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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满天风雨

彤云叠叠,鹅掌飘飘,凛凛朔风,利如刀刃,枯枝积冻,有若玉柱倒垂,阵阵风来,摇出一派叮当脆响!

大地,一片皆白,却似一个粉装玉琢的世界!

平日商贾辐辏的河洛官道,时下已积雪盈尺,倘非那驿马奔出几条雪沟蹄迹,行旅直已无法辨认何处是路,哪儿是田!

虽是初冬季节,似乎一连几天风雪,倒也有了隆冬景象,行人裹足,商旅投店,甚至连那飞鸟走兽,也尽伏在巢洞之中,不敢出外觅食!

天地茫茫,静寂的只有朔风厉吼,刺骨寒心!

但在这等雪茫茫,风萧萧的时刻,却有两匹长稳健马,踢翻了尺许积雪,沿着由晋入豫的官洛官道,兼积疾行!

前头的一骑,是匹枣红骏马,马上坐着一位年约二十出头的少年,身上一袭天青长衫,外罩着一件。月白洒金丝缎披风,翔风拂,腰前靠近马鬃之处,露出一缕金黄剑穗,和晶光耀眼的五彩剑把;右手长鞭挥舞,发出串串“啪……”之声,打马疾进!

跟在这少年身后的,是一匹黑白相间的塞外名驹,马背上坐着一位秃顶短髭,面色红润,身穿布短衫,足登高耳云鞋,年纪在七十外的老人!扬鞭顾盼,腰板挺直,丝毫不见龙钟之态!

那头骑马的少年,长相十分清秀,剑眉星目,虎背蜂腰,顾盼之间,英武逼人,虽是这等漫天大雪,凛冽寒风,侵人如割的时光,全身未着寸绵,却毫无畏寒之意,微微下撇的嘴角,不时露出一点笑意!

显然,这风霜雨雪,对他一如家常便饭般稀松平常!

但奇怪的却是第二个骑马上老人,每当目光触及少年背影,就忍不住两肩轻耸,暗自叹息,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之外!突然,马上少年扬鞭遥指天际,扭头大叫道:“九叔,你瞧!”

老人一愣抬头,却是几只寒鸦,在远处的天畔飞旋!

顿时两肩双扬,迎着冷风,大声笑道:“公子,倦鸟投林,莫非已是黄昏时候?咱们似是要赶着点儿,莫要误了宿处!”

马上少年应声大笑道:“九叔,既有寒鸦,必有村落,咱们勿需担心无处过夜,倒是咱们离开新安县城,已有个把时辰,似乎这等兼程疾进,洛阳怎地还不曾见到踪影?”

’老人陡地一催坐马,跟前骑少年走了个并肩,大笑道:“公子,今日如直赶到洛阳,只怕已是三更左右了!”

马上少年听后剑眉忽皱,掉头道:“九叔,真的非到三更方可到达?”

老人笑道:“老奴转战关洛多载,这条官道跑了不下百次,照咱们的坐骑脚力,最快也得到二更过后方能入城!”

马上少年道:“初更一过,城门即闭,看来今宵是无法进城的了!”

老人大声道:“若非这连天风雪不止,咱们昨日就已到了洛阳……公子,畜牲脚力有限,纵是挥断长鞭,只怕也再快不了啦!”

敢情是马上少年似是一心要在今日赶进洛阳城内,是以一急之下,就狂力马鞭,踏雪狂奔!

老人虽是口中劝那少年莫要鞭马,但他自己却也不得不咬紧牙根,猛鞭跨下名驹,向前赶去!

一轮疾驰,业已越过七处村落!但那匹异种名马浑身早已经汗落如雨!蹄痕过处,积雪亦为之消溶!

夜色初降,积雪未消,天地更见苍茫了!那路畔荒村,已闪耀着几点灯火!

马上少年抬头打量了前路一眼,蓦地大声叫道:“九叔,咱们如是弃马而行,也许来得及赶进城内!”

想到就做,双手一勒丝缰,那正急奔的骏马,顿时前足离地,人立前起,唏喇喇一阵长嘶,直滑了三丈多远,方始定了下来!

那青衫少年,却依然端坐马背之上,露出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

由于事出突然,第二骑上的老人虽然听到了少年所说之话,但仍旧一直奔出了十丈开外,方才勒住跨下名驹,缓缓向少年走来!

青衫少年略带歉意的笑道:“九叔,让你吃惊了……”

老人皱眉笑道:“公子,这两个畜牲虽是异种名驹,却经不起一连三日三夜不停的疾奔,据老所知,再有半个时辰不歇脚,这两个畜牲也将力竭倒地,冻死雪中了,公子,你这个弃马步行的念头,这无异于救了这两个畜牲一命!”

青衫少年一拍雕鞍,凌空飞起七尺,月白披风,猎猎作响,但他飘飘落地之后,积雪之上,未现分寸足印!

老人翻身下马,笑道:“公子,你这‘踏雪无痕’的功力,更见火候,居然已达了无痕迹地步,老朽为公子高兴!”

青衫少年向老人足下瞧了瞧,却见立足之处,下陷了三分,当即淡淡一笑,指着两匹正已汗下如雨,气喘嘘嘘骏马,向老人道:“九叔,地冻天寒,草木尽白,这两匹骏马如是任其自去,只怕立即饿死路侧,咱们似是得找户人家,给他们一些银钱,要他们好生照顾这两匹畜牲才好!”

老人连连点头道,“公子说的是,适才老奴眼见公子猛鞭狂奔,心中十分难过,牲畜虽然无知,究竟也是一条性命,杀生以求一己之快,终嫌有违上天好生之德……”

青衫少年微微一笑,打断老人话音道:“九叔,眼下不是长言侈谈天人至理的时刻,咱们还是快些找一家乡民,寄养了这两匹马儿,也好赶路!”

老人听得哈哈一笑道:“公子,老奴上了几岁年纪,瞧着公子这份泽及牲畜的慈惠用心,一时高兴,就舍少不得多说了几句,公子莫急,前面那隐约灯光,准是住有几户人家,咱们这就把马匹寄在那儿,容得见过洛阳大侠,咱们离城之日,再去那儿取回就是……”

一老一少边说边走,不过眨眼之间,就已到了一处农庄!老人接过青衫少年的马缰,低声说道:“公子,老奴这就去寄马……”

青衫少年微微一笑道:“九叔,莫要多话,咱们还得赶路啊!”

秃顶老人呵呵一笑,轻身向那大概仅有十多户人家的农庄走了过去!只见他敲开了其中一家的柴门,跟那乡民说了几句话,又掏出了一封银两递给了那位应门的乡民,交过马匹,便极快的走了出来!青衫少年低喝一声:“九叔,咱们快走……”

一抖披风,人如离弦急箭,顺着官道,放步向前奔去!秃顶老人弾了弹身上积雪,双臂一振,凌空跃出六丈,但见一片灰影过处,贴着地面追向青衫少年!

两人这一展开身影,其疾如矢,较之先前的两匹骏马,速度只快不慢!

天色越发的暗了下来,风雪也越来越大,洛阳城影,却依然未曾出现,青衫少年一面奔行,一面不停举手挥汗,鹅掌般的雪片落在他那蓬起的披风之上,立即被他体内热度蒸发,化成了水气散去!秃顶老人那光光秃顶上,更是宛如一座小小的蒸笼,雪水、汗珠混在一起,远远瞧去,那腾升的热气,却似着火冒烟的烟筒一般!

两人一口气疾奔了半个时辰,夜色苍茫之下,终于望见了洛阳城关的黑影!

但容得两人赶到西华门外,那城门早已关得紧紧!

显然,此刻已是二更时分了!

青衫少年站在护城河边,一面擦着额际汗水,一面紧锁双眉,低声向秃顶老人道:“九叔,咱们还是没赶得及啊!”

秃顶老人微现喘息的挥汗笑道:“公子,洛阳城门虽闭,但却难不倒老奴与公子!老奴担心的,乃是这等风雪深夜,前去打扰洛阳大侠,似乎显得有些不敬!”

青衫少年摇头道:“九叔,那洛阳大侠既是恩师至交,又是武林巨擘,一代高人,咱们何时奉访想来他也不会拘泥俗礼,认为不敬,只是怎生进城之事,倒得请九叔快些想出个计较……”

“既然公子认定洛阳大侠不会见怪咱们何时奉访,咱们只须找处僻静所在,莫让巡城的更卒发现,翻进城内便是!”

青衫少年闻言,心中暗自失笑忖道:“我倒够糊涂的了,这低低两丈城墙,只须用上举足之力便可越过,怎地我先前就未曾想到?看来自己这江湖经验,实是欠缺的很!”

思忖之间,秃顶老人已微微一笑,又道:“公子,你可是在暗怪自己,未能想出这越墙入城的方法么?”

青衫少年微现赧然的应道:“九叔,我……我……当真是毫无经验阅历……”

秃顶老人一笑道:“公子,这与阅历经验无关啊!只因为公子心底从未有过不由正道去行事的念头,所以才会想不出不由城门入城的方法……”

身形一转,沿着护城河,向东行去,又道:“公子,老奴为你带路……”

两人转至一处离那城楼约有十丈远近的僻静之所,跃过护城河,看看四下无人,这才腾身提上城垛,翻入城内!

落地以后,老人略一打量,低声道:“那洛阳大侠的府第,乃是昔年福王常洵的蕃府旧园改建,算得上洛阳城中的巨宅,甚是好找,由此处去,也不过是一箭之地……”

话甫落口,大步向那正街走去!青衫少年微微一笑,迈步相随,穿越了四、五条横街,眼前突然现出一片高墙阻路!

秃顶老人指着高墙道:“公子,这就是洛阳大侠威镇武林的府第了!咱们转到大门口上,递帖拜访!”

一侧身,领着青衫少年绕过两处墙角,来到面南方向的高大府门之前!

青衫少年趁着满街雪色,抬头打量这座门楼,只见那紧闭的黑漆大门门楣之上,挂着一面丈许巨匾,楷书“中州第一府”五个斗大金字!门楼高可两丈,气象威武森严!不禁失声叹道:“果然不愧中原第一名家的气派……”

秃顶老人这时手持大红拜帖,跨上石阶,举手向那门上的铜环一连拍了三下!

过了半晌,却不曾听得宅院之中,有何声息,秃顶老人白眉微皱,只道守门之人睡得太熟,正待举手再扣铜环,那青衫少年突然一跃而来,低声道:“九叔,夜寒天冻,那守门之人定是蒙头大睡,听不到门环之声,咱们何必扰人清梦?不如翻墙进去算了!”

这青衫少年有其一,就敢行其二,他翻过一次城墙,这回又想翻越这洛阳大侠的院墙!

秃顶老人却是连连摇头道:“公子,这可使不得!试想这‘中州第一府’是谁家的宅院,夜静更深,岂容他人擅闯,若被府中巡夜人察觉,就要引起莫大的误会……”

陡然老人语音忽止,喃喃自语道:“公子,这事有些儿不对劲啰……”

青衫少年道:“什么事不对劲?”

秃顶老人道:“老奴叩环之声不小,纵然守门之人不曾听到,那护院武林的朋友们,总也不该耳目昏瞆至此吧!这久不见有人应门,岂非不大对劲么?”

青衫少年剑眉蓦然地一扬道:“不错,这事果非寻常……”

但他话音未已,只听得呀然一声,身前的两扇黑漆大门,突然大开!

一盏漆有“廉府”两字的风灯,正举到两人眼前!

事出突然,那儿门外一老一少,脸上俱是现出惊诧之色!放眼望去,那儿一位年纪约七旬的老苍头,掌门而立的正高举着那盏风灯,向两人咧嘴而笑!

秃顶老人横移半步,一扬手中大红拜帖,低声道:“打扰老当家的好梦,罪过得很,不知廉大侠可曾安歇?敢烦老当家代为通禀,就说青海辛公子特来拜候!”

说话之间,那张拜帖已递了过去!

老苍头接过拜帖,瞧了那“晚辛士群恭候金安”九个大字一眼,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两人半晌才道:“老人家,阁下怎么称呼?”

秃顶老人道:“老夫辛九公!”

那老苍头听得秃顶老人说出名号,似是暗暗吃了一惊,但他恰好在这时放低了风灯,是以站在门外的辛士群和辛九公,并未发现这老苍头脸上的神色!

老苍头缓缓转过身躯,干咳一声道:“二位请随老奴到前厅稍坐……”

让进辛士群和辛九公,老苍头很是小心的关好了大门,这才提着风灯,引着两人越过花木茂密,但尽为皑皑白雪掩盖,占地几达数亩的前庭,来到一处三面均无遮挡的敞厅!

老苍头放下风灯,引火点亮了厅中后壁铜灯,这才招呼两人落坐,笑道:“辛公子和贵介请稍坐片刻,老奴这就前去禀告老东家……”

转身退出厅外,踏着积雪,“咚喳……咚喳”的向后宅行去!

辛九公举目瞧着庭外,突然长长一叹,道:“公子,咱们确是有些冒失,但愿廉大侠不会见怪才好!”

辛士群一双星目,一直盯着那老苍头的去处,心中也仿佛在想着什么重大之事,是以未曾听到辛九公说话!

辛九公白眉暗暗一扬,轻轻地敲了一下紫檀坐椅道:“公子,老奴在跟你说话……”

辛士群忽然冷哼一声,两眼精光四射,答非所问的大声道:“九叔,你瞧出来了么?”

辛九公心想,这孩子怎么了?这等失魂落魄的,稍时见了那位洛阳大侠廉虹竹,如也这等的失态,岂不更是不敬了么?

心中虽是感奇怪,口中却是应道:“公子,什么事令你不安?”

辛士群道:“那位老苍头似是……似是……他怎会发笑?”

辛九公笑道:“公子,老苍头发笑有何不对么?”

辛士群道:“九叔,他并非笑的不对,只是笑的不是时候!”

辛九公微微一怔道:“老奴可是越发的糊涂了!”

辛士群道:“九叔,这等天寒地冻的深夜,如是有人把你老打滚热的被窝之中叫了起来开门,你老会不会笑?”

辛九公脱口道:“公子,老奴脾性虽是随和,假若有这等不识相之人,老奴也说不得要埋怨上几句呢!”

辛士群笑道:“这就是了,那位老苍头开门之后,不但没有口吐半句怨言,反到迎门发笑,岂非大乖常情么?”

辛九公沉吟道:“公子说的也是!但老奴猜想,可能是廉大侠为人虚怀若谷,谦冲淡泊,府中下人,日受薰陶感染,也就变得十分谦敬有礼了!”

辛士群道:“但愿果如九叔所料,否则……”他显然不愿再朝不妥的事情上去想,是以低声的一叹,摇摇头,住口不语!

辛九公似乎心中也有些不祥的预感,那老苍头的举止,果是有着可疑之处,但他此时却强打着哈哈,转掉话锋,笑道:“公子,老奴记得下山之时,老主人曾经替公子划定了行程路线,并且交代倘若一路行来,那青城,峨嵋,武当,华山四大门派的掌门人不能答覆公子的疑问,则在最后的三处所在,必能获得线索,公子,如今你我已在洛阳廉府,但望廉大侠凭他交游天下,威镇武林的声望,能够知道公子要找之人,也免得咱们风餐露露,再跑嵩山少林和泰山丐帮总坛了……”

辛九公说出这番话的用心,十分明显,只不过想一方面打发这等时候的时刻,一方面安慰自己的这位小主人,莫再烦恼而已!

但辛士群却反倒冷冷一笑道:“九叔,咱们可是定要仰仗他们么?”

,辛九公听得心中一震,暗道:不好,这孩子又要耍脾气了!我可得顺着他些才成,当下一笑,说道:“公子,其实凭公子与老奴两人的决心,咱们并非是要仰仗他们,只因老主人既有谕命,其中就必有道理!公子,咱们再强,只怕也强不过老主人,何况师伦大道,更不容公子违悖呢!”

这番道理,直把辛士群说得火气大消,低声一叹道:“九叔苦口婆心,小侄感戴无涯……”

忽然街头梆柝三响,悠悠传入耳际,辛九公慨然一笑道:“好快的时光,竟然已是三更了……”辛士群却是脸上神色一变,低喝道:“九叔,那老苍头去了这久,怎地未见内院有何动静?敢情廉大侠业已安歇,这会工夫也该差人传话才对!”

辛九公蓦地一跃而起,沉声道:“公子,咱们闯进去瞧瞧!”

辛士群闻言,心中忖道:适才自己要越墙入内,他都不许,此刻竟然又要自动嚷着闯入内宅,可见古人所谓“因事制宜”这句话,确为颠仆不破的道理!

辛士群心中虽是在转动着念头,口中却已应道:“小侄前头开路……”说罢,双臂一振,人已穿厅而出!

辛九公那敢怠慢!他一旦觉出这座宅院之内可能有了变故,立即顾虑到小主人的安危,不愿小主人在前头落险!

眼见辛士群业已抢奔了出去,自忖要想赶过于他,似已无此可能,当下迫得大喝一声道:“公子,你弄错方位啦!”

辛士群本已奔出三丈,闻言一怔,回头问道:“这不是那老苍头入内的路程么?……”

但见灰影一闪,辛九公已打他身边掠过,低声道:“公子,请恕老奴放肆……”话音入耳,辛九公业已远在五丈以外!

辛士群不笨,自是已然想出了辛九公此举用意,心中大为感激的发声长叹,拔足随后奔去!

连穿过三进大厅,七处厢房,却是未见一个人影!

但当辛九公一脚跨进后圃花园的月门,眼前的景象,使得这位老人心头热血大贲,双目几乎冒火!

辛士群也只是迟了一步,穿过月门,凝目望去,但见眼前十丈以外,一排摆了十多具半被大雪掩盖了的无头尸体!尸体的旁边排列了一排人头。

离开尸体的五丈以外,可以瞧出又有为数不下七八十具残尸堆在一起!

积满皑皑白雪的地上,虽已残留下不少杂乱的足印,但因入夜以后,风雪更大,是以那些足印痕迹,也已十分模糊!

辛士群只看得心中一凛,剑眉蓦扬,低声道:“九叔,这死去之人,可是廉大侠府中武师?”

辛九公这时正在查看那些面目模糊的尸体和人头。

闻言竟是长长一叹道:“公子,这些尸体正是在武林之中,素有‘中州十老,联手无敌’之称的十位老人!也算是廉大侠府中的十大护法!”

辛士群皱眉道:“他们的武功想必很强了!”

笑公道:“不错,十老武功,不比各派掌门稍逊!”

辛士群瞧了那血肉模糊,面目难辨的人头一眼道:“九叔,他们可是武功不敌来犯这人而战死此地?”

辛九公摇头道:“这很难说,照理而言,他们若是联手拒敌,天下倒真的难有一人能一举将他们毙于掌下……”话音一顿一顿,又道:“但如对方明白利害所在,硬行拿话迫得他们不便联手,施以各个击破之策,自当又作别论了……”

辛士群道‘‘强敌来犯,生死攸关,这十位老人虽然迂腐得不下腐儒,想是也不会拿全府人命来沽名钓誉吧!”

辛九公听得怔了一怔道:“公子……你……莫非不信他们乃是血战捐躯的么?”

辛士群道:“九叔,小侄并非不信他们战死此地!而是认为他们既是武功高强,联手之下确是无人可以制他们于死地,结果他们都落得身首分离,惨死一堆,若非十老武功不若传闻之甚,那就是他们出手之前,已然遭了暗算!”

辛九公失声道:“是啊,公子分析得老奴十分心服!”

辛士群道:“九叔,小侄而且相信,他们确是联手对付来犯强敌之时,全数死于对方的手下!”

辛九公呈现不信之色道:“公子,你何而见得十老确已联手御敌?”

辛士群道:“十尸十头,均在一处,岂非最好之证明?九叔你老可曾瞧出,他们死去究竟已有多久?”

辛九公道:‘‘老奴由血痕结冻甚薄和皮肉仍未皴裂僵硬来瞧,他们死去当不超出两个时辰!

辛士群道:“如此算来,他们是死在今夜初更以后……”

辛九公道:“不错……”但他忽然一顿足一跳三尺,叫道:“公子,那老苍头……”

辛士群伸手一拉,阻住了辛九公去势:“九叔,咱们迟了一步,已落入他们的算计之中,此刻虽然搜遍全宅,谅也找不出那位老苍头的形迹了!”

辛九公只恨的秃顶直冒热气,连声怒喝道:“何物鼠辈竟敢这等戏弄老夫?真正气煞人也……”

辛士群淡淡一笑道:“九叔,这十多具尸体之内,可有廉大侠?”

辛九公牙根虽然恨的咬得咯崩咯崩响,但却摇头道:“廉大侠想是并未遇害!”

辛士群道:“九叔,你可曾仔细瞧过?当真没有廉大侠么?”

辛九公道:“公子,大侠虽然号称‘摘星神手’,但他那左手五指却并不完整,这十多具尸体的左手,老奴都已详细察看,并无一人的小指曾经毁缺一节,显然那廉大侠并未死去的了……”

辛士群略为一沉吟,瞧着对面积雪满枝的林木掩映中的一角红楼,向辛九公道:“九叔,这花园之内的红楼,可是廉大侠的内宅?”

辛九公道:“不管是与不是,咱们也得前去瞧瞧……”话音一顿,神情严肃的抱拳向地上尸体一揖道:“老兄弟英灵不远,且待老朽寻到廉大侠之后……来替各位送行……”霍然转身,大步踏雪直奔那红楼行去!

辛士群却在那一排尸身首级的四周雪地之上,缓缓地游走了一周,这才嘴角噙着冷笑,疾步追上辛九公!

这栋四周满是林木的小红楼,正如辛士群所料,乃是那位洛阳大侠‘摘星神手’廉虹竹的内宅!

两人跨进楼下那间小厅,虽然映着外面的雪色,厅内仍是十分幽暗,凭着两人夜间视物的目力,才发现厅内的桌椅等物并没杂乱痕迹!

辛士群冷哼了一声道:“九叔,咱们分头查探,如是廉大侠不在这栋小楼之内,那就八成是让来袭之人掳去了!”

辛九公应声道:“公子,这栋小楼不大,老奴还是陪着公子一道……”

敢情这位老人依然不放心辛士群独自涉险!辛士群心中明白,也十分感激,但他却没有说出口,也没有表示拒绝,只低叹一声,大步登上小楼!

辛九公自是半步也不放松的跟在他身后!楼上的光景,显然大大的出诸两人意料之外!楼下,见不出丝毫打斗痕迹!但那楼上的情形,却是桌碎椅裂,门窗尽毁,迎面吹来的阵阵寒风,刮得墙上书画,啪啪作响!

这栋小楼的楼上,共有三明三暗五间房室,两人立足之处,乃是楼上正中间的那间甚似佛堂的小厅,厅中的楼板之上,躺着五个女人缺头断臂的尸体,瞧着那装饰,乃是下人使女之流!

辛士群略一停留,立即转入右侧房中查看!辛九公大概觉出这座小楼之上,不会再有危险,遂闪身进入左侧的两间房中寻找。

就在辛九公刚刚踏入左边那间暗间的门口,耳中听得辛士群暴喝道:“什么人?”

辛九公心中大凛,拔足就跃回辛士群身边的那间房中奔去,只见辛士群右手紧住握剑柄,圆睁着双目,望着房内发呆!

辛九公凝目向那昏暗的房中瞧去,除了一些少女闺房的陈设和一张罗帐低垂的牙床以外,却什么人也不曾瞧见!

辛九公略一定神,低问道:“公子,这屋子里哪见有人?”

辛士群摇了摇头,一语未发,大步向房中的牙床行去,只见他一抖手掀开了那低垂的罗帐!

烛光照处,见牙床之上,并头躺了两名少女!每人的胸前,却又插了一根寒光闪闪的短剑!

鲜红的血液,凝结在胸前白衣被拗扯破裂的罗帐之上,乌黑的长发,半覆着二女的大部份娇靥!纵是如此,那二女脸上的痛苦面容,依然很明显的可以瞧得出来!

想是二女在临死之前,已然被人点了穴道,尽管痛苦万分,可又难以转动,是以唯有娇靥之上,留下了挣扎的痕迹!

辛士群钢牙暗咬,冷哼了一声道:“九叔,这批人当真是心狠手辣,竟然连那妇人孺子,也杀的一口不留……”

辛九公目睹辛士群那等咬牙切齿,煞气透顶的神色,心中暗自一震,忖道:幸而他究竟年轻,还看不出这床上的两位姑娘,可能在临死之前,还受了女人最不堪忍受的奇耻大辱,否则,真不知道会恨到何等地步……。

但辛九公却是故意皱着眉诧声问道:“公子,这屋内并无活人,你为何发声喝问?难道……”

蓦地一声低沉的呻吟,传入两人耳际!

辛九公骇然却顾,暴声喝道:“何方鼠辈,只会藏头露尾……”

四壁寂然,那里有半个生人?

辛九公白眉一扬,正待转身搜寻,辛士群突然低声曰:“九叔,在这里了……”伸手一指那床上的二女双尸,又道:“她们仿佛并未断气,九叔,你老看看是不是还有救!”

辛九公意似不信天下竟有刀贯胸膛,竟能不死之事!略一迟疑,终于还是依着辛士群所言,走到床前,俯下了身躯,轻轻的拨开二女覆面的长髮,伸手在鼻尖探去!

靠近床外的少女,鼻尖业已僵冻,显然已是魂归天府甚久!

但那靠近床里的少女,则鼻尖微温,似乎尚有一丝气息,低若游丝一般,缓慢的吸进呼出!辛九公两眼神光暴射,喝道:“公子,这位姑娘果是未断气!”

辛士群闻言,竟是退了两步,探手自怀中取出个小小的扁瓶,倾出一颗白色丹丸,抛到床上道:“九叔,先喂她吞下这颗‘小还丹’,护住心头那口元气……”

辛九公迅快的拾起那颗”小还丹”,霍地旋身道:“公子,此丹可以生死人,肉白骨,武林人物视为性命,何况你那瓷瓶之内一共只有四颗,将来行道江湖,就公子而言,足可藉此躲过四次的死劫,此女既能短剑穿胸,支持这久不死,必是伤势不算太重,老奴自问尚可以疗治,喂她服用这等灵丹,公子不觉着浪费么?”

边说边将那颗“小还丹”递还辛士群!

辛士群摇头微笑道:“喂她吃下去吧!休说小侄尚有三粒此丹,纵是仅此一粒,遇到今日之事,小侄也会取出应用!九叔,这位姑娘的生死,关系极大,你老先将他治愈再说,至于将来行道江湖,是否要仗此丹保命,小侄压根儿未曾想过,九叔,莫再延时误事,快快救治那位姑娘要紧……”

辛九公只听得又感动又高兴的双目隐泛泪光,秃顶连点长长地嘘了一口大气,转身向那床前行了过去!

辛士群瞧着辛九公走向床前,替那位姑娘疗伤,觉得自己再留在房内,只怕有些尴尬,转身便退到外间小厅!

一阵寒风,扑面吹来,他陡然打了个冷噤,紧了紧披风,看看那横躺在厅中的五具尸体一眼,心中似是积满了一股抑郁难伸之气!他缓步走过了小厅,站到那支离破碎的雕栏屛格之前,右手轻按剑把,仰天长长的吐出一口大气!

雪片落在他脸上,化成一滴滴水珠,顺腮而落!

眼前,是一片朦朦胧胧的银色天地,从小楼向前看去,沿着两侧的林木,可以瞧得见花园外面的一连串高大的厅殿房舍,在雪色照映下,显得十分凄凉!

天地茫茫,辛士群的心头也觉得茫茫,多少往事,在他心里并起!片片断断推向胸头!直似一阵怒涛,在嘶号的巨风挤迫之下,要将他淹没!

他耳际似乎听到了战马唏哗,杀声震野的哭吼!他眼前,也似乎出现了尸首遍野,砖砾横飞的悽惨景象!

悲惨的刹那,扣在他幼小的心灵之中,二十年来,他挥之不去,抹之不净,每当他孤独的自处之际,眼前总是脱不了母亲那高悬在柱梁上正中的一双小脚,和爹爹浑身浴血,目眦尽裂的挥刀狂吼之声……

二十年岁月,在静悄的煎熬中渡过,当恩师准许他下山的刹那间,他第一个想去的地方,就是渭南!

然而,恩师却早已替他安排了行经的路径,他虽然很失望,但他却恭顺的遵守着恩师的安排!他记得恩师的告诫,也知道自己身负的血海大仇和家国之恨,完全牵连在一条线上,稍一不慎,就将满盘皆墨!

他也明白,这二十年来,那位昔年随着自己爹爹,效命沙场的家将辛九叔,每年总要花上八个月的时间,奔波在中原一带,几乎踏遍了每一处山川河岳,追查着那位杀了自己父母的凶徒!结果却是二十年的光阴,只换来九叔的一片秃头和须眉尽白!而今,他自己跑出来了……

但眼前的夜色,却令他自然生出了消沉之感!他觉出自己面谒青城、峨嵋、武当、华山四大掌门的结果,连半点头绪也未曾问出,怀着一腔热望,赶来洛阳,谁知道这洛阳大侠,竟是无巧不巧的今天全家遇害……

蓦然,他胸际中透出了一片灵光!难道今日廉大侠府中出事,会与自己有关系么?辛士群心念一转,正待瞑目细细思索,此间发生之事,可能与自己万里寻凶,有何牵连,突然,他那一双神目之中悠然映出了一线灯光。

园外的那一串节比鳞次的房舍之中,各地出现了灯火,使辛士群心中咚咚一跳,暗道,这宅院之中还有活着的人么?他略一注目那灯光隐现之处,突然迅快的解下披风,轻手轻脚的踅回辛九公替那位姑娘疗伤的卧室,用那件披风,挡住了向外的窗户,然后,再轻轻地掩上房门,退了出来!

辛九公此时正盘膝而坐全神贯注的在为床上少女推宫过穴,是以对身外之事,丝毫不闻不知!

辛士群退回小厅,瞧瞧这房中的灯光并未外泄,这才剑眉一扬,认准那园外的灯光之处,飞身奔去!

原来辛士群在发现了远处灯光之后,知道这座宅院之中,并不如自己所想,敌方来人业已全部退走,当时他本想立即赶到那里,如能抓住一两个对方的活口,或许对今日所遇之事,大有帮助,但他却又知道辛九公此刻为那姑娘疗伤,心无旁骛,倘若在自己离去之时,突然又有对头寻来,则辛九公与那位姑娘势必将同遭惨劫!唯一两全之策,就是设法不让对方之人发现此处有人,是故他才脱下披风,掩上房门,使那小楼里面的烛光,不向外泄!

虽然辛士群明知此举仍然相当冒险,如是对方之人已然瞧到了此处灯光,说不定就会有人赶来,但他此时又不得不冒上一次险,否则,那对面的灯火一熄,他纵然赶去,只怕也找不到人了!

是以,他在权衡得失之下,终究还是决心冒一次险!不过他在飞身奔回了花园月门之后,又暗暗地打另一园外墙翻进园内,重回小楼附近兜了一转,觉出果真不见有人,方始十分放心的运起绝顶轻功身法,快得有似一缕轻烟,直扑那边有灯火的房舍!

辛士群打定了生擒对方之心,自是不愿在明里露面,他行近离那二栋大厅尚有七丈之远,便跃上了一棵堆满厚雪的巨柏枝桠之内!由此下望,正可把那第二进大厅,瞧的清清楚楚!

厅内那盏高挂的铜灯,此刻正发出惨白的光晕,灯光所及,辛士群可以瞧清那大厅之中,一共有六个人在内!

上首的楠木大炕上,一排坐着三位老人,看年纪仿佛都已在八旬以上,虽是须发皓然,但却面色红润,精神奕奕,显然个个都是身具上乘武功的高手!炕前的地上,又盘膝坐了三人,这三人的打扮,颇似仆价之流,其中靠最右边乃是一位头挽双髻的童子;中间的那位,是一身蓝布褂裤的四十上下汉子,左面的一个,则是位十七八岁的小厮!

辛士群瞧得心中大感奇怪,这三老二少,坐在大厅之中,居然全都闭目入定,好似在自己家中一般!

此事又是大出常规,辛士群不得不低头沉思,决定是否该现身入内,跟这六位怪客相见!

他此刻已然暗暗感到这六个人出现得太以奇兀!大有敌友难分之苦,否则,他尽可逼近大厅,隐身厅上,然后乘六人无备之时,出手制住他们!

辛士群一时拿不定主意,但时间却又不容他再事因循,钢牙暗咬,忖道:不管你们是友是敌,我先到大厅屋顶之上,试试你们的功力高低也好……心念既定,当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斜身左掠五丈,一连三个起落,就已转到大厅的背后屋檐之下!

他略一停顿,觉出厅内六人并无动静,立即腾身攀上屋顶,轻如一只狸猫,伫身在厅前檐际!正待探首下望,突然厅内传来一声冷笑,接着,又是一阵苍劲的笑声破空而起!

辛士群暗暗一愣,忖道:莫非他们已发现了我?如此看来,这三个老头儿的武功确实是相当高明!他心念未已,只闻厅中有人低喝道.“廉兄,你差人将老朽兄弟约来,却令老朽兄弟枯坐二厅,久久不肯出厅迎接倒还罢了,此刻又偷偷藏身屋顶,窥伺老朽兄弟,难道这就是你这位中原第一大侠的待客之道么?”辛士群听后霍地转身,掉头四顾!但四野茫茫,哪里有半丝人影?

辛士群皱眉忖道:“这屋顶之上,除了自己就再无别人,厅内的老人,却一口咬定廉大侠藏身在屋上,除非他们错把自己当作廉虹竹了!”

寻思未竟,厅中另有一人大笑道:“廉兄,你定然奇怪,老朽兄弟会把你这位中原大侠,看成了一位飞檐走壁的江湖大盗,一口就能说出乃是阁下自己,藏身于屋上窥伺老朽等人……”辛士群暗道:“是了,在下倒正想知道。”那人话音只是顿一顿,接着又道:“其实,老朽说明道理以后,廉兄就会明白了!”

辛士群在屋顶失笑忖道:想必这番道理定是大不简单!否则,道三位老人也用不着故意卖关子逗人!

厅中老人方才自停话音,颇似想引那屋顶上的廉大侠回话,但在等了一会儿之后,未见屋顶之上有人答话,那老人又道:“廉兄,你纵然不肯说话,老朽也要把这番道理说出来出!试想以老朽兄弟的耳目,有人逼近到屋顶以后方始觉出,武林之中,除了你廉兄自己,又能有谁办得到呢?”话音一落,立即宏声大笑!似是对自己这等超乎常人的判断能力,十分引以为豪!

但辛士群却在屋顶听后忍不住嗤的笑出声来!

那大厅之中共有三位老人,适才已经有两人开口说过了话,辛士群那嗤嗤一笑甫自出口,厅中忽然传来一声十分低沉的劲喝道:“屋上的朋友,你既然不是廉虹竹,何不下来一晤!”

这时,那厅中发出大笑的老人,也忽然顿住了笑声失声大叫道:“金兄,你说道屋上之人,不是廉虹竹?”

低沉的声音冷笑道:“余兄若是不信!何不攀上屋顶瞧一瞧?”

姓余的老人似是在思忖是否应该上屋去看,是以过了好一会,方才听到他大声笑道:“不错,兄弟还是上去看看才肯相信……”

这位老人如果不说攀上屋顶看,辛士群原想抽身退去,然后再由后厅大步行来,与这三位来历可怪的老人相见,由于他已可以断定,这三位老人并非杀害廉府全家的凶手,是以他想自后厅来相见,一方面算是对长者的礼貌,一方面,也暗念着试探这三位老人的功力,是否高到能够发觉自己业已离去!

但当他听到这位老人要自己上屋顶看看,知道再想抽身退走,已不可能!当下双臂一振,跃落厅前,抱拳一揖,朗声说道:“区区辛士群,拜见三位老丈!”

那位坐在左边的老人,本已跳下了木炕,辛士群身形一现,他立即又腾身跳上木坑,盘膝做好,装出一副凛然不可冒渎的严肃面孔!

但辛士群却已发现,这三位老人的脸上,在自己出现的刹那,俱都露出了十分惊讶的神情!右座的老者,这时忽然沉声道:“余兄,此人可是廉虹竹?”

左边那位刚刚跳回木炕的老人,脸色赧赧的摇摇头道:“金兄,兄弟服了你了!此人如是廉虹竹,那老朽等人也该退回去四十年才像话……”右座的老人,冷冷一笑,目光转向辛士群,喝道:“娃儿你可是廉府子弟?那廉虹竹适才突然差人邀约老夫相见,老夫兄弟已然应约来此,为何他却迟迟不肯出见?难道他那中原大侠的名望,就是专靠这等失礼慢客之道的么?”

这番话只把辛士群听得大为惊凛!他突然悟出,廉府灭门惨祸,似乎是在一种极为精确的安排之下进行,自己和辛九公两人的行止,不但全在那凶人的算计之中,并且对方还在自己抵此以后,又找来这三位老人,显然其中必有极大的阴谋!但他不明的却是对方为何要这么作?倘若对方的目的,只在杀却廉府一门,他们此刻目的早已达到;更不必再惹是非,引发其他枝节!而对方竟是舍此不求,不惜派人引来三位武功高明的老人,难道是想藉此造成更大的风波,今日之事,自己若是稍有处置不当,只怕……他越想越觉心惊,自是忘了回答那姓金的老人的问话了!这一来,可就使那位老人大为恼怒,辛士群还正在思虑自己应该如何对付眼下局面之际,那位老人已闪身而起喝道:“娃儿,你长了耳朵没有?老夫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声色俱厉,一派颐指气使的教训口吻!辛士群此时明了事出误会,但也不禁听得心中动了火气,冷笑一声道:“尊驾是谁?竟然对区区用这等口气说话,不嫌太过自大么?尊驾要区区搭话不难,但至少也得让区区明白尊驾够不够资格!”神情狂傲,大出三位老人意料!

姓金的老人一愣之下,陡地仰天大笑道:“老夫‘琴痴’金伯牙,怎么样?娃儿,够资格么?”金伯牙三字虽不响亮,但“琴痴”两字,却使辛士群心弦大为震惊!记得九叔对自己述说武林故事和当代高手之时,这位”琴痴”金伯牙和另外三男一女合称“棋、琴、茶、酒、画”五魔之事,也曾提及,是以,天山玄冰岩“飞云五怪”的大名,他也早已记在心头,不想今日竟会在这“中州第一府”中遇上!

辛士群目光在另外两位老人脸上一转,忽然笑道:“天山‘飞云五怪’之名,区区倒是听说,但不知这两位老丈,是棋、茶、酒三位之中的哪两位?”

金伯牙闻言,微微一怔道:“娃儿,你知道的事倒是不少……”话音一顿,指着两个老人道:“这位是‘茶迷’陆赛羽,那一位么,正是‘酒怪’余慕康!”

辛士群心想:果然是他们了!但口中却是淡淡一笑道:“三位可是应那廉大侠邀约来此的么?”此言一出,金伯牙突然瞪目喝道:“娃儿,你要老夫说上几遍方始相信?如若不是那廉虹竹持帖相请,老夫又何必来到这儿受人冷待?”

辛士群暗道:这位琴痴倒是火气不小,应该改向琴暴才对!心中虽是失笑,口中却十分平静的笑道:“金老是几时接到廉大侠柬帖的?”

金伯牙道:“一个时辰之前……话已答了出来,却似觉出不对,陡地变色道:“娃儿,你是廉府的什么人?竟敢这么盘问起老夫来了?”

辛士群这才剑眉一扬,沉声应道:“金老,三位上了人家大当!”

金伯牙,陆赛羽,余慕康三位老人同时愣了一愣道:“上当?”

辛士群冷哼了一声道:“不错,这‘中州第一府’早在今日二更之前,遭了灭门之祸,廉虹竹大侠至今下落不明,又怎么会派人投帖邀请三位呢?”

三位老人之中的余慕康突然跳了起来,大叫道:“胡说!”但见人影一花,一股劲风,当头罩下!

辛士群暗觉骇然,微一侧身,左手一挥,一招“涛涌金输”,直向那飞跃而来的余慕康击去,口中喝道:“武林成名之人,竟是偷袭暗算之辈,区区算是领教了!”

那余慕康不过因为跟廉虹竹交情极深,乍听辛士群说出廉府满门遇害之语,一时心头狂震,飞身而来,也只是想抓住辛士群喝问究竟,并未存心偷袭,并且反手一掌击向自己,再想辩解,已是不能,人在半空,要落未落之间,匆迫之下,只得大袖一挥,迎向辛士群掌力,发出一掌!两股力道相交,爆出一声巨震!

酒怪余慕康但觉右臂一麻,人已借势倒回木坑之上!

辛士群卓立原地,嘴噙冷笑道:“酒怪之能,也不过尔尔……”

此刻休说“酒怪”余慕康心中惊凛,连那位“琴痴”金伯牙也神色大变,脱口失声道:“小娃儿好强的掌力!看来你不是廉府门下之士了!”

辛士群缓缓向厅内走了三步,冷冷笑道:“区区几时说过乃是廉府之人?”

金伯牙白眉颦动,似是想起何等激动之事,大声道:“娃儿,你既非廉府之人,深更半夜,留在这儿作甚?这廉府满门遇害之事,可是你亲目所见的么?”

辛士群道:“中州十老横尸花园,廉府老幼,无一幸免,区区抵此之时,尚有应门苍头,但区区入内以后,连那位苍头均已不见,三位如是不信,何不前去后面花园之中瞧上一瞧呢?”

金伯牙闻言,掉头看了身旁的茶迷陆赛羽一眼道:“陆兄,如这娃儿所说,咱们倒真是上了人家的大当了!”

“茶迷”陆赛羽是位神清气朗,白须拂胸的老人,闻言一手捋须,一手搔着满头的白发,沉吟说道:“一面之词,不可妄听……”

语言微顿,笑向辛士群道:“老弟,你想必也是刚来不久么?”

辛士群在听得他说出“一面之词,不可妄听”之际,心中对他起了极大的反感,是以,陆赛羽向他问话,他非但不答,反倒冷笑道:“尊驾既不信区区所言,又何必多此一问?区区眼下纵是回答,只怕尊驾依然不肯见信的了!”

陆赛羽闻言,并未动怒,淡淡一笑道:“老弟,你不必这等火暴,老朽为人向来谨慎,凡事抱定三思而后行的宗旨,倘若老弟所说属实,老朽也必待查明真相,方始相信,至于老朽问及你老弟何时抵此,乃是不得不尔,否则,你老弟岂不成了可疑的凶嫌么?”

这番话十分犀利!辛士群暗自一震忖道:看不出道位茶迷,倒是个心智卓绝之士,与这等人打交道,可不能不用上一些心机了!

心念转动,应声答道:“尊驾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倒颇似要入我于罪了!”

陆赛羽大笑道:“不敢,只望老弟据实相告,以释疑惑!”

辛士群道:“在下抵此之时,约是二更初刻甫过!”

陆赛羽道:“叫门而入?”

辛士群道:“区区有事拜谒廉大侠,自是叫门而入!”

陆赛羽道:“应门之人,可是廉府子弟?”

辛士群道:“是位年约七十的老家人!”

陆赛羽点头一笑道:“老弟,这位老人家可是有点儿关外的口音?”

辛士群沉思道:“那位老人家说话不多,是否操有关外口音,区区倒是分辨不出,不过,他引领了在下入内,自称前去禀告主人以后,就再未露面!在下与同来的九叔久候未见,这才动了疑念,踏遍全府,终于发现了这桩灭门血案!”

那陆赛羽听得十分仔细,这时笑道:“老弟还有一位同伴?”

辛士群道:“此老乃是先父家将!”

陆赛羽微微皱眉道:“此人现在何处?”

辛士群暗道,他们既非敌方同党,告诉他们一切,想也不会有害的了!当下应声答道:“九叔在后院的廉府内宅救人!”

陆赛羽怔得一怔,金伯牙已大声说道:“娃儿,你说过廉府无一活人,廉虹竹又复未见下落,这救人两字,应怎生解释?”

辛士群道:“廉府上下百口之家,伏诛之余,漏下一位重伤未死的少女,九叔正在全力救治,倘若能够侥幸救治,则今日之事,必可大白……”

陆赛羽忽然截断辛士群话声道:“老弟,那廉虹竹的尸体可曾发现?”

辛士群摇头道:“在下与九叔并未发现廉大侠夫妇二人……”

他陡然话音一顿,失声道:“是了,在下尚有几处地方未曾查看!”

陆赛羽笑道:“老弟,老朽有一句话想问,但不知该不该启齿!”

辛士群从这番交谈之后,已然发现这位茶迷陆赛羽的为人,心机虽深,却尚不失君子之风,先前那份对他的反感,这时已然消失了大半,闻言淡淡一笑道:“尊驾有话,不妨说出!”

陆赛羽正色道:“老弟出身武林哪一门派?尊师何人,可否见告?”

辛士群听他问及师门,心中悚然一震,连忙摇头道:“这个……恕在下难以遵命!”

余慕康刚才吃了辛士群一次暗亏,心中本就对他不快,这时听他不肯对自己等人报出师门,顿时伸手一拍木炕,满脸愤怒之色,大喝道:“小子,你敢是瞧不起老夫兄弟……”

陆赛羽这时忽地摇手道:“余兄莫再冒失!”

辛士群接口道:“在下实有难言苦衷,并非故意隐讳不说!”

陆赛羽微微一笑道:“老弟不肯说出师门,但夜访廉府的目的,老弟可否说明?”

辛士群忖道:“这位陆老人怎在问来问去,仿佛仍然对自己不大相信呢?”心中怒意微生,脱口道:“此乃在下私人之事,不劳尊驾关心!”

陆赛羽哈哈一笑道:“很好!老弟既然不说,那就算了……”

侧目看了金伯牙一眼道:“金兄是进是退……”

琴痴金伯牙皱眉道:“陆兄所谓进退,所指何事?”

隞赛羽道:“当然是指廉虹竹府中之事!咱们来此之后,什么也未瞧到,幸蒙这位辛老弟不曾见外,把他所曾见到的一切,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证明你我兄弟,乃是上了人家大当,倘是这位辛老弟所说不虚,显然这廉府血案,必是一桩极大的阴谋,你我弟兄向来身如闲云野鹤,极少牵扯在武林恩怨是非之中,此事一旦涉入,再想抽身,就决无可能,是以兄弟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时离开廉府,也许还可免却许多烦恼……”

金伯牙闻言笑道:“陆兄析理入微,兄弟十分钦佩!”

辛士群在旁听得大大不值陆,金二人的怕事心意,正待出口讽刺他们一顿,忽听酒怪余慕康大叫道:“陆兄,多年故交,未卜生死,兄弟怎可抽身不问?两位往日与廉兄交情不深,兄弟自是不便硬拉两位留此,但兄弟今日不将此间事情弄明白之前决不离此一步……”

话音一顿,向辛士群道:“辛老弟,老朽想拜托老弟指引,领我寻找那廉兄下落,未察老弟台愿否帮忙?”

辛士群业已瞧出,这位酒怪乃是个血性老人,刚才明明吃了自己苦头,此刻为了至交生死,不但不再计较自己扫了他的颜面;更是十分谦恭的对自已说话,用心之苦,实在令人感动,当下连忙抱拳道:“余老,冲着尊驾这份侠肝义胆,在下敢不从命!”目光横扫金,陆二人一眼,蓦地仰天大笑说道:“武林长者,竟是怕事之人,在下可真见识了……”

他这句话十分伤人,金伯牙只听得须眉耸动,冷哼一声,就待冲上前去,跟辛士群一较高低!

陆赛羽忽然呵呵一笑道:“金兄,你不必冲动!辛老弟只是平心说话,并无不当之处,你如是找他理论,就显得金兄太小气了!”

金伯牙恨恨说道:“陆兄,老夫纵有不是,也轮不到这种乳臭未干的娃儿来笑话,老夫最瞧不惯这等目中无人的孺子!”

”尊驾若是瞧不愤,在下倒是劝尊驾最好夹紧尾巴溜出廉府最好!”

金伯牙本来已被陆赛羽拿话阻在当地,未必会真扑向辛士群!但辛士群反唇相说的话音甫落,金伯牙却再也忍不住心头冒火,厉喝一声,腾身直向辛士群扑去!

右手一挥,呼的一掌,直劈过去!

辛士群在目睹金伯牙奔来之际,业已暗中提聚真气,金伯牙一掌劈出,他冷哼一声,左手反击一招,右手却连连发出三指!

这三指的劲道不小,迫得金伯牙逼近的身形,内让了三尺,方始避过;金伯牙没想到交手一招,自己就退了两步,顿时更是怒发如雷,狂喝一声叫道:“娃儿,老夫今日若不将你拿下,发誓绝不生离此地!”右手疾伸而出,快逾电光石火一般,猛向辛士群的左肩抓去!

辛士群身形微侧,左手一招“金丝缠羽”,反向金伯牙右腕扣去,口中应声道:“只怕未必!”

金伯牙名列“飞云五怪”他不但在那琴上,有着过人之处,一身武功,更是不同凡响!此时目睹辛士群这抬手反击之势,不但快速绝伦,而且指势扣取,又是自己必救的脉门要穴,不禁心中大大惊骇,暗道:“毋怪这孺子如此狂傲,他果真有些真才实学……”

金伯牙心中虽然转动念头,手下可没有耽搁,右臂一收,硬把抓向辛士群的右臂收回,辛士群反击得虽快,金伯牙攻手之势可也不慢,辛士群那疾如电掣的反扣之势,竟然连对方衣袖均未触及!

这不过是眨眼间之事,金伯牙一抓未逞,左手立掌如刀,嘶的一声,直砍而下!

辛士群嘿嘿一笑,不闪不让,右手竟然发掌推拳,直向那金伯牙的掌缘迎击出去!

以掌撞拳,这等招式又是出人意外的手法,如是金伯牙的掌环真被辛士群拳骨撞上,吃亏的显然又是自己!金伯牙冷哼一声,就在掌拳相撞的刹那,突然一震手腕,下削如刀的掌势,忽而变成了扣穴擒拿的手法!这等变化,显然也是神来之手,辛士群脸色微变,上扬的拳劲忽缷,肘臂一沉,竟是当胸直向金伯牙捣去!两人发招抢攻,手法之快,只瞧的陆赛羽大为惊叹!眼见辛士群这一拳攻去,金伯牙已到避无可避,救无可救之地,忍不住脱口大呼道:“辛老弟手下留情……”

一股劲猛的潜力涌来,金伯牙但感胸前一震,整个身躯凌空而起,直向厅内扑去!

陆赛羽大吃一惊,连忙抢上两步,双手一抄,将金伯牙的高大身躯接住,口中却厉声喝道:“老弟怎可如此心狠手辣……”

辛士群一拳击飞了琴痴金伯牙,竟是看都没有再看金,陆二人一眼,却是抱拳向那业已站着厅口准备离去的余慕康笑道:“余老,在下为你老引路……”话声未落,大步踏雪走去!

余慕康呵呵一笑,道了声:“有劳老弟了!”

话音一顿,掉头向陆赛羽道:“陆兄,好生看顾金兄伤势,恕兄弟不能尽力了……”

霍地转身带着他那位大约只得十七八岁的小厮酒奴,随在辛士群身后,走出大厅,转向廉府的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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