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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大难不死有后福

杜秋寒在运掌将全身内力发出,推送于飞虹上半空后,身后的落石已如雨般,滚滚落下。

脚底下在晃动,头上的巨石也在晃动,岩壁突然喷出的水柱,竟然一股比一股强,在杜秋寒往前面空旷处跑不一丈远处,一股强大急劲的水柱往前一冲,撞上杜秋寒的后背,杜秋寒被撞的身体站不稳,一个踉跄,身体往前跌去。

在意识到危险以前,他的身子已跌了一个空,整个人翻倒了下去。

接着,是树枝折断的声音,还有发自自己嘴中的一声尖叫。本能的,他伸手想抓住一点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抓到,整个人就以惊人的速度从断裂的岩峰上滚下。

杜秋寒咬紧牙齿,脑中一片空白,连害怕的感觉都没有,像块石头般,只能被动的,昏乱的闭上眼,听天由命的由上向下一路滚着。

他好像手中碰到什么东西,下意识的抓住抱着,但并未减慢速度。

下降的速度依旧未减,不过,他张开眼,发现自己抱着一根光秃的大树干,心底似乎有了依靠般,竟低下头去望了下面。

这一看,惊得他魂飞魄散!

下面是一条宽阔的山涧,激流奔泻,巨石在激流中嵯峨耸立,水势如万马奔腾向下流去!

杜耿寒心忖:这下子是死定了!山崩没压死自己,反而是死在这山涧上,跌下去落在水中,是老天爷保佑,若是落在巨石上,那……

他不敢再想,闭上眼睛,只听耳边风声呼呼,反正来不及了,也不去挣扎,在最后面临揭晓结果前的那一刹那,杜秋寒已麻木了,神志陷入了完全的迷惘,全身像虚脱般的失去了力量,昏迷过去了!

直到那湿冷的寒意冻醒了他,杜秋寒才为捡回来的命而庆幸。

随水势不断往下冲去的身子却冷的受不了。他下意识的抱紧了手中的木头。木头?天!他竟然抱著一截树干由崖上直坠入山涧,而没松手过。

在往下流的时候,杜秋寒强打起精神注意着四周,想找个机会登岸。

沿途看不到林木,连完整的草坡也见不到。涧中翻滚的都是黄色的水花,山崩,形成的山洪,山洪一起,泥沙俱下,加上山谷险峻起伏,水势巨不可当,满山遍谷,齐吼乱叫,使得这山崩地裂之势,更加上几分恐怖气氛。

杜秋寒一来不熟水性,二来在这乱石嵯峨的急湍山涧中,一不小心便会被利石割得皮破血流,除了特别小心的避过巨石外,还不时的拍打已麻木的双腿。

山涧的地势越来越陡峭,出口已越来越小,逐渐变得狭窄了。下了一个陡坡之后,忽然水声又大作。

杜秋寒眼前一亮,放眼看去,一座瀑布正倒挂下来,瀑布高而陡,水势汹涌澎湃,飞泉四溅,汇聚在一起,再入下流。

往下流去,杜秋寒看到入下流去的方向,不由得倒抽一口气,麻木的神智恢复了一些。

从他所处的地方看过去,那地方只怕又是另一个断崖,若顺水流下去,自己这一跌下去,能找回个全尸,就够庆幸的了,更别说是活命了!

他眼睛再一瞄,不觉高兴的笑起来,一张口,涧水便直涌入口中,呛得他连咳了好几声,吞了好几口口水。

在激流中的一块巨石上,有一根树木摇摇欲坠的架在上面。

“这是一条生路!”杜秋寒提醒自己。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自己要怎么样接近那块巨石?

水势如此湍急,若自己顺著水势,一定会被冲过那巨石畔,而直落下断崖。这中间差了二丈多,这是个大难题!

杜秋寒旺盛的求生欲,迫使自己想,想出个可以挪近巨石的方向。

他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手中紧抱的树干渐渐放松,任其随水势飘往前,在树干尾部飘至面前时,倏地伸手抓住树干尾,在水流将他冲到瀑布下时,树干猛地往前一顶一掷,方向稍微偏斜,整个人顺着水流,冲向巨石。

岩石在多年水花飞溅下,长满了一层绿色的茸苔,滑不留足,杜秋寒差一点没抱住,一急之下,忙用脚勾住。

“天啊!”杜秋寒心中在呻吟,他注视着那根浮架著的横木,和横木下涛涛滚滚的流水,颤慄着想:现在我四肢乏力,又冻又麻的时候,走得过去吗?不管怎么样,最重要的是爬上这块巨石,免得待会儿力气不支时,松手再掉入水里,一定会被激流冲走。

他手脚并用爬到巨石上,尽管十分小心,仍然滑进水里二次,头上也磕的起了个疱疱!

等爬到巨石上,他已满头大汗,连手背上都冒出汗珠,他跌坐在石头上面喘息,本来有点红褐的脸颊上,显出一片苍白。

瀑布依旧奔流湍急,岩石依然耸立在激流中,那根颤巍巍的树干,也依旧岌岌可危的架在岩石上。

杜秋寒望着底下的水,那水清澈而透明,一眼可以见到水底的石头,水流迅速的奔泻着,激起无数回漩的泡沫。

“只剩最后一道难关,跨过去就可以休息了!”

撑起了最后一口气,他狠狠咬了自己手臂一下,试图让自己精神更集中些。

举起一双没有知觉麻木的腿,跨上木头。

乍听一声呼喊出自他的口中,原来杜秋寒刚跨上木头就滑了下去,一只脚已落入水中。他用手撑住树干,顺势坐在那细瘦的树干上,湿淋淋的腿挂在那儿淌着水。

“站起来,走过去!”

他脑中的意念指挥着他。

颤抖的腿,一步步的移动着,这不到三丈的距离,好像有几百里路长,好不容易,看到底下的水滩,已不足一尺深,他集中所有力气,摇摇晃晃的向前冲去。

等冲到陆地上,他才发觉双腿仍抖颤的厉害呢!

头上的太阳正晒着,逐渐的灼热起来。

杜秋寒努力维持着身子平衡往前走,他必须再走上去一点,不能留在这涧底,万一等会涧水再涨高,自己就无路可逃。

湿衣服的重量,使他疲累的身子,更加喘不过气来,汗珠流下额头,模糊了他的视线。

加速的迈步,越过浅水处,越过岩石,越过荆棘,陡坡。

衣服早被利石划破了,手上满是山岩擦伤划伤的裂口。

他的头发昏,喉咙发痛,嘴唇干燥。

但他不能停!

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爬到那半山峰。

因为他害怕自己一放松,便爬不起来了!

脚底被山藤绊了一下,他差点摔倒,用手扶住山壁,喘了口气,衣服已半干了,头发被汗弄湿了,贴在脸上、额头上,粘粘的,很不舒服。

杜秋寒闭上眼睛,几乎要昏倒了。

他没有清醒多久,在眼睛张开前,就昏睡过去了。

……

“寒儿,这儿!”

是温柔的声音在呼唤,那个走起路来环佩叮当响,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幽香的女人,拿着一个梨子,在逗着那个好小好小的孩子。

小孩面孔胖嘟嘟的,红润润的,小手上还拿着糖,咯咯笑着往前抢,一个不稳,小孩跌倒了。

在泪珠未滚落前,那女人便已冲到孩子身边。

小孩见到女人,立即扑进她怀中,用手紧抱住她的腰,把面颊藏在她的衣裙里,抽泣着喊痛。

女人的手环绕着小孩的头,温柔的拍抚着。

“乖!寒儿不哭,寒儿有个天下最好的爹,寒儿要像爹那样做个大英雄,小小的跌伤,不能哭!”

女人放开了小孩,慈爱的笑著,往后退去。

小孩伸出手去拉,没拉住。

小孩急得大叫:“娘……”

……

地上的杜秋寒口中猛喊著娘,突然地醒过来。

杜秋寒睁开眼,一时间,他有些迷糊,没看见娘,也不知自己正处身何处,只知道闪烁、耀眼的太阳,晒得全身发烫。

嘴唇干渴,似乎有点裂开了,他用舌头小心的碰触着利用唾沫来滋润。

他抬头看天色,太阳又正当中,突然他想起来了,自己掉落断崖山涧中的事,至少也有一日夜了吧!

记得和于姑娘分手时,日已渐偏西,没想到在一日夜中变化有这么大,自己已再世为人了。

对了,那个于姑娘是否也逃出去了呢?

想起了于姑娘,脑中就不觉浮起了她的倩影,她的一蹙眉、一举手、一投足、她的笑……。

最鲜明的是她在湖中洗浴时,那露出水面圆润洁白的肩膀,还有那细致柔软的皮肤……

不行!杜秋寒用力的摇摇头,尽力的想摇掉脑中那个动人的影象,不知怎的,那影象却更加鲜明的烙印在他脑中。

杜秋寒突然伸出手,用力地在自己脸上“啪啪”的打了两下,借着刺痛来使神智清醒。

“真卑鄙!”杜秋寒自骂着。

他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捧接住石缝中流出来的泉水,洗了脸和手,水凉而舒适,一些水流入口中,带著泌人心脾的淡淡甜味。

干脆将头靠近石缝,仰头用嘴咕噜噜的喝了几大口,清凉无比的水,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元气也恢复不少。

杜秋寒开始打量四周,后面是山涧,山涧下是一个大约百丈高的断谷,此路不通。

另两边也是断谷,唯一相衔可行的通路是西南方的一条小山岩道倚攀在山壁上。

攀过岩道,可通至另一山头,虽然说同是丛山峻岭,但有路走,就表示有出山的一点希望。

既只有那条路,杜秋寒不再迟疑,大步向前走去。直到那岩道前,他才停下来。

眼前的岩道长而险,那突出的岩块看来单薄而细弱,几乎令人无法相信它能禁得起一个人的重量。山岩下斜,衍长出的杂草,像一条绿色的毯子,从草丛的空隙处向下看,一片黑黝黝的,深不可测。

他告诫自己,要尽量踩稳步子,崖壁上的草,根浅不能抓。

左脚跨过去,右脚也跟着踏上去。那些岩石,在他的脚下挣扎呻吟,整条小道都震动了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折断。

他硬着头皮往前行。

不理会那落石咕噜咕噜的往下滚,岩道那么长,不知走了多久,他的神志开始因紧张而麻木,而恍惚。在一种重复的机械化动作下,扶着岩壁,迷迷糊糊的走,终于绕过岩道,稳稳的站在山腰上了。

山腰中,一边的山壁上布满了原始林木,高耸入天。一边的绿谷更是深邃,触目惊心。

四面张望了一下,杜秋寒发现不远处有一块凸出的大岩石,若石下形成了个凹洞,看起来倒很整洁清爽。

越过了几块岩石和草地,来到那平坦的山凹里,顶上凸出的石块遮去阳光,一株枯木成了天然的椅凳,洞内阴凉、干燥、舒适,地上还铺满了枯黄,松脆的落叶。

杜秋寒吸了口气,坐在枯木上,倚着洞口石壁,眺望着一望无垠的山岭,和山谷对面的山头。

总归一句,绿,四周一片绿,有深绿、浅绿。

顺着对面的山崖看,山崖上挂着一条瀑布,银光闪烁,山岭上却是一片蔚蓝,云在山腰中浮动,忽来忽去……

暮色从谷底向上升,缓缓的弥漫,但没多久时间,日色已淡薄得像一层灰色的纱网。

肚子发出的饥鸣声,提醒了沉醉在祥和宁静中的杜秋寒,他有三、四顿没吃了吧,难怪肚子叫得这么响。

有如弦上的箭般,杜秋寒一跃而起,两眼发着光,灼灼的搜寻着任何可吃的东西。

失望的垂下眼帘,没有,这附近除了石头、树木、野草外,什么也没有。

突然从草丛深处,传来了声音。杜秋寒的心紧张了起来,两眼盯着密密浓浓的林木和深草。

心底猜测着:野兔?山雉?还是猛兽。

他一瞬也不瞬的注视着前方的草丛,手心捏着汗。

突然间,远处的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在移动,深草簌簌的响了起来。杜秋寒的鼻子在空气中吸了几吸,想了一会,他蹲下去,在地上拾了几片尖锐的小石块,然后向那草丛跑去。

杂草越走越深,他走得很快,全不管荆刺和树枝的刺扎。

突然,他蹲下来,察看着地上的某些痕迹。

这是一片长满杂草的凹地,草下的土地湿润泥泞,在上面,可以看出一个鲜明的野兽足迹。

附近的草,也有仆倒的现象,他用手拨开草,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那野兽走过的痕迹,凡它经过的地方,多少都留有痕迹可寻。

忽然间,一只动物从树后面突地跳出来,虽然杜秋寒抖手打出一块石头,没中!

那野兽更惊惶,拔腿跳进草丛。

杜秋寒又是一块石头,那野兽哞叫一声,跑到树林中去了。

杜秋寒满意开心的笑了。

在方才追那野兽前,他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便是那从不归谷生还的“千败老人”告诉他的。

——在不归谷的附近山区中,有一株千年“水火灵芝”,散发出一种奇特的香味,在附近的禽兽住久了,身上都会染上那股异香。

——“水火灵芝”的功效在于能祛万毒,治百病延年益寿外,练武之人吃了,可以凭添百年之内力,在受伤时皮肉伤口可以很快的愈合。

——服食之后,身上也会有那股异香,在灵芝旁边还长有一种细小生紫色小果的草,那草叶有绩骨之功效,紫果可解百毒。

杜秋寒才故意打伤那野兽,便是想借它之力,去寻找那千年灵芝。

在草丛中,果然有一丝血迹。

杜秋寒循着血迹前去。

天色暗了,树木由清晰而变为朦胧,由朦胧转为一幢幢黑影。

黑夜来了。

杜秋寒停在一处浓密的草丛、藤蔓和树林里,迷惑、困扰。

他皱着眉想:找不到血迹了,难道它已经逃进洞了?带着伤,它就该跑不了太远!明天再重新找一找,现在它可能藏匿起来了,没有光线,在黑暗中,实在不好找,尤其是在这个到处是断层悬崖的地方。

他并没有返回原先那石洞,就近拣一个可以避风霜的石壁角,打坐休息一晚。夜晚远处瀑布的水流声听得更清楚了。他已行功数次,最后一次睁开眼睛时,天边已露出濛濛的一片灰白色。

微侧着头,下意识的倾听着。

山林中并不寂静,风声中夹杂着野兽的低鸣。

随着曙色的升起,鸟声也多了些。

杜秋寒用手掬了一些山泉止渴,然后开始在羊齿山蕨及荆棘丛中搜索起那动物的踪迹。

在他即将气馁放弃时,在一棵芭蕉叶片上,发现了几滴血滴,这发现鼓舞起杜秋寒的希望。

他更仔细的搜寻,再走一段路,又看到一片染红的羊齿叶,跟踪着这个新发现的痕迹走,山路是越走越艰难了,坡度随着山高而变得陡峻。

杂草蔓生的山路,不易行走。藤葛经常像蛇般,缠住人的腿。

草丛下的坑洞,更如陷阱般,使人必须步步留心,以免失足落入下面的深谷中。

杜秋寒抽出宝刀,不停的砍伐杂草和藤葛,阳光在刀背上闪烁反射着。

转过山坳处,杜秋寒站住脚,前面的山坪上,有一棵松,枝干形状古拙,奇特的高大古松,孤傲的挺立着,树径约有两人合抱那么粗,落了一地松针。

松树下,有两个粗大的石头,长满了一地柔软翠绿的小草,一股浓郁的香味就由那里传了出来。

那松针、小针,踩下去又软又脆,簌簌作响,嗅着那股香味,一种静谧、温馨又恬然的感觉,袭上心头,杜秋寒告诉自己,“真好”。

筋疲力竭的在石头上坐下,几天来的疲困不安,及逃出鬼门关的那股倦怠,通通袭上心头了,那种紧张这时才真正得到松弛。

杜秋寒疲累的身子往后一倒,真正的酣睡入梦。

这一觉,睡得真舒服,再醒来时,又是日正中天了。

他想起了“紫果”、千年“水火灵芝”,还有绩骨草。

事实上,杜秋寒根本不必找。

在他坐起时,第一眼便看到好几朵有着碧玉梗、牡丹红罩盘大的灵芝,倚着松根,在那儿亭立着,随风飘香。

——不能用刀切割,灵芝神效会减弱,必须用玉器割下,千败老人的话在耳边回响。

杜秋寒拉出藏在衣襟内,胸前好大一片玉锁片,解下丝条,小心翼翼的割下靠近身边的一朵。

灵芝方拿近口边,一股甜香味便诱得杜秋寒肠胃大开,一口咬下一大块。

论理说,生长千年的灵芝,其肉质早该木质硬化,但这灵芝并没有,反而入口即化成甘液,直往腹里吞。

第一口好吃,灵芝便迫不及待往口里塞,没多久,一枝如盘大的灵芝便已吃完,杜秋寒意犹未尽的用舌舔着手中的汁液。

肚中那份饥饿感已没有,只是那种美味惹得他还想再吃,杜秋寒拿着玉锁片的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

他想:天地至实,须生长千百年,何其难求。我杜秋寒,一个苦命人,得天之幸,能食一株于愿足矣,怎能贪心再多食呢?不如留待有缘人吧!

到底是个君子,心胸磊落坦荡,不贪心,一念救了自己一命,只是他不知道而已,也因此没有糟蹋这种天地至宝。因为凡人啃食一株,水火交攻,可打通人的生死玄关,增加功力,再多服,必因血脉贲张,血流过速,而五脏六腑爆裂而亡。

他将玉锁片收回,忽摸到怀中的小瓷瓶,心念一动,急将怀中三个小瓷瓶掏出,三种不同颜色的丹丸倒在一瓶。

再将空的小瓶,分别装入地上的“紫果”和“续骨草”,满满的装了二瓷瓶。

瓷瓶方收入怀中,杜秋寒小腹一阵雷鸣,接着一阵绞痛,他急急忙忙冲到一边沙石处挽起下襟,主便过后,闻到一股奇臭的怪味,似乎是一个人身上所蕴臭气,一股脑儿全洒了出来。

杜秋寒心头惘然,忖道:怎么如此?忽觉全身奇痒无比,忍不住伸手去搔,越搔越痛快,越搔越舒服,这一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整的,血痕处处。

杜秋寒仍觉得全身火辣辣的,麻痒难当,只想找一处有水的地方,浸个痛快。

他边抓边看四周,想看看那里有水。

就在眼睛瞄到古松树后时,他发现那儿有一座小水潭,在来不及想到为什么这里有小水潭,动物为什么还跑那么远去喝水时,杜秋寒已“卟咚”一声跳到小水潭了。

在他的身子浸入水中时,只听水中“嗤嗤”声起,竟然冒出一股股的白烟,这情形先是让杜秋寒自己感到吃惊,接下去他便感到一股来自脊椎的冷意,直泛四肢,冷得他牙齿上下打颤,四肢麻痹,他忍不住自水潭中,一跃而起。

刚一跃起,那股麻痒火辣的感觉又来了,强忍住不去理会,血脉又快爆裂,杜秋寒无奈,只好再跳入潭中。

但没多久,那种寒澈骨的冷意又泛上,他只好一上一下的在潭中来回,弄得自己疲乏不堪,心力交瘁,在潭中力脱,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杜秋寒只觉全身舒畅无比,这种舒畅的感觉,是从小到大所没有过的,而且他现在四肢似乎有股强大的热流,跃跃欲出。

他爬出水潭,发现湿淋淋的衣裳穿在身上很不舒服,便脱下来,挂在松枝上晾干。

挂好衣服,发现光裸的手臂上似乎粘了一层薄皮,用力一搓,他楞傻了眼,那竟是一层薄薄的皮,用手轻轻一撕,整张皮都撕下来了!

杜秋寒心里一惊,急急忙忙往潭水边走去,临水一照,吓得“啊”地叫出声!

原来不仅他的手臂、脸上、脖子亦如此,他以最快的速度,脱下内衣,一看从胸前到小腹,到大腿上,都可撕下一层薄薄的人皮。

人皮下的脸、手、皮肤,非常光滑、白嫩。

轮廓不变,但整个人看起来有如玉琢般,往日那些手脚上、脸上、身体上的刀伤处,未曾在新皮上留下一丝痕迹。

“脱胎换骨……脱胎换骨……”杜秋寒忍不住的自语起来。

是的!

这就是脱胎换骨!

旧的形骸尽行脱去,现在的杜秋寒从里到外,全是新的!

杜秋寒对着潭水,欣喜若狂的撕下全身旧皮。

他欣喜的不是容貌的改变,而是内在的改变。“水火灵芝”的千年灵气,改变了他那一身钝骨,“千败老人”所教的那套“死里求生”,无法练得十全十美,就是因为天生资禀所限,以致无法再增进。

如今钝骨已换,生死玄关已打通,今后他对武学的修练,将不再受到先天不足的限制了。

想到此,杜秋寒忍不内心的欢欣,一个人对着潭水哈哈大笑!

杜秋寒的神智一片朗明,石洞中壁上的那些口诀,在刹那间,源源上涌,杜秋寒每一比划,招式源源而出,即命名有年不解,稍一凝思,难奥处自解。

这一发现,杜秋寒有如疯子般,独自在草坪上,擎着宝刀,上下挥动比划。

一连数天,杜秋寒着了迷般,对着空旷的山野在练习,渴了就饮潭水,饿了就在附近地上寻些小紫果,从嘴巴塞进去,什么味道,好不好吃,他全不在意。

他只是练,从石壁上的武学练到“千败老人”的招式,又从那两种不同的武学中,融合演变另一套招式武学,又从这一套招式武学中,尽锐其形,存其菁华。

这天早上——

杜秋寒不再练习了!

他时而坐在石头上沉思,时而眺望四周山峦,时而倾听那琤琤淙淙的瀑布泉水声。

现在他抬头仰望着蓝天。

天刚黎明,那微弱的曦光散布在山巅、树木、岩石。曦光透过浮云,为浮云染上一道道橘红、金黄的边。

云飘走了,太阳的红彩,肆无忌惮的为天空抹上无数色彩,在曦光微风摇曳的枝叶,枝枝叶叶都带有一股高深的哲理般。云在天空浮动,忽来忽去,忽聚忽散,忽隐忽现。

杜秋寒在悟道?

不!

他只是在想一个如何在山涧深谷中跌落,而又不致受伤死亡的方法。

原来杜秋寒自远离死神之后,几日来睡梦中,不是梦见娘,便是梦见于飞虹。

在梦见于飞虹,除了她的一顰一笑,和婷婷倩影外,便是绝谷中临别的那一吻。醒来时,他的心头总是甜甜的,练武时,心情也格外轻松愉快有劲。

每梦见于飞虹一次,心中对她的思念就加深一分。

这便是他在将三奇和千败老人武学融合后,急着出山的原因。

要出去,在他来说并非难事,只要假以时日,多攀点山岩,多走些路,一月走不出去,两个月也可走出去!

但杜秋寒不如此想,他观察过,攀渡湘西这千山万岭费时太久,他想循涧溪而下,比较快些。因为溪涧临水处,比较有人居住。

他站在这个山坪的南端看过,在这个山坪下有一条山涧,涧水虽然汹涌澎湃,但直穿过好几座山,或许可以流入海,因为从这地方看过去,山涧是越去越宽阔了。而幸运点的话,碰上船只,一路搭回江南,是绝无问题的。

现在要做是由这山坪到山下,有一两百丈高,他必须想办法让自己安全到达山下不受伤。

那必须要有上乘的轻功,这是他最弱的一环。

从他懂事屡遭人追杀时,所学的武功,便是以招式对敌为主,往往招式怪异,着重在击破敌人的杀招,救命为主,其他方面并不太注重。

即使这几日来,他也是如此偏重于招式的练习,而忽略了其他三奇的武学。

其他……想到这里,杜秋寒忽想起刻在壁上的一组口诀!

……气在丹田运转,……在半空中借气换气……以气御气……

杜秋寒气果随念动,照着壁上口诀,依次练了起来。

只见他吸一口气,身形随之上升,升起丈高处,陡地吸一口气,未料这一口气方吸入,身子猛地直往下降。他心一惊,双手平伸,一振动,排出一口浊气,身子又冉冉上升一丈多。

直到力竭,身子坠地。

杜秋寒心中大喜,没想到第一次就能升高三丈,当下调匀真气,再试。

连续几次下来,杜秋寒竟然能一次在空中借气换气十多次,连升十多丈高,虽是直升,但已颇为进步。

在抓到一些要诀后,杜秋寒决定练到口诀的第三步。即是在升浮之际,以气御气,变换身形,或左飘、右斜,前翻、后转。

三日后,杜秋寒满意的停下来。

他一边伸手抹去额头的汗珠,随手砍下一枝竹枝,走近南边的山坪朝下看。突然吸一口气,身形往前疾窜出一丈远,在半空中一个翻滚,头朝下,双手握紧竹杆,直往下冲坠。

好个杜秋寒!

真是艺高人胆大,从山坪到山下至少也有一百多丈高,竟然就持着一根竹竿,靠着一套新练的身法,就从山坪上冲下来,真是令人捏一把冷汗!

山风猎猎响,拍得杜秋寒耳膜发痛,吹得他眼泪直流。由于急速的下坠,使得血流动过速,一颗心“砰砰”直跳,几乎要蹦出口去。

山边,不时有突出的石块,尖岩,杜秋寒不时的用竹竿撑抵,以免身子下坠给碰上、撞伤。

就在距离地面还有十来丈时,杜秋寒身子借着竹竿一横甩之势,斜飞,减缓了坠势,飘飘然降落在岩床上。

惊险、厉害,没有丝毫损伤。除了那一头凌乱散披的头发,及红咚咚的眼睛及脸外,一点也看不出他是个方才从鬼门关上回来的人。

单就这份异于常人的机智、魄力作为,就够令人佩服了!

才定下心,杜秋寒毫不迟疑的走到岩壁旁的竹林中,“咻咻咻”的大刀闪动,一撮近二十支挺直碗粗的竹子应声而倒。一个时辰不到,他已利用山藤和竹了结成一个竹筏,顺溪涧水流,直流而下。

拐过弯,绕过角,行行重重的,在傍晚时分,竹筏已绕过几座山头,忽地一个好大的漩涡在前,竹筏被涡流一卷,直盘旋,在杜秋寒稍一没控制好之下,涡流将人卷出竹筏外,幸好杜秋寒人机警,在发现无法再控制时,双足一点竹筏,身子硬是横飞出近丈,脱离激流漩涡圈,落入水中。

杜秋寒水性不熟,但是应付这种场面还勉强可以,在几个狗爬式的泅水,连泅带踢,总算到了水边了。

他一步步的踩着水底的滑石,慢慢的走过去。浅滩的石块都尖峭,滑不留足,他却攀着石块,像猿猴般从水流上跃过,到达干地上。

他很镇定的检查是否受伤,他发现自己的双膝在剧烈的颤抖,手臂上擦破一块皮,正在流着血。

“够了!”杜秋寒告诉自己,今天走这么远够了。

走回水边,捡起一根树枝对准在回游的一条大鱼,“噗”的一下,插中了,有三四斤重吧!

跨大步,走到一片草地上,放下鱼。以惊人的速度,砍下树枝,生好火,烤了起来。

草地四周,不少燃烧的痕迹,许多石块上也残留着烟熏的黑痕,证明这儿有人停留过。

一个苗人背着猎袋走过来时,杜秋寒惊奇地抬头看着他,眼光中有讶异,也有欢迎。苗人感觉到他的欢迎,坐下来,掏出一只兔子,也放在火上烤,两个人在火焰跳动、木头烧裂的劈拍声中,相互的交换食物。

天亮时,苗人带着他走到一处苗人处,杜秋寒以一把匕首、几两碎银,换了一条破旧的小舟,按照苗人的指引,由山涧直驶入大江。

在小舟接近长江时,一阵大浪涛,终于把小舟打翻了。不知在水中挣扎多久的杜秋寒,他最后的记忆是被人抬到条大船上,有一个浑身散发出迷人的香味的姑娘在朝他笑。

杜秋寒突地坐起,脑中一阵大晕眩,砰地一声又倒下了。

这一声响,惊动了坐在床边打瞌睡的侍女。

侍女走过来,取下杜秋寒头上的湿巾,又换上另一条冷湿巾,放在他的额头上,嘴里叽哩咕噜的轻言抚慰着。

杜秋寒昏昏沉沉的躺了好几天。

他知道自己病了。奇怪的是,从小他就结实而健康,连个闹肚子、中暑都不会有过。现在,病势却来势汹汹地,有两三天,他都陷在半昏迷的状况里。

隐隐约约的,他知道自己床边来来往往来穿梭着人群。娘?于姑娘?奶妈?不!不是!香味不一样!

这是一种奇特的香味,不是娘她们身上的桂花、茉莉香,也不是于姑娘身上那种淡淡的兰花香,而是一种甜甜的香味,闻起来让他非常舒服。

带有这香味的女子,一直待在他身边,他确定这一点。

浑身火烧般的痛楚,和脑袋敲打撕裂般的疼痛中,他一直在说着、喊着。说些什么?喊些什么?呢喃着些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只觉得一回像从山坪直坠到那百丈山涧中,那种刺骨的寒意。一回儿像又置身在不归谷中的地穴口般,全身在熊熊燃烧般那般炙热。使他不自禁的哭着、叫着。

汗水湿透了头发和被褥,他一直有个感觉,那便是他一直赤裸着上身。

然后,他慢慢的清醒了。

随着这份清醒,他分清楚照顾他的有三个人,其中一个握着他的手,陪在身边软软温慰,怜爱的为他抹汗、喂汤汁的少女,正是那随身散发甜甜香味的人。

那少女并未因为他的神智恢复,就收起她的关怀和照顾。反之,她把他当小孩般宠爱着,为他揩脸、梳头,不理会他的抗议。

她温柔、亲切、爱笑,虽然一张小嘴里总是喃喃的、不停的叨念着:“多吃点!”“多喝点!”“我要你快点好起来!”“多躺着,病才刚好!”

虽然他的病早好了,可是他不忍心去拒绝她的关怀和照顾,在起床的第二天他就拒绝过了,少女的失望难过表情,令他活生生的咽下紧接在拒绝之后告辞的话。

要告辞是不可能的,船在长江上行走。

但少女接受了他的坚持,不再一口一口的喂他,让他自己吃饭、喝汤。因为他的接受再留下,少女因而神采飞扬。

说真的,杜秋寒也真的舍不得告辞,从娘死后,再也没有人疼他、照顾他,和尊重他。

现在这条船上,有三个女人宠他,四个大汉见了他的面,恭敬亲切的招呼他。他几乎要沉醉在这种日子里,他贪恋的接受那少女的照顾、关怀,让日子过得平静温馨。

这日,杜秋寒站在甲板上一路舞起新练成的三奇绝学。

他衣袂飘飘,身形优美,双手忽推忽迎,或拒或打,盘旋游走,起落有序,煞是好看。

只听到舱门口一声莺语:“好功夫!杜大哥,我来了!”

娇笑连连中,甜香随风至,一条人影,如彩蝶飞舞般,在他的掌影中穿来穿去,翩然飘飞。

月光淡影中,船板上,淡黄及蓝色两道人影,上下的飞动,不时夹杂几声高兴的轻笑声,站在舱口的几个人,看得高兴,更是拍手声迭起,喝采称赞。

只听一声“咯咯”娇笑声后,两条人影迅速分开。少女笑嘻嘻的道:“捉到你啦!捉到你啦!”

杜秋寒笑意仍噙在嘴角,一双眼睛却怔怔的注视着少女一脸得意相。

少女抓住杜秋寒的手,正洋洋得意,抬头看到杜秋寒两眼呆楞地望着自己,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两人本是面对面而立,少女身上的甜香气息,加上那柔腻如棉的玉手一握,杜秋寒不由得心中一荡,遐思顿起。

少女一头乌溜溜如丝锻般柔软的发丝,用一条小丝带绑着,此刻已滑落,一头秀发,披在鲜奶油般,柔软白皙的肌肤,恐怕更白些,如雪花般的白皙。红润饱满的嘴唇,大而明亮有神的眼睛,有一股天生的优雅高贵气质。

她美的惊人,体态轻盈,宛若仙子,但感觉上那么温婉,任何男人一见,便觉得她是个女人,而自己是个男人。

有一些俏皮、活泼、开朗,却又不失端庄。

但是杜秋寒总觉得有些与寻常女子不太一样,比如说——皮肤太白、鼻梁高挺了些,轮廊太分明了,还有……

“你的眼珠是紫色!”杜秋寒脱口而出。

一旁的侍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少女也忍不住笑了出声,同时放开手。

杜秋寒这才感觉到,自己从方才到现在一直没有将手抽出来,不好意思的退了一步。

“杜大哥!相处这么久,你才发现?”

“我……”杜秋寒心想,你一个少女,我怎好意思去注意,今天是凑巧,否则我也不会发现。别说眼珠子颜色没发现,连你姓什么叫什么我都不知道哪!

少女见他呐呐的说不出话来,于是走到他面前,转个身问道:“你看我像一般女子吗?”

杜秋寒一楞,才感到她的确不太像,除了她衣着鲜丽,气质高雅,单单脚下那双珍珠鞋,就足够寻常百姓人家开销上一两年了,更何况是手上的翡翠镯子呢!

“不像,对吗?”少女又问道。

杜秋寒点点头。

“你想过我是谁吗?”

杜秋寒摇摇头。

“告诉我,你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少女脸上泛起笑意。

“在下认为姑娘是个豪门世家之女,不然便是官宦千金?”

“杜大哥!只想到这些吗?”

“嗯!”

“你再看清楚些!”说完少女把一张娇艳绝伦的脸,伸到杜秋寒面前。

杜秋塞抬头一看,只看到少女两颊泛红,眼中脉脉含情,心中“咚”的一跳,眼皮忙合上,闭上眼睛不看可以,香味却猛往鼻里钻,心中又是一阵摇旌。

“姑娘……美艳绝伦……”

“真的美丽?”

“真的!”

杜秋寒慎重的点头。

“我很高兴。”少女张开贝齿笑了,又问道:“我很高兴!和于姑娘比呢?有什么不同?”

“于姑娘!”杜秋寒吓了一跳:“姑娘认识于姑娘?”

“不认识!”

“不认识?”杜秋寒的眼中猛射出一股寒芒。

少女叹了口气,说道:“杜大哥别惊讶!我是听你在发高烧时,口口声声的把我喊成于姑娘,还紧拉着我的手不放!”

杜秋寒一听,脸上有些讪然,抱拳道:“姑娘,在下病中,多有冒昧……”

少女挥手阻止他再说下去,笑道:“事实上,若非你那一腔痴情,感动了我,我也不会对你另眼看待。”

杜秋寒的脸,红得像柿子。

“我没别的坏意,只是羡慕那于姑娘有福气能够让你喜欢!”少女忽然别过头去,面对江面,道:“杜大哥,你知道么?不管我有多喜欢你,你对我总是淡淡的,这么多天,你也只是称呼我姑娘,连个姓名也没问过!”

杜秋寒心中一凛,想不到这少女说起话来竟这么坦白,一点也没有女孩子家的含蓄,且不管她对自己情意如何,受人救命之恩,就该感恩。

当即走上前几步,和少女面对面相距不到二尺,一揖道:“姑娘,在下一直没谢你的救命之恩!真该死。敢问姑娘尊性?芳名如何称呼?”

“多蕾丝!”

“多姑娘!谢谢你多日来照顾!”

“多蕾丝,不是多姑娘!”多蕾丝纠正道。

面对着不知哪里错,正张口结舌的杜秋寒,多蕾丝笑了,她再次的问杜秋寒道:“杜大哥!你还是没告诉我,我和于姑娘有什么不同处?”

这是个难题,杜秋寒心里嘀咕着,一样是美女,各有各的不同之美。

“姑娘,你和于姑娘是春兰秋菊各有擅长之处,难分轩轾!”

多蕾丝忍俊不住,笑了!

“杜大哥,不是小妹自夸,小妹自认姿色之美,中原之大,只怕还难找出敌手。”

这点不容否认,杜秋寒点点头。

他看过许多美女,瑶华、若华可算是其中佼佼绝色美女,比起多蕾丝是差了那么一点,若真要和她相比拟的,想想也只有于飞虹一个了!

多蕾丝又接着道:“我并不是要你比美丑,而是要问你,你有没有瞧出我和她面貌上有什么不同!”

她这一点明,杜秋寒可全明白了,暗惊自己糊涂,把个“冯京”“当“马凉”看。

多蕾丝看到杜秋寒的眼色,知道他已发现症结,当下伸出手拉着杜秋寒走到船首坐下。

她娓娓道出——

她来自波斯,母亲是中土人氏,嫁予波斯人为妻,所以她有白皮肤、高鼻子、紫眼珠等物征,只是不注意很难发现差别,加上她改着中土服装,更不易让人看出。常听母亲谈到中土文物风光,因为羡慕才携使女到中原,日前便因畅游长江三峡,而救了他。

这话一出,杜秋寒心中许多谜团总算解开了。

三女的话语总是那么轻的尾音,有时候说起话还有点结舌,为什么皮肤特别白,经常唱些没听过的曲子等等……更容易了解为什么多蕾丝对“喜爱”之类的话,总是表达的赤裸裸的,也不觉尴尬!

询及武学,多蕾丝告诉他,波斯一地,习武者亦很多,派别亦杂,但有一主流,所有支派皆由同一武学总源,分化而出。讲充的是以柔、怪异为主,但在运劲、使力一道,比中土发源的早。

练武者,见武心喜,犹如嗜酒者,见酒就馋般。

杜秋寒和多蕾丝闲暇时,便讨论武功招式,除了动手对招外,还相互纠正彼此的拳掌招式滞涩不顺处。

严格说来,多蕾丝的武功还比杜秋寒来得高,所以这些日子来,相互研究切磋,实际上受益最多的还是杜秋寒。

“水火灵芝”的天精地母所蕴生出来的灵效,为他打通了生死玄关,囤积了雄厚的真力,尽管真气充沛,源源不断,但因为他不会将其纳入本身所用,任由真气在内腑中四散流窜,甚至相互冲撞抵触,而多蕾丝所学的武学中,其运劲、使力之心法,正是导气归一,杜秋寒得到多蕾丝口授其法,真是如虎添翼般,不但把那些横撞乱冲的真气导顺归一,同时对上乘的武学又进窥一步。

多蕾丝虽是个绝顶高手,她每日陪杜秋寒练功,切磋武技,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无非是想多藉机相处,耳鬓斯磨罢了,而不是在意武功增进多少。

杜秋寒则一心武学,对于多蕾丝的言行举止,虽已猜出八分她的心意,但总以为她只是小女孩的迷恋,也不放在心上。

这日,船舶进入西湖,天色已昏黄,他站在船首和多蕾丝并肩欣赏湖景。

偶一昂首,看见刘星、茶花站在山径小道上,凝神戒备,非常高兴,杜秋寒正想开口招呼,却又看到他二人身边还站立着一大堆人,同样的肃立,心中一愕,不觉话又吞了回来,双目如电一扫下,已把四周看了一遍。

他发觉那一群人虽然凝神戒备,却无惊恐之色,可见并非有危险,恐怕是于姑娘游湖,在此小憩。

想到于飞虹可能就在那山径水榭中,杜秋寒的心跳得如擂鼓,他下意识的地寻找那张熟悉的面孔。他是找的那么专注,使得身旁的多蕾丝发觉了他的异常。

多蕾丝隐约的意识到杜秋寒好像发现了什么,而在引颈企盼着,拾眼四望,仿佛在找什么?

杜秋寒看见她了!

于飞虹在两个身材颀长的男子陪伴下,出现在水榭回廊上,杜秋寒的眼睛定定地盯在于飞虹的睑上,看她缓缓的走近那茶几,款款落座。

“她是谁?”多蕾丝小声地问。

杜秋寒没有回答,他脑中的某一角落,正忙碌的活动,一方面为于飞虹的本人似乎比记忆中消瘦了些心疼,一方面也在为于飞虹出现在这里而惊讶,试图为她出现找出个正当理由。

“杜大哥!”多蕾丝伸出一只手,轻轻扯了杜秋寒一下,道:“她是于姑娘吗?”

杜秋寒心不在焉的瞥了多蕾丝一眼,道:“是的,她……”突然地杜秋寒警觉不对,他立刻改口问:“你是怎么知道她是谁?”

多雷丝咯咯轻笑道:“我不知道,是你告诉我的!”

“我?……”

“是的!你!就是你!”

咯咯的轻笑声,变成一连串深沉的笑声。

杜秋寒暗自皱眉,他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告诉多蕾丝的!

“对不起,杜大哥!”她收拾起笑声,垂了垂头再抬起,道:“我注意到你的眼睛朝那三个人方向看,而且朝着中央的那女人看,眼神是那么柔和,而且嘴边还噙着一丝笑意,整个人似乎在剎那间,变得那么有生气,有活力……”

多蕾丝停下话来,她咬了咬唇,神色严肃中还带了些悲伤。

“你在船上这么久,你看我的眼神就没有和看她一样,我想,她一定就是你在昏迷中,口口声声喊的于姑娘。”

说到这里,她忽然转过头,半晌才幽幽的道:“杜大哥你想不想见她呀?”

杜秋寒楞了楞,下意识的点点头。

多蕾丝一声令下,船直驶水榭下的码头。

刚放下跳板,杜秋寒前脚尚未跨上,“飕飕”风声响动,两个身着青衫的汉子,横身挡在跳板前。左首的青衫汉双手合抱一礼。

朋友,此乃私宅,请朋友移驾他处登岸。”说完,双目炯炯盯着杜秋寒。

杜秋寒伸出去的脚倏地缩回,多蕾丝正想上前说话,杜秋寒伸手挽住多蕾丝,制止她再说话。

船夫立时收回跳板,船只缓缓划离开岸边。

那两个青衫汉眼睛眨都不眨,直到船入湖心为止,这一幕的发生到结束,于飞虹不知道,刘星、茶花不知道,甚至金百轮、南宫慕白都不知道。

杜秋寒俊目如电,却在船只划动的霎那,把附近的山形地势、屋宇位置都一一记在脑子里面。

多蕾丝心中虽有不服气,但心胸坦朗,见杜秋寒不计较,心中的不快,霎那间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二更梆子声,一条黑色人影,倏地由湖畔的船上冲起,如轻烟般,往湖畔半山水榭方向而去。前面的人影方转过竹林,船上又如鬼魅般,飘出一条淡色人影,衔尾直追而去。

二道人影,一前一后,停停走走,不多时,已来到山腰下。这两个人不是别的,正是杜秋寒和多蕾丝。

多蕾丝的轻功远比杜秋寒还来得高明,这中间虽距离五六丈远,转眼间,她便已追蹑在他身后不到五尺处,而未暴露出丝毫的形踪。

这时,杜秋寒停下来,俊目朝竹林暗处一扫,随手在身旁的竹枝上折下两根细竹,右手一抬,两根细竹无声无息的穿过竹缝,“嘶”的破空声后,“咚咚”两响,竹林暗道倒下两个人影。

杜秋寒身形又起,这样一起一伏,一停一行,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到达水榭。

水榭内,人声静寂,看不到人影,听不到声音,四周真的一片静寂,连片竹叶落在地上,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不但多蕾丝被这气氛镇慑住了,杜秋寒更感觉不寻常。

虽然说,半夜人们都该入睡,但这地方却听不到人的正常呼吸或翻身打鼾声。那表示这地方,没有人睡。偌大的水榭,没住半个人,为什么又警戒得如此森严。

从湖畔开始,竹林藏有人,山径巨石后有暗桩,每一拐弯,每一角落,简直是五步一岗,三步一哨,这种警戒,就是皇宫内苑也不见得能防卫的如此周全。

最奇怪的是,为什么耗费这么多的人力来防卫一座无人的水榭呢?千百个疑点,在杜秋寒的脑中盘旋。

整座水榭沐浴在淡黄的月光下是那么柔和、宁静。多蕾丝深为这份祥和所倾倒,她想:这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住。是神仙?是隐士?她更讶异,在月光下杜秋寒脸色沉重,似乎正为着什么疑难而烦心。

杜秋寒是在烦心,他正极力为这种奇异的现象,寻出一个答案,甚至在考虑自己是否应该进入竹榭去查。

他下定决心,一溜烟的穿过他刚掀起的垂帘,身形消失在竹垂帘内。他一步一趟,借着透入竹帘的月光,仔细的观察,他边走边注意,直走到湘竹帘后面,半天都没出现。

多蕾丝站在水榭垂帘外,看着杜秋寒的一举一动,看到他直走入垂帘后,盏茶工夫仍不见人儿出来,心里有些慌,眉头不觉一皱,心思纷乱,一时拿不定主意,她决定不再多想,一晃身,穿帘而入,直走进竹帘。

多雷丝心中喊糟,竹帘后除了一张床外,什么也没有,床上的被褥,折得整整齐齐的,似乎没有睡过。

多蕾丝又上下左右仔细的查了一遍,找不到丝毫可疑的地方,她又愁又纳闷地在床上坐了下来。

方坐稳,只觉床板又动了一动,多蕾丝整个人吓了一跳,忙站起来看,没什么异样,她再坐下,只觉床板又震动一下,多蕾丝心想,这床板有点古怪。

有这么一想,她便在床的四周用力掀,想把床板掀起,说也奇怪,这床板有如铁片般,意然掀不起来,多蕾丝不信邪,运集内力聚于手,握住床沿木板,丹田真气一贯,使力一掀,不但木板没掀动半分,连木板都没粉碎丝毫。

这一看,让她吓了一跳,什么样的木板这么硬,刚才她这一掀,起码也用了五六百斤的力道,不但掀不动床板,竟然连木头也没弄碎分毫,让人吃惊。

多蕾丝心一气,干脆坐到床上去。

谁知人方往床中央一坐,床板带人竟然直沉下去,这一直沉,让多蕾丝吓得差点尖声叫出口。

在霎那间,床板已沉到底,停在一个一丈方圆大小的直廊上。廓上方,悬了两颗拳大夜明珠,照得整条廊道明若白昼。

多蕾丝心想,既下来了,何不去看看。

她跨下床板,站到廊道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床板在她跨下时,又疾速上升,连让她退缩重跃的机会都没有。多蕾丝只好一咬牙,硬着头皮往前摸索。

在不远处,廊道分成三条,多蕾丝毫不犹豫的往右边走去,因为她看到右边廊道口不远处,有一丝绢,隐隐由石缝边露出一角。

然而在左边廊道,深入三丈处的一间石室里,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在那里哀号呻吟。

而石室门的洞口上,杜秋寒正在那里百思不解的看着。

杜秋寒认得那人,那正是下午时,和于飞虹并坐在水榭回廊饮茶的那个文士。而他正被绑在那非常非常黑暗的石室,若非呻吟声引起功力奇高的杜秋寒集中目力看,寻常人是无法看见室内的景物的。

呻吟声再度响起,是一种处于极度痛苦的可怕叫声。那文士凌乱的躺在一张虎皮上,急剧喘息,双目圆睁,他那俊逸的脸宠因痛苦而扭曲,清邃的眼里满布血丝,深深的抓伤痕遍布在他的喉咙和胸膛上,而且正汩汩冒着鲜血,显出他在极度痛苦中,伤害了自己。

他的牙齿紧紧咬住一块牛皮,双腕被皮索绑住,固定在一根结实的铁桩上,身躯不停的抽搐,他挣扎着,直到鲜血和汗水沾湿皮索。

在一阵剧烈的挣扎后,他平静了下来,他的眼神涣散,唇边隐隐汩出血水。

约莫盏茶时间,那文士的身躯再度疾剧的痉挛,痛苦的呐喊声再起,似乎尖锐的痛楚遍及全身,以致他整个脸又再度的扭曲。他在虎皮上翻滚,来回不停的翻滚,最后昏迷过去了。

杜秋寒一不小心,把石门推开一条缝,自己吓了一跳,一团迷雾,这文士若是被关,囚禁在这里,怎么门又没锁?

不是被关在这里,为什么手足用皮索缚住铁桩?

若他是被关,手足才被缚梆在铁桩上,又为什么在人身躯下,垫着那么厚的虎皮?

在杜秋寒还来不及自迷惑中回转过来时,那文士口中又发出一声非人类的凄厉叫声,杜秋寒被那凄厉的叫声,吓得往后退开。然后,厉叫声再次响起——一种处于极度痛苦的可怕叫声——像一只被囚在笼里,正在接受活宰剐的野兽般。那叫声,在沉寂的黑夜中显得格外凄厉。

杜秋寒发现那文士的神智,并没有完全消失,似乎还存有一丝清醒,在那一声声的凄叫声,偶而还夹杂着一两声苦恼无奈的诅咒。

尽管那诅咒声是那么含糊,却也足以让杜秋寒的心往下一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他下决心,想帮助那文士,因为那文士的诅咒声中含的无奈,就如同昔日的他,面对一波波无情的追杀,及无力反抗的那种悲惨状况,所发出不平无奈的叫声一般。

杜秋寒没有思考他在做什么,只知道自己必须去救他。杜秋寒走进石门,伸手至石门内,解下由石门内反扣住的门链,片刻后,他已进入石室内,正急切地适应石室内的黑暗。

杜秋寒听得到他粗重的喘息,并判断他就在前面的五尺处,那石室并不大,只有几张虎皮、两根铁桩及一口小木箱。杜秋寒踢到木箱,脚趾头有些发痛的缩提上来,杜秋寒必须点燃火摺子,否则一不小心就碰到墙,又怎么能帮助那文士呢!

杜秋寒缓站起身子,伸手入怀,摸出火摺子,就地一燃,当火摺子一亮时,就听到那文士的尖叫,并看到他慌乱的将身子蜷缩在一块。

杜秋寒的心咚地一沉,但很快的由震惊中恢复,并走向那文士。

“我来帮助你!”

文士听到声音,倏地睁开眼睛,很快地又闭了上去,但那一张阖间,杜秋寒看到他的眼神涣散。

文士吐出那块牛皮,狂吼道:“熄掉!熄掉火摺!”声音凄厉无比。

杜秋寒一楞,忙吹熄手中的火摺子!

“出去!滚出这里……”文士喘息地厉喊着,然后是另一凄厉的叫声,由他的喉咙中挤出,他那俊逸的脸,再度痛苦的扭曲着。

杜秋寒看到自己为文士带来的痛苦,心中的同情变为歉疚,他弯下身子,拾起那块生牛皮塞回文士的牙齿间,使那文士后面来的叫声,变得模糊不清。

杜秋寒半蹲下身子,伸出手,缓缓地对文士道:“我要解开你的手腕上的绳索。”

接着,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皮索,解开皮索时,心中暗想,自己是否做的对?在心念尚未理清前,答案便出现了。

那文士的左手猛力一挥,拍中他的胸脯,雄猛的力道所引起的疼痛,穿过杜秋寒的全身,使他猛吸了口气。

文士的身躯再次激烈的痉挛,牙齿也咬得吱吱作响,右手突然曲指成爪,紧紧抓住杜秋寒的手臂,几乎弄断他的小臂骨头,而且残狠的向前拉。

杜秋寒挣扎着,右手用力拉扯文士的左手,却无法摇撼文士的手半分。

“放开手,不然在下就不客气了!”杜秋寒冰冷的说道。

文士似乎像正在设法挤出他的最后一口气,左手上筋已清楚的浮现,似乎想藉着蛮力来发泄他的痛楚。一听到杜秋寒冰冷的语调,立刻抬起了头,用狂乱涣散的眼睛看着杜秋寒。

文士强追杜秋寒服从他野蛮的意志,杜秋寒在挣脱困难情况下,迫不得已的伸出一指,飞快的在文士的“巨阙穴”,骈指上下交点。

只听“咕咚”一声,文士“砰然”倒地,然后他的身子完全静止,眼睛也闭着,苍白的脸庞毫无生气。

杜秋寒确定那文士已昏过去时,正想伸出手去,欲解开那文士双腕及双腿的皮索时,石室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女子,一身青色宁绸衣裙,相貌端庄,莲步走进石室。

那女子一见杜秋寒,倏然一惊,看到他正欲解开文士的皮索,慌的双手急摇,阻止杜秋寒。

杜秋寒看了,心中十分诧异:“不要解开?”

女子连连点头,同时又伸手示意杜秋寒后退。

杜秋寒虽觉奇怪,却没问,缓缓的退到石室口。

只见那女子走近文士身边,蹲下身子,仔细的检查文士的情况后,站起身,走向石门,拉了拉杜秋寒衣襟示意,两人走出石室,只听“咔嗒”一声,那门上内闩自落,由里向外锁上了。

女子往前行,直到廊道折转处,才微微一侧身,站在新的叉道口等待杜秋寒先行,才后行。

杜秋寒和那女子方走过廊道口,背后悄悄地跟上一条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在那石室地道中,绕了半天的多蕾丝。

就这样走着,走完中间地道,那女子走上前,领先转入左边一条好长弯曲着的小叉道,走上石阶,推开门,进了里间,走过小室,揭开门帘,停在一间点燃烛光的屋子内。

屋里的西侧有一张卧榻,朝东是个窗户,窗下有一张方桌,桌角堆积着书画,地下铺着木板,那女子行走在上面,却悄然无声。

女子走近方桌,就桌上笔墨,信手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招手要杜秋寒来看。

“非久留之地,君宜速速离去!此地所见,切勿对人提及,以防杀身之祸!”

杜秋寒知道那女子是善意劝告,却因有一肚子疑点,想向那女子求证,急问道:“在下有些疑点,司否请你代为解疑?”

那女子摇摇头,杜秋寒还想再问,口张开,未及说话,那女子已手指如风,将他点倒,杜秋寒连哼都来不及哼,非常安静地往后一倒,倒进那已转动身形来到他后面,正伸手准备接他身子的女子手臂里。

“放开他!”多蕾丝自帘后奔出,急急的喊着。

在多蕾丝现身奔出之际,那女子已反身将杜秋寒塞在靠墙的一张椅子上。

她缓缓转过身子,面对已将奔势刹住的多蕾丝,两眼只是定定的望着多蕾丝的脸,一眨也不眨,仿佛想从多蕾丝的脸上找出什么。除了烛火偶而爆出的烛火声外,室内是一片静寂。

多蕾丝的一颗心悬在杜秋寒的身上,早已忘掉生死了,那女子从刚才就一直盯着她,并没有让她感到什么压力,只有不耐,不耐她一直不开口,自己无从知道她的打算,更无从搭救起心上人。

“你认识他?”女子突然开口,冲破一室的静寂。

多蕾丝点头。

“你喜欢他?”

多蕾丝点头。

“你很爱他?”

多蕾丝毫不迟疑的点头。那女子的脸上陡地浮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微笑,倏即消失。

“爱到能为他死么?”

多蕾丝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忽又想起这话中有蹊跷,诧异的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的意思是说,”那女子慢吞吞地答道:“擅入禁地者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死,一是终生为奴;进入竹榭地室者,杀无赦!”

说到这里,女子的眼中杀意陡生,透过眼神,如箭矢般,穿透多蕾丝的心,多蕾丝只觉全身一阵冰冷,寒意由心底往上冒。

“你……我不知道你是否到过竹榭地室,因为到我这里共有三条路径,我不予追究,而他——”女子微侧身子指着杜秋寒道:“在石室被我看见,冲着这点,他就难逃一死,他不但私闯禁地,还擅入石室,差点让石室中人自毁前功,除了死之外,还是死!”

多蕾丝的脸色,随着她说的每个“死”字而加白,并不是担忧自己的生死,而是担忧心上人的生死,根据她多年来待在波斯王官内勾心斗角的环境中所得的经验,多蕾丝对于相人有十分把握,她判断那女子会说到做到。

多蕾丝知道自己一定能安全的离去。

她了解自己的轻功已达到“形随念动”的地步,能在千百个波斯高手防守的王宫中,由宫门外直入父王寝宫,而不被追上,甚至和波斯第一骑师“玛哈里”比快,由玛哈里骑上“千里乌驹”先行,而自己比那千里乌驹先到达目的地,足足快了十个马身长。

若论抢人再跑,虽无十成把握,也有六成胜算,但难就是难在那女子有意无意地将手指尖对着杜秋寒的死穴,害得多蕾丝不敢轻易动手。

千百个救法,在多蕾丝脑中闪过,试图在其中寻个能保证杜秋寒在她带走时能百分之百安全的办法。没有办法!

她的全身凉飕飕的、轻飘飘的,仿佛已不存在世间似的。在内心深处,知道自己正面临着生平最大的恐惧、震惊与绝望,她抬起头,看着杜秋寒,她发现自己的舌头似乎打结了,张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女子脸上一付了然于胸的笑容,对着多蕾丝戏弄的一笑,说道:“你在想怎么救他是么?”

多蕾丝看到她脸上那抹戏弄的笑意,想到自己的打算被人看穿,脸不由得胀红了!

“何必急,姐姐我一向是只喜欢听实话,也不喜欢讲废话,讲出去的话也一定能实现。

你既然说你能代他死,我就会成全你的心愿。”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女子在说话之前,身形稍微变换了个姿势,袖端轻拂过杜秋寒的身前,多蕾丝一心只在那女子的指尖,对这轻拂并不在意。

“告诉姐姐,你们见面的经过,还有你有多爱他,而我根据你告诉我的,会判断值不值得放了他!”

多蕾丝心想,说起和杜大哥结识经过,以告诉她,自己有多爱杜大哥,这些只关系到他们两人,不会有害的,杜大哥应该会同意的,当下点点头。

“那必须是实话!否则……”

“我可以发誓,那绝对是实话!”多蕾丝急道。

“好,你就坐在那里说!”那女子指着正对着杜秋寒面前的一张椅子,道:“时间有的是,你慢慢说吧!”

多蕾丝坐下来,稍一整思绪,便开始说起。

……

这是我第一次离家,搭船远游。

我开心得像只被放出笼子的小鸟,终于能够有机会完成心愿了。暂时抛开所有礼节束缚,面对着大自然,看到蓝天、白云、绿树,甚至摸得到野花,能够到江南文风荟萃,母亲生长的地方,还有什么能令自己更开怀的呢?

再说,只要记得住路线,不愁回不了家。放开胸怀,享受着徜徉江上的乐趣。

那天,船夫和侍女喜拉在舱口大嚷,说救起一个溺水者,于是走近一看,那人突然呻吟一声,在昏迷中下意识的伸手乱抓,不知怎地,就抓到我的手。当时,我虽吓得心几乎要跳出来,却也忘了该怎么办。

就在我想起来,赶紧想掰开他的手时,只听他喃喃的叫着“于姑娘……于姑娘……”,一时楞住了,直到他自己松了手,昏迷过去。

就这样,我把他安置在船上,直到他病好,人完全清醒为止。

他是我所认识的人中,唯一一个对感情执着的人,在他生病呓语中,我感受到他那份心意,爱的那么真,那么深,也许他尚不自知他有多爱那位于姑娘,但很快他就会明白,而不会一味地让理智操纵心灵。

我却因为欣赏、敬佩,感念他的那份深情,而自己也陷进去了,我没有办法勒住我自己的感情,我无法忍受住眼见他的痛苦、伤心而不顾,我情愿这一切都能够由我来代替他承担。

我只希望能每天看见他欢笑、快乐、无忧无愁,在他有生之年,长伴在他身边,照顾他、陪伴他,就心满意足了!

……

说到后来,多蕾丝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来越低。

“你真的爱他?”那女子的声音划破沉寂的室内。

“真的!”多蕾丝抬起含着泪水的眼睛,坚定的回答。

“他爱你吗?”

“不!他把我当成朋友、妹妹,她心中恐怕只有于姑娘!”

“那样,你还爱他?”

“我还是爱他,而且我愈来愈不能离开他,我不在乎他爱于姑娘,只要他肯让我跟在他身边,即使是只能每天看到他对我打声招呼,都值得。”

“若要说天下有谁比我更痴、更傻,我想非你莫属了!”那女子声音充满感伤,伸手入怀,取出一红一白两粒丹丸,递给多蕾丝道:“这丸药,是天下至毒的药材炼制,名叫‘九九断肠丹’,是本门用来惩治高级部属的丹丸,我不敢违背重誓,私放你们离开本门,念在你方才奋不顾身冲出来救他的一腔真情上,这‘九九断肠丹’你服下后,便可以带他走了。”

多蕾丝一听,连想都没想的将两粒丹丸一起塞入嘴里,就着唾沫吞咽下去。

而被点住穴道的杜秋寒不知何时,人已清醒,是有口不能言,四肢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多蕾丝吞下去,一时间如五雷击顶般,昏了过去,完全没听到后面的对话。

“我可以带他走么?”

“嗯!”女子点头又道:“这‘九九断肠丹’虽是合天下十八种至毒药材制成,但并非没有解药,在毒丸发作前,你尚有半年时间可以完成自己的身边事。到那时,你若不死,再到此地来,我若幸存于世,自当给你解药。如果我已死,那天底下唯一能救你的人,便是持有一幅‘乘龙图’的人,告诉他,我给你吃药的经过,肯不肯救就在他了。”

多蕾丝不解地望着那女子,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不是要我死么?”

女子摇摇头,感伤的说道:“我不要你死,我从来就不希望任何人死。只是为了一个我珍视他生命,远比任何人的生命还珍视的人,我不得不如此。就如同你一般……”

最后一句话,轻如耳语,寻常人是听不清楚的,但多蕾丝是听清楚了,但心里仍不明白那话的意思。

那女子莲步姗姗地走向多蕾丝,突然伸出手来,紧紧握住多蕾丝的玉手,多蕾丝本想抽回手,看她并无恶意,随即算了。

“妹妹,答应我,别把今天所看到的,告诉别人!”

不知怎的,面对那女子一脸诚挚的模样,多蕾丝竟说不出拒绝的话,一声“好”,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好”字方出口,多蕾丝便看到那女子的眼中闪过一抹解脱的神色,在她来不及细想时,女子已拉着她的手来到书轩的窗口,指着窗外的景物在说着。

“穿过这书轩门的小径,逢红石块就跨过,青石块无论距离多近,一定要踏上去。红石是机关的开启钮轴,青石则是关掉的机关钮,一步也不能错。此地山石、湖泊处处皆设有机关,机关一经发动,任你是大罗天仙,也难逃死劫。”

说完,女子转身指指杜秋寒,又道:“你快带他走吧!姐姐不送你了!但愿薄命人还有见到你的一天……”声音充满苦涩的味道。

多蕾丝也不知怎的,总觉得那女子虽然逼自己吃下毒药,并没有恶意,而且处处流露出一种与自己很亲近的感情,心底逐渐的对她升起好感。

只因一颗心悬在杜秋寒身上,虽觉得她的语音有点不自然,而且行为有违常理,只当中原人生性如此,没有细思,更没有精神去看她。

如果多蕾丝看到那女子此时的脸,必会为那一脸的泪水而不解。

多蕾丝抱起昏迷不醒的心上人,纤腰一拧,人已穿出窗子,姿势美妙的直落在书轩门口的小径头。

放眼一看,书轩三面环溪一面倚山,溪畔两边的地上,皆铺有宽约一丈的红白青石块的小径,和书轩门口的小径同样,多蕾丝不敢大意,解下腰间的丝带,将杜秋寒反身缚在背上,战战兢兢的,两眼盯着足下的石块,一步步的走在小径上。

五丈长的小径,多蕾丝足足走了一刻钟才走完,一张脸紧张得通红。

多蕾丝仰首望向夜空,天色已近黎明,天际已微现白色,一轮弯月已西斜了。

多蕾丝不敢再耽搁,一出了这条小径,四边一看,尚无人烟,便展开身形急往外冲,直冲出这座宅院,稍停下认清湖的方向,人影飞梭边往山下直射而去。

约莫盏茶时间,已来到湖畔,多蕾丝停下脚步,并解下背上的杜秋寒,多蕾丝抖手一振,一支袖箭冲天起,夹着一声短啸,在半空中爆出一圈火花。

黑夜的湖面上,快速的划出一条小船,往岸边来。

船上的人很快架起踏板,又走下两个船夫,伸手接过杜秋寒,船又悄悄的划向湖中,消失在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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