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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回 护舅出关沿途怀警,飞骑接箭众寇心惊

春雪瓶一下从树后窜出身来时,玉娇龙也不禁吃了一惊。她瞬即认出是春雪瓶来,便站在那儿凝然不动了!任春雪瓶跪在地上抱住她的双脚哀哀啜泣,她只埋下头来凝望着她,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她那颗受尽煎熬,日夜担惊受怕的母亲的心,这时是惊是喜,是恼是忧,是爱是怨,连她自己也分辨不清了!

春雪瓶哭了许久许久,才抬起头来仰望着玉娇龙,说道:“母亲,我寻得你好苦!”月光斜照在她那满是泪水的脸上,显得是那样的凄楚动人,又是那样的惹人疼爱。

玉娇龙从哽咽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俯下身子将春雪瓶扶了起来,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目光凝视着她,说道:“你真不该来啊!”接着又不胜感伤地说道:“这都怪我,是我把你宠坏了!”

春雪瓶拥着母亲,将脸儿紧紧偎贴在她怀里,说道:“母亲,你打我骂我都行!女儿只要找到了母亲便一切都心满意足了。”

玉娇龙又是一声悲沉的叹息,随即举起手来为春雪瓶擦去脸上的泪水,犹带着些儿责怨地说:“你哪知人世的险恶和利害!”她警惕地向着松林四周环视一下,又说道:“这儿不是久留叙话的地方,快上马随我前去!”

春雪瓶忙转身去到树后牵来大白马,等母亲跨上大黑马后,她也踏镫上马,跟随在母亲身后出了松林,策马向西驰去。行了不久,前面已是去妙峰山的进山路口,玉娇龙也不说话,拨马迳向妙峰山行去。春雪瓶虽然感到有些诧讶,却也不便多问,只勒马紧跟母亲身后,一路向山上行去。二人行至半山,路道越走越变得陡窄,残月亦已落下西峰,眼前显得一片幽暗,正在这进退两难之际,玉娇龙已翻下马鞍,牵着大黑马向道旁的一片树林中走去。春雪瓶也忙下鞍牵马跟着母亲走向那片树林。穿过树林,右旁出现一处涧谷,涧谷两旁是万仞悬崖,谷底长满了灌林荆棘,借着星光望去,冥冥幽幽,令人怵怖莫测。树林左旁是一座小庙,从小庙四周那荒芜得已寻不出路径的情景来看,便已知那是一座冷败多年的小庙了。春雪瓶跟着母亲走进小庙,将马拴在庙内廊上,一同走进殿旁小屋,母亲打燃火种,点亮蜡烛,春雪瓶借着灯光向小屋四壁一望,只见壁角结满蛛网,墙上石灰半已剥落;屋里只有一张旧床和一张破桌。床上除了铺垫着一层麦草外,便只有草席一床,席上放着貂裘一领。春雪瓶看到这情景,不禁心里一阵凄楚,望着母亲恻然问道:“母亲这些日子以来难道就住在这样的一间屋里!?”玉娇龙淡淡地一笑:“我已习于荒僻,这儿倒是很幽静宜人的呢!”

春雪瓶忽觉心里一阵疼痛,忙紧紧拥着母亲,哽咽地说道:“母亲怎竟自苦如此!”

玉娇龙:“为了我所爱着的亲人们,我只能这样,我也甘愿如此!”

昏黄闪闪的烛光伴着春雪瓶低声阵阵的啜泣,屋里暂时陷入一片沉静。

母女二人拥在一起站立了会儿,玉娇龙才将春雪瓶带到床前,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将她注视着,显得有些心绪不宁地问道:“你适才躲在那片松林里是干什么去的?”

春雪瓶:“就是为了等母亲到来。”

玉娇龙:“你怎知我今夜会去。”

春雪瓶:“今天是玉帅周年忌辰,我料定母亲会去的。”

玉娇龙微微一怔:“玉帅生前曾对我有恩,正好我今夜路过那儿,才顺便到他墓前一祭的。”

春雪瓶:“母亲不用再向我隐瞒过去的事情,一切我都已经知道了。”

玉娇龙惕然地:“你知道了什么!?”

春雪瓶:“我已知道,母亲就是玉娇龙。”

玉娇龙怔了怔,随即肃然正色说道“雪瓶你昕着,母亲不是玉娇龙!——玉娇龙早已死了。她的坟墓就在那片松树林中,还有圣上的旌表和封赐,这不仅攸关玉娇龙的名节,还攸关着玉府满门性命,千万妄言不得!”

春雪瓶见母亲说得如此严重,也不禁感到一阵寒栗。她忙点点头,说道:“这利害女儿也是知道的。因此,一月前田项阴谋潜入玉府侦查盗迹,当我察知他是心怀叵测意在搜罗罪证妄图加害玉府时,我便前去破了他的奸计,并将田项派去的那班爪牙着实戏弄了一番。”

玉娇龙(炫)恍(书)然(网)憬悟而又不胜惊异地:“啊,那天晚上在后园楼上燃亮灯光的人原来是你!”

春雪瓶得意地点点头,随着又把事情发生的原委经过一讲了出来。她讲完后,满眼含着娇气地望着母亲问道:“怎么样!?女儿是不是已经长大成人,懂得如何办事了!”

玉娇龙含笑颔首,瞅着她满怀欣慰地说道:“没想到你竞有如此心计,做得也这般周密!这下我对你也真放心了。!”她沉吟片刻,又说道:“那天晚上你纵然不去,我量那几个鼠辈的奸狡伎俩也是不会得逞的!你去了.,又这样做了,却也大慰我心!只是你留下那只灯笼,实如给田项心中投下一道阴影,恐他又要萌发杀机了。”

春雪瓶:“蔡姑曾告诉我说,她从鸾英婶子口里得知,八年前玉帅在离开伊犁返京的途中,格桑伏在呼图壁附近截杀玉帅,就是受了田项的指使。”

玉娇龙眉头一挑,忿然说道:“这老匹夫丧心病狂竟至如此!”

春雪瓶:“听王妃说,皇上为了稳定西疆局势;这次又派田项调遣甘、肃两州军马进驻西疆去了。王妃还说,王爷亦知田项阴险残诈,恐生变乱,为了监制田项,王爷又向皇上保举玉玑大人督办西疆政事,兼参赞军机,已蒙皇上准允,日内就将起程赴西疆了。”

玉娇龙不觉吃了一惊:“啊,有这样的事!”她随即紧锁双眉陷入沉思。过了许久,才又抬起头来对春雪瓶说道:“且把你来京后的一切情况说我听听。”

春雪瓶这才将她如何一路寻母进京,又如何代罗燕与巫朵司比武,如何会见王妃,以及王妃如何因看到她手上的指环竟将她误认为是驼铃公主的女儿之事,一一告诉了母亲。玉娇龙在仔细倾听她叙谈的过程中,不时微微点头称许,不时又微微皱起双眉,忧乐悲欢,百感于怀。特别是当她听了春雪瓶从王妃处获悉的那些由西疆军营送来的密报以及田项对王爷说的那番猜测后,玉娇龙真是忧心忡忡,深感世态的险恶和人心的难测,一瞬间,她似觉自己十八年来所隐忍的一切煎熬苦难都成白受,磨难也将永无尽头,等待着她的除了艰危与险恶外,几乎就没有什么良辰美景,也没有什么欢乐幸福!玉娇龙不由一阵阵地感到心悸,她真不知道她这一生是应该由命还是应该由人了!

春雪瓶见母亲久久不语,眼里充满了深沉的忧伤,便小心试探着问道:“母亲,你寻找的亲人呢?可已有了下落?”

玉娇龙微微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悲沉的叹息,几乎是自语般地说道:“一切可循的线索都断了,真是有如石沉大海,茫茫苍苍,杳无音迹!”她停了停,又喃喃地说道:“我已是心瘁神劳,只差上穷碧落下遍黄泉了,一切都是徒劳!”

春雪瓶从母亲那凄然的神色和悲凉的话语中,感到了母亲心里的哭泣。她不由轻轻投身偎进母亲的怀里,又轻声对她说道:“小雪瓶就在母亲身边,小雪瓶就是母亲的亲人!”

玉娇龙俯下身来,用她的脸偎贴在雪瓶的额上,轻轻地抚拍着她,又轻轻地说道:“是的,你就是母亲的亲人!母亲唯一的亲人也就只有你了!”

一缕缕浸骨的寒气从窗棂中袭进屋来,瓦上一片白色,外面在降霜了。

玉娇龙一探身将春雪瓶抱上床去,她也侧着身子和春雪瓶一起睡下,覆上貂皮,让春雪瓶蜷偎在她的怀里。玉娇龙仍然像几年前在天山的小木屋那样,拥着她,轻轻地抚拍着她,用自己的肌肤暖着她,催她入睡。

窗校里透过一线曙光。点点悠扬的磬声从山崖上沉入涧谷,又从涧谷中飘进庙里,断梦浮思,回肠荡魄。春需瓶睁开眼来向母亲望去,见母亲正注视着屋顶在凝神沉思。她的神情显得肃穆而又安祥,微微下垂的嘴角,没有挂着悲凉的意味,只使人感到一种坚强的意志。母亲那软柔柔的肌肤,仍然和过去一样,散发出使她感到舒适的温馨。这是经过了多少风霜雨雪,熬过多少严寒酷暑和受过多少苦难与折磨的躯体啊!可她却仍和过去一样使春雪瓶留恋她的温柔软滑而赖着不起。春雪瓶似觉已许久没有享受到母亲的温存和爱抚了,尽管天色已亮,她亦已醒来,可她仍然一声不响地偎在母亲怀里,享受着她一生中认为是最美好的时刻。

玉娇龙早已察觉到春雪瓶已经醒来,她没有和春雪瓶说话,也许是她自己也在珍惜这种美好的时刻。只是她心里这时所想着的事情,却远比春雪瓶更加深沉和复杂。这是天性敏悟的春雪瓶也难以猜测和理解的。

母女二人就这样又静静地偎躺了一会,春雪瓶正思度着如何劝慰母亲和她一道返回西疆时,玉娇龙却打破恬静忽然问她道:“你认识一个名叫铁芳的少年?”

春雪瓶不由一怔:“认识。”

玉娇龙:“你和那铁芳是怎样认识的?”

春雪瓶:“是在去塔城的路上和他认识的。”接着她便将他如何在路上拦马强问大白马由来的情景,以及在塔城集市摔跤场上发生的事情,一一讲了出来。但她却隐去了以后在肃州相遇和最近在妙峰山再度重逢的情景。

玉娇龙听了后,默然片刻,又问道:“你觉得铁芳为人如何?”

春雪瓶:“也算得上是个有血性的男儿,看去也诚信,只是有点傻愣愣的。”她说完后不禁在玉娇龙的怀里哧哧地笑个不停。

玉娇龙:“你笑什么?”

春雪瓶:“我笑他那愣头愣脑的模样和他那冒冒失失的傻劲儿!”

玉娇龙:“这有什么好笑的!他要不是那样,又怎会独自一人在玛纳斯河畔挺身去救助你罗大伯呢!”

一直把头伏在母亲怀里的春雪瓶,不觉忽然仰起头来望着母亲,显得十分高兴地说道:“母亲也还记得起那件事来!?”

玉娇龙笑了笑:“怎会记不起来!”接着她又说了句,“哪能记不起来呢!”

春雪瓶见母亲说话的那种神情,心想:她只是没有在她那句话之前加上“你罗大伯说过的话”那一句罢了。春雪瓶一转念,忽又对母亲说道:“那位铁芳的身材、相貌和为人,我总觉有些像罗大伯。”她随即又补了句,“简直像极了!”她说了后忙偷眼注视着她母亲。

玉娇龙的神情显得有些迷惘起来了。她凝神片刻,喃喃自语般地说道:“是像他,像极了!真怪!”

春雪瓶试着问道:“母亲是在哪里见到铁芳的?”

玉娇龙:“在南去百里的一座古庙里。我病发了,也多亏了他的照料。铁芳确也是位难得的诚信少年!”她停了停,忽又问春雪瓶道:“你答应过他要教他武艺?”

春雪瓶:“答应过。”她瞟眼看了看母亲的神色,又说道:“我见他武艺平平,总觉与他的为人太不相称了,就以那次他在摔跤场上所遇到的险恶情景来说,当时若不是有我和罗燕姑姑等人在场,他就要吃亏了!因此我才答应教他武艺的。”

玉娇龙默然片刻,说道:“圣人云:‘人之患,在好为人师。’你哪能轻易就答允作人之师呢!何况男女授受不亲也是圣训,你年纪已经不小,也应多加检点……。”她突然打住话头,沉吟片刻,才又说道:“将来纵要教他一些拳技剑法,可由我去传授给他就是。”

春雪瓶:“他如能得母亲传授当然更好,这就以免我去和他授受。”

二人说着,天已大亮。玉娇龙忙起身下床,去到屋外殿上升起火来,一边用热水洗脸,_边取出馒头烙饼之类的干粮烤在火上。春雪瓶亦已下床来到殿上,帮助母亲张罗早餐。一会儿,干粮均已烤热,母女二人便围坐火旁,一边早餐,一边叙话。春雪瓶乘机劝母亲道:“母亲要寻找的亲人既然尚无下落,眼见时已入冬,母亲病又时时复发,不如和我一起返回西疆,好好将息一下身体,等明年初夏转暖时,我再陪母亲一道进关,慢慢寻访母亲的亲人去。”

玉娇龙放下手里的干粮,注视着春雪瓶说道:“我正想和你谈谈回西疆的事呢!我昨夜想了很久,直到今天清晨才决定下来:我也准备不久便回西疆,只是现在还不成,也不能和你一道,我还要到安国留村去把我十九年前埋藏在那儿的一本残书取回来。那是一本载有九华拳剑最后几路的秘本,我只有把它取回来了才能让你学会秘传九华拳剑的法式和路数。然后,我再到黄河以南去寻找一下我的亲人,以了我最后的心愿。不管是否能够找到,我都准定在明年初春赶回西疆和你团聚。只要我能回来,以后我便不会再离开你了。”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下话来,深情地望了望春雪瓶,嘴边露出一丝凄怆的笑容。

春雪瓶不由全身一震,十分惊异地说道:“母亲怎的说出这样的话来!罗大伯、香姑姑姑、哈里木和艾弥尔叔叔,还有许多许多亲人都在盼候着母亲,都希望母亲能早日回到西疆去和他们团聚呢!特别是罗大伯,母亲不是已经答应了他,说等你这番回到西疆后,便带着我同到乌伦古湖去,去和他永远住在一起。罗大伯也在等待着母亲和我给他带去天伦之乐呢!”

玉娇龙凄然一笑:“兴许我正是已经预感到自己回不了西疆,才对他说出这番话来的。”她话音刚落,一颗映着火光闪闪发亮的泪水也随着腮边滚落下来。

春雪瓶一下扑到她的怀里,带哭带娇地说道:“母亲,我不让你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一定要留在你身边,随你一道去安国,去河南,和你一同回西疆!”

玉娇龙抚拥着她,充满疼怜地在她耳边说道:“好,我不再说这样的话了。母亲兴许是心情不好才生出这些奇怪的念头来的!你也别在意!”玉娇龙随即捧起春雪瓶的脸来,凝望着她,深情而又认真地说道:“母亲不是不想你留在我的身边,我是要你去代母亲办一桩十分重要的事情。”

春雪瓶不由一怔:“母亲要我去办的是什么事情?”

玉娇龙:“这事本来是应该由母亲亲自去办的。可这样一来,我就没法去办我自己的事了!因此,我只把这事交你去办,也只有由你去办我才放心。”

春雪瓶急切地说:“究竟是什么事呀,母亲?”

玉娇龙:“玉玑大人已奉命赴西疆与田项共同处理西疆边务,他兴许日内就即将起程了。那田项一直对玉门怀有宿怨,他为人又极阴险残毒,其党羽旧部遍布陇西,他很可能挟于旧怨,遣人于中途加害玉玑。那玉玑大人虽出身将门,实乃一文弱书生,论心机未足防盗,论力气不能缚鸡,他岂是田项对手。若一旦中途生变,他只有坐以待毙。母亲对玉门负罪深重,已经祸移玉帅,岂能再负玉玑!因此,我要你在玉玑大人动身时暗暗跟随在他左右,代我保护他一路平安到达西疆。这样,母亲就一切都放心了!”

春雪瓶:“我保送玉玑大人去了,谁又来护送母亲?”

玉娇龙:“我还要谁护送!我不是已经和你说过的了,准在明年初春便赶回西疆和你团聚。玉玑大人一路当是按驿而行,加以沿途都要应酬地方官员接送,即是日内起程,估计到西疆时已是新春,离我回到西疆之期亦不远了。”

春雪瓶俯首沉吟,迟疑不答。

玉娇龙不觉长叹一声,说道:“雪瓶,你难道对母亲这一点苦心也不能体谅,对母亲的这一点心愿也不能成全吗?”

春雪瓶赶忙抬起头来,说道:“女儿不是不愿从命,只是放心不下母亲。今愿与母亲以明年三月为约,若到明年三月母亲尚不回家,女儿便将重进玉门关来寻找母亲。”

玉娇龙:“好,就以明年三月为约。你先回家去等我好音!”

春雪瓶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尽管她对即将又要和母亲分离而感到惆怅难禁,但她憧憬那已快到来的新的团聚,那种充满了天伦之乐的生活,正是她近年来时时藏在心里的愿望。为了这一愿望的实现,她甘愿去历尽艰险,甚至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而今眼看这愿望的实现已经临近,那么这短短的离别又算什么呢!对未来的美好的憧憬,又使春雪瓶变得满怀高兴起来。她又不停地给母亲讲了一些别后的情况和她在京城里的所见所闻。玉娇龙却仍如以往那样,只注视着春雪瓶,默默地听,对她所讲的一切,既没有感到新奇,也没有显得惊异。庙里庙外都是一片静寂,住在这儿几乎就像回到了天山上的木屋里,似乎一切都与尘世隔绝,这儿就只有她母女,这儿就是她母女的世界。

时光在母女二人的亲切的交谈中悄悄消逝,转瞬已过中午,玉娇龙从一缕斜照上殿的阳光中警觉过来,不觉轻轻惊呼了声:“啊,午时已过,你也该回城了!”接着,她便起身去屋里取来骨梳一把,将春雪瓶拉到自己身前坐定,亲手为她梳理那已显得有些蓬乱的鬓发。玉娇龙一边轻轻地梳细细地理,一边对她说道:“你已长大成人了,又是在京城,也应该时时注意修饰自己才是。须知容貌也是女子应具有的‘四德’之一,不能再像在天山时那样散散漫漫的了。”

春雪瓶虽也曾多次听母亲讲起女子应该遵从和具有的“三从”“四德”,但都不如这次听去这般入耳,她也是这时才突然领悟过来,自己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开始注意修饰自己的容貌了,至于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自己也不大明白,只隐隐感到这大概就是女人和男人不同之处罢!春雪瓶也在这时才突然发觉到:母亲不管在什么时候和什么样的境况中,也总是打扮得整整齐齐,鬓发更是一丝不乱,哪怕就是长年风霜的摧折与多番苦难的折磨,也损败不了她那美丽的容颜!原来母亲一向十分注意修饰就是因为她把容貌作为“四德”之一来看重的。

玉娇龙给春雪瓶梳理完毕,又将她扶转身来,对着她凝视了会,显得十分欣慰而又略感惊奇地说道:“才数月不见,没想到你一下就长成大人了!以后母亲不在你身边,一切都得靠你自己了!”

她抬头看了看日光,又说道:“已近未时,你该起身回城去了。”

春雪瓶无可奈何地站身来,.还想找个借口再在母亲身边多留一会,母亲却已去解下大白马的缰绳,牵着马向庙外走去。春雪瓶也只好跟着母亲来到庙外,玉娇龙将缰绳递到春雪瓶手里,说道:

“你立即动身,还能在天黑前赶到京城。护送玉玑大人的事就交给你了,你一路上要多加小心!”

春雪瓶:“母亲你呢,你打算何时离开这儿?”

玉娇龙:“我只等天黑也要离开这里了。”

春雪瓶:“这儿十分僻静,母亲何不在此多住两日,等玉玑大人有了确切的起程日期我便来告知母亲。”

玉娇龙:“狡兔尚有三窟,我岂能在此久留!等玉玑大人起程那天,我自会寻个所在送他一送,也送一。送你。”

春雪瓶怀着十分难舍的心情跨上了马鞍,她还想和母亲多叙片刻,让母亲那慈祥的面容在她眼里多留一瞬,不料母亲已经举起手来向着大白马的后臀一拍,大白马便放开四蹄向林中奔去。春雪瓶忙在马上转过身来对她呼唤道:“母亲千万珍重!愿母亲早日回到西疆!愿咱们全家早日得以团聚!”她看到母亲站立在庙门前,没应声,也没向她招手,只呆呆地凝望着她,脸上露出凄然的微笑。

大白马很快便穿过了树林,春雪瓶的视线也很快就被树林遮断!

春雪瓶回到蔡幺妹家里时,已是上灯时候。她吃过晚饭,陪着蔡幺妹和刘泰保闲谈一会,便自回到西屋安寝去了。

第二天上午,春雪瓶正在收拾衣物,作好上路的准备,翠兰奉了鸾英之命来接她过去。春雪瓶问翠兰玉夫人接她进府何事?翠兰告诉她说,玉大人已奉了皇上的派遣去西疆督察,择吉于二十五日起程离京。说玉夫人请她进府多是为了向她打听一些有关西疆的事情。春雪瓶也不再多问,便随翠兰一道去到玉府。鸾英见春雪瓶到来,显得十分高兴,忙将她请到自己的卧室坐定”二人便相互问候起来。问谈中,春雪瓶已从鸾英口里得知:这次请她进府,全是玉玑的主意,为的是向她了解一下西疆的民情风俗,以及沿途关津道路的艰危3ǔωω.cōm险阻。春雪瓶从鸾英的谈话中,感到她对玉玑这番赴任西疆,牵心挂肠的多是旅途的辛劳,似未感到其他,更未流露出对田项的戒忌。春雪瓶便试着向她问道:“玉伯这次去西疆,将和田项共事,玉婶度他二人会合得来吗?”

鸾英:“田项一向对我家怀有旧怨,他为人心性又极阴残,玉玑哪能会与他合得来呢?”

春雪瓶:“田项曾两次驻守西疆,在招降纳叛中,和各部头人都暗有勾结,玉伯也应提防着他才是。”

鸾英:“不瞒姑娘说,我确也曾为这事焦虑过,后来玉玑告诉我说,西疆军营校尉多是先父旧部,先父在世时亦多有恩德于他们,玉玑去西疆,他们定会尽力相护,量那田项也是奈何不了玉玑的。何况我那娇龙妹妹不久前又在妙峰山现身显圣,她既已成仙,又有灵有应,也一定会在暗中保佑她哥哥平安而去又平安归来的。”

春雪瓶凝视着鸾英,见她显得是那样的笃信和虔诚,心里不禁对她生起一种悲悯之意。她也随着鸾英说道:“是的,我也相信玉小姐定会保佑玉伯平安无恙!一定会的!”

鸾英随即又俯过身来,低声在春雪瓶耳边说道:“玉玑昨天才告诉我说,八年前先父在从西疆回京的路上遇到叛部拦路伏击,正在危急时,就是我那娇龙妹妹突然飞到先父的身边,杀退叛部,救先父出险的。”

春雪瓶知道鸾英并不在意田项对玉玑的阴谋加害,而是真的相信了玉娇龙已经成仙,并相信了她那已经成仙的妹妹是一定会保佑她哥哥平安无恙的。

鸾英和春雪瓶正在谈着,玉玑进房来了。他一见春雪瓶便笑容满面地和她招呼,并对她说道:“我已奉圣命督察西疆,二十五日就要起程前往了。昨日去德秀峰大人家,向他请教一些有关西疆军政的事宜,蒙他详加指点,使我受益不浅。我请春姑娘来舍,是想向春姑娘了解一些有关西疆民情风俗等方面的情况,还希望春姑娘能多多见告为幸。”

春雪瓶:“玉伯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便了,我均当如实相告,何用这般客气!”

接着二人便一问一答互相谈了起来。玉玑问了西疆的地形物产,又问边民的生活习惯,还问了各部之间的恩仇嫌隙以及军营与各部相处的善善恶恶。春雪瓶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都一一详尽地告诉给他。使春雪瓶感到奇怪的是:玉玑几乎是什么都问了,可就是从未问及马贼,是他认为马贼对西疆政局无足轻重不屑~问,还是由于心存疑虑而有意避开?春雪瓶感到有些不解。她为了摸摸心玑心意,也为了让他对马贼有所了解,便开门见山地突然向他问道:“玉伯可知道在西疆尚有一股叱咤风云的马贼!”玉玑略感惊异地看了看春雪瓶,从容说道:“那股马贼已在西疆横行了二十余年,官兵一直奈何他不得,我又哪会不知!只是对马贼的功过是非各说不一,军机处对此亦有争议,有把他们视为洪水猛兽,力主剿灭者,亦有将他们说成是一支抗击外寇入侵的劲旅,主张招抚者,也有视他们为目前可用而认定他们终为隐患,提出先用之而后歼之者。有关对马贼在西疆的近况,德秀峰大人已将他前番去西疆稽查到的种种情况告知我了。我若再问姑娘,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形成诸多不利。”

春雪瓶这才明白过来玉玑没有向她问及马贼的原因。本来也是这样,由她来谈还不如让德秀峰说出更为有利,因她已经知道,西疆军营已有密报将她指认为是马贼的同伙了。玉玑若以她所说为据,岂不是又将授人以柄!春雪瓶由此也看出了玉玑为人处事不仅十分谨慎,而且颇有心机,并不像她母亲所说那样,是一个毫无计谋的书生。一直坐在旁边听他二人叙话的鸾英,这时忽然插口问道:“那个绰号半天云的马贼魁首可还活着?”

春雪瓶:“不仅活着,而且仍然是英勇如昔。”鸾英瞟了玉玑一眼,忽又向春雪瓶问了句:“我想那半天云也一定有个压寨夫人吧?”

春雪瓶:“没有。听说他一直是单身一人,长年伴随着他的只是一柄刀一匹马。而他手下的那些弟兄却都已在乌伦古湖安了家了。”

鸾英脸上闪现出惊异和钦佩的神色,她嘴唇微微启动了下,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去了,终于没有说出口来。最后只轻轻地叹息一声,便不再说什么了。

玉玑在旁一直沉吟未语,过了一会,他才淡淡地问道:“春姑娘说那半天云一直孤身未娶,这话可确?”

春雪瓶:“半天云曾否娶过妻子我虽不甚清楚,但他多年来确是孤身一人,这是西疆许多人都知道的。”

玉玑眼里不禁露出些儿困惑的神情,默然片刻,忽又问道:“春姑娘是否见过那半天云?”

春雪瓶:“见过。还曾和他并马追击过一股窜犯到了乌苏里的外寇。”

玉玑听了并未感到惊讶,只点了点头,便不再深问下去了。一会儿,翠兰来禀告玉夫人说饭已备好,三人便一同来到客厅用饭。席间,春雪瓶再次示意玉玑对田项应多加防范,并问他准备随身带去多少校卫?玉玑却不胜感慨地说道:“若像春姑娘这样的巾帼豪杰,我身边只需一个就足够了!若是一般平庸之辈,多带也是枉然,反而沿途招事!”他怅然片刻,又说道:“我要能像德秀峰那样,身边也有一双像德幼铭和罗燕那样的儿子儿媳就好了。”

鸾英:“花点银两去镖行聘请几位镖师随你前去,如何?”玉玑摇了摇头:“真正的高手岂是银两所能聘得!我平时从不结交江湖豪杰,急时相求,谁愿前来为我卖命!”春雪瓶这才察觉玉玑这番去到西疆,他对闩身的安危仍是心怀隐陇,并不像鸾英所说的那般有恃无恐,那样的高枕无忧。春雪瓶不禁想起了母亲对她的嘱托,她见到眼前玉玑这种显得一筹奠展的情景,也不禁有触于怀。她忙停下箸来,望着玉玑充满信心地说道:“玉伯只要能对田项有所警惕,沿途多加戒备也就行了,安危之事不必过虑!那田项曾在西疆多行不义,他也,一定有了克星。我量他纵有千般阴谋也必定不能得逞的!玉伯尽管放心前去好了。”

春雪瓶这几句听去似觉平常的宽慰话语,进入玉玑耳里却感到句句有力,掷地有声!这几句话语在他心里竟如金刚咒语一般,使他顿觉似有佛法保体,从中感到一种神秘的宁静。玉玑在一阵莫名的惊讶中举眼向春雪瓶望去,但见她仍自从容进食,神态是那样的漫不经心,那样的怡然自若!一瞬间,春雪瓶在玉玑眼里竞忽然变得灵光四照,神秘莫测起来!午饭后,春雪瓶又和鸾英闲聊一会,便告辞出府,回到蔡幺妹家里去了。

第二天,春雪瓶去王府给王妃辞行。王妃一听她说要动身回到西疆,立即愁上眉头,忧上心来。她拉着春雪瓶,默默无语地看了许久,才噙着满脸泪水对她说道:“你终归是要走的。留你在京,我虽然感到欣慰,但却苦了你母亲。,她的处境不如我好,受的磨难也比我多,你应该早些回到她身边去。”

春雪瓶不禁被王妃那一片真诚的好心所感动,对她也真的感到有些依依不舍起来。她紧偎在王妃身边,亲切地叫了她一声“姨母”,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很孤独,也很凄苦,我会时时惦念着你,只要有机会,我还会来看望你的。”

王妃凄凉地笑了笑:“你有这番心意就够了,这京城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知道你以后也不会再来了。回去告诉你母亲,说我惦着她,时时都在为她祈福,愿她多珍重!”

春雪瓶知道王妃这几句话是她积在心里多年的话语,春雪瓶带着十分愧疚的心情听着.、应着,她总觉自己好像是在做着一桩损德的错事似的,要不是因为这事涉及母亲,甚至还可能引出更为惨烈的后果,她真想把一切真实情况对王妃和盘托出,以求得心境的安泰。

春雪瓶在王妃身边呆了整整一个上午,直到和王妃一道用过午饭,方才告辞出府。王妃亲自将她由内园便殿送至前园正殿阶前,二人才依依分手。

春雪瓶匆匆赶回“四海春”,刚进后院,便见罗燕正坐在东屋里和蔡幺妹谈话。她心里不由一诧,忙走进屋去和她招呼。蔡幺妹还不等罗燕开口,便忙对春雪瓶说道:“你罗燕姑姑还是第一次到我家里来,只是她却并不是来看我,是来找你的!”她说完后仍在乐哈哈地笑个不停。

罗燕被蔡幺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知如何答话才好。春雪瓶忙接过话去,说道:“我既然住在蔡姑家里,就算蔡姑家里的人了。罗燕姑姑来看我不是和看蔡姑一样吗!”她这几句话说得蔡幺妹和罗燕两人都乐了起来。蔡幺妹又和罗燕寒喧了几句,便称说店里需要她照应转身出院去了。春雪瓶便将罗燕请到西屋她住的那间房里,让她坐定后,才问她道:“姑姑找我必有什么事情?”

罗燕笑了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知道你就要回到西疆去了,特来看看你的。”

春雪瓶不由一怔:“是谁告诉姑姑说我就要回西疆去了?”罗燕:“谁也没有告诉我,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春雪瓶感到十分惊奇地:“姑姑怎么会突然猜到我要回西疆?”罗燕:“我自己也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那天我一听说玉玑大人即将调赴西疆,心里便突然浮起你也快离开我们了的念头;前天玉玑大人去拜访我爹爹,说他已定在二十五日起程,我心里突又浮起你亦就要回到西疆去了的那个念头。后天便是二十五日了,我怕你不告而别,才赶来看看你的。”

春雪瓶紧紧地瞅着罗燕,心里感到十分奇怪,真不知她怎的会把自己的行动和玉玑的行动联起来猜,而且竟被她猜准了!她对此真是感到不解,便又问罗燕道:“玉玑大人去西疆与我何干!姑姑怎么把我回西疆的事和他联在一起?”

罗燕显得心事重重地:“不能说无关!当然也不能说一定有关。自你来京后,我也不知为什么总是把你和玉府的人联在一起,一想到你便会情不自禁地想到他们,想到他们也不由又想到你。”

春雪瓶不由暗暗吃了一惊,她觉得罗燕这种想法应该说是有道理的。春雪瓶弄不清楚的只是她产生这种联想的原因!她是已经知道了一切内情,还是仅仅出于她那敏锐的感觉?春雪瓶也想趁此探出个究竟,便瞅着罗燕含嗔带娇地说道:“姑姑怎不时时想着把我和姑姑联在一起,却把我往玉府那些人的身上联呢?!”

罗燕伸过手来将她紧紧地搂住,说道:“我早就把你和我联在一起了!我的亲人!”

春雪瓶低声地:“我也一直是把姑姑看成是我的亲人的!”

罗燕凝视着春雪瓶,不知她是由于过分高兴还是激动,她的嘴唇也微微颤抖起来。她紧紧地盯着春雪瓶,忽然问道:“告诉我,罗大伯究竟是你什么人?”

春雪瓶微微一怔:“罗大伯没有告诉姑姑吗?”

罗燕摇摇头:“没有。”

春雪瓶:“姑姑也没有问过罗大伯吗?”

罗燕又摇摇头:“没有。”

春雪瓶默然片刻,是说出真情还是隐秘不谈?她的心在翻腾着。她随即又想道:王妃明明是假姨,却偏偏要当作真姨认,眼前罗燕明明是亲姑,却又只能当作假姑看,这是为了什么!这在良心和道义上又岂能说得过去!春雪瓶心一横,抬起头来,两眼迎着罗燕,坦然而又真诚地说道:“罗大伯就是我的父亲!我就是你的亲侄女!”

罗燕虽未感到十分意外,却仍不免显得有些惊讶,只见她眼睛忽地一亮,嘴也微微地张开了。她将春雪瓶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搂着她,轻声在她耳边说道:“我猜也是这样!在塔城时我就已经猜出来了!’房里突然静了下来。二人就在这寂静中互相偎依着,一直过了许久,许久。罗燕才又轻声问她道:“你们怎的没有和你罗大伯住在一起?”春雪瓶:“就要住在一起了。等我这次回到西疆,我们便迁到乌伦古湖去,永远和他在一起。”

罗燕:“你母亲呢,她一向可好?”

春雪瓶默不吭声。

罗燕轻轻叹息一声,又说了句:“她这些年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啊!”便不再问起她母亲了。春雪瓶:“姑姑,我后天便要起程了,你来得正好,德老前辈和幼铭叔面前请姑姑代我致意,我就不再去向他们辞行告别了。”

罗燕点点头,忽又问道:“你究竟是不是为了护送玉玑才赶在这时起程回西疆的?”春雪瓶点点头。

罗燕沉吟片刻,说道:“你为玉玑的安全着想,也该护送他上路才是。”她停了停,忽又冷冷地说道:“不过,我为你罗大伯的安全着想,总觉玉玑去西疆似比田项在西疆还更令人感到焦虑和不安一些。”

春雪瓶感到惊讶而又不解地:“这是为什么?”

罗燕嘴边掠过一丝冷冷而又轻蔑的笑容,说道:“我也说不清楚。我只觉得那些读书多的人,他们口里说的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并不是我们想的那么一回事!你回去告诉你罗大伯,要他多提防着点才是!”春雪瓶简直猜不出罗燕在想些什么,也不知她说的是怎么回事,只张着一双亮亮的眼睛,困惑地望着罗燕。

罗燕凝思片刻,才又对她说道:“我倒不是说所有读书多的人都不好,我只是说有些读书多的人干起坏事来比谁都绝!他们今天可以慷慨悲歌地给你讲大义灭亲,明天又可以义愤填膺地对你说大孝逃国奔吴。他们口里的君父只是虚招,击中别人护住自己才是实路。你还年轻,不懂这些。我在京城看得多了,也就知道了什么事都得多长个心眼。”

春雪瓶也知道罗燕不是临危惊惶失措,遇事多疑好忌的人,她今天为玉玑去西疆的事却显得这么焦虑不安,这不禁在春雪瓶的心里罩上一层阴影,也给她增添了几分心事。

二人又亲亲切切地交谈了会,罗燕一直惦挂在心里是罗小虎处境的安危,她几乎把一个细心的女人所能想到的种种注意事项和防范措施都想到了,也都反复地给春雪瓶叮嘱过了,可她仍然是显得放心不下,深为罗小虎的安危担心,她好像已看到在罗小虎的周围到处都布满陷阱似的。这也难怪罗燕,她一家人都死得那么惨烈,现在就只剩下她哥哥这一个亲人了:而她哥哥又是一个为朝廷不容和外寇衔恨的马贼!

店伙计过院来报,德府来接罗燕的马车已停在客栈门口,罗燕又抓紧时机给春雪瓶叮嘱一一番,这才起身离房向院外走去。春雪瓶一直将她送上马车,眼看着车子已经驶过街口,才怅然若失地回到后院。晚饭时,春雪瓶将自己已决定于后日起程回西疆的事告诉了蔡幺妹和刘泰保,并对他二人说了些感谢的话语。蔡幺妹夫妇二人对此感到十分突然,难舍之情溢于言表。他二人知道强留也是无用,便只好对她说了许多真诚的希望和美好的祝愿,以及对香姑的思念之情,就由她去了。

第二天,春雪瓶将一切上路的东西收拾停当后,又到她曾多次去过的天桥、前门等处走走看看,这也算是她对京城所表示的一种告别之意。

京城城廓的巍峨雄伟,皇家宫殿的庄严豪华,街市百业的繁荣兴盛,这些在春雪瓶心里也并未留下多少难忘的印象,更没有什么值得她流连忘返的地方,她在京城逗留的两个月中,经常感到的是压抑和沉闷,有时甚至还有一种孤独之感袭上心来。春雪瓶早就想离开这使人厌倦的地方,回到那无拘无束使她感到心旷神怡的西疆去了!可正当她要离开京城时,心里又不禁生起一缕怅怅的离愁,眼前一街一巷也变得多情起来。春雪瓶对此也不禁感到有些奇怪。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啊!她毕竟在这儿住了这些日子,这一街一巷朝朝夕夕都在她脚下走来走去,哪会不熟,又哪能无情?更何况这儿还住着罗燕、蔡幺妹、刘泰保、王妃以及德秀峰这么一些使她感到可敬和可亲的人们!晚上,蔡幺妹夫妇备了酒菜给春雪瓶饯行。三人一直谈到深夜方才各自回房安寝。

第二天一早,春雪瓶告别蔡幺妹夫妇,跨上大白马,出了西直门驰过青龙桥,放马直奔南口。她来到南口,见天色尚早,便下马寻一食店打尖小歇。她从店家口里探知玉玑一行尚未到来,便坐在店角的一张桌上,一边吃着汤饼,一边注视着外面路上的动静。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外面道路上忽然传来呼喝开道之声,春雪瓶忙侧目望去,不一会儿功夫,便见有两名衙役在前开道,后面是四名衙役抬着一乘绿纱官轿,官轿门帘高卷,玉玑身著官袍端坐轿内,神情已略带倦意。紧紧跟随在官轿后面的是八骑带刀校卫。这时日已西斜,春雪瓶估计玉玑一行人已是走不过这四十里关沟了。

她随即走到店门前探身望去,果见玉玑一行已离开大道,正在向道旁左侧的驿舍走去。春雪瓶也走出食店,就在近旁找了一家客店住上。次日一早,她等玉玑等人已经起程了大约半个时辰,方才骑上大白马随后跟去。

过了南口,前面便是四十里关沟;一路全是峡谷,蜿蜒曲折,险境丛生,直至居庸关口。春雪瓶一路行去,时而路只一线仅可容马,时而绝壁悬崖令人神摇目眩。峡谷两旁或是危崖夹道,晦暗无光,或又斜坡幽林,藤萝遍野。春雪瓶虽长住天山,却也未曾见这般出奇景色。她一路举目四望,心里也不禁暗暗惊叹这四十里关沟真是天险自成,不愧为京城屏障。她勒马行了一程,转过一片峡谷,北面忽然出现一脉山峦,叠叠重重绵延不断,向北伸去,极目无极!灰白色的雄伟长城,有如一条巨龙,从北蜿蜒而来,又沿着山脊向西蜿蜒而去。春雪瓶身历其境,竟不禁生起一种念天地造化之宏悠、叹自身之渺小的感慨来了!她立马道上,正举目向那层层峰峦凝望问,忽然看见远处一峰顶上,有一骑人影,正勒马凝立,举手篷眉向她这边遥望,满天的朝霞把骑影和山峰映成一片奇彩。

那骑影的面目虽然看不清楚,但那雄健的马身,纤秀的人影,春雪瓶已认出是她母亲来了。她赶忙迎着那峰顶骑影挥动双臂,她几次张口欲口乎,又几次强咽下话去。要不是玉玑一行就在前面不远,要不是这峡谷还有过往行人,她早已高声呼喊出“母亲”二字来了。那骑影显然亦已看到春雪瓶了,只见她高举左手向着春雪瓶挥动数下,随即带转马头,驰下峰顶去了。

春雪瓶凝望着那已经空无人影的山峰,虽然感到惆怅难禁,但她也为母亲能看到她确在遵嘱行事而感到欣慰万分。她想:母亲这下也该放心了!母亲也可毫无牵挂地早日办完她的事情,早日回到西疆与她和罗大伯团聚。

过了关沟,出了居庸关,便一路直向山西进发。春雪瓶知道在这秦晋道上,到处都驻有朝廷军马,各驿舍官厅也有官兵护卫,一般盗贼不敢妄劫朝廷官员,田项纵欲暗算玉玑也决不会选在这秦晋道上行事。因此,春雪瓶或策马于玉玑之前,或尾随于玉玑身后,相隔一箭之距不嫌其近,远离十里之外,也不忧其遥,她时而男扮,时还女装,一路逍逍遥遥,穿过山西,进入陕西,行了不过二十余日便来到甘肃境内,玉玑一行人只在泾川休息一天,便又向西行去。

这日,春雪瓶紧跟玉玑一行人身后,刚刚进入凉州,虽然天色尚早,却不料忽然下起漫天大雪来了。她见玉玑并未下榻驿馆,却在街上觅了一家上等客店停车住下。春雪瓶这天恰好穿的一身男装,便也跟着投宿到那店里。客店共有二进,正堂是一楼一底。内堂楼为上等官房,分设客厅卧室,壁上挂有名人字画。玉玑就住在内堂楼上。他随行众人除了一名管家和一名随侍衙役住在楼上内堂正房里外,其余众人均分住内堂两侧。春雪瓶在内堂楼下要了一间正房,紧靠在那管家和衙役隔壁,大家住定之后,那些衙役、校卫闲着无事,都到堂前厅里来围炉取暖,闲聊一些消劳取乐的事儿。春雪瓶坐在厅角一只小炭炉旁,一边打量着那些前来投宿的旅客,一边听那些衙役校卫谈笑。忽然透过内厅耳门瞥见外厅临街店门走进来一位身披羊皮大褂、脚穿长统毡靴的汉子。春雪瓶从那汉子腰带的花纹上,一眼就认出他是格桑部落里的庄勇来了。那格桑虽已于八年多前因拦路截刺玉帅被她母亲杀死,可现在统领那个部落的头人却仍是格桑的弟弟。春雪瓶心里不由一怔:他到这凉州干什么来了?她随即警惕起来,凝神注视着他的举止动静。那汉子进客厅,停下步来,举眼向四隅环视一遍,然后才径直走到柜台前面,向正坐在柜台里算账的掌柜说道:“请问掌柜大哥,刚才住进贵店来的那位官员,是不是钦差玉大人?”

店掌柜抬起头来警惕地看了那汉子一眼,反问他道:“你问这干什么?”

那汉子冲着店掌柜笑了笑,又说道:“小弟在甘州府衙听差,奉命前来打听玉大人的行止,以便迎候。”

店掌柜又将他打量了下,才应道:“正是玉大人。”

那汉子随又问道:“请问玉大人带了多少随从和护卫?”

店掌柜:“从人不多,只带了六七个衙役和七八名校卫。”

那汉子一抱拳,说了声“有劳掌柜大哥了!”随即转身走出店去。春雪瓶赶忙起身走出店去,只见那汉子已跨上马鞍,冒着大雪匆匆向西驰去。她望着那汉子的背影,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猜他多是田项派来的奸细,打探玉大人的行程兵力,以便策谋如何下手。春雪瓶不觉轻轻一声冷笑,暗暗说道:“我算没有白走这一趟了!”

晚上,街上已经敲过二更,店里外堂内的旅客都早已入睡,雪夜特别冷,也显得特别静,厅里四厢除了响起阵阵鼾声外,几乎就没有别的声息。春雪瓶因想着那汉予来打探玉玑消息的事情,在床上翻来覆去老是不能入睡。她透过窗棂,见房檐的一角被照得亮亮的,她猜出那是从玉玑房里射出的灯光。玉玑大人为何还未就寝?他这时又在做些什么?强烈的好奇心,使春雪瓶急欲知道个究竟。于是,她便披衣起床,轻轻打开房门,隐身暗处,又轻轻地向楼上走去。她上了楼口,转过走廊,见亮着灯光的那扇窗户正是玉玑所住的那间客房。春雪瓶移身走近窗前,将窗纸润戳一个小孔,凑近往房里一看,见玉玑满面愁容,背着手在房中踱来踱去。

窗前书桌上烛已半残,桌上展开一张白纸,犹未着墨。玉玑来回踱了一会,忽又坐到桌前,取出笔来,蘸饱墨汁,望窗凝思,也不知他是要修写家书还是要作诗填词!春雪瓶屏息静气地站在窗前,看他究竟要写些什么。玉玑凝神片刻,随即落笔纸上,写出的竟是“玉娇龙”三字。接着他又一连信笔写去。纸上出现的还是大大小小,草草棣棣的“玉娇龙”三字。玉玑写了一会,忽又停下笔来,对字长叹一声,随即又将那些字一一涂去。春雪瓶已从玉玑那忧愁中带有几分哀伤的神情中,看出他是带着天涯孤旅的心情在怀念着他的妹妹——自己的母亲了。春雪瓶心里忽然荡起一阵暖意,她不禁双手合掌,暗谢上苍,感到自己也不枉奔劳数千里,她已从玉玑对她母亲的怀念中得到补偿和酬劳!也为她母亲感到心满意足了!春雪瓶带着满怀欣慰回到房里,一会儿便沉沉入睡。

第二天早晨,长云渐散,雪已初停,玉玑吃过早饭便催促着从人起程上路。春雪瓶已不敢再像在秦晋道上那般大意,也忙离店上马,紧紧跟随在玉玑身后,一路向前赶去。四日便到甘州,又五日即到了肃州城内,在过祁连山时,春雪瓶特别小心,一路上歇脚打尖都和玉玑只隔一望之地。她见到祁连山道上没有出事,便估计田项可能是选在西疆界口下手了。

玉玑决定在肃州歇马一天,肃州州官已将他迎往官署。春雪瓶不必再为玉玑在肃州的安危担心了。她便策马向西门小街刘婆开的那家“故人来客店”走去。她来到客店前刚一下马,刘婆在店堂里早已看见了她,急忙迎出店来,先是一声爽朗的哈哈,随即说道:“难怪昨夜灯花爆,却把春雪瓶爆来了!”春雪瓶也忙上前给她见礼,并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姥姥”。刘婆将春雪瓶迎进后院,把她安排在上次艾弥尔曾住过的那间屋里。晚饭时,刘婆给她送来几样可口的菜肴,陪着她一起用饭。刘婆这才告诉她说,她上次救出来的那位赵家姑娘,一直在店里隐藏了十多天,最后将她打扮成个后生,才得以混出关去。刘婆还告诉她说,艾弥尔已带着赵家父女去西边投奔罗小虎去了。

第二天,春雪瓶起床较晚。她穿好衣服,准备去豹二太太宅院周围看看。她刚走出店堂,忽然瞥见一个身披羊皮大褂的汉子背对着她正和另一个汉子悄声谈话。她从那汉子的背影上便已认出,他正是自己在凉州客店里见过的那汉子。春雪瓶若不在意地靠近身去,只隐隐听到“三十骑便足够了”一句,那汉子便把话头打住,回过头来看看她,不再吭声。春雪瓶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是不知他们究竟选定在何处下手。三十骑一般的庄勇对春雪瓶来说算不了什么,她也并未在意,仍放心大胆地向南街走去。

她来到南街巷口,见祁连客店门前仍然是人进人出,显得热闹非常,巷口对面豹二太太所住的那家大院,外面朱门粉墙,墙内隐露楼阁,景色虽都依然如旧,却只见朱门紧闭墙内萧索无声,显出一派清凄景象。春雪瓶感到有些惊诧,便向巷口店铺打听,才知道豹二太太自数月前被她和铁芳进院去大闹一番以后,已无脸再在肃州居住,随即和她儿子冯元霸一道回到祁连山里去了。春雪瓶站在那紧紧关闭着的大院门前,回想着她当时去救赵窈的那些情景,回忆起豹二太太在见到她时所表露出的那些古怪神情,以及她那些没头没绪的话语,一种莫名的烦乱还带着些儿莫名的忧伤,直向她心头袭来。

春雪瓶穿过小巷,来到大院后门,见到那株曾拴过她大白马的古树,不禁又想起当时铁芳和她让马的那番情景。铁芳那憨厚而略带迂腐的情性,那坦诚而又略略带愣的神情,都还历历在目,她甚至觉得耳边还在响起他那纯朴带怯的声音。春雪瓶站在那儿神驰久久,心里荡起一片清波。

第二天,春雪瓶一早起床,匆匆用过早饭,便告辞刘婆,牵马候在关口。一会儿,玉玑已换乘一辆马车,由十余名衙役和校卫簇拥着向关口走来。春雪瓶隐身马旁,等他一行人已走出半里之遥,才上马随后跟去。出了嘉峪关,过了玉门,沿途多是戈壁,四野更见荒凉。路上坚砂卵石,把大地染成一片铁青。右眺芦苇萧萧,左眺辽廓无边,冷风扑面,寒气逼人,玉玑为趁天睛赶路,常是兼程进发,不过数日便已到了红柳园,再西去百余里便是西疆地界。春雪瓶估料田项若要加害玉玑,可能就选在这一带动手。因此,她也倍加警惕起来,取出黑色纱帕,盖在头上,将前幅纱帕下垂齐唇,遮住面孔,再戴上貂皮圆帽,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收拾停当,便策马靠近玉玑身后校卫,紧紧跟随着玉玑一行人向前走去。那些校卫见她来得突然,不住回过头来审究和打量着她。校卫们因见她是个年轻少女,不但未加惕戒,反而来了兴致,话也多了起来。当然,他们说的也无非是些无聊的逗乐话语,倒也不伤大雅。春雪瓶也不理睬他们,只凝神注目暗暗察看周围动静。春雪瓶随着他们又行了一程,来到一个所在,只见前面是两排山峦夹道,形成一条长长的峡谷。山峦上寸草不生,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堆,星罗棋布,从峰峦直至山脚。玉玑在车里看到那些显然是人工堆成的石堆感到十分不解,他问随行衙役,谁也不知;衙役又问后面的校卫,校卫们也是结舌。一名校卫灵机一动,信口说道:“那满山石堆定是早年打仗用的擂石。”春雪瓶听了不禁掩口而笑,说道:“那是土人为了祈福禳祸而堆成的石堆,并非擂石。”其余几名校卫一齐讪笑起来,弄得那名信口胡言的校卫十分狼狈。春雪瓶随又趁机说道:“石堆虽非用作擂石,但此地确曾多次有过争杀,是个险地,你们也应多加提防才是。”一名校卫回过头来冲着她满不在意地说道:“千里凉州道、五百里祁连山我们都平平安安闯过来了,还在乎这条浅浅的峡谷!”春雪瓶不吭声了。穿过峡口,前面出现一片荒野,道路左侧’不远处并列着一排土堡,土堡半无房盖,墙壁亦多颓塌。春雪瓶举目望去,忽从颓墙塌缺处瞥见有人马身影在晃动。她不觉一惊,忙对前面的校卫说道:“住马!当心,前面有伏!”几名校卫也吃了一惊,忙举目四望,可他们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一名校卫回过头来带怒地斥问她道:“你是看花眼啦,还是存心作弄我等?惊了玉大人的大驾,你能吃罪得起?!”那校卫话音刚落,忽听土堡里响起一声唿哨,随即便见一群骑在马上的汉子从土堡里涌了出来,在玉玑前面数十步远的野地上一字儿排开,拦住了玉玑一行人的去路。一瞬间,衙役和校卫们全都傻眼了,呆呆地坐在马上,显得张惶失措。春雪瓶举目看去,见拦在前面的汉子约有三十来骑,一个个都手执利刀,神情十分慓猛。居中的一位汉子,虬髯环眼,头带一顶黑熊皮帽,身穿豹皮背心,手握一张长弓,更是凶悍异常。玉玑虽然脸已发白,但他毕竟是朝廷大臣,又是出身将门,尚能临危不乱,保持着应有的尊严气度。他掀开车帘,挺身而出,立于车上,指着那帮汉子喝道:“我乃朝廷钦差,奉命督察西疆,尔等拦路,意欲何为?”

居中那虬髯汉子说道:“玉帅早年在西疆统兵时,杀了我们许多弟兄,今天找你偿命来了!”

玉玑:“尔等是什么人?”

虬髯汉子大声喝道:“你听着:我就是马贼半天云!今天既是狭路相逢,便是你的末日到了!”

玉玑已横下一条心来,指着虬髯汉子喝道:“你原来恶性未改,竟敢图谋截杀朝廷大臣,真是胆大包天!”

虬髯汉子狰狞地一笑,说道:“是你自来送死,这也怪不得我了!”他随即搭箭拉弓觑准玉玑一箭射来。那箭带着一阵凄厉的啸声流星般地直向玉玑胸前飞来。早已拨马来到玉玑身旁的春雪瓶,一声呼叫:“玉大人休要惊慌!”随即拔剑一挥,便将那箭击落在地。虬髯汉子忙又射来一箭,春雪瓶等那箭已飞近玉玑胸前时,忽一伸臂,将箭接在手里。虬髯汉子被惊呆了,停下手来愣愣地望着春雪瓶。春雪瓶趁他还在发愣,忙回头对身后的衙役、校卫说道:“你等只须护着玉大人就行了,等我去收拾他们!”她一纵大白马,旋风似的直向那虬髯汉子冲去。虬髯汉子见她来得迅猛,慌忙弃弓在地,拔刀相迎。春雪瓶还未容他将刀抡起,便已飞马到了他的面前,只见剑锋一闪,虬髯汉子的右臂已被刺伤,他一声呼叫,刀也落到地上去了。他左右几骑汉子忙拨马挥刀齐向春雪瓶砍来。春雪瓶挥舞宝剑,有如闪电一般,侧身一探,翻腕一刺,逼近她身旁的两骑汉子便又栽下马去。也就在这时,左右两侧的十余骑汉子一齐纵马向玉玑奔去。春雪瓶也忙带转马头,驰去救护玉玑。她一边纵马一边取出弩弓,扬手向左右两旁各发出两箭,两侧跑在最前面的那两骑汉子立即应弦落马,跑在后面的几骑汉子,吓得赶忙勒住奔马,十分惊恐地注视着她。春雪瓶随又勒马回身,向对面半环着她的那些汉子厉声说道:“你等竟敢冒充马贼,岂能瞒得过我!”

她又举剑指着那正在抚臂呻吟的虬髯汉子喝道:“你不过是原格桑手下的一名庄勇,竞来冒充是半天云!你们妄图谋害玉大人又嫁祸于马贼的阴谋,有我在此就休想得逞!”虬髯汉子十分惊恐而又极为惊异地问道:“你是谁?”春雪瓶伸手揭起罩面青纱,直盯着他说道:“你看看我是谁?”虬髯汉子正在迟疑,骑众中忽有人惊呼出一声:“飞骆驼!”他声音虽然不大,但传人众骑耳里却如一声惊雷,大家立即显得惊愕万状,两侧的几骑汉子,有的已不禁带转马头准备逃走了。虬髯汉子色厉而内荏地对散立在他左右的二十余骑汉子喝道:“她只一人,怕她则甚!大家一齐动手,先结果了她再说!”他身旁的几骑汉子又催动坐马一齐向春雪瓶奔来。春雪瓶跃马迎去,只挥剑几斩几刺,便又见两骑落马。其余几骑忙带马窜开,只逡巡惶惶不敢向她靠近。春雪瓶纵马直取虬髯汉子。虬髯汉子见状大惊,赶快返身策马逃走。其余众骑也如惊弓之鸟一般,狼狈四溃。春雪瓶亦不穷追,勒马回头来到玉玑面前,将面纱揭开,瞅着他笑吟吟地说道:“玉伯受惊了!”

玉玑惊异已极,不禁一声呼叹:“啊,原来是春姑娘!”他随又十分惊诧地说道:“怎的这般凑巧,竟在此时此地遇上了春姑娘!今日若不是你来相助,我一定就死在他们手里了!”

春雪瓶立马含笑,悠闲自若,没吭声。玉玑忙指着春雪瓶对环立在他左右的那些衙役、校卫们说道:“这位就是三月前在京城里打败了巫朵司的春雪瓶姑娘。”那些衙役、校卫们听了惊奇不已,一齐向她欠身拱手,交口赞谢。

玉玑:“春姑娘是几时离开北京的?”春雪瓶:“和玉伯同是一天。”

玉玑:“走了这些日子,咱们在路上怎么就从未有过一次碰面的机会?”

春雪瓶笑了笑:“我可是天天都见到玉伯的呀!”

玉玑不由一怔:“这么说,春姑娘一路相随,为的就是暗中保护我玉玑!”

春雪瓶点点头。玉玑:“我与姑娘非亲非故,仅不久前才在京城与姑娘相识,我玉某何德何能,竟劳姑娘如此仗义,为护送我而跋涉数千里,又在此将我救出危亡!”

春雪瓶:“我护送你实非仗义,乃是受人之托。”玉玑不由一惊:“姑娘是受何人所托?”

春雪瓶默然不语,只瞅着玉玑神秘地笑了笑。玉玑似已会意,便不再继续追问她了。

这时,一名衙役班头在旁向玉玑大人禀请道:“启禀玉大人:躺在地上的那八个贼子,有的尚还活着,是否将那活着的押来问问,要他招出为何前来谋害大人?他们又是受了谁人的指使?”玉玑正在犹豫沉吟,春雪瓶瞅着玉玑说道:“他们敢于如此目无朝廷,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玉伯心里一定明白。我想玉伯既然还要留在西疆为朝廷办事,还是不加深究为好,以便留有余地。”玉玑十分惊异地看了看春雪瓶,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即对那衙役道:“不必查问了,由他们去吧!”

春雪瓶见诸事已了,这才对玉玑说道:“劫危已解,此去哈密已经不远,恕我不再相随护送了,望玉伯前途珍重!”玉巩情意依依地说道:“春姑娘如此大恩大德,我今后如何才能相报?”

春雪瓶爽朗地一笑:“这实实不关我事,玉伯要报也不当报我。”她略一凝神,随又说道:“适才拦路那帮汉予确非马贼,那个自称为半天云的汉子实是冒充,他们只不过是重施八年多前谋刺玉帅的故伎罢了!玉伯休要中了他们的奸计!我去也!”春雪瓶一纵大白马向荒凉的旷野飞驰而去!”

玉玑凝望着春雪瓶那渐渐远去的驰影,心里不禁涌起思绪万千。他又将春雪瓶适才所说的那些话语和她那隐而未露的情态,细细地揣度了番,他那颗适才还感十分庆幸的心不觉又慢慢地变得沉重起来,他不禁微微叹息一声,坐回车里,招呼随从人众缓缓向前行去。

春雪瓶呢,她感到自己是诸事已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回到艾比湖去等待着她母亲的归来!期待着铁芳的重至!她憧憬着未来的一切,心里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