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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九道:“话不是那么说,这事令我无一日心安,十四年如坠十八层地狱般暗无天日。”

姚杰讶然说道:“尊驾因何会如此不安哩?”

樊九喟叹道:“我樊九虽为鸡鸣狗盗之流,却不自甘下流,为自己订下了三大法则,殷商不偷,清官辖治之内不盗,府库官银不劫。十四年前沧州道上那件劫案根本就不是我干的。”

姚杰奇道:“因何会落到尊驾头上呢?”

樊九道:“有人冒我之名。”

姚杰噢了一声,并未接口。

樊九又接着说道:“我从不成群结党,一向是独来独往,那二十万两官银教我如何搬法?再说,押解官银的车夫,趟子手,捕快,兵丁共有四十八人之多,死了四十有七,却偏偏漏掉了一名捕快,分明是存心要那捕快逃回描述劫匪模样,好嫁祸到我樊九的头上,这不是明显得很么?”

姚杰缓缓颔首道:“这倒有理,即使武功盖世,想一举杀死四十七人,并非易事,再说,当时那伙人又必然是四散奔逃。”

樊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十四年来我明察暗访,总算查出了那次劫案难道头儿。”

姚杰惊道:“那人是谁?”

樊九道:“也是一个武林中的高手,而且是一个深受敬重的君子。”

姚杰道:“尊驾能否见告?”

樊九摇摇头,道:“请你老弟谅解,我目下还不能说出这个人来。不过,此人也已来到了洛河地面。我明说是来探望邹老先生,其实暗中是在踩伪君子的盘。请老弟秘而不宣才好。”

姚杰道:“请放心,在下定能三缄其口。”

樊九问道:“你老弟来此只是为了探访邹老先生的么?”

姚杰道:“在下前来是要追寻十四年前杀害先父的仇家。”

樊九噢了一声,道:“老弟的仇家莫非也来到了洛河地面?”

姚杰摇摇头,道:“仇家在邹老先生的脑海之中,是他下书要在下前来的。在下一路上披星戴月,想不到仍是晚了一步。”

樊九微一沉吟,道:“原来老弟身负血海深仇。我原指望借重老弟的超人剑法合力翦除武林一害,看来不敢劳动了。”

姚杰道:“先父一生行侠仗义,所以才树敌无算,被人暗害,连尸体都不曾寻着。在下不才,却愿继承先父遗志。既是武林之害,自当除之。如有效劳之处,在下绝不推托。”

樊九伸出手掌在姚杰肩头上一拍,道:“我樊九先谢……”

语气一顿,接道:“老弟早些将息,我还要去踩踩金刀兄弟。想必他们也一定宿在洛河镇上。明日找机会再和老弟碰面。”

说罢,弹身而起。只见窗户微微一动,屋内已失去了樊九的身影。

姚杰暗中盘算时刻,怕已到了子丑之交,然而萧一峰父女却没有来。

是因为发现樊九在屋内,他俩才没有露面么?

那似乎是不可能的。凭樊九那种轻如微风,疾如流星的轻功,萧一峰父女绝难发觉其踪迹。而且方才在和樊九低声交谈之际,姚杰无时无刻不在聆听窗外、廊下的动静,绝无一人走到了他那间上房的十丈之内。

想必是萧家父女被他事所绊,不克依时践约。

一念及此,姚杰也就暂时释怀,倒头睡下。

这一睡,竟然睡到翌日寅正才醒。

净了手面,来到隔房,和邹怀英共进了早餐,说了几句宽慰的话,才回到自己房中。

一跨进房门,姚杰不禁微微一愣。

原来有一个四十来岁,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坐在他房内等候他。

那中年文士一见姚杰进门,就连忙起身说道:“我就是萧一峰,贤侄快些掩上门。”

姚杰连忙关门上闩,深深一揖,道:“原来是萧叔,小侄拜见!”

萧一峰虚空一扶,道:“免礼,免礼……”

目光向姚杰一扫,接道:“贤侄目下已扬名武林,声震寰宇,只可惜十朋兄不能亲见,令人扼腕兴叹。”

姚杰不禁泪涔目眶,不胜悲恸地说道:“小侄饮恨一十四年,无时无刻不想手刃仇家,吊祭先父之灵,还请萧叔早日见告。”

萧一峰一摆手,道:“来!坐下详谈……”

二人坐定,才又接道:“愚叔贱号一峰,只因三人名字当中的一、十、百三字,才与百龙,十朋二兄结为莫逆。虽未歃血叩头,却也情逾手足。十四年前,十朋兄不幸遇害,愚叔与百龙兄未尽寻仇之责,如今百龙兄又已遇害,愚叔更加汗颜了。”

姚杰道:“萧叔说哪里话?杀父之仇,本应该由小侄亲报……”

放低了声音,接道:“小侄已难耐一时半刻,请萧叔立刻告知仇家是谁才好。”

萧一峰叹道:“贤侄是如何结识那锦衣盗樊九的?”

姚杰道:“小侄昨日在醉仙居酒楼不期而遇,因他提到和邹老先生是多年故交,小侄才和他去了一趟枫林渡,并无深交。”

萧一峰双眉微皱,道:“简直是一派胡言,愚叔猜疑他可能就是杀害百龙兄的凶手。”

姚杰缓缓摇头,道:“不会吧?杀人既已得手,就该远飏,而且据小侄所知,樊九以一身轻功和擅长使用暗青子驰名黑道,不谙掌法。然而邹老先生却是死在于重掌之下,怎会是他?”

萧一峰道:“贤侄说得不错,但是贤侄却不曾想到十四年之久足以练就另一套惊世武功。樊九天资聪慧,底子不弱,怎知他在这十四年中没有练就一套深厚有力的掌法?”

姚杰沉吟一阵,道:“樊九因何要杀邹老先生呢?”

萧一峰道:“自然是为了灭口。”

姚杰喃喃道:“杀人灭口。”

倏然双眉一挑,接道:“您说樊九是谋害先父的元凶是吗?”

萧一峰点点头道:“正是他……”

突然放低了声音,接道:“贤侄可曾听说过十四年前沧州道上官银二十万被劫,杀死捕快、兵丁四十七人的旧案?”

姚杰点点头,道:“听说是樊九干的……”

他想接着说出昨夕樊九告诉他的话,但是萧一峰却很快地接口道:“正是他!这也就是他要谋害十朋兄的原因。”

姚杰不胜茫然地说道:“小侄不明白萧叔的意思,还请说明白些。”

萧一峰道:“说来话长……”

语气一顿,接道:“本来武林中人最瞧不起六扇门的公人,和镖局中的镖师。然而十朋兄和沧州道总捕头无影神拳方镇威却相交不恶;因为方总镖头够得上称为一个铁铮铮的汉子,他不但未仗着王法凌人,反而对武林中人百般庇护。论交情,十朋兄与方捕头之间,比起与愚叔和百龙兄之间还要深厚得多。”

姚杰道:“小侄倒不知道此事。”

萧一峰道:“二十万两官银被劫,外加四十七条人命,可说是天大的案子,上头限期破案。那方总捕头迫于无奈,只得找十朋兄帮忙。”

姚杰道:“身为武林中人,怎可帮那六扇门中的公人办案呢?”

萧一峰连连点头,道:“说的是呀!然而十朋兄又不能眼看着要好的朋友丢官砍头,于是点头答应。不过,当时曾和方总捕头言明,追猎不捉人。十朋兄算是两面都也顾到了。”

姚杰焦急地问道:“之后呢?”

萧一峰道:“之后十朋兄在孟州找到樊九,对樊九晓以利害。樊九竟然满口答应,二人联袂离开了孟州,从此再也见不到十朋兄的踪影了。”

姚杰道:“血海深仇,非同小可,此时得有凭据才行。”

萧一峰道:“是呀!当时愚叔和百龙兄虽明知十朋兄已被樊九谋害。只因苦无凭据,又不敢十分肯定。直到七年前,百龙兄总算找到了凭据。”

姚杰疾声道:“什么凭据?”

萧一峰摇摇头,道:“愚叔也不知。百龙兄修书一封,只说已找到铁证,十朋兄确为樊九所害,要愚叔前来,共商复仇之计,却想不到还是晚了一步。”

姚杰道:“那封信呢?”

萧一峰道:“唯恐泄露机密,愚叔已依照百龙兄在书信上的嘱咐,一把火烧掉了。”

姚杰道:“既然如此机密,樊九又因何知道邹老先生业已察知他的行凶铁证?”

萧一峰道:“愚叔方才说漏了一点,十多年来愚叔一直北居沧州,为的是暗访仇踪。每年都要派人和百龙兄联系一次。百龙兄在书信上提到,去年岁尾,曾托人带回书信一封,然而那书信却未到愚叔手中,下书人也不知去向。愚叔猜测,必然是樊九半途截了书信,察知隐情,所以赶来杀人灭口。”

姚杰沉吟一阵,道:“小侄却有一事想不通,樊九去岁既已截得书信,因何等到今年九月才来动手?这事只怕……”

萧一峰面现不悦之色,道:“贤侄莫非不信愚叔之言?”

姚杰连忙拱手一揖,道:“请萧叔勿怪!血海深仇,非比寻常。错杀樊九事小,使元凶逍遥事大。因而小侄小心求证。”

萧一峰嗯了一声,道:“樊九去岁大年下也曾赶来枫林渡。百龙兄对他的戒备在心,也许无机会下手。此番不知如何着了他的道儿。”

姚杰低首沉吟半晌,又道:“请萧叔平心而论,十四年前,先父与那樊九的武功孰高?孰低?”

萧一峰道:“十朋兄的武功高出锦衣盗樊九太多了。”

姚杰道:“既然如此,先父怎可能被樊九杀害?”

萧一峰道:“贤侄有所不知,十朋兄为人宽厚,心不存诈;樊九却是个奸狡之徒。花言巧语之下,十朋兄很可能一时疏于防范。樊九的暗青子一旦出手,是很难躲闪的啊!”

姚杰缓缓颔首,道:“萧叔此言倒也有理……”

语气一顿,接道:“不知那位方总捕头目下居住何处?”

萧一峰喟叹道:“十朋兄一旦遇害,方总捕头独力难以将樊九缉获归案,一月期满,就被刑部大堂提京正法了。”

姚杰振声沉思良久,倏然起身离坐,深深一揖,道:“萧叔关怀盛情,姚门存殁均感。若真是樊九所下毒手,小侄绝不会放过。萧叔十多年来辛劳之苦,待复仇得报,当再酬谢。”

萧一峰连声说道:“不敢,不敢……”

起身离坐,放低了声音道:“樊九流连不去,显然意存观望。愚叔和小女打算在暗处察其动静,到时也好互为呼应。”

说罢,出房而去。

姚杰送走了萧一峰,又来到隔房和邹怀英闲聊,打算探得一点蛛丝马迹,无奈邹怀英一无所知,他只得怅然又回到房中。

几上却不知何时摆着一封桑皮纸密封的书简。

拆开来一看,只见小简上字迹歪歪斜斜地写道:“枫林渡后面的山壁虽陡,却未必能难倒老弟。午正盼来此一晤,有事请教。”

落款写着知名不具四字。

姚杰心头有数,这书简是樊九写来的。

将书简揉碎,探头看看天色,约莫己初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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