许,老朽是不会冒冒失失做主的。”
“哪里话来,前辈是为了我们好呀!”
江上碧生恐司马长风改变主意,忙道:“前辈,说了半天此人,是谁?他现在何处?要怎样才能请他到青螺……不!狂人堡来?”
司马长风点点头道:“对!这些老朽也有一套馊主意!”
说到这里,忽然望望西沉的残月道:“几更天了,老朽有些口渴,还有,水栅门外小船上还有五个伴当,着人送些饮食给他们充饥好吗?”
江上寒值尬地苦笑道:“该死,本来是请前辈堡中侍茶的,谁知竟站在这里忘了肃客,真该死!”
江上碧羞愧地一笑道:“我先去准备吃的,哥哥陪前辈进堡吧!”
她纵跃之间,跑到前面去了。
司马长风笑道:“不要笑我倚老卖老,打白天起进入巢湖,就没有喝水了,贤侄,请狂人的计划,进堡之后我会仔细告诉你!”
“请!”江上寒拱手肃客,司马长风得意洋洋的朗声而笑,跨上层层石级,大步走在前面。
凡是喜爱品茗饮茶的人,没有不知道“六安毛尖”的,六安州就在大别山的崇山峻岭环绕之中盛产好茶。
棉、麻、丝、茶,是大宗出口的货物,也是富商巨贾的大宗买卖,因此,六安州虽是群山环抱的城市,而市集却热闹非凡。
归心似箭的白衣断肠剑常玉岚,原打算穿过六安州县城而过,再赶一程好早日回转金陵去。
不料,未牌时分忽然大雨倾盆,雷电交加,下起大雨来了。
莲儿扬鞭勒马,向车内道:“公子,好大的雨。我们就在这儿歇下来吧!”
“好吧!雨也真太大了!”
一行人选了茶市大街的“顺风客栈”,包了最后一进四间上房安顿下来。
常三公子刚刚洗了脸,原本想脱下长衫就在房内用饭,忽然莲儿推门进来道:“公子,料不到刚住下,就有人来拜访你!”
说着,递上一封大红金柬,常玉岚抽出金柬,但见上面写着:“狂人堡二堡主江上寒拜。”
“狂人堡?”常三公子剑眉紧皱对着帖子发愕。
因为,在武林之中,金陵世家乃是资料最齐全,消息最灵通,各门各派微露脸知名的人物,常家不但晓得他的来龙去脉,连他所交往的黑白两道人物和关系,也注释得一清二楚,毫无遗漏。
常三公子家居之时,几乎是埋在这些册页簿记之内,虽不能说滚瓜烂熟,但都记在心十以备自己行走江湖之需。
然而,在记忆中从来没有“狂人堡”这个帮会门派,因而向莲儿道:“人呢?”
“在客栈大厅。”
“可能是此地的武林同道。但是我并不认识,礼貌性的拜访,莲儿,你就说我一路身子不适,辞谢了吧!”
莲儿尚未来得及回话,院子内已传来一阵脚步声,朗声道:
哈哈!三公子贵体欠安,江上寒更加要前来问候了。”
说话之人已穿过大雨如注的院落,掀帘进入客房。
常三公子不由眉头一皱,但见来人二十五六岁年纪,一身天青长衫,头上的软巾已被雨淋湿,五官端正面带微笑。
这人一进来,便拱手齐眉道:“这位想就是武林知名的金陵常三公子了,在下江上寒,专程拜访!”
常三公子眼见江上寒执礼甚恭,脸上并没有江湖人的习俗之气,忙还礼道:“不敢,请问江兄,咱们在哪儿见过?”
“今日初次识荆,常三公子是否觉得江某太过冒昧?”
有道是“主不欺拜访的,官不打送礼的”。
常三公子虽然觉着江上寒来得有些盂浪,但江湖的拜访无论识与不识,都应该以礼相见。
即使是结过梁子有了过节的仇家,有时也要先礼后兵。
因此,常三公子一摆手道:“二堡主太谦,请坐!”
江上寒入座之后,不等常玉岚开口,先道:“一则专诚拜访,二则有一件有关金陵常家的小事,特来向三公子知会一声。”
常三公子一愕道:“拜访常某实在不敢当,但不知舍下有什么事惊动江兄?”
江上寒正色道:“闻听人言,令尊常世伦常大侠在不久之前因与八大门派发生误会,一场龙争虎斗之后突然失踪,不知常三公子是否知道……”
此言一出,常三公子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既惊又急,忙不迭道:“江兄,此一传言从何得来?可否说得详细点?”
“怎么?这等大事,难道三公子毫无所知吗?”
“在下只听到寒舍最近将有不安,因此兼程赶路返回金陵,至于家产失踪的消息,不瞒江兄还是第一次听到。”
“唉!”江上寒轻轻叹息一声道:“令尊大人名满武林,金陵世家望重江湖,突然失踪,江南两岸已是无人不知,莫不认为是一件大事,料不到三公子竟然推说不知,莫不是对江某见外!”
常三公子急急道:“江兄千万别误会,常某需要请教之处甚多,如蒙不弃,容小弟聊备水酒,就请江兄一一见告!”
江上寒摇摇头道:“盛情心领,常兄如想知道尊大人失踪的详情,二更时分请到城西听雨楼一叙,因为知道详情的另有其人,在下告辞!”
他说着人已站了起来拱手为礼,跨步向房外走去。
常三公子焉能任他如此就离去,跨上两步拦门而立道:“江兄,常某正有许多不明之处请教,为何急急离去?”
“在下所知已全部相告!”
“不瞒江兄说,恕我才疏学浅,见识不广,“狂人堡”三个字,在江兄驾临之前,井未听过,因此……”
“哈哈……是吗?狂人堡堡主与三公子乃是知交好友,是三公子贵人多忘事,还是没把狂人堡放在心上?”
江上寒的脸上一扫笑意,显有不悦之色。
常三公子心知对着“二堡主”竟然说“没听说过”,乃是“件十分失礼的事。
但一则为了急欲了解江上寒的来龙去脉,二则心系老父的安危,不得不直截了当地问个明白。
因此,连忙陪笑道:“在下情急,出言鲁莽,请江兄海涵!”
江上寒正色道:“既有二更听雨楼之约,届时一切自会明白,二更时候驾!”
常三公子既气又急,在设弄明白是敌是友之前,不能出手拦阻,万一引起误会,岂不是节外生枝,甚至断了消息来路,因此,只有追在后面说道:“江兄。听雨楼在何处,初到此地尚请指教!”
“城西最高的一栋楼就是!”江上寒口中说着,已穿过雨犹未停的院落而去。
常三公子望着银箭一般的雨丝,不由一阵茫然。
这是一个谜,令人难猜难解的谜,江上寒这个人就是一个谜。
常三公子久在江湖行走阅人甚多,然而江上寒不像是行为乖张的邪门人物,而帖子上明明写着狂人堡二堡主,这狂人堡也是个谜,常三公子不但毫无所知,连听也设听说过江湖有狂人堡这个字号。
更使人迷惑的是,江上寒竟然说狂人堡堡主是常三公子的知交好友,搜尽枯肠,也想不起自己有限的知交好友中有一个“狂人堡堡主”。
这人究竟是谁?
至于江上寒的来意,也值得疑惑。
当然不是单为江湖礼数拜访而来,既然说出有关常世伦失踪的事,为何吞吞吐吐,露了一下令人焦急的口风而又不尽道其详,推到二更之后,指定城西听雨楼,其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还有另外一人是谁?
是真的?还是另有玄机,甚至阴谋?
常三公子怎么也想不通。
室内已经掌上灯来,常三公子索兴不再想它,就在灯下草草用饭,结束了一下,略一打盹,已是二更时候。
常三公子佩了长剑,独自推窗一跃而出。
雨虽未停,但已不像日间狂大,他认定方位,向城西奔去。
果然,一座黑压压的深宅大院,后进画栋雕梁耸立的一座高楼。
常三公子打量一下,放眼所及之处,并无第二座宅院有楼,他不敢造次,寻到宅院的大门。
但见红漆大门深锁,他上前叩动兽环,不料许久没有动静。
常三公子无奈只有展功越过院墙,只是除了高楼窗内有灯光之外,一连几进既无灯火,也无人声,偌大庭院只是一片沉寂。
他略一沉吟,一面暗自运功戒备,拧腰急窜弹身向高楼射去。
楼门敞开,赫然有“听雨”两个泥金隶书的精致匾额,常三公子料定不错,朗声叫道:“江堡主!江兄!”
人也跨步上了楼梯,向内走去。
听雨楼总共有三层,常三公子进了第一层,但见灯火如画,陈设十分精致,只是并无一人前来迎客。
常三公子咳嗽了一声,又喊道:“江二堡主,金陵常玉岚回拜!”
空洞洞的客厅,连一点回音也没有。
常三公子不觉大异,四下打量又不像有机关埋伏的迹象,他不能坐下来痴等,因此,循着楼梯拾级而上,又到了第二层。
藏书满架,一琴横陈。
第二层像是书房,也打扫得一尘不染,几盏琉璃灯,里面也燃着葫芦形的万年油灯,只是比第一层稍为幽黯而已。
常三公子不由纳罕。
因为江上寒既约定自己前来,不应爽约食言,再看听雨楼灯火通明,一定也是为了待客才如此,但为何不见主人呢?
想着,又忍不住高声叫道:“江兄,上寒兄,常某应约依时来向你请教了!”
谁知,半点音讯也没有。
常三公子虽然感到事有蹊跷,但依然耐着性子等下去,顺手从架上拿了本书,就着灯光坐下。
他哪有用情逸致看书,而且似这等怪异的情形,尤其不能心有旁鹜,借着书本上掩饰睑上的神色。两眼的余光四下扫射,另一手也不离剑柄。
足有盏茶时候,江上寒如石沉大海音讯全无,耳听市街之上已是三更响起,想不到竟过了一个更次。
常三公子再也忍不住,地下手中书,腾身人上了三楼。
罗帐低垂,烛光黯淡,明镜、衣架、兽炉喷香,像是一间闺房。
常三公子忙不迭抽身倒退一步,低声喊道:“江堡主!江堡主……”
连叫三声,似手帐中人在翻身转侧,有了声音。
常三公子心想,江上寒也怪,约我前来,为何在楼上睡得如此香甜,想着,走到床前,低声叫道:“江堡主,在下已来多时了!”
隔着红绫罗帐,娇滴滴的如梦呓似的,分明是女子的声音,道:“谁呀?怎么闯到卧室来啦?”
常三公子不由一惊。
还没等他会过意来,罗帐掀处,一个云鬓蓬松面目美好,只是仅仅穿着大虹肚兜与水绿长裤的少女探出头来。
她一见常三公子,急忙抓起件披风胡乱技在肩上,含羞地跃下床来。
这是非常尴尬的场面,常三公子欲待抽身急退,又恐那女子万一高声喊叫,岂不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因此,只有退后一步站立不动,低头垂目,口中嗫嚅地道:“失礼!失礼!在下不是有意的,请姑娘原谅!”
那少女掠了一下头发,将披风裹得紧些,也含羞道:“阁下何人?夜闯听雨楼直进卧室目的何在?”
常三公子忙道:“在下常玉岚,是应约而来。”
“应何人之约?”
“狂人堡二堡主江上寒之约。”
少女闻言,不由双目凝视着常三公子,良久才道:“久闻公子令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之龙!”
常三公子不由一阵脸上发烧,低声道:“姑娘何人?请问二堡主他……他在哪里?”
“我是江上寒的妹妹,小字上碧。”
“原来是江姑娘!”常三公子稍微回复了自然。拱手道:“失敬!
请问姑娘令兄现在何处?”
江上碧已理好散乱的头发,回身笑道:“家兄去迎接本堡堡主去了!”
“这就不对了!”
“有何不对?”
“江兄约在下来听雨楼,为何……”
“三公子,迎接堡主,乃是本堡的大事,家兄临行之时,也曾命我款待,只是我一时困倦睡去,常三公子来时竟然失迎!”
常三公子真是哭笑不得,既不能说江上寒迎接堡主是小事,事实上自己的大事,也不能认为也是别人的大事。
尤其江上碧说她是睡着了面忘记了约会,真是不可思议的。
然而,怎能对一个不曾见过面的女孩儿家当面责备呢?
因此,他只好苦苦一笑道:“原来如此,江姑娘,令兄临行之是可曾提到常某今晚来此的目的?”
“家兄只说要好好款待,并没交待其他的事。”
“令兄没说有关家父之事?”
江上碧却淡淡地说道:“常老前辈失踪,乃是人尽皆知的事,难道常三公子你述不知道吗?”
“惭愧!”常三公子摇头叹息道:“在下浪迹江湖,许久未归,不料……江姑娘,不知令兄何时能返回听雨楼?”
不料江上碧摇摇头,笑道:“家兄接到堡土之后要赶回狂人堡,不再回听雨楼,所以才命小妹在此款待,请公子稍坐,小妹去整顿酒菜。”
“不须!”常三公子真的是哑巴吃黄莲,说不出的苦,他没有理由责备江上寒,因为江上寒与自己毫无交情可言。
他没有理由替自己办事,把迎接堡主的大事不管。
对于江上碧,更不能表示半点不悦之态,只好道:“既然如此,在下不便久留,告辞了!”
江上碧却跨步拦在门前道:“常三公子真的要走吗?”
“是的!”
“小妹有一件小小的要求!”
“江姑娘有何指教?”
“请三公子留下一件信物,交给小妹!”
“信物?什么信物?又何需留下信物?”
“不瞒三公子说,小妹生性疏懒贪玩,家兄恐我误了款待你三公子的事,使他落个失信背约之名,临行再三交待,要我向你讨一件信物,证明我已代为接待,不曾误事!”
“令兄也太细心下,些许小事,何必如此,再说,常某此身之外无长物,拿什么东西给姑娘呢?”
汀上碧十分认真的说道:“家兄对小妹教诲甚严,常三公子若是不留下些物件,家兄对小妹是不会宽贷的,所以,请三公子原谅小妹放肆,你不给一件信物,我是死也不会放你下楼的。”
说着,她真的双手支着楼门的两侧门框,做出不了不休的神态。
江上碧原是披着披风,她这么双手大开,披风也敞在左右,露出了大红肚兜,还有雪白的双肩,曲线毕露。
常三公子立刻焦急起来,忙把头垂下道:“姑娘,在下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留下交给你的。”
江上碧歪着脸,风口斜睨,娇笑道:“说的也是,我看,常三公子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把你的剑穗摘下来,算是救小妹—次,免得小妹受家兄责备。”
常三公子忙道:“不!长剑不能无穗。”
江上碧撤娇的一鼓樱唇道:“哪有什么不可,你可以再配上一个,我又不是要你的剑,你不给,我死也不让你走!”
说着,她竟扭动腰肢,款款向常三公子走来,伸手欲摘剑穗。
常三公子忙退后,道:“姑娘,你……”
江上碧莲步轻移,柳腰款摆,走动起来披风扬起老高,风情万种。
常三公子不敢正眼而视,又恐有人撞见,孤男寡女深夜一室,已是大大不宜。
况且江上碧衣衫不整,真叫豆腐掉进灰里,不能拍也不能打,眼看已退到床前,后面再没有躲闪的余地,只好惊慌地急急叫道:“姑娘,不要动手,不要……我……我自己解给你!解给你!”
江上碧还是欺近上来,娇笑连连地道:“解呀!解呀!一缕丝剑穗都舍不得,你真是小气!”
常二公子还待抽身一走,怎奈江上碧一面说着,一只手已紧紧抓住了飘起的杏黄剑穗,她的人眼见就扑到胸前。
香息微闻,少女特有的体香,随着喘息阵阵飘来。
此刻,常三公子除了将剑穗取下交出之外,实在是没第二条路可走。
他急切间摘下剑穗,略略一扬抛向高床稍远的琴台之上,斜地里横着移步,大声道:“江姑娘,剑穗留下,常某去了!”
趁着江上碧折身去拾剑穗的刹那间,常三公子也不再走楼梯,展功推开楼窗,直向夜空中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