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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初履江湖,故弄玄虚

俞秀凡道:“就小兄所知,那一股邪恶的神秘力量,绝不是什么好人,咱们多走一些妓院、赌场,也许会和他们碰头,而且,还要设法闹点事情,露出锋芒,引起他们的注意,让他们送上门来。不过,出污泥很难不染,这要很大的定力,大哥给了我三个人皮面具,必要时咱们可以易容改扮,但这种事,没有成规可寻,完全要随机应变才行。”王翔道:“俞兄,这么一提,小弟也有个主意了。你文文秀秀,我俩扮你仆从,在江湖上走动,既可避人耳目,又可在一起,岂不是两全其美。”俞秀凡道:“法子倒是不错,只是太委屈两位兄弟了。”王翔道:“大哥不用客套,咱们这样说定了,我去找个裁缝,做几件衣服,再替大哥买上一匹骏马,要扮装,就扮个彻头彻尾,免得被人怀疑。”王尚道:“对!咱俩粗里粗气,作一随从,纵然闹出事情,大哥也好酌情处置,或是再显颜色。”这办法实在不错,俞秀凡一心想着早日完成大哥交付的事情,也就不再反对。

这一天暮色时分,长沙府出现了一个华丽衣着、身跨骏马的英俊的少年。这少年很大的气派,金镫银鞍,蓝衫福履,带着两个健壮的从仆,和一头驮着行李的健骡。马昂首而行,得得蹄声,踏起了片片尘土。长沙府正是华灯初上,夜市将开,行人众多的时刻,那蓝衫少年骏马穿街而行,旁若无人。马行过一座客栈,一个店小二突然疾步奔在街心一抱拳,道:“大少爷,咱们客栈里房间宽敞,酒饭干净,招待亲切,价钱公道。”牵马的是王氏兄弟的老二王尚,停下脚步,冷冷地打量了那店小二一眼,接道:“花钱多少,咱们公子爷不在乎,但你这客栈是不是长沙府最大的客栈?”店小二听口气,送上门的财神爷,怎能失去,急急说道:“那不会错,敝号在长沙府算是第一块牌子,你放心,请里面坐吧。”王尚回顾了马上的俞秀凡微微颔首,遂轻轻咳了一声,道:“伙计,咱们公子爷住下了。我们要独门跨院,至少也要最好的上房。”店小二迭声应道:“有,有。小的带路。”

俞秀凡下了马,紧随在店小二后面。王尚却接着说道:“小二,咱们公子爷的马一向吃的是煮熟的黄豆。”店小二道:“敝号有。长沙府第一大栈店,如是没有喂马的黄豆,那还成话么。”说道,店小二接过马缰,搬着行李,带三人进了一座跨院。店小二的话自然是有些夸张,不过这座跨院确实也不错,两明一暗正房,还有西、南两处四间厢房,一座小院落种了不少花木,阵阵的花香扑鼻。店小二燃起了两只巨烛,正房里一片通明,陪个笑脸,道:“公子爷可要吃点东西?”王尚道:“住了店,那有不吃东西的道理。”店小二道:“喝点酒么?”王尚道:“那是当然。上好的状元红二斤,配八个下酒菜。”店小二哈腰,道:“小的这就去给公子爷准备。”转身向外行去。王尚道:“回来。”店小二一只腿已然跨出门外,听到一声回来,一收腿,又进了门,欠身说道:“你老还有吩咐?”王尚道:“咱们公子爷有个脾气,素来不喜欢独自进食。”店小二道:“小的给公子找两个唱曲的姑娘来陪陪。”王尚道:“咱们公子眼界高,庸脂俗粉看不上,找来的姑娘不够标致,反惹得咱们公子吃不下饭。”店小二心里想道:可真难伺候啊!口中却道:“这个,要你管家指点了,小的是初度伺候公子,摸不到公子爷的脾气。”

王尚笑一笑,道:“嗯,你们前面大厅中,不是卖酒饭的么?”店小二道:“是啊!但那里人品太杂,猜拳吆喝的,怎么能要公子爷在那里进用酒饭。”王尚道:“哎!这你就不知道了,咱们公子就是喜欢热闹,越吆喝厉害的地方,他才能提起兴致,你把酒菜摆在大厅中,咱们在大厅中喝酒。”目睹店小二去远之后,俞秀凡忍不住微微一笑,道:“兄弟,你把我形容得很怪啊!你怎么能想得出来?”王尚道:“咱们既然是要惹事生非,自然是愈怪愈好。”片刻之后,店小二急步行了过来,道:“公子爷,酒菜都给你预备好了,摆在大厅正中间一桌上。”王尚伸手摸出一块二两重的银子,道:“伙计,赏给你,事情办得不错。”店小二黑眼珠看到了白银子,连脸上那一股茫然之色,立刻一扫而空。堆上一脸谄笑,道:“谢谢公子赏赐。”

王尚是诚心招摇,顺手抓起了俞秀凡放在旁侧的宝剑。三人一进大厅,果然引得满厅酒客注目。店小二引着三人,行到正中的桌位上,替俞秀凡拉好椅子,才一哈腰退了下去。桌子上已摆满了酒菜,大厅中也上了九成客人。俞秀凡缓缓入座,王尚立时替俞秀凡斟满了酒杯。王尚和王翔在后旁边一张方桌上坐下来,又叫店伙计,又点了几样酒菜。这样一摆布,俞秀凡就显得有些特别的扎眼。满厅酒客,挤满了人,独独中间一张大桌子上,只坐着一个人。一桌佳肴,独斟独饮,确有点目空四海,鹤立鸡群的气派。这时,正是晚餐时分,酒客纷纷拥来,很多人找不到一个座位,但那张可坐十个人的大圆桌子,却只坐了个蓝衫方巾的年轻人。那独居一桌,满席佳肴,身侧放剑,从人佩刀的形势,隐隐间造成了一股霸气,使得很多没有找到座位的人,脑筋都不敢动到那大圆桌上去。

这家兼营酒饭生意的大客栈,生意实在很好,酒客已然没有了位置,仍有不少人行入店中。俞秀凡独坐中间,望着那些转去行来的食客,心中暗暗忖道:想不到我本知书达礼的俞秀凡,竟然会变成了这样一个嚣张、暴戾的人物,气势飞扬,使人望而生畏。忖思之间,突有一个豹头环眼的中年大汉,行了过来,大马金刀的在俞秀凡对面坐下。这一来,厅中大部酒客,都放下了筷子,转脸望了过来。人都有一种莫名的嫉妒之心。俞秀凡的霸道气势,使满楼的酒客,都有愤怒,但却又没有胆量去自找麻烦,总想有一个人看不惯,把那人教训一顿。果然有人行了过去,眼看一场纷争即将开始,大部分人,都放下了筷子,准备看场热闹。

俞秀凡看那坐在对面的人,三十五六的年纪,穿着一件海青长衫,目中神光隐现,腰中微微隆起,不知道带的什么兵刃。俞秀凡冷冷地望了那青衫人一眼,一语未发。王尚却突然站了起来,大跨一步,人已到了那青衫人的身侧,冷冷说道:“站起来!”青衫人望了王尚一眼,未予理会,却高声喝道:“店小二。”一个店伙计应声行了过来,哈着腰,道:“二爷,你老有什么吩咐?”青衫人大声道:“给二爷来个下酒的菜,一斤二锅头。”店小二应了一声,望望俞秀凡退了下去。王尚心中暗道:“店小二称他二爷,自然是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了,咱们既然是诚心出风头,这等人自然是最好的对象。”但他并非是具有恶性之人,虽然有意布署,滋生事端,但要他横蛮地出手打人,出口伤人,却是难能办到。就在王尚忖思着应该如何应付之际,那店小二已然提着一壶酒,端着一个冷盘,送了过来。店伙计目睹王尚气虎虎的站在一侧,生怕惹火上身,放下了酒菜,回头就走。

青衫人很沉着,提起酒壶,自己斟满了一杯酒。王尚突然伸出手,按在酒杯上,冷冷说道:“咱们公子包下了这桌位置。”青衫人冷哼一声,道:“满堂酒客,座无虚席,这地方却空了这多位置,在下不坐这里,又坐那里呢?”王尚冷笑一声,道:“朋友,咱们花了钱包下了这张桌子,阁下还是让让得好。”青衫人哈哈一笑,道:“兄弟在长沙府住了几十年,还没有人敢叫我让个座位。”王尚冷冷说道:“上得山多遇到虎,阁下今天遇上了。”缓缓收起了右手。只见那个装满了酒的瓷杯,大半部陷于木桌之中。大厅中人大都瞧得十分清楚,个个心头骇然。心中暗道:“这个瓷杯,竟然陷入了木桌之中,当真是一桩不可思议的事。”那青衫人脸色一变,半晌说不出话。王尚冷冷说道:“阁下如是能喝下这杯酒,在下愿向我们公子求个情,让你朋友坐在这位子上。”

青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颇有不知所措之感。他自己心中明白,凭自己这份功力,绝无法取出这只瓷杯。但又不甘心站起来一走了之。那不但当场难看,也丢了他在长沙的名头。一时间楞在当地。王尚冷笑一声,道:“你朋友如是喝不下这杯酒,似乎是不用再待下去了。”青衫人面红过耳,冷哼一声,右手抓住了半个瓷杯,左手用力在木桌下面拍了一掌。但闻蓬然一声,木桌上十几个放菜的瓷盘子,突然一齐飞了起来。王尚双手齐出,接住了大部分瓷盘,还有几个,却被王翔急奔而至,伸手接住。俞秀凡不是不想出手,只因他不知是否能接得住,不敢轻易出手,心中无把握,只好藏拙。青衫人震飞起满桌佳肴,但他仍然没有完整取出那嵌入桌子上的酒杯,瓷杯由中间折断。王尚缓缓放下手中的菜盘,冷冷的望了那青衫人一眼,道:“阁下可以走了。”

人,就是那么奇怪,目睹王翔、王尚的身手之外,大家都忽然觉着那年轻人确有独霸一桌的能耐,只看那两个跟班的厉害,身为主人的自然是非同小可了。青衫人面色惨白,回头向外行去,走到了店门口处,才回过头来,说道:“三位不知要在此停留几日?”王尚道:“咱们准备明天就走。但为了等你的朋友,咱们多留一天也成。”青衫人未再多言,大步出店而去。王尚举手招过来一个店伙计,道:“刚才那位是什么人?”店小二不敢说,但又不能不说,只好应道:“那位是朱二爷。”说完话,立刻转身而去。像朱二爷那种角色,并不是俞秀凡和王尚兄弟要找的人,他们要钓大鱼,那只是一只小虾。王尚提高了声音,叫道:“店伙计。”一个店伙计应声行了过来,一欠身,道:“管家,有什么吩咐?”王尚笑一笑,道:“咱们公子已吃过了饭,不知道长沙府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店小二道:“什么样的地方?”王尚道:“好玩的地方︱赌场、妓院;不过,赌场要赌得大,妓院要天香国色的名妓。”店小二为难的摇摇头,道:“这个么,小的就不太清楚了。”

突然间,一个人大步行了过来,直行到王尚的身前,道:“管家,贵公子可是想在长沙玩玩么?”王尚转目望去,说话的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孩子,穿着一身土布衣服,就像在大街上到处打溜的小孩子一样。蓬乱的头发,脸上还带有一点污泥。王尚仔细打量过那童子之后,缓缓说道:“你是什么人?”蓬发童子笑一笑,道:“我能带你们去很好的地方玩,那里有长沙最大的豪赌,最美的女人。”俞秀凡心中大感奇怪,暗道:“这孩子如此年轻,怎会知晓这多事情?”于是动了很大的好奇之心,当下淡淡一笑,道:“如是真有这么一个地方,咱们应该去见识一番才是。”王尚望着那蓬发童子道:“什么时候动身?”蓬发童子道:“现在。”王尚道:“好,你带路吧!”

蓬发童子却摇摇头,道:“别慌,咱们先要谈好价钱。”王尚道:“什么价钱?”蓬发童子道:“我带你们前去,自然要一点带路费了。”王尚道:“你要好多少钱?”蓬发童子伸出五个指头,道:“这个数,你瞧怎么样?”这三人都是全无江湖阅历的人,自己想出了这样一套笨办法,行起来倒也兴致勃勃。王尚笑一笑,道:“五两银子?”蓬发童子摇摇头道:“五两银子,诸位未免大过小气了。”王尚道:“那你要多少?”蓬发童子笑道:“你们公子不是有的是钱么,五两银子,你如何说得出口?”王尚道:“那你是要五十两了?”蓬发童子笑一笑,道:“以你们公子这身价气派,五十两银子,实在是够便宜了。”王尚道:“好吧!咱们会多付你点。”伸手摸出一锭金元宝,掂了掂道:“这里有十两黄金,先付给你,如果那地方真正是好玩,咱们公子另外有赏。”蓬发童子接过金元宝,微微一笑,道:“多谢公子重赏。”带路去玩玩,有十两黄金的重赏,折合白银一百两,实在是很惊人的手笔。只看得大厅中所有的人,既羡慕、又惊愕。

蓬发童子收好了黄金,微微一笑,道:“公子吃好饭了么?”俞秀凡点点头道:“吃好了。”蓬发童子道:“咱们可以上路了。”王尚欠欠身,道:“请公子起驾。”俞秀凡站起身子,大摇大摆的向前行去。王尚伸手抓起长剑,紧随在俞秀凡的身后。王翔却抢前一步,走在那蓬发童子的身后。蓬发童子微微一笑,道:“咱们先到那里去玩?”王尚道:“是你带我们去玩的,为什么还要问我们呢?”蓬发童子笑道:“我是问问你们,先到有女人的地方去玩呢,还是先到赌场里去玩?”王尚对赌场、女人,全都没有经验,一时之间,愣在当地,不知如何回答。俞秀凡对这方面的事情,亦是全无经验,只是缓缓说道:“久闻湘女多情,咱们先去见识见识此地的女人再说。”有了俞秀凡这么一点,王尚的脑筋也活了起来,接道:“咱们公子的眼光很高,你带咱们公子去的地方,一定要有些姿色才行。”蓬发童子微微一笑,道:“管家放心,如是我桃花童子带你们去的地方,不能使你们满意,天下再没有一个人,能使你们玩得开心了。”

俞秀凡心中一动,微笑说道:“你这名字很怪,为什么叫桃花童子?”桃花童子笑道:“因为我从小就流浪江湖,在花街柳巷中长大,对于玩道,不但十分熟悉,而且人缘也好,很多富商巨贾、王孙公子,都喜欢和我在一起玩乐,每次,都有很重的赏赐,久而久之,他们都称我桃花童子。有关女人的事情,都得向我请教,反而把我的真姓名给忘了。”俞秀凡心中微生警觉,暗道:“这童子虽然带一身流气,但言谈气度,都不似平常人物,对此人,应该留心一些,多一些防范,免得着了他的道儿。”心中念转,口中却笑道:“难得你这点年纪,竟有这么多经验。”桃花童子笑道:“天生一种米,养出百样人。我桃花童子,生具了桃花命,一懂事就在女人群中打滚,我见的女人太多了,自然,对她们心理、性格,了解得多一些。”

俞秀凡道:“你读过书吗?”桃花童子道:“不读不行啊!有些姑娘们喜欢吟诗作对,我总得应付她们才行,说不得只好读点书了。”俞秀凡探着道:“这么说来,你还有点武功了?”桃花童子道:“公子明察,这也得学一点。我这一行,虽然是不在三百六十行内,日子过得轻松,但偶尔也有很苦的时间,要应付各种不同的巨贾王孙,日夜欢娱,纵情酒色,没有点武功基础,身子也支持不住。”俞秀凡道:“桃花童子,你只在长沙府中这片地盘上混生活么?”桃花童子笑道:“自然不止这地。我到的地方很多,秦淮河岸的画舫,西湖舟中的船娘,我是无不熟悉。到长沙也不过半年左右。”

俞秀凡聪慧过人,又务杂学,和这桃花童子谈了一阵,心中已经有了点门路。笑一笑,道:“你带我们去的地方,可也是花街柳巷么?”桃花童子道:“她们不算是花街柳巷中人,但也不能算是正正经经的良家妇女。但她们却不会轻易接客,一般人,根本就没有办法和她们搭上线。”语声微微一顿,接道:“你公子爷是大玩家了,正正经经的女人,那就谈不上玩字。小的先带你去一家瞧瞧,如是你公子不满意,咱们再想别的门路。”几人边谈边走,已经穿过了几条街巷,到了一条幽静巷子里。

这里住的似都是有钱人家,高墙朱门,巨宅大院。桃花童子行到左边第三家前面,停了下来,登上七层石级,叩动门环。片刻间,木门大开,一个老苍头行了出来,和桃花童子低谈了数语。老苍头转身入内,桃花童子却回头对俞秀凡道:“公子请进吧!”俞秀凡心有些跳,但表面上倒还能装得若无其事,大步行入。王翔、王尚,分随身后。穿过一座遍植花树的庭院,才到正厅。庭中早已高燃四盏流苏宫灯,照得满室通明。四个年轻秀美的少女,穿着一色的青缎子、长裙短衫,迎上来把俞秀凡让入上座,四婢轮流奉上香茗、热巾、细点和银嘴金身的水烟袋。

俞秀凡接过茶,却摇摇头,推拒了水烟。原来他根本不会吸烟。一番应酬过后,四婢退下,桃花童子才低声对俞秀凡道:“公子请稍候片刻,玉姑娘在沐浴更衣。”进了厅门之后,王翔、王尚就分左右站在俞秀凡的身后。俞秀凡望望两人,才笑对桃花童子道:“不要紧,咱们等她一会。”四顾了一眼,俞秀凡又低声接道:“这座宅院很大,定然有不少姑娘吧?”桃花童子摇头笑道:“这宅院里,有八个丫环,四个老妪,两个厨师,一个守门苍头,但主人么,就是玉姑娘一个。”俞秀凡道:“噢!很大气派。”

两人谈话之间,忽闻玉佩叮咚,一个粉红衫儿、粉红裙的少女,莲步细碎地行了过来。不知是天生的娇娆,还是后天的严格训练,走路时一步三摆,粉颊、朱唇、杨柳腰,有一股说不出的动人劲儿。玉姑娘莲步微停,一只勾魂的秋波转动,扫了大厅一眼,嫣然一笑,摆着柳腰儿行到了俞秀凡的身前。轻提红罗裙,欠身一礼。

俞秀凡看到了一只好小的脚,粉红绣鞋儿,盈盈一握。这女人美得娇艳,美得动人,全身散发着娇媚气息。是那样动人情愫,是那样撩人绮念。俞秀凡呆了一呆,才起身抱拳,道:“不敢当,姑娘请坐。”姑娘笑一笑,紧傍着俞秀凡的身侧坐下。尽管她风情万种、尽管她媚态撩人、尽管她笑意荡漾,但她似乎不愿说话,由内室行入厅中,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桃花童子欠身行了个礼,道:“玉姑娘,这位公子爷华衣骏马,到了长沙,腰缠万贯,身怀绝技,庸俗脂粉他看不上,所以我把他带到了你这里来了。”玉姑娘点点头,又扬起玉手儿轻轻一挥。桃花童子微微一笑,道:“小的告退了。”悄然退出了大厅。到了厅门外,突然举手对王氏兄弟一招。王尚望了王翔一眼,低声道:“你守着公子,我出去瞧瞧。”举步行出大厅。

桃花童子皱了皱眉头,道:“咳,你看出了苗头没有?”王尚怔了一怔,道:“什么苗头?”桃花童子道:“你们公子似乎是很欣赏玉姑娘,玉姑娘可也似乎挺喜欢你们公子,这就叫才子佳人,两人对了眼,你们两个跟班的,搅混在大厅里,算是那一颗葱啊?”王尚道:“我们保护公子。”桃花童子嗤的一笑,道:“管家,你们可是初离家门吧?”王尚心中一惊,暗道:莫非被这小子瞧出什么毛病来了?只好应道:“不错,咱们是初次陪公子出来散心。”桃花童子笑道:“这就难怪了。”王尚呆了一呆,不知如何回答。桃花童子道:“招呼你那兄弟出来,我去找两个丫头,陪咱到后面喝酒。”王尚心中暗道:“艾大侠肯放俞大哥出来,要他独闯江湖,自然是已有了足可自保的武功,反正我们就在这宅院中,也不会离开多远。”心中念转,举手对王翔一招。王翔行出大厅,道:“干什么?”桃花童子笑道:“玉姑娘陪你公子论诗喝酒,你们哥俩只好找两个丫头凑合一下了。”王尚生恐王翔拒绝,急急接道:“是啊!咱们不能留在厅中打扰公子。”桃花童子道:“两位请跟我来吧。”一面举步而行,一面接道:“这叫做龙配龙,凤配凤、谁要你们命不好,作人的管家跟班呢。再说,玉姑娘的丫头,可也是挑的拣的,一个个貌美如花,也不会屈辱你们哥俩个。”王尚只觉这桃花童子,口若悬河,胸罗渊博,小小年纪,竟似无所不知。

再说玉姑娘目睹两个管家去后,抬手理一理鬓边插的玉兰花。缓缓说道:“公子请入内室,容贱妾治酒款客。”俞秀凡心头直跳,表面倒还算沉得住气,笑一笑,道:“在下的酒量不好。”玉姑娘道:“那么,咱们吃些点心。”俞秀凡道:“在下腹中不饿。”玉姑娘啊了一声,道:“公子喜欢什么呢?”俞秀凡心中一动,暗道:“这丫头好大的口气,待我刁难她一下。”星目转顾了玉姑娘一眼,道:“在下性喜音律。”玉姑娘娇媚一笑,道:“好极啦!管、弦两道,不知公子喜爱那样?”俞秀凡愣住了,暗道:“难道这丫头真也能兼通管、弦两道么?”心中念转,口中说道:“在下喜品洞箫。”俞秀凡暗暗忖道:此女娇媚绝伦,又似具满腹才意,像这样一位姑娘,怎会沦落入风尘中呢?再说像这等闹中取静的深宅大院,仆从众多,每月必须要很大的开销,这丫头由那里弄来这么多的银子呢?他出身贫苦之家,深知金钱得来不易,一个年纪不到二十的女孩子,能够维持这样庞大的开销,这其间实有着很大的可疑之处。心念一转,顿时提高了警觉。

玉姑娘缓缓站了娇躯,道:“贱妾替公子带路。”也不待俞秀凡答话,起身向前行去。俞秀凡缓缓站起身子,随在玉姑娘身后行去。绕过大厅后面的玉屏风,穿过一道木门,回廊曲折,到了一座小厅门前。一个青衣女婢,及时打起了布帘儿。玉姑娘停下脚步,回过头,理鬓浅笑,轻声说道:“公子请。”俞秀凡经过这一段行程,早已定下心神,人也恢复了镇静,玉姑娘一让路,俞秀凡潇洒地行了进去。这是一座布置雅致的小厅,紫绫幔壁,红毡铺地,厅中间摆了一张小圆桌子,小圆桌子两侧,摆了两张铺着红缎垫子的木椅。玉姑娘欠欠身,把俞秀凡让上客位,自己坐了主位奉陪。另一个青衣女婢,端着一个银盘儿,献上香茗。

玉姑娘娇媚地笑一笑,道:“公子喜欢喝点什么样的酒?”俞秀凡微微一笑,道:“随便吧!”他根本不去喝酒,要他决定喝些什么酒,那是叫他作难了。刁钻的玉姑娘回顾了身侧的女婢一眼,笑道:“准备竹叶青。”女婢一欠身,退了下去。玉姑娘转头向另一个女婢道:“去取我的玉箫、琵琶。”青衣女婢一欠身,回头而去。

似乎是厨下随时准备着酒菜,女婢出去不过片刻,已然捧着个大木盘行了进来。四个精致的凉菜,一壶二斤装的竹叶青。另一个女婢捧着玉箫。琵琶行进来。那送酒的女婢去而复返,送上了四个瓷碗扣着的热炒。玉姑娘挥挥手,道:“你们退下去吧!有事情我再叫你们。”两个女婢对着俞秀凡欠身一礼,转身退下。

俞秀凡忽然间想到了这地方的高贵、豪华,如若不花点钱,还算什么贵公子。伸手摸出了两片金叶子,道:“不成敬意,玉姑娘吩咐她们收下吧!”那两片金叶子每一片都重二两左右,用来赏给两个丫头,应该算很大方了。其实,俞秀凡出身贫寒,当年寒窗苦读,从未见过黄金,如今一出手赏人两片金叶子,实在心痛得很。但玉姑娘望也未望两片金叶子一眼,低声喝道:“回来,谢过公子赏赐。”两个青衣女婢应声回转来,谢过赏赐,脸上无有欢欣笑容,但也无鄙视之色。那证明了这赏赐不够大,但也不算太小气。

两个女婢退出雅致的小厅,玉姑娘才提起玉壶,斟满了两只酒杯,笑道:“公子,我敬你一杯。”一举杯,竟喝个点滴不剩。俞秀凡愣住了,看姑娘娇弱不胜,竟然一口干杯,男子汉大丈夫,怎能示弱,只好也一口喝干。阅人多矣的玉姑娘,眼睛里揉不下一粒砂子,虽然那俞秀凡表现得已够镇静,但玉姑娘冷眼观察下,仍然找出了很多破绽,所有的破绽中,以那俞秀凡赏赐两个女婢时的破绽最大。玉姑娘暗自盘算一下,缓缓说道:“公子,贱妾有几句话,不知是当不当讲?”俞秀凡不善于饮,猛灌一杯竹叶青这等烈酒,只觉脸上直发烧。但幸好他带着人皮面具,外面瞧不出来,暗自运气压制,口里应道:“姑饭只管请说。”

玉姑娘道:“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公子腰缠万贯,天涯访美,可是只为了一遣情怀么?”俞秀凡笑道:“周幽王宠褒姒,为博一笑失江山,在下花点银子,又算得什么?”谈到诗书一道,俞秀凡自是大大的行家,随手拈来皆文章,玉姑娘微微一笑,道:“公子满腹经纶,出口有章有典。”俞秀凡道:“姑娘才气纵横,言来能歌能舞。”笑了一笑,玉姑娘又替俞秀凡斟了一杯酒,道:“公子论人,看贱妾是否风尘女?”俞秀凡哈哈一笑道:“千金买笑,只见天姿国色,论什么张王李赵。”

玉姑娘突然有着被伤害的感觉,黯然一叹,道:“薄命、弱女、断肠花,自不配和公子煮酒论英雄了。”俞秀凡道:“古往今来,大丈夫谁不儿女情长,姑娘想得太多了。”玉姑娘有些失措,面对着才气不凡的俞秀凡,暗生出惊栗之心。忖道:“桃花童子说他身负绝技,论文才似乎学富五车,究竟是一个什么人物呢,难道他文武并具,深藏不露!”心念转了转,举杯说道:“公子文才丰茂,贱妾何幸识荆,来,咱们再干一杯。”俞秀凡缓缓举起了酒杯,心中暗道:俞秀凡啊俞秀凡,你不能再喝了。但见玉姑娘举杯一饮而尽,怎能对一个弱女示弱,只好暗里咬牙,再干一杯。

目睹俞秀凡举杯的赳趄神情,玉姑娘心中一动,暗道:莫非他不善饮酒,倒得灌他一下。打定了坏主意,娇声说道:“公子才气折人,贱妾敬佩万分,千金买笑,豪情万斟,由来才子必善酒,贱妾舍命陪君子,愿为公子一醉,咱们先行各尽三杯。”俞秀凡道:“使不得,在下酒量不好。”玉姑娘的动作很快,说完两句话的工夫,已然斟好了酒杯,道:“那是公子一句谦虚话,如何能当得真,贱妾先干为敬。”仰首一杯,立刻又自斟满,就这样干了三个满杯。

俞秀凡虽然不甘示弱,但他心中明白,喝下两杯,已然全身发热,这三杯下去,非得当场出丑不可。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手抓起洞箫,道:“姑娘好酒量,在下吹一曲为姑娘祝贺。”举箫就唇,吹了起来。吹的是一曲合家欢。但闻箫声中散发出一片欢乐的音韵,有如身沐春风,令人舒畅。昔年俞秀凡家中贫苦,一面读书,一面为人放牛;那牧牛时唯一的快乐,就是身骑牛背,一箫就唇,吹出心中欢乐、悲伤。但他吹的箫,都是一般圆竹随手作成,那里像玉姑娘这管洞箫,湘妃竹身,名匠精制,箫身有三道聚音金匝,音律极正。俞秀凡别说吹了,见也没有见过这样好洞箫,这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吹得十分有劲。忽然间,箫声一变,声音高拔,响冲霄汉,余音袅袅,散入云际。

玉姑娘本来是心头有气,听完了一曲合家欢,闷气忽散,连连赞道:“好功夫。公子,贱妾姐妹中都是音律好手,但像公子这样,确还未闻。”俞秀凡道:“近年未品,生疏多了。”忽然间,两个人都发觉说露了嘴,不禁相视一笑,但却都未抓对方的小辫子追问下去。

玉姑娘取过琵琶,扶正弦音,道:“公子,贱妾献丑了。”玉手拨弦,妙音应手而出。弹的是一曲金榜乐。琵琶声忽转繁急,如高山流水般一泄而下,霍然静止。俞秀凡低声道:“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竟然自动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干了下去。玉姑娘眨动了一下圆圆的大眼睛,脸上是一股很奇异的神色,望望俞秀凡。忽然低声说道:“公子,我陪你一壶。”挽起酒壶,喝了起来。这是英雄豪客,大块肉、大口酒的吃法,一个千娇百媚的大姑娘,这样嘴对嘴的喝酒,倒是少见,俞秀凡看得呆了,不知如何是好。玉姑娘一口气喝完了壶中的竹叶青,放下了酒壶,手扶着桌沿儿,笑道:“公子,你可是有些害怕了?”俞秀凡道:“怕什么?”玉姑娘道:“怕我这样疯疯颠颠的样子。”俞秀凡微微一笑,道:“姑娘好酒量啊!”

玉姑娘不知是有点酒醉,还是有意卖俏,扭动一下腰儿,媚笑说道:“扶我上楼去。”那样小的一双脚,又喝了那样多的酒,想象中,实在也是站立不稳。两斤像竹叶青那样的烈酒,一口气灌了下去,就算是玉姑娘好酒量,也不禁脸泛红潮,隐现醉意,缓缓伸出了玉臂。这就使俞秀凡有些义不容辞,而且这地方也不宜太严肃,伸手扶住了玉姑娘。不知玉姑娘是有意还是无心,玉指儿一松桌沿儿,全身倒在俞秀凡的身上。玉姑娘轻启樱唇儿,吹出来一股浓浓的酒气,道:“扶我上楼去。”

俞秀凡依言扶着玉姑娘登上了楼梯。二楼是姑娘的闺房,紫檀雕花大床,挂着白绫帐。笑了一笑,玉姑娘柔声说道:“扶我上床去,我真的有些醉了!”俞秀凡道:“姑娘不该喝下那壶酒。”斜眼儿一瞟俞秀凡,玉姑娘娇声说道:“知道吗,一醉解千愁,我愁绪千种,为何不醉?”俞秀凡笑了一笑,道:“你有什么好愁的,锦衣美食,老奴,侍婢,一个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难道还不快乐么?”玉姑娘道:“说的是吗,人就是不知足,得陇望蜀。再说,我每天香汤沐浴,身着绫罗,还不是都为了给别人看。”俞秀凡道:“女为悦己者容,古往今来,其理不变,有那样多人喜欢你。”

叹口气,玉姑娘打断俞秀凡的话,道:“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坑苦了我们无数姐妹。不管他是什么人,我们都得打扮给别人瞧得顺眼,却不管我们喜不喜欢那个人。武则天作了皇帝,却不知救救我们女人。有一天,我如能号令天下,我要改了这句话。”俞秀凡啊了一声,接道:“怎么样一个改法?”玉姑娘道:“女为悦己者容。我们打扮自己,应该让我们喜欢的人看,如是不喜欢那个男人,为什么穿的花枝招展,为什么要缠这一双小脚?披头散发,大脚丫环,那又有何不可,反正我们不喜欢他。”

俞秀凡眨动了一下星目,道:“话虽说得有一些离经叛道,但想一想,你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玉姑娘嫣然一笑,接道:“你究竟是江湖浪子,还是位花花公子?”俞秀凡道:“姑娘的看法呢?”这时,玉姑娘已行到木榻前面,身子一歪,躺在床上,却抬手拍拍床沿,笑道:“坐下来,让我告诉你我的看法。”俞秀凡幼读诗书,非礼勿动,非礼勿视的礼教关防,早已在心中深植,虽然扮作了腰缠万贯,访美天涯的风流人物,但一时间,却很难适应这改扮的身份,要他和娇娆绝伦的美女,同处一榻,不禁有些犹豫起来。玉姑娘可是久历风尘的人,经过了不少的大风大浪,侧卧娇躯,格格一笑,伸出一个嫩葱似的手指儿指着俞秀凡的鼻尖儿道:“你不是江湖浪子,因为,江湖浪子没有你这份拘谨。”

俞秀凡心头一震,一跨步紧傍玉姑娘的身侧坐下来,接道:“玉姑娘看在下可像豪富之家的花花公子?”玉姑娘格格一笑,一笑道:“也不是出身豪富之家的花花公子。因为,他们都是急色儿,没有你这份镇静工夫。”俞秀凡道:“那么姑娘看在下,又是什么样的身份呢?”他生恐身份为人瞧出,壮着胆子伸出手,捏一下玉姑娘的小脚尖儿。玉姑娘没有闪避,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却盯在俞秀凡的脸上瞧着。幸好一张人皮面具,掩住了俞秀凡脸上的羞红,他故作轻松的笑一笑,接道:“姑娘看在下可是位风流人物?”

整整容色,玉姑娘肃然道:“你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精明小子,只是你的运气太坏。”玉姑娘接道:“说出来,你别吃惊,也别生气。”俞秀凡道:“在下相信还可以自持。”玉姑娘道:“那很好,取下你脸上的人皮面具。”俞秀凡哈哈一笑,道:“好精明的姑娘,你是怎么瞧出来的,我相信,在人皮面具上面加上了药物,那应该不会被人发觉才对,再说,我连脖子里也抹上了易容药物。”玉姑娘道:“你的化装确实很好,实在令人很难瞧出来。”俞秀凡道:“那你又怎么瞧出来的?”玉姑娘道:“你不尚风流偏风流,为什么要捏我一下脚尖儿?”俞秀凡道:“那是因为我想证明一下,我是位久历情场的花花公子。”玉姑娘道:“可恶,为什么不再戴一双手套?捏我一下脚尖儿,羞得你两只手都泛起红霞,偏偏是一张脸瞧不出一点羞红。”俞秀凡叹口气,望着两只手,道:“这叫做百密一疏。”玉姑娘又是一阵格格娇笑,道:“怪你生杏偏当熟桃卖,挑情挑得羞红了两只手,那倒是极为少见。我的公子爷,尝试一下风流滋味,怕不快把一颗心跳出口腔。”

俞秀凡伸手取下人皮面具,笑道:“套着这劳什子怪不舒服,既被你瞧出来,我就不用戴了。”玉姑娘双目中放射出两道情焰,盯在俞秀凡脸上瞧了一阵,一下子挺身而起,娇声喝道:“坐着不要动!”一扭柳腰儿窜出室外。望着那玉姑娘飞跃而出的背影,快如脱弦之箭,这那里是一个弱女子,分明是身负绝技的高人。只见玉姑娘端着一个银盆,盆内满是清水,和一条雪白的面巾进房。放下手中的银盆,玉姑娘笑了一笑,道:“洗洗脸吧!”俞秀凡缓缓收起了人皮面具,道:“多谢姑娘。”老实不客气的就在银盆中洗去了脸上残余的药物。玉姑娘也不再装作,静静地站在旁边,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杰作。

俞秀凡放下面巾,玉姑娘立刻端出银盆。但她很快行入房中,俞秀凡本想坐在对面的锦墩上,心念才动,玉姑娘已到了木榻前面,嫣然一笑,道:“你想跑?”俞秀凡道:“我想换个坐位,揭下了面具,总不能还坐在你的床上。”玉姑娘道:“你自己心里早已明白,这地方用不着拘谨。”俞秀凡嗯了一声道:“这地方,究竟是什么所在?”玉姑娘道:“你找的是路柳墙花,桃花童子绝不会带你到旁的地方,所以你不用拘谨。”俞秀凡回顾了一眼,道:“但这地方不像。”五姑娘追了一句,道:“不像什么?”俞秀凡道:“不像妓院。怎么看这里也不像花街柳巷。”

玉姑娘娇媚一笑,道:“地方像不像什么要紧,你找的是人哪!只要你看人过得去,不论什么地方,都是一样。”俞秀凡道:“玉姑娘,你也不像。”玉姑娘道:“为什么?是我不解风情呢,还是长得太丑?”俞秀凡道:“是长得太美了,美得不像风尘中人。”玉姑娘道:“风尘女子,脸上也不会刻上字,你怎能断言我不是……”语声顿了顿,接道:“明白点说,这地方应该是高尚一点的花街,门前不挂招牌,女人也长的像点样子。”

俞秀凡道:“玉姑娘,我问过了,这里你就是女主人。”玉姑娘道:“说得不算错,正确点说,我该是这里的当家花旦,要接待像你这样的贵公子,那就非得我出马不可。”俞秀凡噢了一声,道:“姑娘的意思是……”玉姑娘道:“什么马儿什么料,马虎点的人物,派两个丫鬟应付一下就是,这该说得很明白,你是不是还有些不懂?”俞秀凡道:“我懂,我懂。”突然摇摇头,笑道:“还是有些不像,你不像风尘女子,连那几个丫头也不像花柳巷卖笑人。”玉姑娘道:“你这人,夹缠起来没有个完,需要怎样说你才相信,良家妇人,岂能允许你公子来这里玩。不过,我们这里高尚些,价钱也贵得吓人,所以,不是腰缠万贯的有钱人,不敢登门。”

俞秀凡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有点像了。”玉姑娘道:“你这人,还要我怎么说,你如是再不信,那只有一个法子证实了。”俞秀凡道:“什么法子?”玉姑娘道:“我这里缠绵一宵,黄金百两,公子愿意花这笔银子,我就可以留客。”俞秀凡心中暗道:“我们打这个主意,原本就是要摆出奇异行径,引人注意,闹闹吵吵,倒是无妨,像这样真的缠绵深闺,洞房春暖,那就有些过分了。何况这女人,适才飞跃的身法极快,论江湖经验,我更难及她万一。留此一宵,凶险万端,中了她的阴谋诡计,那就大大的划不来了。但要一口拒绝,又很难有适当的措辞。”玉姑娘有些失望,但她失望神色,一现即隐,格格一笑,道:“怎么样?害怕了,是么?”俞秀凡道:“怕什么?”玉姑娘道:“怕花钱,还是怕我吃了你?”

俞秀凡尽量保持着镇静,道:“百两黄金,区区可以奉赠,留宿大可不必。在下觉着玉姑娘的身价,应该更高些。”玉姑娘脸上闪掠过一抹讶异,道:“那你就出个价吧!”俞秀凡哈哈一笑,道:“在下风流不下流,姑娘请好好休息,区区告辞了。”玉姑娘呆了一呆,道:“你要走?”俞秀凡道:“不错,已睹姑娘姿容,我不信三湘地面上,还有美过姑娘的人,在下入湘访美已得,心已无憾,明天该走了。”他词锋曲折,婉转有致,简直使玉姑娘有些难测高深。见多识广的玉姑娘也有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措词之感了。呆了一会,才嫣然一笑,道:“是了,公子眼光高,贱妾配不上。”俞秀凡笑一笑,道:“玉姑娘言重了。”抱拳一礼道:“夜深了,在下也该告辞归去。”玉姑娘欠身还了一礼,道:“不再多想想么?”俞秀凡道:“美物不能多用,秀色岂可常餐,人贵适可而止,在下已经很满足了。”

玉姑娘轻轻叹息一声,道:“公子,你不觉着你已经到了宝藏的门么?”俞秀凡心中一动,道:“什么宝藏?”玉姑娘微微一笑举手理一理鬓边秀发,笑道:“公子,一个走马章台,访美天涯的花花公子,大概用不着用易容术吧,再说,你公子用这人皮面具,细巧得很,一般人也不会存有此物。”俞秀凡心头暗暗震动,忖道:“看来是入港了,这丫头和那桃花童子,都不是平常的人物。”心中念转,站起的身子,重又坐了下去。笑道:“姑娘对在下有些什么看法呢?”玉姑娘道:“寻仇,或是访查一些失物。”俞秀凡忖道:“这该是两种最普通的理由,且也使人容易相信的理由。”正想择一项承认下来,忽然脑际中灵光一闪,又自想道:“她虽然太过自负一些,但她的阅历、见识,自非我能及,编一套谎言出来,只怕要露出很多破绽,那就弄巧成拙了。”这一阵功夫间,他心中千回百转,换了不少念头,最后才缓缓说道:“玉姑娘自己想吧!在下么,无法奉告。”

玉姑娘道:“嗯!够了,你能守口如瓶,就可抵消了很多阅历上的不足。”她似在说教,又似在指点俞秀凡增进江湖上的经验。俞秀凡坐着未动,也未出声,但也没有走的打算。玉姑娘微微一笑,接道:“公子,我可不可以请教一件事情?”俞秀凡道:“玉姑娘请说。”玉姑娘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姓什么?”俞秀凡沉吟了一阵,道:“我姓俞,玉姑娘不是真的姓玉吧?”玉姑娘噢了一声,笑道:“玉是我的名字,我姓郭,叫郭玉珍。满意了吧?”俞秀凡笑道:“应该叫郭姑娘才对,怎么会叫玉姑娘呢?”郭玉珍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应叫郭姑娘才对?”俞秀凡微笑道:“郭姑娘似乎已承认不是风尘中人了?”郭玉珍心中暗道:“看来是快入正题了!”口里却微笑说道:“俞公子也不是真的腰缠万贯,访美寻欢的花花公子吧?”锋芒相对,各不相让。

俞秀凡道:“郭姑娘是猜测,还是别有所见?”郭玉珍道:“如是讲猜测,桃花童子引你来此,我们已猜到你是别有用心,但这恐怕你心里不服。”俞秀凡心中大大的震动了一下,暗道:江湖上的人人事事,当真是狡诈万端,可怕得很。口里却笑道:“那是说,开始姑娘就对在下等动疑了。”郭玉珍道:“哪只是动疑而已。因为你不像久走花街的玩家,开始就摆出一副火急的姿态,但也正因为如此,证明了你的来历很单纯,在你们身后,不会有老于世故的人物安排。不知小妹说的对是不对?”俞秀凡想道:说得是哪!本来,这办法是我和王翔、王尚想的。艾大哥并没有指示我们应该如何,这才是拙打巧响。

点点头,缓缓说道:“郭姑娘的论断,使我们惭愧得很,不过……”郭玉珍接道:“不过什么,你心中还有些不服气,对么?”俞秀凡道:“姑娘未能指出我们的破绽何在,实在很难叫人完全心服。”郭玉珍道:“第一是你没有历久情场的那股老练;第二是你没有纨裤子弟那种下流;第三你没有腰缠万贯那股气派。”俞秀凡道:“我出手的赏钱太少,是么?”郭玉珍道:“赏钱少,是原因之一;而且,也没那种付法。”俞秀凡道:“这么说来,在下是太嫩了一点。”

郭玉珍道:“你也有高明的地方。”俞秀凡接道:“这要得请教了,在下全身破绽,那里高明了?”郭玉珍柔媚一笑,道:“你读了万卷书,和一副伶俐的口齿。”语声微微一顿,接着追问道:“现在,你心中服是不服?”俞秀凡道:“郭姑娘。明知在下虽不愿认输,但又不能…”郭王珍接道:“嗯!说得很婉转,你既然有些感觉,可以实话实说了吧!”

俞秀凡一时间还无法编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心知万万不能再有一步失错,再错一着,那就回天乏力,满盘皆输了。一时间,沉吟不语。郭玉珍微微一笑,道:“不敢说,还是不愿说?”这一逼,倒是逼出了俞秀凡一点急智,笑一笑,道:“姑娘,咱们彼此之间,还没有深刻的认识,交浅言深,只怕误人误己。在下自知瞒不过姑娘精深入微的观察,但在下也不愿轻易说出此番访仇……”心中若有警觉,立时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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