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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回 壮士难求攸关荣辱,须眉有识暗伏神机

蔡幺妹万万没有想到,站在她面前这位整天无忧无虑、犹带一身稚气的春雪瓶,竟是名震西疆的飞骆驼!她先是张大眼睛愣了片刻,随即抢步上前抓着春雪瓶的双手,充满惊奇地打量着她,嘴里连连说道:“没想到,真没想到,春姑娘原来竟是这样一位非凡人物!”

春雪瓶被蔡幺妹说得和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由垂下眼帘,让红晕偷偷飞上双颊。

刘泰保在一旁惊魂初定,不禁也喜上眉梢,他上前一步,迎着春雪瓶将拳一抱,说道:“都怪我刘泰保有眼无珠,竟将英雄误为凡品,把真金错认黄铜!真是失敬,失敬!还望春姑娘多多海涵!”

春雪瓶被刘泰保这番既出自一片衷心、又带着几分行气的举动、言词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竟致手足都显得无措起来。

蔡幺妹却在一旁瞪了他一眼,说道:“春姑娘又不是外人,何用那样的场面话,弄得方不方圆不圆的,多别扭!”

刘泰保也不禁笑了起来,说道:“我也是一时高兴,竟忘了春姑娘原是自家侄女,也忘了这是在自己家里了。”

蔡幺妹又将春雪瓶注视片刻,忽然不胜感慨地说道:“我蔡幺妹自幼闯荡江湖,又开了多年客店,阅历也不算少”却偏偏对自己身边的这位春姑娘,就没有认出她是-位身怀绝技的能人来!”

春雪瓶忙用手将蔡幺妹的衣袖一拉,腼腆地说着:“蔡姑快别这么说了!我既无什么绝技,也不算什么能人!你休去听人传说,那都是些捕风捉影的话。”

蔡幺妹:“半年前那位西疆旅客所传纵然失实,难道罗燕所说也会属虚!我知道,罗燕一向是口无虚语,不轻夸人的。”

春雪瓶略带娇憨地:“罗燕姑姑特别疼我,她出于偏爱,夸夸也会过头的。”

蔡幺妹凝视着她,见着她那娇憨可掬的模样,不觉也对她突然感到十分疼爱起来。说道:“你确也招人疼爱。”她随即将春雪瓶拉到身前,轻轻抚弄着她的鬓额,又问道:“告诉我,你和罗燕他们在西疆是怎么认识的?”

春雪瓶便将她在玛纳斯河畔如何与马千总发生争斗,德秀峰如何出面劝解,以及在交手时罗燕又如何护顾着她,等等,一一讲了出来。当然,她也隐略了一些她认为应该隐略的事情。如秀峰在塔城时和肖准之间的一场暗斗,她帮助罗燕会晤胞兄,以及在谷口前面的一场砍杀等,春雪瓶则有的是只字未提,有的又只轻轻带过。虽然如此,那蔡幺妹和刘泰保却已听得如痴如醉,不禁色舞眉飞。春雪瓶最后说道:“我和罗燕姑姑他们分手时,大家都感依依不舍。德老前辈一再叮嘱,要我到了京城时,一定去他家里作客。我今既已来到北京,当然是要去看望他们的。”

刘泰保:“好,明天早饭一过,我便带你前去。”

蔡幺妹:“我也和你二人一道,看看罗燕去。”

三人又谈了许多,直到深夜,才各自回房就寝。

第二天清早,春雪瓶刚刚起床不久,正坐在窗前梳头,蔡幺妹便已打扮得整整齐齐地进房来了。她手里拿着一根鲜红耀眼的头绳。一面帮春雪瓶梳扎发辫,一面对她说道:“别看这根小小的头绳,它原是宫廷贡品,还是十九年前一位出身贵胄人家,长得又极为秀丽的小姐赠送给我的,我一直舍不得用它,也就留下来了。现在用它扎在你的头上,也算不负这根头绳了。”

春雪瓶心里不由一动,猛然想起那天蔡幺妹在夸她的容貌时,也曾夸过一位她未提名姓的女人来。如今她所说的这位赠头绳的秀丽小姐,会不会就是那位女人?春雪瓶想着想着,不禁问蔡姑,送这头绳给你的那位小姐是谁?”

蔡幺妹不觉停下手来,怔一怔,略带感伤地说道:“她已死去多年,就别再提她了。”

春雪瓶:“记得那天蔡姑也曾提起过一位秀丽的女人,说她美极了,耐看极了!你那天说的那位女人是不是你适才所说的这位小姐?”

蔡幺妹的手不觉微微颤抖了下,她从镜子里将春雪瓶凝视片刻,才又颇感惊奇地说道:“你真心细,竟把我说过就忘了的话也记在心里,而今又把它和适才说的联了起来,这才真叫心细如发了!单凭这一点,你就远远强过许多人了。”

春雪瓶只憨然一笑,又紧问道:“蔡姑说的是否同一人?”

蔡幺妹这才点了点头:“是的,是一个人。”

春雪瓶:“她是谁?”

蔡幺妹:“玉娇龙。”

春雪瓶不觉一震:“玉娇龙!”她随即陷入一阵沉思:这名字在她心里就像隐悬深谷的一口古钟,只要偶然将它叩响,那悠凉的声音就立即飘向崖涧,引来阵阵回声,是那样的使人悸憾,是那样的充满神秘!这究竟是缘于何故,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其实,春雪瓶抚心思索,她也只从德秀峰的口里听到过这个名字,以及有关她的一些传闻。但不知为什么,她又似乎早已就在心里隐埋着这个名字,并且她对这三个字总是充满神奇。今天,她没想到竞从蔡幺妹的口中突然又提起这个人来,而且这人竟然还会和她有过一些瓜葛。春雪瓶决定趁此打探一下这位一直隐藏在迷雾中的人物究竟是谁,探知一些她那神秘的过去。春雪瓶主意已定,便趁蔡幺妹已替她扎好头绳正在给她照镜审看之际,她突然回过头来,瞅着蔡幺妹问道:“玉娇龙是谁?”

蔡幺妹:“皇上恩封侯爵、曾任西疆边帅和京都九门提督的玉大人的千金小姐。”

春雪瓶:“蔡姑和那玉小姐的交情可好?”

蔡幺妹迟疑片刻,才含糊应道:“她出身侯门,乃金枝玉叶,我当时只不过是个跑江湖的卖技女子,谈不上什么交情。只因她和我都同是女子,在遭遇上又各有各的不幸,出于同情,彼此自然就互相关切起来。”

春雪瓶:“蔡姑的不幸遭遇我已知道了些,那玉小姐既出身名门显贵,又会有什么不幸的遭遇?”

蔡幺妹望着窗外沉吟一会,说道:“要讲起玉小姐那不幸的遭遇,真是令人回肠荡气,泪落心酸!她生也生得忧患,死亦死得惨烈。正因如此,在她死后,多年来,不管是她生前的亲故还是仇家,谁都不愿再去谈论起她过去那些事情。十八年来,我也从不向人谈过她的往事,春姑娘也就不用问了,反正她的那些往事谈也谈不清楚,与你也是无关。”

春雪瓶的好奇心更加强烈起来。她见蔡幺妹不愿深谈,自己也就不便多问,只试探着说道:“我在西疆也曾听人谈起过一些玉小姐的往事,只是说得离奇惝恍,叫人难信。”

蔡幺妹不由十分惊诧地:“你在西疆听人说起她的一些什么来?”

春雪瓶:“说她虽然出身在侯门帅府,却偏偏看中了一位专与官家作对的草莽英雄,以至为此弄得身败名裂,最后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投崖以殉。”

蔡幺妹听了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凝神窗外,默然不语。

春雪瓶又试着问道:“蔡姑,玉小姐是否果有此事?”

蔡幺妹被春雪瓶逼得无奈,只好凄然一笑,说道:“人们传说的那些事儿究竟是真是假,我也说不准确。最清楚内情真相的,应该是你香姑姑姑,还是等你日后回到西疆时,自去问你香姑姑姑去。”

春雪瓶不由一怔,心里感到惊诧已极:“香姑姑姑!?香姑姑姑怎会知道玉小姐的那些隐情?”

蔡幺妹也不禁显得十分惊讶起来:“难道你还不知道!你香姑姑姑原是玉小姐身边的贴心丫环,她一直跟随在玉小姐身边。直到玉小姐投崖之前两个月,才将她遣嫁回西疆的。”

春雪瓶被震撼了!她的整个身心都不禁颤抖起来,耳朵里也在嗡嗡直响!她好像穿行在黑夜的幽谷,眼前突然闪起一道电光,照亮一片她从未见过的世界。一瞬间,曾经在她心头闪起过的那些疑念,莲姑、香姑、德秀峰等人曾经对她谈起过的那些只言片语,又一齐涌上心来,使她似已看到可寻的线索,但当她正要去拾捡那线索的端绪时,却又是一团麻乱!春雪瓶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心里老是闪起一个奇怪的念头:那不幸的玉小姐莫非就是自己的母亲!自己的母亲莫非就是那可怜的玉娇龙!但她又一转念:玉小姐明明已经投崖自尽,世上哪会有死而复活的荒唐事情!、春雪瓶只要这么一转念,她那已经浮起的奇怪念头,便立即又沉没下去。最后老是回旋在她心中使她百思不解的是:香姑自己也承认她于二十年前随自己的母亲一道去的北京,并和母亲一起在北京住了两年,她怎会成为玉小姐身边的贴心丫环了呢?就算她住在北京的那两年作了玉小姐的随身丫环,她又为何绝口不提此事?春雪瓶想来想去,终难猜透。她想:要解开这个谜,还是只有从香姑着手,弄清她在京城两年中的情况,一切便可真相大白,兴许还会探出一些她母亲过去的身世来。春雪瓶正想趁此机会再向蔡幺妹问问有关香姑过去的情况,院坝里忽然传来了刘泰保催促动身的喊话。蔡幺妹一面应声,一面忙拉着春雪瓶向外走去。

三人出了店门,一路向西走去。刘泰保穿了一件蓝绸夹衫,外罩一件薄棉黑缎背心,昂昂扬扬走在前面,看去也还有些气派。蔡幺妹挽着春雪瓶跟随在后,一边指指点点,一边低声交谈着。三人走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已来到阜城门口。转入南街,穿进一条胡同,再向前走过几家宅院,便已到了德府门前。德秀峰在京城虽也算得上是个有名人物,可官位不高,又是闲职,因此门前并无校卫,只有一位看门管家。刘泰保平时也常在德府出入,府里的上下人等都是认识他的。因此也无须通报,他便带着蔡幺妹和春雪瓶进入大门直向后厅走去。三人来到后厅客厅门前,刘泰保正要扬声人内,忽见内院管家从厅里走了出来,刘泰保忙上前和他点头招呼,问道:“五爷可在家里?”

管家迟疑了下,说道:“五爷倒是在家,只是他曾有话,说他心里有事,今日不想会客。”

刘泰保忙赔下笑脸,说道:“烦你进去禀报五爷一声,说我刘泰保有事求见,还给他带来了-位从西疆远道而来的客人。”

管家抬起眼来向春雪瓶打量片刻,说道:“既然如此,你就把客人带到后园的花厅里去吧。”

刘泰保:“五爷在后园花厅里?”

管家:“一早就到那儿去了。五奶奶、少爷、少奶奶他们都在那儿。”

刘泰保谢过管家,忙又带着蔡幺妹和春雪瓶向后园走去。三人穿过庭院,进入后园,眼前出现一片梅林,沿着林中石径曲折向前行去,来到一排假山前面,三人正要转过去时,忽听假山那边传来一阵铁器碰击之声,从那沉闷重浊的碰击声中,使人感到那碰击之势的迅猛奋疾,刘泰保愣愣地看着蔡幺妹,脸上露出惊疑不解的神情。

蔡幺妹也显得有些紧张地轻声说道:“斗起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她随即踮起双脚,凑近假山隙孔向那边望去。她看了不过片刻,立即又不禁吃吃地笑了起来,说道,“原来是罗燕在和德幼铭练刀!自家人斗自家人。”

刘泰保这才放下心来说道:“走,咱们快看看去。”

蔡幺妹还不等他动步,忙伸手将他一拉,说道:“我想他们定是为了对付那个巫朵司才这么干的!此刻他二人练得正来劲,且休去扰他二人,以免分心!”

刘泰保听她这么一说,也只好呆在那儿不动了。

春雪瓶想仔细看看罗燕刀法,便轻轻走到假山旁边,探头向那边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横列着一座长廊似的花厅,花厅十分宽敞,两旁设有长排靠座,德秀峰坐在靠座上,背向假山,面向厅里,正在观看罗燕和德幼铭二人对刀。德秀峰身旁坐着一位略显发胖的妇人,春雪瓶猜她定是德五奶奶了。花厅里,罗燕和德幼铭正在对刀。春雪瓶直至将花厅周围景物都看个清楚后,这才凝神注目向斗得正酣的罗燕和德幼铭二人看去。春雪瓶不看犹可,一看心里不觉吃了一惊,只见他二人一来一往,出刀架刀都显得手疾力猛,一砍一劈刀是又快又沉,丝毫不像一般人平时对刀那样,只是神会意到,总显得手忍心提。春雪瓶不觉在心里嘀咕道:“这哪里是在对刀,简直是在拼杀!她再仔细一看他二人刀法,见他二人身手步式、击护回环,都是同出一脉,只是在变化运用上招数各自不同。罗燕手里一柄刀,使得来有如疾风骤雨,砍劈连环紧扣处,又恰似闪电奔雷。看她所使刀路,长击短砍,刚健雄浑,虚实互应,变化新奇,果然是俞家刀法,名不虚传。更令人难防难测的是:她单刀中藏双刀技法,刀术中隐有九华剑技。只见她挥刀运气,已是技艺非凡,纵腾闪跃,更是斩刺随心,德幼铭也毫不示弱,凭他刀沉力猛,使出的多是金刚冲霄。二人一来一往,斗了四十来个回合,仍然胜负未分,谁也没有罢手歇歇之意。春雪瓶看了他二人刀法,心里也不由生起一种崇敬之意。她心里也掂了掂,就他二人眼前所展示出来的刀法技艺,已是很难有人能和他二人抗衡匹敌的了。只可惜她并未见过

金刀冯茂,更不知他的武功已达到何种境界。因此,也就难以判断罗燕是否真能胜过那位巫朵司了。花厅里,罗燕和德幼铭还在拼力相斗。春雪瓶已经看出来了:论刀法他二人都是同出一师,可说是半斤八两,论臂力德幼铭还略胜一筹,照说处于劣势的应是罗燕。可眼前花厅里的形势却恰恰相反,德幼铭刀法渐弛,已

露败意。春雪瓶却从罗燕那进击的一招一式中,感到一股异样的锐气!似猛勇,更赛过猛勇;似顽强,更胜过顽强!那股异样的锐气,好像出自天生,出自本性,而养灌成那股锐气的则不单是好强,也不单是自尊,却还渗透有坚强的毅力和不屈的意志,甚至还夹有仇,带有恨!而这一切融成的锐气,虽不能即可赖以无

敌于天下,但却可使任何对手都会望而生畏的。春雪瓶正注目沉思间,德幼铭已被罗燕逼到厅隅,他虽尚犹未服,还欲负隅一抗,德秀峰却已站起身来,将手一挥,说道:“罗燕住手!幼铭已经输了。”

罗燕随即收刀在手,瞅着德幼铭得意而又深情地一笑,说道:“怎么样,这下不再来和我相争了罢!”

德幼铭宽容地笑了笑,虽在尽量装作毫不在意的神态,可羞惭的红晕还是偷偷地浮上脸来。他瞟了罗燕一眼,说道:“你总改不了你那好强的脾气!”

德秀峰:“好强有时也是好的!这次和那巫朵司比武较技,就需要好强!你二人也不用再争了,我看还是由罗燕去对付他为宜。”

德幼铭:“我如不在家里,由她去也无妨,如今亲友都知我已回京,若再让她出面,岂不被人笑话!再说,她为师尊之死,已悲痛伤神,若稍有疏失,岂不误事!”

罗燕:“我也不和你争斗唇舌,反正我二人昨晚是在爹爹和母亲的面前讲好了,早晨在这花厅对刀,谁胜了谁去。”

德幼铭摇摇头,无言可答了。

德五奶奶:“我看你二人谁去都行,谁去可都得留神一点。那金刀冯茂当年也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就连李慕白和,他交手也是使出浑身功夫才获胜的,而他竟亦败在那巫蛮子手里,你二人要去斗他,未必就能得手!我昨晚就一直在为此事担心,要不是事关国家荣辱,你二人谁也别想去。”

德秀峰回过头来望着她含笑说道:“比武亦如临阵,气可鼓而不可泄!李兄弟斗冯茂,那已是三十二年前的事了。我看李兄弟那时的武艺虽高,未必就能高过今天的罗燕!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哪能重翻老历!”

春雪瓶已将花厅里发生的一切情景,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她觉得自己再不前去和他们照面,便是失礼了。于是,她便回过头来对正在感到进退两难的蔡幺妹和刘泰保说了句:“走;咱们到花厅见他们去。”她随即转出假山,加快脚步,直向花厅走去。

花厅里,德秀峰一家人正谈得热闹,谁也没有注意到春雪瓶等人的到来。蔡幺妹为了引起主人的注意,轻轻地咳了一声,罗燕立即警觉地放眼过来,当她的眼光刚一触及春雪瓶时,只见她双眼突然睁大,愣了一愣,随即发出一声低沉的欢呼:“天啦,真叫人不敢相信了!”她立即伸手指着春雪瓶对德秀峰说道:“爹,你看谁来啦!”

德秀峰随着罗燕手指方向回过头来,他只微微地一怔,随即发出几声爽朗的笑声,一边高声说道:“原来是春姑娘!你真好像是从天而降了!”一边赶忙迎出厅来。

春雪瓶上前依次与德秀峰v德幼铭和罗燕一一见礼。当她走到罗燕面前时,罗燕拉着她的双手,深情地说道:“奇怪,我昨晚一合眼就梦见你,总觉得你会来的。不想果然把你盼来了。”

德秀峰和德幼铭又上前和刘泰保,蔡幺妹都一一打了招呼,还和他二人拉了几句家常,使他二人毫无半点冷遇薄待之感。这也是德秀峰为人宽厚练达之处。

罗燕随即又将春雪瓶带到德五奶奶面前,给她母亲引见道:“母亲,这位就是昨晚爹爹和你谈起的春姑娘。”

春雪瓶不知该怎样称呼才好,只腼腆而又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老奶奶,小雪瓶给你请安了!”

德五奶奶笑眯了眼,瞅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一会,才说道:“你就是飞骆驼!真了不起!看你长得这么灵秀,怎取了那么个名儿,简直好像和你沾不上边似的。”

春雪瓶笑了笑:“都是西疆那些放牧人在背后随便叫的,让老奶奶见笑了。”

德五奶奶赶忙说道:“这有什么可以见笑的!我是说像姑娘这样的人品,取个既好听又传神的名儿就好了。”

德秀峰和刘泰保、蔡幺妹应酬几句之后,又踱到春雪瓶面前,问道:“春姑娘是几时到的北京?”

春雪瓶:“已经到了七八天了。”

德秀峰:“啊,你竟比我还先到几日。在何处落脚安身?”

春雪瓶:“就住在刘大叔和蔡姑家里。”

德秀峰:“是住在他们的店里还是家里?”

春雪瓶:“家里。”

德秀峰不由露出疑诧不解的神色看了看春雪瓶。蔡幺妹还不等他再问什么,忙上前说道:“春姑娘原是香姑妹妹的侄女,她远道来京,我那香姑妹妹又专门要她前来看我,我还能让她去住在店里吗!”

德秀峰思索片刻,自语般地说道:“香姑?这名字好熟!可一时怎记不起她究竟是谁来了。”

德五奶奶:“早年玉娇龙小姐身边不是有个名叫香姑的丫环吗,不知蔡幺妹所说的香姑是不是她?”

蔡幺妹:“正是那个香姑。”

德秀峰抬起眼来,十分惊异地注视着春雪瓶,审慎地问道:“香姑在西疆住在何处?”

春雪瓶:“艾比湖。”

德秀峰:“她是姑娘什么人?”

春雪瓶:“是我母亲的结拜姐妹。”

德五奶奶:“听说香姑也是个很有志气又很机灵的姑娘,当年她在玉小姐身边也跟着吞饮了不少的辛酸。玉小姐也是多亏她的劝慰才支撑下来。后来她一走,玉小姐也就投崖自尽了。要是她不走,玉小姐也许还不会走那条路。”

蔡幺妹忙接口道:“遣走香姑原是玉小姐的主意。我看她是早已下了自尽的决心才遣走香姑的。”

春雪瓶从德五奶奶口里又得到证实:香姑曾是玉小姐身边的丫环。她把德五奶奶和蔡幺妹的谈话,都一字不漏地记在心里。一会儿,仆妇端着一盘茶送进花厅里来了。德秀峰招呼大家在靠椅上坐定,话题又转到了比武的事情上去。德秀峰说,昨日上午他刚一到家,便被王府执事请到王爷府里去了。王爷为了比武之事,已经急得连军机处的公务都无心过问了。据王爷说,圣上对此亦有所风闻,曾把王爷召进宫去面加垂问。王爷为免引起圣上的忧怒,在察奏时,只说那珈国来使十分崇慕中华武功,要求一较意在一瞻上国技艺的神武,却隐去许多令人恼怒和不安的情节。王爷在禀奏时还说,他已从民间聘来高手,到时与来使带来的武师一较就是了。圣上也未多加垂问,只点点头:说了句“好自为之”就步人后宫去了。王爷见圣上亦躬亲问及此事,心里更是着急。他见德秀峰已回==I匕京,心里当然十分高兴,还来不及让他禀告此番查访西疆军务的有关情况,就把那珈国使者随带巫朵司来京要求比武以及两次派人和他较量的前后经过,一一告诉了德秀峰。王爷说:林同已死,冯茂亦败,派去寻访李慕白的人至今尚杳无音讯,他已是束手无策,只等德秀峰回京来给他出谋设法,他已把这次事关上国荣辱的比武重任,寄望于德秀峰了,德秀峰说,王爷这么一说,他对王爷的用意也就明白几分了。眼看比武期限已近,他还能到哪儿搬兵求将去!王爷准是想起了德幼铭和罗燕,并把这最后一较的成败寄托在他二人身上了。德秀峰见王爷不便将他的本意说出来,便只好由他来给王爷挑明。于是,他便对王爷说道:“既然冯茂都已败在那巫朵司手里,眼前在北京哪还能找出比冯茂武艺更高的人来!事已至此,就只有叫我家幼铭或罗燕出来和那巫朵司一较了。”王爷一听,赶忙说道:“我意也是如此。听说他二人刀法乃俞秀莲亲手所传,我想定非平庸之辈。他二人究竟派谁出马为宜,还得请你决定。”

德秀峰沉吟片刻,才说道:“罗燕更为耐斗,亦很精细,罗燕为宜。”接着他又对王爷说,罗燕刀法虽俞秀莲所传,但未必就能超过冯茂,派她出马,实出无奈,万一败在巫朵司之手,干系非轻,还望王爷审慎三思再作定夺。王爷一摆手,断然说道:“临事不决,误事之始!我相信罗燕决不有负国人!”德秀峰听王爷这么一说,就再也不好说什么了。比武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他这才又将他这番到西疆查访所得的军务情况以及当前局势向王爷作了禀报,直到上灯时候,才告辞回家。德秀峰回到家里,将王爷和他商量决定让罗燕出来和巫朵司比武的事对德幼铭和罗燕讲了后,不料德幼铭却认为罗燕因悲俞秀莲师尊之死已是心瘁神伤,加以又是从巨鹿昼夜兼程赶回北京,更是力竭精疲,不宜出马和巫朵司较量,他自告奋勇,坚持认为应由他出面和那巫朵司一决胜负才较妥当。罗燕不服,二人便在德秀峰面前争执起来。

最后还是罗燕提出,今早在花厅和幼铭对刀,谁胜便由谁去和巫朵司比武。德秀峰也想借此让罗燕认真练练,也就欣然应允。这就是他二人适才对刀的由来。德秀峰讲完这段始末之后,以手拈须,不胜感慨地说道:“想不到偌大个京都,竞找不到个可以制胜巫朵司的高手来!叹老成之退隐凋谢,感后继之无人,如此

每况愈下,我中华武术将何以光大发扬!这不能不令人忧心!”

罗燕在旁奋然说道:“由我出马,本亦不当。既已受命,只好奋力一拼了。我这也可说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罢!”

罗燕这一说,逗得花厅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德秀峰没有笑,却望着罗燕语重心长地说道:“单是奋力一拼还不够!你必须要战胜他,降服他,让他再也不敢藐视我天朝上国!”

罗燕神情突然变得凛肃起来,眼里闪过一道冷冷的光辉,说道:“请爹爹放心,我如胜不得他,也决不叫他得逞!就和他来个两败俱伤!”

德秀峰摇摇头,默默不语了。

春雪瓶已从罗燕的语言和神态里,窥察出了她的心情,知她已下定了和那巫朵司决一死战的决心,并已聚蓄了百倍的勇气和毅力,但她却缺乏必胜的信心!这也难怪罗燕,在只知己却不知彼的情况下,她那必胜的信心又从何而来!所以她就只有舍死一拼了。春雪瓶在窥察出罗燕这时的沉重心情后,她对罗燕的苦心和处境不禁十分同情起来。她觉得自己是该挺身而出为罗燕分忧的时候了。于是,她一扬头,对德秀峰说道:“我量那巫朵司也算不上什么名家高手,何须罗燕姑姑亲自出马,这事就交给我小雪瓶,由我小雪瓶去对付他好了。”

花厅里的人都一齐转过头来,惊喜而又赞许地注视着春雪瓶。

德秀峰望着她,满含笑意地点点头,说道:“说实话,当王爷刚一向我谈起比武之事,我第一个想起的是我那李慕白兄弟,第二个就是春姑娘了。当时我想:要是你在北京,如果又由你去和他较量的话,那可就够那巫朵司受的了!你准能将他打得狼狈不堪!”

春雪瓶:“我这不是早已来到北京了吗!为什么还要如果呢,就由我去和他较量好了,我一定要把他的刀夺过来,为冯老前辈出口气!”

罗燕忙走到春雪瓶身边,亲昵地拉着她的手,满怀深情地说:“好样的,真不愧是名震西疆的飞骆驼!你的一片情意我已心领了!”她随即又回过头来对德秀峰说道,“爹爹适才所说极是。若由春姑娘出马和那巫朵司较量,制胜定然无疑,只是我既然已经受命,便是责无旁贷,哪能临阵退缩,袖手让别人去代我交锋呢!”

德秀峰沉吟片刻,说道:“见义尚应勇为,何况这是关系国家荣辱的重任,更应当仁不让,若我早知春姑娘已经来京,昨日我在王爷面前定然是保荐春姑娘的了。现在若再禀告王爷提请换人之事,恐王爷已将罗燕与较之事告知了他,这样,换人也就多有不便了。”

春雪瓶:“我代罗燕姑姑前去如何?那巫朵司既不认识我,也未见罗燕姑姑,他知我是谁!”

罗燕不禁被春雪瓶的稚气逗引得笑了起来。说道:比武时王爷、王妃、九门提督以及京都马步兵统领、教练都会莅临观看,他们多是见过我的,哪容你去假冒!”

春雪瓶听说王妃也要亲临观看,心里一动,又不由感到有些诧讶起来,问道:“王妃也习武?”

罗燕:“王妃并不习武,只是爱看击技,王府每有摔跤、较技,王妃都要亲临观看的。”

春雪瓶略一凝神,又一抬眼望着德秀峰说道:“老前辈说不便更换,罗燕姑姑又执意要去,我小雪瓶也不强求了。我只要求到比武时把我也带去,让我给罗燕姑姑亲自捧刀,一来在巫朵司面前显显罗燕姑姑的气派威风,二来也让我小雪瓶长长见识。如何?”

德秀峰:“春姑娘能一起去当然更好,有你同在,我心里也觉更为踏实一些。”

罗燕见爹爹已经应允,不由高兴万分,低声在春雪瓶耳边说道:“你可休要像在塔城那样,又来弄险!”

春雪瓶抿嘴一笑,也低声说道:“我不是弄险,是去给姑姑保驾的。”

蔡幺妹见她二人显得那么亲热,不觉打趣道:“少奶奶真是好福气,看春姑娘对你是那么亲热,我也应算是她的亲姑姑了,可她倒也还没有和我说过悄悄话哩!”

德五奶奶笑着对蔡幺妹说道:“没想到热心快肠的刘大嫂,闯州过县的蔡幺妹,竟会为了春姑娘吃起我家罗燕的醋来了!”

她说完这话后,不禁又响起一阵又清又脆的哈哈声。

蔡幺妹满含笑意瞅着德五奶奶说道:“雪瓶能得到少奶奶的疼爱,我心里像装满了蜜似的,甜得都快醉了,哪还装得下什么醋去!”

大家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春雪瓶不解什么叫吃醋,便又低声问罗燕道:“姑姑,吃醋是什么意思?”

罗燕:“吃醋就是嫉妒。”

春雪瓶立即走到蔡幺妹身边,挽着她的臂膀,扭过脸去望着她,说道:“蔡姑真的吃醋啦?你那天在天桥,对那位与你素不相识的杨盼盼,问这问那,又亲热又送钱,对她疼爱极了,我要也吃醋的话,兴许一坛还不够我喝呢!”

蔡幺妹心里感到乐乐的,甜甜的,她用手在春雪瓶的脸上轻轻地拍了拍,充满爱怜地说道:“你真讨人喜欢!”

罗燕感到不解,便问蔡幺妹道:“杨盼盼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为何要送钱给她?”

蔡幺妹便把那天她和春雪瓶游天桥时所见到的杨家父女如何卖艺、巫朵司如何前去闯场等情景,一一讲了出来。德秀峰听后不由十分惊异地问道:“你二人见到过巫朵司了?又是怎么认出是他来的?”

蔡幺妹:“当时春姑娘虽一眼就认出了他是外邦汉子,但并不知他姓名。他的姓名来历,是泰保后来去王府才打听到的。”

德秀峰又问春雪瓶道:“春姑娘怎的一看就认出他是外邦人来了?”

春雪瓶:“在酉疆经常可以看到他们那样的一些外邦汉子,有来做买卖的,也有伙同那些碧眼隆准的外邦汉子来犯界的。因此,我一看便能将他们认出来。”

德秀峰:“春姑娘在西疆和他们那般人交过手没有?你看那巫朵司身材、体格如何?”

春雪瓶:“我虽没和他们交过手,但对他们的武技也略知一些。他们长短打,技法多变,心性狡诈,招式亦极险毒,和他们交手,应多加小心才是。至于那位巫朵司,虽只中等身材,但却十分膘壮,两眼如鹰,行走如狼,看样子是个武功很有功底而又残忍成性的人物。”

德秀峰拈须沉吟,脸上虽无惊悸之色,隐忧却已暗上眉头。

一直坐在刘泰保身旁并不时和刘泰保交谈着的德幼铭,站起身来说道:“听春姑娘所说,我们也算略略知彼了。依我看,俞家刀刚中有烈,属阳;九华剑柔里藏刚,属阴。俞师尊所传刀法,融入了九华剑法,既可克阴,又可克阳。和那巫朵司较量时,不要急于求胜,先看清他的招路,然后诱之以柔,取之以刚,就一定能够制胜。”

罗燕瞅着德幼铭,含笑点点头。

蔡幺妹低声问春雪瓶道:“你看罗燕能胜得了吗?”

春雪瓶成竹在胸地低声应道:“蔡姑放心,有我在,定能胜得巫朵司。”

大家又谈论了会,仆妇来到花厅,说饭已备好,大家又一齐回后厅,入席用饭。席上蔡幺妹又说又笑,倒也显得无拘无束,那平时惯于跑帮赴会的刘泰保却反而显得拘谨万分。这也难怪,因像他这样的一个客店掌柜,若不是遇上德秀峰这样豁达明智的官员,哪能让他升堂人室,更不会容他平起平坐的了。德秀峰也不愧是广结江湖的德五爷,席上,他把春雪瓶交给罗燕照应,自己却分出心神来应酬刘泰保夫妇。因此,席问一直是情义交融,推心置腹,充满了欢快。

饭后,刘泰保和蔡幺妹告辞回家时,罗燕却把春雪瓶留了下来。她对蔡幺妹说道:“你的侄女也如我的侄女,让她就在我家住上一夜,我和她也好叙叙别后的情况,明日我便送还给你。”

蔡幺妹当然满口应允,又给春雪瓶叮咛关照了几句实是多余却又不显得是多余的话。然后才和刘泰保高高兴兴地离去。

罗燕这才把春雪瓶拉到她的房里,掩上房门,彼此诉说各一的别后情况。罗燕虽已知道了春雪瓶仅比她只晚几天离开迪化,可她仍然情不自禁地向春雪瓶反复打听有关罗小虎的消息。每当问至情切处,总不禁凄然泪下,悲痛不胜。情之所触,引得春雪瓶的思亲愁绪也不觉油然而生。随着罗燕的驰神,她眼前也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而又十分雄伟的身影,和一副粗犷威猛而又十分慈祥的面容,那就是她心目中的英雄——罗小虎,她一直还不便在人前公开呼唤的父亲!春雪瓶只要一想起她那夜夜枕戈裹毯,朝朝勒马纵横,既要周旋官兵,又要迎击外寇,经常腹背受敌,无数次出生人死,半生无家可归,一生有国难投的父亲,她心里就生起一阵激昂慷慨,就感到一阵苍凉悲凄!因此,春雪瓶也陪着罗燕对同一个人的怀念,流下许多泪来。

罗燕伤感一阵之后,又谈起他们一行人在过祁连山时遭到黑山熊派人截击的情况来。她把当时的经过、情景谈得十分仔细,春雪瓶也听得特别留心。当罗燕谈到铁芳如何报警,以后又如何仗义相助时,她说的赞许之词不多,只十分慨叹地说了句:“曹操曾说‘生子当如孙仲谋’!我说呀,生子更当如铁芳!”就这一句,却就已经使春雪瓶感到心满意足了。当罗燕谈了他们正在危急时林中如何突然来箭相救之事后,她凝神片刻,不禁若有所思燃道:“路遇不平,暗中相助,不露面,不留名,这样的侠义之士原是有的。只是那儿地处荒野,若不是有特殊行径或早有所知,谁会躲人那样的密林!我总觉那几支箭来得蹊跷,那放箭人不肯出来露面,我疑他可能是不让我们认出他来!”

春雪瓶心里不由一震,暗暗说道:罗燕姑姑猜得有理,真可算是心细人,又有见识!她想母亲既然也在京城住过,兴许和德老前辈也是认识的。春雪瓶又想道:母亲如是不愿他们认出她来,定然是有她不愿让人认出她来的隐情,自己就该体谅母亲的难处,尽力为她掩过才是。春雪瓶想到这里,随即说道:“姑姑猜得也有道理。听说姑姑在看过一支那射来的短箭后,就曾显得十分惊讶,说江湖上会用那种箭的只有一人。我想姑姑当时就已知道那人是谁的了。”

罗燕惊讶已极,紧瞅着她问道:“你这是听谁说的?”

春雪瓶瞬了罗燕一眼,脸上扬起一片奇异的神采,说道:“就是姑姑称赞的那个铁芳告诉我的。”

罗燕:“你也碰见他啦?”

春雪瓶含笑点点头。

罗燕:“他都给你谈过了?”

春雪瓶又点点头。

罗燕瞅着她,眼里露出探究的神色,说道:“你怎不早说,竞连我在谈起他时也不吭一声,你这是为啥?”

春雪瓶抿嘴一笑,说道:“姑姑讲得正兴浓,我也听得正动心,哪有功夫提这事,让它来打断你叙话。”她说了这话后,随即低下头去,脸不禁偷偷地红了起来。

罗燕看了她一眼,并未在意,又说道:“我当时看了那支箭后,确曾想起早年俞秀莲师尊曾经对我谈过的一件事来。”她停思片刻,才继续说道:“那是十八年前的事了:俞师尊去九华山看望李慕白师伯后,回京路过山东泰山时,听说早年曾被她惩戒过的一个名叫白额虎魏雄的恶棍,依然旧性未改,在泰安一带横行乡里,无恶不作,就在俞师尊路过泰山前不久,那魏雄为了强占一位逃荒卖唱的姑娘,却惹恼了一位正打从那儿路过的翩翩少年。那少年挺身而出,救了姑娘,又匹马仗剑护送姑娘出境。魏雄哪肯罢休,约集了一帮慓猛异常的汉子伏候道旁林中,等那少年送着姑娘走到那里时,便一齐冲出树林围了上去,和那少年拼杀起来。不料那少年的身手十分了得,只凭手里一柄剑,不到片刻功夫便一连刺伤数人。魏雄见势不妙,一面使人将他紧紧缠住,一面叫人抢那姑娘。少年顾此失彼,已是危急万分时刻,他忽一抬手,一连发出几支弩箭,立时间,缠住他的和那前去抢夺那姑娘的几条汉子全都中箭落马,魏雄也被那少年杀伤,姑娘也被那少年安然救走。俞师尊说,江湖上还从未听说有谁擅长连发弩弓,并发得那么快,射得那么准确。因此,她特意托人弄来了一支那少年当时所发的弩箭,看了后也不断称赞那箭做得精巧,射得神奇。那箭我也看过,长短、用料以及制作方法,都与不久前从祁连山谷口密林中射出的箭一模一样。这事确也奇怪,我至今心里都还是个迷团。因此,我当时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俞师尊在十八年前说过的那件往事,想起那个擅发弩弓的假少年来!”

春雪瓶听了罗燕这最后一句,不觉一怔:“假少年?!少年也会有假?”

罗燕:“是个假少年。这也是一年后俞师尊才从一个姓史的人口里知道的。原来当时那姓史的也在场。他告诉俞师尊说,那位神情潇洒、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原来是个女子乔装的。”

春雪瓶赶忙问道:“那个假扮男装的女子是谁?”

罗燕:“俞师尊没有告诉我。”她停了停,又说道,“看样子她是知道的,她既不说,我也就不便多问了。这也是处世之道。”

春雪瓶已从罗燕这最后一句,听出了弦外之音,她虽然不吭声了,但心里却又翻起了滚滚疑云:一模一样的箭,又是十八年前,女扮男装,香姑姑不是也曾在无意中说起过母亲也曾扮过男装来的……。春雪瓶已经猜到,当年在泰山下义救弱女的那个假少年定是母亲无疑了。春雪瓶凝神沉思片刻,忽又仰起脸来瞅着

罗燕说道:“姑姑是疑那在祁连山林里放箭的人就是十八年前那个假少年?”

罗燕点点头:“我确疑同是一人。”

春雪瓶笑了笑,说道:“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据俞老前辈说江湖上擅长连弩的似乎只有那少年一人,其实会这玩意的何止一人,在西疆就多着呢!再说箭的做法也是大同小异,亦如长弓大箭那般,是很难分清的。”春雪瓶说着说着,随即探手入襟,从腰间弩袋取出一支箭来,举到罗燕眼前,说道,“姑姑请看,我身边也带有连弩,这箭和你看到过的那箭不也是差不多的。”

罗燕不由一怔,随即接过箭来,仔细看了一遍,口里不觉惊呼了声:“果然一般无二!”她似觉心犹未定,立即又站起身来,去至屋角,从一只大木箱里取出一支箭来,把两支箭并拿手里,反复审视,越看脸上不禁越露出惊异之色。她一直看了许久,才忽然抬起头,紧紧瞅住春雪瓶,问道:“谷口林中那箭是不是你

放的?!”

春雪瓶:“哪会呢,姑姑!如若是我,哪有不出林和你们相见之理!”

罗燕毫不放松:“这两支箭岂止相似,我敢说它同是一人所作。”

春雪瓶也不禁暗吃一惊,忙又说道:“似姑姑这般说来,难道十八年前射向魏雄的那几支弩箭也是我小雪瓶放的不成!”

罗燕虽不再说话了,脸上的狐疑之色却仍未消除。她默然沉吟片刻,忽又问道:“这技艺是谁人传授给你的?”

春雪瓶这才放下心来,忙踱到她的身旁,低声说道:“罗大伯教我的。这弩和箭也是他亲手做的。”

罗燕不禁又惊又喜,深情地凝视着那两支短箭,久久地,久久地陷入沉思。过了许久,她才自语般地说道:“谷口林里放出的那几支箭,一定是他派的人所为,他可能早已探知到了肖准所设的阴谋,才派人在暗中护送我们过祁连山的。”

春雪瓶见着罗燕沉念亲人那种如醉如痴的情景,心里想笑,又直想哭。

罗燕正想将箭送还给春雪瓶,竟已分不清哪一支是春雪瓶的哪一支她收存的了。她只好说道:“你如身边带有多的,这支也留给我罢。这毕竟是我哥哥亲手做的。”

春雪瓶:“姑姑就留下罢!我还有九支,够用的了。”

二人又谈这谈那,越谈越感情深意切,直至仆妇来请用晚饭,方才一同回到厅里。席间,德秀峰一边饮酒,一边又谈起过祁山时在谷口遇上伏击的事来。他在谈到铁芳当时的所作所为时,更是须眉皆动,赞叹不已。德秀峰谈着夸着,竟至情不自禁地举起杯来连浮三白。德五奶奶也在一旁给他凑兴,说道:“你那么夸他,我要有个女儿就一定选他做我家的女婿。”

德秀峰不禁一连打了几个哈哈,说道:“没想到你竟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只是可惜我二人膝下无女,不然,我定要选他作我的乘龙佳婿了。”德秀峰又饮了一杯,忽然若有所触地凝视着春雪瓶,说道,“听罗燕说,春姑娘在塔城集市的摔跤场上,也曾助过那铁芳一臂之力。”

春雪瓶的脸一下红了起来,埋着头;只低声说了句:“那事哪值一提!”

德秀峰:“哪有不值一提之理!凡事都有因果,他能在谷口路上舍身救助我父子翁媳,除了他所素具的肝胆之外,不能不与塔城之事有关。”

春雪瓶只低头吃饭,默不吭声。

德秀峰沉吟片刻,又有感于怀地说道:“我敬重的是铁芳的人品、肝胆,倒不是他的武功剑技。若论他的武功剑技,当然是远远不及春姑娘的了。”

春雪瓶一下抬起头,朗然说道:“他是天生神力,将来定会练出一身绝顶功夫来的!”

德秀峰点点头,又会心地笑了笑,说道:“他若能得到春姑娘这样高明的人指点,前途确是无量的。”

春雪瓶又低下头去,不吭声了。

饭后,大家又在厅里闲谈一会,德秀峰因明日一早还要到王府里去向王爷禀商有关西疆的边务事宜,便自回房休息去了。罗燕将春雪瓶引到厅后一间房间里,对她说道:“俞师尊早年在我家时,一直就住在这间房里。今晚我就陪你住在这儿,我和你还有许多话要说呢。”

晚上,二人睡在床上,罗燕满怀伤感地给春雪瓶讲了许多有关俞秀莲生前的情况和她所遭的不幸,也谈到了李慕白。春雪瓶只默默地听着,心里也是苦涩涩的,一种惆怅难禁之感,竞渐渐化作不平之意。她老想着一个她无法解答的疑问:以他二人的那几乎是无敌于天下的本领,有谁还能阻挡他二人的好合!他二人的不幸究竟又是怎样造成的呢?她想来想去,最后不由想起她曾听人说起过“作茧自缚”的那句古语来。她不觉在心里嘀咕着:这能怪谁呢!还是只有怪他们自己了。罗燕为伤师尊之死,又不禁低低啜泣起来。春雪瓶见她那么自损,心里不由浮起一阵隐忧,便婉言劝她道:“过悲是会伤身的,离比武之期只有三天了,姑姑哪能如此自戕!”

罗燕哽咽说道:“我与师尊相处七年,情同骨肉,不由不悲。”

春雪瓶乘机问道:“俞老前辈的刀法,姑姑已学得几分?”

罗燕:“不过七分。”

春雪瓶:“依姑姑看,俞老前辈的武功比李老前辈如何?”

罗燕:“俞师尊生前常说,李师伯的剑法高深莫测,已达登

峰造极的境地,说她只望能达到李师伯的一半就愿已足了。我看俞师尊是有意自谦,但她确是不能和李师伯相比的。”

雪瓶默然片刻,移身贴靠罗燕身旁,充满真诚和关切地问道:“姑姑对这次比武,心里有无必胜把握”罗燕沉吟一瞬,说道:“事已至此,只有奋力一拼了。”

春雪瓶伸手拥着罗燕,将脸贴人她的怀里,带娇带稚又动情地说道:“到了比武那天,我给姑姑捧刀,紧随在姑姑身旁,咱们相机行事,小雪瓶决不有误姑姑!”

罗燕不由一怔,捧起她的脸来,认真而又十分慈祥地对她说遵:“那是王府,又有王爷在坐,千万不能孟浪,更是胡来不得!”

春雪瓶轻轻一笑,“王爷意在必胜。只要胜得巫朵司,王爷总是高兴的。”

罗燕不再说话了。春雪瓶蜷伏在罗燕怀里,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饭一过,德秀峰便到王府去了。德五奶奶和罗燕正陪着春雪瓶在厅里叙话,蔡幺妹来接春雪瓶来了。德五奶奶打趣蔡幺妹道:“看,我昨天说的话不假罢!春姑娘才陪我家罗燕玩了一天,你就赶快来接她来了!”

蔡幺妹忙解释道:“我是想五爷、少爷和少奶奶都刚回来,一路辛苦,也需要好好歇息,等过些日子,我再把她送来,随你留她多久都行。”

德五奶奶含笑说道:“刘大嫂想得也真周到,真不愧是刘掌柜的内当家。”

大家又闲聊几句,蔡幺妹便带着春雪瓶告辞回家了。罗燕一直将她二人送到阜城门口,分手时,春雪瓶依依不舍地对罗燕说道:“大后天便是比武之期,我准一早便来陪姑姑前去。”她又望着罗燕妩媚地一笑,然后才挽着蔡幺妹向虎幄街方向走去。

二人回到店里时,已是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二人一进店,店伙计便告诉蔡幺妹说,刘泰保有事到前门去了,要下午才能回来,午饭不用等他。蔡幺妹不由嘀咕了句:“他到前门去干啥?!”

随即便和春雪瓶一道进入后院去了。

快近黄昏时候,刘泰保回家来了。他刚一走到院坝便扬声向屋里问道:“屋里人,春姑娘回来没有?”

蔡幺妹向窗外看了眼,没应声,却低声对春雪瓶说道:“屋里人?!他这是从哪儿学来的?!过去他可从没这样叫过。”

刘泰保大概已经听到了蔡幺妹的说话声,一掀帘,进室来了。蔡幺妹冲着他问道:“你在叫谁?没名没姓的!”

刘泰保嘿嘿一笑,说道:“你本来也没有个名,当着春姑娘大嚷大叫地唤幺妹,多不雅!”

蔡幺妹看了她一眼,又问道:“你到前门干啥来?”

刘泰保:“这事慢慢谈,春姑娘回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和你二人一起商量呢。”他倒了一杯茶,不急不忙地喝完后,才望着春雪瓶问道:“罗燕大后天便要和那巫朵司较量了,春姑娘,你看罗燕准能胜得了那巫朵司吗?”

春雪瓶琢磨片刻,只说道:“罗姑姑的刀法也是不错的。”

刘泰保:“罗燕刀法再好,未必就能强过金刀冯茂!冯茂尚且栽在那巫朵司手里了,我真替罗燕担心!”

蔡幺妹:“你担心又有啥用!”

刘泰保:“因此,早上你一走后,我便到前门近旁的迎宾馆去了。我有两位朋友正好在那馆里当差,我去找他二人打听了一下巫朵司的动静,不想竟被我探得一些新的情况来了。”

蔡幺妹突然变得兴奋起来,赶忙拉过一张凳子,坐到他的身旁,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新的情况,快说,快说!”

刘泰保:“听说王爷已经知照了巫朵司比武如期举行,并告知了他将来和他比武的人的各字。可巫朵司对罗燕却是一无所闻,更是一无所知。甚至罗燕是男是女他都还不知道。巫朵司在馆内馆外到处设法向人打听,可谁也不知罗燕竟是何人,更说不出她的武功是何门何派。巫朵司对此大为不满,扬言他乃那珈国第一国

手,他来中国只能和名驰武林的高手竞技,决不和一个无名之辈较量。据说那巫朵司为此还曾去求见王爷,准备和王爷计较,好在迎宾馆的官员怕王爷烦恼,早已通知王府司阍,说王爷入宫去了,没有让他进府。”

蔡幺妹忿忿不平地说道:“原来慕名仰望这种恶习,外邦也兴,无怪许多人都千方百计地争着求名了!其实有名的人不一定真有本领,有本领的人不一定有名,眼前罗燕不就是这样。若论她的武功,在目前的北京城里,也算得数一数二的人物,可她竟还没有我家泰保有名!”

刘泰保:“你怎把我也扯上了!”

蔡幺妹:“难道不是如此?!那巫朵司若是问起你时,至少你在迎兵馆里的那两位朋友是知道你的。”

刘泰保笑了笑,又继续说道:“我两位朋友还告诉我说,巫朵司曾向他二人打探过李慕白的下落。巫朵司说:他久闻中国三山五岳的武功,多以剑法著称。特别是九华、武当、青城的剑法,更是名扬天下。他这番远来中国,一心是想领教一下中国的剑法,看看是否果然名实相符!”

蔡幺妹:“两国比武又不是进馆饮酒吃饭,可以随他点菜,只能由我安排。”

一直在旁凝神细听的春雪瓶,忽地俯过身来,瞅着刘泰保说道:“我想出一个取胜那巫朵司的办法来了:刘大叔明日可再到迎宾馆去找你那两位朋友,要他二人告诉巫朵司说:罗燕确是非凡高手,只因她从不涉足江湖,所以才不为人们所知。还告诉他:罗燕不仅擅长刀法,更精于剑技,只因她素性孤傲,非遇天下一流高手她是从不轻易出剑的。

刘泰保惶惑不解地:“万一生出枝节来怎办,罗燕是从不使剑的呀!”

蔡幺妹凝神转眼,过了片刻,忽然领悟过来,忙伸手往刘泰保肩上用力一拍,说道:“你去叫他二人这么说就行了,到时自会有人用剑去对付那巫朵司的!”

刘泰保仍只张大了眼愣愣地望着蔡幺妹。

蔡幺妹斜瞅着他,随即转动眸子向她身旁的春雪瓶瞬了一瞬,说道:“明白了吗?!”

刘泰保这才忽然贯通过来,他伸手往自己头上拍了两拍,喜不自胜地说了句:“哎呀,我真笨!”他随即转过身来,对着春雪瓶说道:“春姑娘,我一朵莲花刘泰保真算服了你啦!”

三人兴冲冲地一直谈到天黑。用晚饭时,刘泰保要伙计特别加了两样可口的菜肴,还烫来一壶二锅头,三人边吃边谈,直到深夜方才各自回房就寝。

第二天吃过早饭,刘泰保便兴致勃勃地到迎宾馆找他那两位朋友去了。他临行时,还特意带走他上次从巨鹿回京时在路上买来的一包上等柿霜和一包上等口蘑。蔡幺妹问他带这何用,他只诡谲地一笑。说:“等我回来再告诉你。”下午,刘泰保满面春风地回来了。他一进屋便对蔡幺妹和春雪瓶说道:“事情已经办妥,就

只等东风起了。我还特别关照了我那两位朋友,要他二人在对巫朵司谈及罗燕从不轻易用剑时,不妨加点葱蒜,有意激他一激。”

蔡幺妹赞赏地瞟了他一眼:“你这下算开窍了!”

刘泰保得意地:“比干的心才七窍,不想我刘泰保竟也开了两窍!”

蔡幺妹:“你哪里来两窍?”

刘泰保:“除了适才所谈的事要算一窍外,我还开了一窍:那就是后天我也可以进入王府去看那场热闹了!”

蔡幺妹半信半疑地:“后天你能进得了王府?”

刘泰保一挺胸,一昂头:“进得了!还要大摇大摆地进去呢?”

他瞟了瞟蔡幺妹,“不就是我带走的那两包土产帮的忙”。他又停了停,才说道,“我从迎宾馆出来后,便到王府去找那位我认识的执事,把我带去的两包土产送给他,说我是特意托人从外地捎来孝敬他的。我趁他心里高兴时,便把我后天想进府看比武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只稍犹豫了下,随即便一口答应了。他要我早点赶到府门外面去候着,他出来接我。他还说,如有人问起我时,就说是奉命进府修剪菊花的。就这样,只花两包土产就打通了关节,真是再划算不过的了。”

蔡幺妹听了又高兴又着急地说道:“好个刘泰保,只顾自己呀?!我也要去!”

刘泰保为难地:“我哪还能带你!”

蔡幺妹一翻眼:“谁要你带!我自己也会想法。”她思索片刻,忽然说道,“有了!我随罗燕去。台主出马总有几名随从,想那王府司阍也是不会阻拦我的。”

春雪瓶也忙点头赞同。房里洋溢着一片兴奋!

第二天在平静中过去。

第三天,天还没有亮,蔡幺妹就已打扮得整整齐齐地走进春雪瓶的房里来了。春雪瓶亦已换好一身大红扎袖对襟骑服,腰间系上一条鹅黄丝带,脚穿鹿皮软底短靴。大红骑服上配着黑缎盘花排扣和黑缎锁口滚边,看去更加显得夺目耀眼,艳俏中别具几分凝重,绮丽里自有一种不凡。她头上发髻双挽如角立,英武中却另露

出一股陶然无机的稚气来。蔡幺妹张大眼,愣愣地将她注视一会,竟情不自禁地惊叫起来:“我的天!你这身打扮,这副模样,这般神采管教今天的比武都会因有你在场而增添光彩了!”

春雪瓶腼腆地笑了笑,只带嗔带娇地叫了声“蔡姑姑”随即又忙着收拾她的东西去了。

春雪瓶从革囊里取出剑来,正要往腰间佩挂,蔡幺妹忙走上前去将剑握着,问道:“你要把剑带去?”

春雪瓶惊诧地:“不带剑怎行!今天兴许正用得上它!”

蔡幺妹:“任何人进入王府,未经王爷特许,是不能带上兵器的!”

春雪瓶奇怪地:“京城里还有这等规矩?”她略一沉吟,随又说道,“那就不带也罢!”

蔡幺妹惶然无计地:“是呀,不带剑又怎行?!”

春雪瓶微微一笑:“到时我自有办法。”她将剑放回囊里,挽着蔡幺妹走出客店,迎着微微的晨光和凉凉的秋风,昂首迈步,向阜城门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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