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枯瘦老僧面色亦倏然一沉,冰冷之极的说道:“施主休要不知好歹,别人想做老衲的弟子,老衲还不肯收哩。”
石坤天更怒道:“不识好歹又怎的。”他昔年在武当门中就以性烈着称,后来遇着丁伶,虽然将他折磨得壮志消磨,但他此刻重出江湖,髀肉复生,不禁又犯了少年时的心性。
那枯瘦老僧冷笑一声,道:“想不到老衲仅仅数十年未履中土,中原的武林人物就把老衲忘了,你年纪还轻,回去问问你的师长,天赤尊者的话,从来可有人违抗过没有?”
饶是石坤天胆大,此刻也不免浑身一震。
“原来他就是天赤尊者,我怎的这么糊涂,见了这样的排场,还想不到这个人来,若是我早早一溜,万事皆无,如今却怎是个了局。”
天赤尊者以为他年纪还轻,并不知道自己的事,其实天赤尊者三十多年前称雄中原武林的时候,石坤天也有二十岁了,也曾听过这当世第一魔头的事迹。
原来这天赤尊者本是中国行者游方天竺时,被当地妇人所诱,私通而生,天赤尊者自幼被弃,却得巧遇,习得天竺无上心法——瑜珈秘术,他来到中原后,又习得一身中土武功,以一个身具瑜珈之术的人来学武功,自是事半而功倍。
他在中原一呆十余年,这十余年可说是将中原武林搅得天翻地覆,后来不知怎的突然消声失踪,一别三十余年,石坤天竟然遗忘了他。
石坤天长叹一声,忖道:“此人重来此间,倒的确是武林的大难了。”手腕一紧,原来石慧害怕得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他觉得出他女儿的颤抖,心中一顿,忖道:“只是这魔头一定要慧儿做他女弟子,却是为着什么呢?”他不知道这天赤尊者晚年竟习得采补之术,见了石慧的姿质,怎能放过?
天赤尊者缓缓道:“施主考虑了这么久,应该想清楚了吧?”
石坤天眉心几乎皱到一处,想不出一句适当的措词来回答他的话,天赤尊者面色又是一沉,忽然背后一人冷冷道:“人家不当和尚,你要怎么样?”声音低沉而沙哑。
天赤尊者脸色一变,脚步未动,却倏然转了身,街上人群知道又有热闹好看,但这次大家却站得远远的,不敢走得太近,“天赤尊者”四字大多半虽都没有听到,但见了这种阵仗,大家已在心寒了。
石慧见了那在天赤尊者背后冷语的人,高兴地发出一阵欢呼,石坤天虽然并不知道那人是谁,但凭着她那份来到天赤尊者身后,竟连面对着天赤尊者的目光却未曾发觉的身手,已经知道来人必非等闲了,他暗忖:“此地真是异人毕集,自己在武学上虽然自问已有相当精纯的功夫,可是和这般人一比,可就显出自己还是差着一些。”心里不禁微微有些难受。
他心里难受,天赤尊者也未必痛快,这些年来他静极思动,想在中原武林里再创一番事业,因此他听了消息后,也赶到这里来,满想凭着自己的身手将中原武林人士全比下去。
哪知他一来就碰了个软钉子,人家来到他背后,若是不出声的话,他现在还未必知道,这人的武功可想而知。
他注意地打量着那人,又不禁暗暗叫声惭愧,暗忖:“这些年来中原武林竟是人材辈出,这么年轻的一个女子,居然已有了如此身手。”原来这人就是白羽双剑中的冯碧,她驻颜有术,使人看来她最多只有二三十岁,绝不会想到她已是五十左右的老妇了。
围观着的武林豪士,十个里面可说有十个不认得冯碧,看了她这种装束打扮不伦不类的样子,自然难免在心里猜测她的来路,只有石慧认识她,也知道她的武功,心里自然高兴得很。
天赤尊者冷眼望了她半晌,冷然道:“这位女檀越好一身轻功,可是你若凭着这点轻功就敢来管老衲的事,就有些做梦了。”
他一生骄狂,自以为话已经说得不算不客气了,哪知人家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仍带着一脸鄙夷的笑容在望着他。
天赤尊者走前两步,他身材特高,冯碧和他一比,只齐到他胸部,可是她仍然抬起头望着他,根本没有将这么大一个人放在眼里,石坤天心里也不禁觉得奇怪,忖道:“这女子究竟是何来路,居然将天赤尊者都看成假的一样。”须知天赤尊者的威名,震慑武林垂数十年,就在一向颇为自负的石坤天心目中,仍然有着极高的地位,石慧心里却笃定得很,这一来是因为她年纪尚轻,根本不知道天赤尊者的武功深浅,再者也是因为她对冯碧的武功极为信任之故。
冯碧上上下下将天赤尊者看了一遍,然后嗤之以鼻的一笑,向旁边走了一步,对石慧笑问道:“你好吗?”眼里像是全然没有天赤尊者存在一样,轻视可谓已达极点。
石慧也笑道:“很好。”
冯碧又道:“你的那个年轻人呢?”
石慧脸一红,心里有些害羞,也有些难受,白非到哪里去了,她也不知道。
天赤尊者几乎气炸了肺,数十年来,谁听了天赤尊者的名头不是悚然而惊的,此次他虽然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好意思暴怒起来,但面目已然大变,只是他面色太黑,人家并不容易看出来而已。
他努力的将自己的怒火压下去,故意做出一派宗主身份的样子说道:“老衲是个出家人,本不愿多惹是非,但那个女娃资质太佳,又有慧根,若不让她皈依我佛,实在可惜。”他心里已开始有了些顾忌,是以话也讲得越发客气,其实他倒并不是怕事,这种顾忌只是到了他这种年龄的人所必有的现象罢了。
哪知冯碧仍带着满脸笑容望着石慧,对他的话像是仍然没有听到,石坤天心里也在奇怪:“这女子怎的如此做法?”
这时虽然没有动手的迹象,但气氛却已紧张得很,围观着的人有的根本听不见,有的却是不懂天赤尊者的话,更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赤尊者虽然气忿已极,但他可不能在大街上和人动手,但如说这样一走,他自己却如何下台,他忽又微一击掌,那八个拿着乐器的僧人又吹奏了起来,这番他们奏出的乐声更为奇异,令人听了有一种像是极不舒服却又极为舒服的感觉。
天赤尊者长臂一伸,将披在肩上的一块红绸扯了下来,嘶的一声,那块红布竟被他撕成两半,他双手各持其一,目光却紧盯着石慧。
石慧乍一接触到他的目光,便已浑身一震,极力的想避开,哪知天赤尊者的目光里却像有一种吸力,石慧想避也避不开。
渐渐,石慧眼中竟觉得那被撕成两半的红布又合二为一,心神也开始糊涂起来,脑中混沌一片,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天亦尊者将手中的两块红布向地上一掷,回头就走,石慧竟也像是着了魔似的跟在他后面,石坤天大急,忖道:“慧儿,这是怎么回事?”侧脸一看冯碧,却见她脸上也是带着一种不解的神情。
天赤尊者这次走得极慢,石慧却也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石坤天在听了那种乐声之后,神智虽也有些迷糊,但他到底内功已有相当造诣,还能守住心神,此刻见了石慧这种神情,他惶恐之下,纵身一掠,又挡在石慧前面。
石慧却像是没有看到他似的,一步步朝他身前走去,石坤天低喝道:“慧儿!你这是怎么啦?”手一伸,拉着了石慧的膀子。
哪知石慧手一抡,竟将他的手挣脱了,石坤天虎口有些发麻,不知道石慧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冯碧见了,心中亦大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目光四扫,围观的人个个脸上都有一种如痴如醉的神情,她心中蓦然一凛。
这时那天赤尊者已走到那紫檀木桌旁,那四个僧人身形微微扭动着,缓缓将桌子放了下来,这四个僧人扭动身形时,竟带着一种说不出其意味来的韵律,使人看了,心里不由加速了跳动。
突然,冯碧脚步一错,掠到石慧身旁,一把抄起了她,动作迅速惊人,快得好像仅是人们心中的念头一闪,在天赤尊者还没有来得及回头以前,她已一掠数丈,如惊天之轻虹,倏然而去。
石坤天来不及思索,身形一弓,嗖的也跟了去,天赤尊者回过头,含着一个难测的笑容,低语道:“你跑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