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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招魂神幡震慑武林

咳!我诸葛玉行道江湖,济弱扶贫,除暴安良,没想到曾几何时,竟变成了无靠的羔羊,苍苍老天,难道这就是……

强烈的阳光,穿透那弥漫的白雾,由顶上直射下来……

他脑中灵光一现,脱口念道:“吞朝阳之气,啖明月之精,阴阳互济,龙虎相逼,九九功事,无坚不摧……”

对!“九九玄功”既可打通阴阳之桥,穿越龙虎玄关,难道这受制的穴道,竟不能解么?

可是,要做到这一地步,必须要有出神入化炉火纯青的内功修为,自己的功力行么?同时……

也罢!尽人事,听天命,一死之外,尚有何虑?

龟息吐纳,运气调元,虽不能按照平时修为的架式,但其要诀却是一般无二,强把丹田一口真气提起……

金线血兰之慧,使诸葛玉已至万毒不侵之境,内功修为,更挤进武林中绝顶高手之列,不过他并不自知罢了!

这一口丹田之气运起,顿觉一股热流,经“气海”,过“阴交”串筋走脉,在“璇玑”“花盖”之间略一停滞,便即直达“心经”。

冷风习习,秋阳倒射,诸葛玉面色宁静,俄而满头白气蒸腾,如同开锅一般……

约莫顿饭时光,突闻他引吭长啸,腾身而起……

原来生死关头,他用功之动远异平日,这一场运气调息,不但受制的穴道全解,而且打通了生死玄关,在内功修为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他死里逃生,不禁雀跃万分,及至身形腾起,突觉周身痛楚难当,顿时哎哟一声,像流星泻地般落了下来。

低头一看,只见全身衣衫破烂,血迹斑斑,四肢百骸,简直是体无完肤……

他不禁想起冷面华陀那“续断生肌灵玉脂”,可是,在棋盘峰下救治丐帮弟子之时,已把它用得精光,此时还有什么办法呢?

也罢!先找处涧水把身上洗净再说!

他一俯一拐地扶壁而行,那淙淙流水之声愈来愈近,终于,他发现左侧断崖上高约十丈之处,有一条飞瀑凌空倒泻。

飞珠溅玉,热气蒸腾,在秋阳照射下,那倒垂的匹练,显出一种罕见的淡红颜色,淙淙潺潺,注入崖下一汪晶池。

池水盈盈,如一盏玫瑰液汁,宽广十丈,深不逾寻,池下布满粉红色的细沙,奇怪的是,一任那飞瀑终年灌注,依然水与岸齐,毫不外溢。

诸葛玉不及细辨,立即解衣入池,但觉池水燠热,着体舒泰,一时大意,连饮数口。

池水入腹,但感甘冽无比,饥渴顿解,正想痛饮一番……

突然之间,感到伤处奇痒难当,丹田之下,升起一股微妙无比的热流,情思大炽,蛊蛊欲动……

诸葛玉心头大骇,两臂一拨,飞出水面,身形刚一落地,就觉心旌摇荡,绮思满腹,欲念如潮,几乎不克自持。

他知道池水一定有异,慌忙席地而坐,默运“九九玄功”,企图把侵入体内的毒素,慢慢地排出身外。

其实他身受血兰之赐,已至万毒不侵之境,池水纵然有毒,对他又能奈何?无如这峭壁流泉,乃是海内唯一的“桃花瀑”,下与地肺相通,秉宇宙间纯阳之气而生,虽能去腐生肌,但却性烈无比,常人入池,恐怕早就烧得皮开肉绽,诸葛玉虽然禀赋不同,但池水入腹,也不禁真阳蛊动,极思好合,亏得他警觉及时,硬以“九九玄功”把那奔腾的欲念克制,经过了盏茶时分,这才静下心来。

谁知他打坐完毕,睁目一看,又复大惊失色……

原来他周身肌肤,经过那“桃花瀑”洗礼之后,此时已变成一片棕黑,伤处虽已痛止痂落,但却色作青紫如同烧熟的猪肝一般……

他心头狂震,双肩一动,飘落池边,临波一看……

啊!一张黑黝黝的丑脸,横七竖八,布满了紫褐疤痕,丑怪之态,不可名状,那还是昔日风度翩翩的诸葛玉?

我这样还能见妈妈吗?还能见婉贞姊姊吗?还能……

啊!不行,我没有脸再见他们了!他们也不会再认识我了,也罢!从今以后,一任他老死荒山,永不出谷了!

他伤心,他落泪,他双手掩面,不敢再看池水中那张陌生而丑怪的面容,他……

山风呼号,空谷无言……

突然,在死寂的空气中传来一阵悠悠鹰啼,一块淡黄云影,快如奔马一般,穿过那缭绕白雾,急泻而下……

诸葛玉心头一怔,黄云已经当头罩落,秋阳下看得清清楚楚,那乃是一只翼展八尺的金鹰,铁羽钢翎,喙坚爪利,坠落身边,不住价昂首高鸣,顾盼生姿……

诸葛玉突然醒悟,自己由悬崖坠落,幸能死里逃生,一定是这只金鹰所救,只不知它是落魂池畔所见的那只,还是小翠姑娘的坐骑?

他思量不解之际,那金鹰又是一声轻啼,将头侧转,用两只闪闪发光的眼睛睨视着他,如同家禽一般,温驯无比地靠了过来。

他这才看清,就在金鹰原先落脚之处,摆着十来只不知名的异果,他心中豁然醒悟,这金鹰对自己如此友善,一定是落魂池畔所见的那只,心知这种灵禽既经择主,便即忠心不二,自己今后终老绝谷,能有它来陪伴,到也可解除不少寂寞。

他一时情感奔放,如见故友,如对亲人,用手抚摸着金鹰的颈项,无限温柔地说道:“金鹰啊!我落下这万丈悬崖是你救我的吗?”

他这举动,若在外人看来,简直是对牛弹琴,可是他早在落魂池畔,就已知道这只金鹰善解人意,灵异非凡,是以话音一落,那金鹰眼中果然光芒四射,将头连点。

诸葛玉满腹悲伤,刹时去了一半,复又无限爱怜地说道:“你采来这多果子,是给我吃的么?”

那金鹰果又轻啼一声,将头连点。

他容貌被毁,心灰意懒,此时此地遇上这温驯灵禽,顿时在苍凉落寞中感到无比欣慰,一面抓起那堆果子大嚼,一面如同故友重逢般絮语不绝。

金鹰虽说不能人言,但由那简单动作中,诸葛玉终于获悉它当年飞往落魂池畔,乃是想采拮血兰之叶,救治病危中的同伴。

它与那同伴在多年之前,分别被武林中一双男女怪侠豢养,怪侠夫妇逝世之后,它与那同伴仍旧分居两地,看守昔年主人的故居。

它那同伴就住在山后不远一座峡谷之中,新主人乃是一位武功绝高,美丽非凡的女子……

要知这种灵禽世所罕见,诸葛玉手比脚划地盘问结果,已知它那同伴,就是小翠姑娘的坐骑,现在那女主人定是莫愁仙子无疑……

他知道慈母已被莫愁仙子救去,她既然住在山后峡谷之中,慈母还会……

他心中感到一阵激荡,恨不得跨上金鹰立刻飞去,好看看多年不见的慈母……

可是……他想到了自己容貌已变,母亲怎还会认得出呢?纵然自己可以详加解释,但慈母见到自己这般形状,不是更加伤心么?

他想到此处,如同触电一般,情不自禁地打个寒噤……

他不敢再往下想,不愿再见熟人,甚至由濛濛薄雾中透下的那线惨淡阳光,在他眼中也有无比地惹厌……

他恨不得找处山洞躲进去,永不见人,永不见天,孤独寂寞地度过一生……

日影未落,就要那只金鹰,把他带进昔年怪侠的故居。

这怪侠的故居座落在左侧峭壁之间,距离地面十来丈,入口处是个藤蔓飘拂的石门,显得无比的幽深,神秘……

诸葛玉不等那金鹰接送,双臂微震,身已拔空而起,飘飘摇摇,轻如无物,直向那藤蔓飘拂的石门中落去。

瞧他功力,似乎因为生死玄关已通,较前更进一层,但其心情沉重,却毫无半点喜色。

他身形落入门内,向前连行数丈,已至一间巨大石室,室中别无他物,但在后墙石壁上却嵌着一面高与人齐的晶莹石镜。

诸葛玉将头一抬,那一付丑陋容颜,复又呈现眼前,自己愈看愈气,陡然间欺前三步,双手往前一推……

只听轰然一声,那面晶莹石镜已被他震得粉碎,镜后现出一座石洞,洞中立着个身着黑缎披风的骷髅,周身百骸,发出闪闪精光,播摇摆摆向前行来。

诸葛玉心头大骇,向后连退三步,背脊上直透凉气。

可是,那骷髅一连几晃,不但没有扑了过来,反而停下了身形。

诸葛玉心中奇怪,再仔细定睛一瞧,这才发现这竟是一袭面具齐全的黑色紧身衣,那根根枯骨,全用黄磷等物绘画,凌空悬挂,经他掌风一震,在暗淡的光线下摇晃不停,所以看起来活像作势噬人的骷髅。

诸葛玉深深地透出一口长气,走近一看,只见那袭黑衣,非丝非帛,柔韧异常,竟不知何物所制,奇异中用手拉起那件披风,只见衣里写着几行字迹。

“绝艺藏六盘,

宝衣隐贺兰,

圣贤原白骨,

何用惜朱颜?

浊世天魔”

诸葛玉看完之后,不觉心中一动,陡然想起六盘山长恨峰学艺之时,曾闻恩师说过,数百年前武林中出现了一名怪侠,自称浊世天魔,武功奇绝令人莫测高深,恩师那卷“天魔宝录”,以及威镇江湖的追魂夺命招魂幡令符,俱是那位怪侠的遗物,听说他还有一件骷髅宝衣,恩师搜遍了愁云洞也没有发现半点踪迹,想不到竟藏在贺兰山这座绝谷之中。

我诸葛玉先由恩师手中,间接习得这位前辈怪侠的绝艺,今天复又意外发现这件宝衣,在一个武林中人来说,这也算得天高独厚了!

然而,我诸葛玉已经打算老死荒山,这一切奇缘,岂不是如同……

他想到此处,情不自禁地向那几行字迹,投以无可奈何地一瞥……

可是,当他一眼看到后面那两句话时,不由心头一震,茫然失神地重复念道:“圣贤原白骨,何用惜朱颜……”

念着,念着,他突然一拍双手,双目神光暴射,毅然说道:“对!圣贤豪杰到头来全是一堆白骨,容颜既毁,懊丧何益?倒不如以这件宝衣为名,重履江湖,快意恩仇,那时节莽莽武林,虽失去我天涯游子诸葛玉之名,却多出个神秘莫测的‘招魂幡’,不亦千古佳话么?”

思量中豪气复发,飞快地取下那袭骷髅宝衣,连面具一齐穿戴起来,略作打量,便即长啸一声,直向谷中落去。

身形着地,两手疾圈,把天魔十三式从头展开,脚踏由穷神醉鬼处学来的两种绝世步法,就在这万丈绝谷之下练将起来。

出招递式,但见指影如山,劲气嘶啸,较之日前,大有进境。

天色渐暗,披风飘舞之际,骷髅宝衣上的磷磷白骨,已经隐约可辨,远远看来,令人胆寒。

转瞬间天魔十三式已经使到第七招“宇宙洪荒”,这一招又名“勾魂魔面”,只见他十指半曲,凌空乱颤,恰似魔鬼舞爪,勾人魂魄……

就在此时,忽闻长空鹰啼,那头金鹰如同星丸跳掷般急泻而来。

诸葛玉长啸一声,十指突变第八招“海枯石烂”,这一招因为身法特异,故此又名“魔影幢幢”,复因其冷风激荡,如同瑞雪纷飘故此又叫“魂消雪窟”。

那金鹰见状双翅一敛,向左掠出三丈,然后悠悠长鸣,返身扑回,钢爪如钩,径向诸葛玉肩头抓到。

一人一禽,在峡谷中升腾起落,扑打追击,金鹰虽然威猛无俦,但仍不敢轻忤那凌厉诡奥的“天魔指”法。

如此一连三日,诸葛玉把自穷神醉鬼处学来的步法,溶而为一,命名“神行鬼影步”,再加上“飞龙九转”身法,配合十三式“天魔指”,与金鹰由地下打到天上,悟出甚多前所未知的变化。

第四日天色黄昏,他决定离此绝谷,跨金鹰穿云而上,盘旋一周,径向后山莫愁仙子居处飞去。

凌空下视,但见群峰林立,叠嶂层崖,绕山如带奔腾而下者,正是那浊浪滔天的黄河,数日来栖身之绝谷,已被烟绕云封不复再见……

举头红日近,俯首白云低!

诸葛玉初历奇境,不觉心飞神驰,几疑此生已非人世。

夕阳西下,瑞霭满天,金鹰敛翅穿云,飚然下落……

诸葛玉心知莫愁仙子居处已到,不觉心头狂跳,俯首下视,只见一条长约里许的峡谷,虽在深秋季节,依然老树葱笼,奇花怒放,峭壁流泉下依稀露出一椽茅舍……

那金鹰对谷中情形似乎颇为熟悉,悠悠长啼一声,就向屋后数十丈外一株巨松上落去。

诸葛玉一闻鹰啼,就知要惊动谷中主人,身形微动,直向左侧丛树中落去。

他料得一点不差,就在他身形刚刚掩好之际,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悦耳的声音。

“凌云!你来迟了!‘凌风’昨天入关去了呢!”

诸葛玉闻言心中一怔,暗忖:“凌云是谁?凌风又是谁?难道这里不是莫愁仙子所居的峡谷?”

思量中偷眼一看,只见茅屋窗口露出一名美妇,颜如渥丹,发似飞霜,玉掌微扬,一粒黑影星丸跳掷般射出数十丈。

金鹰欢啸一声,疾掠而下,钢爪疾抓,已把那团黑点攫个正着,那美妇见状展颜微笑道:“看不出凌云几日没来,身法倒大有进境,比起小翠那只凌风来,真是强得多了!”

诸葛玉心中突然醒悟,知道凌云、凌风乃是指这两只金鹰,不用说,这美妇定是莫愁仙子无疑,她与谁说话呢?小翠姑娘?还是……

他想到那个可能就是念念不忘的慈母,不由心头狂跳,也就在此时,茅屋内又传来一阵慈祥,熟悉,令他浑身颤悚的声音。

“唉!我真不信玉儿还会活在世上,不要是他们认错了吧?”

虽然三年多未见,但诸葛玉仍旧可以清晰地分别得出,这说话之人,正是日夜思念的慈母,他血脉凝滞,神魂欲飞……

他恨不得一下投入母亲的怀抱,好尽情享受那骨肉团聚的天伦之乐,他不能迟疑,更不愿迟疑,身形一探……

可是,他想到自己被毁的面貌,一颗炽热的心,突然间结上一层坚冰,他缓慢地蹲下了身形,泪水沾湿了脸上的面具,沾湿了地上的泥土……

他泪眼模糊,茫茫无告地喃喃自语:“我不能见她,我不能见她!虽然她老人家可以由声音上认出她的爱儿,但是,我不能再令她伤心了!”

他不敢接近,更不舍离开,他要再听一次慈母的声音,那怕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可是,母亲的话到这里停止了,接着传来的是莫愁仙子安慰的声音:“老姊姊!你快不要疑心了,小翠会认错,难道边老头也能认错吗?这一次他们要是再不能把忌侄找回来,我决定重离无情谷,替你走一趟中原,来!现在什么也不要多想,快来看看这只‘魔谷’金鹰!”

诸葛玉闻言心头扑扑乱跳,屏气凝神,紧盯着窗口不敢稍懈,他盼望着只要能够再见慈母一面,就……

可是,话音一落,屋内却又传来一阵令他失望的声音:“算了吧!太阳下山了,我应当开始晚课了呢!”

诸葛玉心头一沉,暗暗祷告道:“妈妈啊!你老人家还做什么晚课呢,快点出来吧!”

思亲之情,使得他如醉如痴,可是,尽管他心急如焚,那位忧郁的母亲,又哪会知道呢?总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那位莫愁仙子又说话了:“老姊姊,当初我传你内功打坐之法时你还不肯学呢,怎么现在又突然用功起来了?难道还想争夺武林盟主么?”

“我哪有这种心情?不过是因为荒山无事,聊以消愁解闷罢了!”

“凌云这只灵禽,倒也怪讨人喜欢的,你来看看,管保闷解愁消就是了!”

“好!既然你也这样说,我也就懒得学那老和尚似的打坐啦!”

随着话音,传来一阵琐碎的脚步声,凭诸葛玉的听力,已可清晰的辨出,有人缓缓地向窗边走来。

他心头狂喜,感觉到全身血液,俱都加速了循环,神情激动几乎不能自持,他心想走近去看个仔细,又深恐稍一不慎,败露了行藏。

又惊,又怕,又喜,又忧,他怀着万分复杂的心情,两道激动的目光,像黑夜里的寒星,由树隙中射向那茅屋窗前……

脚步渐近,刹时间窗前人影一亮,他两臂一张,差点没扑了出去……

傍晚的蓝天,点缀着片片绚丽的流霞,暮霭深沉的无情谷,在幽静之外,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

诸葛玉目注那茅屋窗前刚刚出现的另一个美妇,心中充满了喜欢,充满了哀伤,充满了一腔无可比拟的亲情……

那慈祥的笑容,那忧郁的眼神,他是很久不见了……

啊!妈妈额上的皱纹加深了,白发加多了,那不全是思念自己而致的吗?他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愧疚。

妈妈与莫愁仙子说些什么,他似乎没有听到,因为他已被喜悦的心情所沉醉,对身外的一切,早已不闻不见了……

夕阳终于沉下了西山,“无愁谷”被黑夜笼罩了,茅屋里传来一阵笑声,两条人影在窗下消失了……

诸葛玉重新回到了孤独之中,不过,他终究见到了慈颜,虽然他留恋不舍遽去,但想到满身未了的恩怨,他只好黯然出谷……

任是千里良骥,也难与那金鹰相比,一人一禽,出贺兰,渡黄河,直奔陕北……

这一日到达白于山,他不顾落店,就宿在山脚下一座小庙之中,午夜梦回,思潮起伏,突然庙外传来一声熟悉的马嘶,他侧耳一听,立即翻身而起,往正东疾驰而去。

行约里许,只见月色下一匹白马,嘶鸣不已,定睛一看不由心下一怔道:“怪啊!这不是我丢在血海地阙外的那匹坐骑么?怎会在此地出现呢?”

良马识主,闻声振鬃长嘶,疾驰而来,诸葛玉心头灵光现,立即飞身而上,一任那白马穿林越涧,欢嘶疾驰……

月明星稀,宿鸟惊飞,奔驰中远远看到两条人影,兔起鹘落,舍命相斗,转瞬间到达身前,放眼一看,不觉大惊……

原来这两条人影,一是诸葛玉恨之入骨的惜花公子,另一个则是那神秘莫测的恨璞书生,看两人形状,似乎已经争斗多时。

恨璞书生功力不弱,但惜花公子更不知由何处学来那一身怪异武学,竟把恨璞书生逼得招式散乱,还手无力……

诸葛玉到达之时,惜花公子蓦地哈哈大笑,奇招突出,弯弓出掌,闪电般印向恨璞书生心头……

诸葛玉见状大惊,长啸一声,飞身而起,天魔指第九招“冤魂不散”脱手打出,罩向惜花公子胸前五处要穴。

这一招又名“泪洒冰山”,出手时冷气砭肤,奇寒入骨,惜花公子事出意外,竟被震得连退五步,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他天性深沉机诈,奸狡如狐,心知已负重创,那里还敢停留,两眼飞快地一扫,立即转身狂奔而逃。

诸葛玉知道只要此时飞身扑击,不出十招,定可报贺兰山中坠崖之恨,可是,他先前出掌之际,究竟慢了一着,惜花公子虽被击退,但恨璞书生已伤,就在他脚步一动之际,恨璞书生蓦地身形一晃,就向地上摔去……

此人对他曾有多次相助之德,他对此人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情,见状脚步斜飘八尺,两臂一伸,已把那倒下的身形托起。

恨璞书生脸色苍白,鼻息咻咻,显见得伤势不轻,诸葛玉知道若不即时替他通关活血,恐怕……

心下一惊,立即找一处隐蔽之地,把恨璞书生身躯放下,然后飞快地替他解开胸前……

那胸前数粒钮扣解开之后,不知怎地,诸葛玉突然浑身大震,眼光中神色骤变……

什么事使得诸葛玉面容倏变?什么事使得他神情如此激动?

原来那几粒钮扣解开之后,竟发现他绝未料到的奇变,先是鼻端嗅到一阵令人神魂飞荡的幽香,紧接着眼前现出,两座挺拔高峰……

他是书生?书生那来这……

诸葛玉大为惊诧,闪电般摘下他头上儒巾,顿时青丝散乱,秀发垂肩,随着微带寒意的夜风飘拂,恰像是一抹乌云……

月光下躺着的不是书生,而是一个艳光四射的美女,那丰满的胴体,发出令人心悸神夺的气息……

这易钗而弁的美女是谁?娥眉杏目,胆鼻樱唇,虽那面色苍白,仍可看出她正是那孤高冷傲的冰心魔女。

冰心魇女的美,美得叫人心惊,诸葛玉只觉气喘心跳,神魂欲飞,丹田中一股热流,如同火山爆发一般……

以他的内功修为,这简直是不应有之事,连忙猛吸两口真气,这才把心头激荡的绮念平复下来,他不知这种情形,全是那两口桃花瀑作怪,反而暗暗自责道:“诸葛玉啊!诸葛玉!你乃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怎地一见美色,便尔泯灭灵性,这还算男儿行径么?”

说完满腹愧疚,霍然站起身形。

可是,他身形刚一挺直,心中却又感到一阵作难……

冰心魔女对婉贞姊姊有成全之德,她此时被惜花公子所伤,说不定也就是为了当日救援婉贞姊姊所致,难道自己就能放手不管么?

他凝望着冰心魔女苍白的面颊,想起她对自己微妙的感情,终觉得事有经纬,决不能因于男女之限,而见死不救。

于是,他闪电般解开冰心魔女的罗衫,月色下露出一身滴粉搓酥,凝脂白玉般的肌肤,诸葛玉以“九九玄功”,将其真力贯注左右食指,只见他手起指落,疾点“丹田”、“气海”、“心径”等穴道,直达十二重楼。

只见诸葛玉停手喘气,头上汗珠连下,脸色微白。

不一会,冰心魔女在迷惘中感到天在动,地在摇,灵魂在虚无飘渺的大海里浮沉……

姹女元阴,熄灭了桃花瀑燃起的熊熊烈火,恶梦惊醒时,业已恨遗沧海,错铸九州……

诸葛玉惊叫一声,推身而起,闪电般整衣束带,戴巾登履,双肩一晃……

大错已成,我岂能抖手不管?这念头闪电般在他心头掠过,使得他业已展动的身形,倏然停了下来。

乌云中又透出一线惨白的月色,诸葛玉艰涩地转过身来,如举千钧地抬起了头,双目一扫,顿时神情一怔,往后猛退两步。

冰心魔女业已穿起罗衣,伫立在月色下如同一尊石像,原本冷若冰霜的素面,此时更罩上一层杀气,双目冷芒灼灼,充满了无穷幽恨……

诸葛玉心中有说不出的愧疚,默默地低下了头,他想解释,可是,这如何说起呢?谁会相信他不是存心轻薄的狂蜂浪蝶?

他懊悔,他惭愧,无可奈何地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冰心魔女经过一阵可怕的沉默,终于毫无表情地说道:“把你的面具揭下来!”

语声像一块冰,似一把刀,充满了无比的怨毒……

诸葛玉心头一颤,茫然无措地说道:“姑娘!在下初意,实在是……”

冰心魔女冷笑一声:“为德不卒,其心可诛,救命之恩,岂能抵辱身之恨?”

话冷如冰,面寒似水,话声未落,身形陡地欺进,玉掌疾翻,径往诸葛玉心坎上劈到。

瞧她那份竖眉瞪目的形状,似乎已把诸葛玉恨之彻骨,玉掌递出之时,凌厉如刀,辛辣无比,快如飘风般嘶啸而来!

她功力确实诡奥难测,不过若与诸葛玉相较,却仍旧相差甚远,是以这一掌攻来,诸葛玉无论闪让反击,约属游刃有余……

可是,诸葛玉此时不知怎地,却像是神驰物外,灵智全失,眼见掌风沾衣,竟然双目一闭,仰首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原来他生性磊落光明,一旦铸此大错,心中其咎难安,此时此地,只觉对眼前之人负疚良深,是以眼见冰心魔女的玉掌攻来,竟然心下一狠,想以那七尺之躯,了却满身孽债……

冰心魔女掌距他心头五寸,一见他那付视死如归之情,不觉心头一怔,掌力一撤,向后反退三步。

诸葛玉只觉一股劲风,由胸前霍然掠过,一切又归平静,惊诧中睁目细看……

只见冰心魔女伫立在灰暗的夜色里,衣袂飘扬,发丝乱舞,秀目紧盯着自己,发出灼灼的寒芒,似乎在考虑一件极其重要之事。

诸葛玉心中不解,凝视有倾,茫然长叹道:“姑娘中途撤招,莫非已……”

冰心魔女闻言脸色又变,寒声说道:“救命之恩,不敢轻负,辱身之恨,万死难忘,他年报恩之日,亦即向尔索命之时!”

语意冷峻,坚毅,说完飞身上马,穿破沉沉夜色,向山下如飞而去。

温馨绮妮,俱都被无情地冷风吹散,宁静的夜色里,只留下一片懊丧,无限惆怅,满山飄零的落叶,在一边窃窃私议,似不屑,似嘲笑,又像是术道者的谴责……

星沉,月落,黎明之前,诸葛玉又见到了昨夜栖身的小庙,他及时静静地休息一下,好让那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于是,他……

孰料他正打算飞身入庙,突然之间,他听到那渺无人迹的小庙里,此时正传来一阵熟悉的人声!

“姑娘乃大王掌珠,武学人材俱都冠绝当世,平日孤芳自赏,何尝把天下男儿放在眼下?谁知对那小子,却像是情有独钟,一闻他丧命贺兰山,便即伤心欲绝,日夜兼程,千里而来……”

这声音沉浑刚劲,内力绝高,颇像是乾坤五霸中失身血海的那位铜钟道人,听语意,似乎……

诸葛玉把他那几句话放在脑海中闪电般略一琢磨,不由心头猛震……

大王掌珠!难道冰心魔女是血海转轮王的爱女?那小子又是谁?他丧命贺兰山?难道……他指的竟是……

他心头刚觉一阵激荡,另一个声音又在耳畔响起:“老杂毛!那小子到底有何过人之处,值得姑娘如此青眼相加?”

“嗯!谈起那小子,确实是百年难见的武林奇葩,武学之凌厉诡奥不说,其内功修为之深,也是大背常规,更何况欧阳天那老魔,已把震撼江湖的‘天魔指’倾囊相授……”

诸葛玉听到此处,已知二人谈论的就是自己,但是此时他心如槁木死灰,连第一个闯进心头的婉贞姊姊,俱都避不愿见,这一段孽缘,真不知将来如何善后?

思量中他似乎又看到冰心魔女那幽恨的眼神,在夜色里结成一面巨网,风翻絮舞地把他兜头罩住!

他在一片迷惑中忘掉了自己,他——在心头暗暗思量:

恨璞书生,她为何化名恨璞书生呢?难道是因为恨璞难得玉么?啊!姑娘!诸葛玉大错已成,尚有何颜相见,说不得此生此世,只有……

突然,一声长笑,打破了他紊乱的思潮:“哈哈,只可惜那小子死得太早,不然的话,我倒拣个现成徒弟……”

这声音颇似死去的恩师,诸葛玉不由入耳心惊,正想欺进看个端倪,铜钟道人的声音又复传来:“老鬼!你可不要忘了自己是冒名顶替,假若那小子幸而不死,一旦识破你的行藏,那可就叫你露出尾巴来了!”

诸葛玉一听此人竟敢冒恩师之名,不由心中大怒,暗地里冷哼一声,身形陡然飘起,快如电卷风飚,向前疾欺三丈,身形一长,已把庙内情形看得一清二白。

神案边放着一口古色斑斓的铜钟,钟上斜靠着那黑衣曳地的铜钟道人,在他左侧,站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惨白的面庞,不带半点血色,一道二指来宽的血痕,由左眉梢挂至右嘴角,惨厉之状,令人心骇神摇,这正是独指飞魔江湖行道之面目。

诸葛玉只觉这假冒之人,无论面貌声调,均与死去的恩师毕肖,自己也觉无法分辨何况他人?正在他心中惊诧之际,那假冒的独指飞魔,复又耸声大笑道:“老牛鼻子,你可不用大言欺人,不说我这形状那小子分辨不出,就是分辨得出,我又岂是好惹之人?”

“老鬼,你明知那小子已死,才敢说这种大话!”

“哈哈,老牛鼻子,你这下可猜对啦!我……”

他话声未落,铜钟道人突然双目一瞪,回首怒喝道:“什么人?”

夜色中长啸爆起,一条黑影,箭射而来,快如飘絮,落地无声。

铜钟道人神情一愕,托起铜钟,飞身而出。

那冒名顶替的独指飞魔,哈哈一笑,缓步而来。

夜风里,三人默然相对,六只神光熠熠的眼睛互相凝视,诸葛玉固然不敢轻易出手,但铜钟道人似乎也被他那神奇的身法怔住,只有那冒名顶替的独指飞魔微微一愕之后,便即耸声大笑道:“你把全身裹得风雨不透,难道是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么?”

诸葛玉浑身一颤,双目怒扬:“你是谁?”

“凭你此话,就知道是江湖无名小卒,老夫位列乾坤五霸,你没见过,难道也没听人说过?”

诸葛玉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想到铁指丐之言,顿把眼前之人料出七八,不觉冷笑一声道:“我听说过的事情实在太多,只恐怕讲出来会令你心惊肉跳!”

“哈哈!我倒愿意听一听!”

“令狐独!你装疯卖傻想骗哪个?”

原来他先前一瞬之间,已看清此人双手天生独只,与恩师生前一模一样,顿时想起铁指丐所说的独指神偷令狐独,是以才脱口喝了出来。

果然,那人闻言之后,神情不觉一怔,不过转眼之间,复又哈哈大笑道:“武林中天生独指之人并不太多,你能猜得出老夫面目,也不算什么稀奇之事,到是听你的语气,似乎我二人先前谈话,已被你全部听去,这份轻功,委实叫老偷儿有点心惊,若说肉跳么却还未必!”

诸葛玉一听眼前之人,果是独指神偷令狐独,不由心头一喜,向前猛欺两步,正想追间绿玉韦陀的下落,突见铜钟道人飞身而来,顿时向左一闪,沉声说道:“你想怎样?”

铜钟道人冷笑一声:“你既知此事,还想活着离开么?”

扬腕出掌,向诸葛玉推出一股劲风。

诸葛玉冷笑一声,脚步一旋,竟把来势轻易避开。

令狐独见状微咦一声,铜钟道人更是惊诧万分地喝道:“你这步法从何处学来?”

“你管不着!”

“哼!想死你就不说!”

的一声,铜钟电射星飞,劲风激荡,拦腰扫到。

诸葛玉不敢怠慢,身形一晃,指头间连攻三掌,由极其巧妙的方向,指向铜钟道人腹,胸,背三处要穴。

他为了掩蔽本来面目,说话时也尽量改变腔调,是以出掌之际,更加格外小心,把十三式“天魔指”五十四招“正反九门绝户掌”,全部改头换面。

铜钟道人但觉他出手三招怪异无伦,一时之间竟看不出他是何来路,心头一凛,飘身退出八尺,喝道:“你究竟是谁?快说!”

诸葛玉扬眉敞笑:“你身列乾坤五霸,难道还认不出我这几手粗浅功夫出自何门何派么?”

铜钟道人气得冷哼一声,铜钟一推,侧身揉进,一连就是三招。

掌风钟影,交织成一片迫人难耐的气幕,分由四面八方向诸葛玉身前挤到。

诸葛玉大喝一声,凝聚丹田之气,脚踏“神行鬼影步”,掌出“天魔指”第十招“万劫临头”,竟然出乎意外地向来势封去。

双方真力一接,但闻轰然爆震,卷起匝地罡风,十丈之内尘沙飞射,黄叶乱舞,双方各退三步。

要知他上次为了小翠姑娘,与铜钟道人交手之际,三招硬接,已被震得气血翻腾,心头狂跳,是以此时身形一稳,立即默运神功,查脉搜筋。

但历劫重生,戡破生死玄关,功力又进一层,默察一遍,只觉八脉调畅,心舒气和,顿时信心大增。

可是,铜钟道人确实见闻广博,诸葛玉那一招“万劫临头”虽已功架全变,仍旧没能掩过他的耳目,只见他身形一稳,立即满面惊诧道:“你这‘天魔指’打从何处学来?”

诸葛玉冷笑一声:“你认清我使的是‘天魔指’么?”

铜钟道人神情一怔,可是那独指神偷令狐独却也露出满眼惊诧之色,身形陡然欺进八尺,沉声喝道:“你还赖得掉么?”

“天魔指又不是你独指神偷所创,是又怎样?”

“武林中具此绝学者只有独指飞魔师徒,独指飞魔早死,诸葛玉更于日前魂断贺兰山,你这小子是谁?”

“诸葛玉门下忠仆,招……魂……幡”

令狐独眼中奇光突炽,急道:“什么?招魂幡!哈哈!我只知招魂幡指的是独指飞魔那面追魂夺命的令符,却不料诸葛玉门中竟有这么一个忠仆,今天我倒要开开眼界,看看你这招魂幡是何形状!”

身形一掠,五招齐出,径向诸葛玉脸上抓来。

诸葛玉见这驰名江湖的神偷,出招递掌时凌厉之处,竟然不在铜钟道人之下,不由心头大骇,手腕一翻,向外连封三掌。

冷风嗖嗖,掌影如山,激荡狂涛,呼啸而出,分向令狐独上中下三路扫到。

大天独指神偷令狐独闷哼一声,沉肘跨步,立掌如刀,猛切诸葛玉手腕。

诸葛玉只觉他掌力浑厚,重如山岳,正待施出全力,与他硬拼一招……

可是,突然之间,独指神偷眼神连变,劲力突失,被震得脚步踉跄,一连退出五步。

诸葛玉心头一愕,立即游身而进,沉肘亮腕,曲掌弹指嗖嗖劲气,如同暴雨一般,凌空洒下。

独指神偷似乎还手乏力,一连三闪,又闪电般向左窜出五步。

诸葛玉心知绿玉韦陀的关键,全系在他一人身上,自己虽然无力得此宝物,但银须叟彭浩的生死之谜,却不能不问个明白。

当下大喝一声,跟踪急进,指头间踢出三腿,攻击五掌,最后一掌递出之际,突然反腕急抓,五指如钩,猛扣独指神偷脉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闻钟声叮,劲气排空,铜钟道人业已飞身扑到。

独指神偷就势退出三步,诸葛玉侧身出掌,与铜钟道人相互抢攻三招。

劲气狂飚之中,但闻两声嗤嗤连响,二人身形一分,各自飘退七步。

那乾坤五霸之一的铜钟道人,衣袖上竟被诸葛玉指风划开一条五寸来长的大口,夜风鼓动下,如同一面破旗……

诸葛玉蒙面黑纱,也被铜钟道人扯下,那具骷髅面具,在惨淡月色下,只见嶙嶙白骨,阔口獠牙,双睛凹陷,厥状狞恶,令人心悸神摇。

铜钟道人虽然名列五霸,仍旧惊诧一声,身形复又向后退出两步。

独指神偷令狐独全身猛震,眼中奇光乱射,似乎包藏着一着难以捉摸的感情。

诸葛玉知道铜钟道人在侧,自己若想迫使独指神偷说出绿玉韦陀的下落,实在无法办到,当下两臂倏张,展开掩体披风,晨光熹微中但见一面金光四射的黑旗,快逾奔马,往山下疾驰而去。

朝阳抚慰荒林,浓露洗沐衰草……

诸葛玉去远了,但他那神秘行径,却在铜钟道人与独指神偷的心头,留下一抹吹不散的疑云,解不开的死结……

金鹰东南飞,穿云拨雾,披星戴月,半月时光,已越过了千里关山。

这一日薄暮时分,晋城一家酒楼里,来了个身着黑缎披风的少年,那张惨白的面容,看不到半点血色,两只深邃的眸子,更显得寒意澈骨……

他临窗独酌,目不旁视,不住价仰首沉吟,似乎有满腹心事。

华灯初上之时,少年突然取出一方纱巾,把面容全部罩住……

这种举措,似乎大异常情,但少年仍旧行所无事地结账起身,举步……

如他酒足饭饱,银钱已付,正欲举步下楼,谁知脚步一抬,却突地双目连转,又在原位上坐了下来。

就在此时,楼梯响处,走上两个人来,领前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壮汉,随后跟着个五十上下的小老头。

小老头满脸皱纹,像是一块干姜,两只小眼,阴森森,滴溜溜,又奸又诈,又险又毒……

少年眼神暴射,飞快地转过身来,但那双寒意彻骨的眼神,却又有意无意地向那小老头扫视一遍。

三杯下肚,那大汉立即唾沫四飞地叫了起来:“刘老前辈,俺这次奉命前往少林……”

小老头没等他把话说完,立即眼睛一瞪,那大汉倏然住口。

少年虽然目注窗外,但已暗地里把这情形看得一清二白,顿时双睛中露出一片不屑之色,缓缓地站起身形,下楼而去。

夜幕低垂之际,那大汉与小老头醉眼朦胧地离开了酒楼,在一阵叽叽喳喳地低语之后,分开了,而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小老头出南门,奔天井关,行踪诡祟,隐隐藏藏……

可是,跟在他身后的一条黑影,兔起鹘落,形踪飘忽更像是鬼魅一般。

寒星寥落,夜风萧萧,静寂无声的旷野,突然传来一阵冷笑。

笑声虽然短促,但却锋利得像把刀,硬往人骨节眼里钻,小老头心神一顿,背脊上冷汗顺流而下,惊惶中一回头……

啊!他发出一声丧魂落魄地惊叫,如同丧家之犬,在沉沉暗夜里抱头狂窜……

可是他身形一动,立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逼了回来,任他奔向何方,都见到一只狰狞可怖的黑旗,在向他张牙舞爪,啾啾怪叫……

小老头胆落魂飞,双足一软,扑翻在地,气喘咻咻地说道:“你……你是何方冤魂?我……我刘飞与你无怨无仇,你……”

他语颤心跳,虽然言不尽意,却已无法述说下去。

那金光四射的黑旗寒意森森地露齿一笑:“刘大哥!你不认识小弟韩七了么?”

“你……你找我则甚?”

“哼哼!当年瀚海之中,追踪八斗书生的弱妇幼子,全是你一人主意,为何你明见我伤在莫愁仙子手下,反而撇下不管?”

“韩贤弟!小兄……也……也是奉命差遣,你如有灵,怎不去找帮主?”

“关山万里,我知道帮主现在哪里?”

“韩贤弟!帮主自称血海转轮王,难道还能离开血海地阙?”

招魂幡冷哼一声,继续问道:“那么八斗书生呢?”

“八斗书生……”

话声未落,暗夜中猝然传来一声断喝:“刘飞找死!”

小老头心头猛震倏尔住口,两条人影,由远处飞纵而来。

招魂幡是谁?当然就是那身着黑色宝衣的诸葛玉,也就是晋城酒楼上那怪异少年。他此时抬眼一扫,已看出来人正是血海地阙中的两家令主,先到的是穿心白骨爪樊江,接踵而来的则是那冷魂居士。

二人一见诸葛玉那付打扮,顿时神情一怔,心旌摇摇,可是,这两人都是多年的老江湖,穿心白骨爪樊江更是装神弄鬼的能手,是以瞬息之间,复又恢复常态。

樊江寒意彻骨地冷笑一声,掉转身形,大踏步径向那小老头刘飞走去。

刘飞神情突变,看形状似乎比初见身着黑色宝衣的诸葛玉还要胆寒,嘴角扯动,似乎有所欲言……

可是,穿心白骨爪未容他话声出唇,便即反手一掌,硬劈了过去。

惨号爆起,刘飞被劈出三丈开外,叭达一声,倒地死去。

穿心白骨爪行若无事地转面微笑道:“阁下何人?”

“招魂幡!”

“招魂幡?与天涯游子诸葛玉有何关连?”

“在下乃天涯游子门下忠仆,此次现身江湖,为的是要替主人清偿他一身未了恩怨!”

穿心白骨爪目光阴沉地狞笑一声:“你刺探血海秘密,也是如此么?”

“不错!”

“哈哈,诸葛玉对血海地阙旧帐如山,虽死难赎,今天你就代偿了吧!”

身形微动,两掌闪电攻出,上扫下击,罩上诸葛玉前身七处大穴。

诸葛玉见穿心白骨爪一掌攻到,身如电转风飘,以进为退,神奇莫测地一转,已经闪到穿心白骨爪身后,轻笑一声,五指倏扬……

穿心白骨爪樊江一招落空,不由心神悸动,急切间肩头一沉,向后踉踉跄跄疾退五步。

冷魂居士见状大骇,快步欺出八尺,指头间向诸葛玉凌空拍出三掌。

诸葛玉看也不看,反手一拨,强劲罡风随掌挥出,如同钱塘江潮,排山倒海,呼号奔腾,把冷魂居士逼得向后连退三步。

诸葛玉由鼻中冷笑一声:“凭你这般身手,也敢向天涯游子索偿旧帐么?”

冷魂居士惊怒交加,但他深知利害,只能把一腔怒火压下,不敢轻举妄动,但穿心白骨爪樊江生性乖戾,闻言愤火中烧,早把那满腔惊悸之情,抛到九霄云外,仰面怪笑一声,向前猛跨三步,两只鬼爪一扬……

未容他二次出招,冷魂居士业已纵身拦到前面,穿心白骨爪一怔,冷魂居士忙向他连打手势。

诸葛玉见状又是一声冷笑:“用不着装模做样,若是不服,你两人不妨齐上!”

冷魂居士奸狡无比地淡淡一笑:“阁下不必把自己看得太高,一招幸胜,岂能决定强弱?”

“你是否有意再试一次?”

右掌斜举左肩,话声一落,猛地振腕拂出……

招式初动,真力未落,冷魂居士突然出声喝阻道:“且慢!”

诸葛玉收掌大笑道:“怎样你是胆怯?”

“笑话!冷魂居士怕过那个?”

“好!那么我让你先攻三招!”

“盛情可感,不过我冷魂居士可不愿占这种便宜!”

“那么你?……”

冷魂居士奸险地一笑:“你自称诸葛门下忠仆,他半生恩怨,你果能一手承担?”

“那是当然!”

“那么八斗书生的生死,在你眼中定是一笔大账啰?”

诸葛玉神情激动,向前猛跨一步,急不及待地问道:“快说,他……八斗书生的生死如何?”

“他么?现……在!”

话声至此,故意一顿,穿心白骨爪樊江身形急晃,厉声喝道:“冷魂令主,你敢触犯血海戒律?”

十指箕张,电疾风飘,径向冷魂居士背心插下。

他招式凌厉不说,尤其是功夫恶毒无伦,枯骨般的鬼爪开合之际,透出冷嗖嗖的腐尸恶臭,狠毒辛辣,竟无半点同伴之情。

诸葛玉见他这种反脸成仇之状,想见血海戒律之严,不由暗暗心惊。

冷魂居士功力本不在穿心白骨爪之下,此时肩头晃动,上体微斜,骈指反腕,闪电般戳出三指。

穿心白骨爪向后一撤,冷魂居士也打横飘出三步,只见他双足刚一站地,便即沉声喝道:“樊兄不可鲁莽,小弟话尚未完!”

穿心白骨爪怪笑一声:“容你把话说完,我樊江回去还想活么?”

话声中双掌二次提起,直向冷魂居士走来,诸葛玉飘身而起,两掌一反一合,把穿心白骨爪逼得连退五步,霍然转身,面向冷魂居士喝道:“八斗书生现在怎样?”

冷魂居士双目转动,扬眉奸笑道:“你若想知道八斗书生之生死下落,最好前往血海地阙,面谒大王,他自会向你详为解说,何必问道于盲!”

“哼!你身为血海令主,怎会不知个中情由?”

“哈哈!你畏怯大王天威,问且不敢,我此时说又何益?”

诸葛玉闻言敞声大笑:“你不用妄生激将之心,其实我早想面谒老魔,一清总欠,就烦你二人转报,说我招魂幡三月之内,定往血海,叫他小心就是!”

话声未落,身形已起,那黑色身形,如同鬼魅一般,在夜暗里一闪而没处。

一粒粒寒星,在蓝天里闪灼,一片片流云,在头顶上飘浮,啜泣的虫鸣,哀号的黄叶,交织成一付惊心动魄的黑夜……

穿心白骨爪樊江轻咳一声,微带愧疚地说道:“冷魂兄,小弟先前鲁莽,尚请勿罪是幸!”

冷魂居士用手一摸额角,喘出一口粗气道:“樊兄出手,全是基于对血海一片忠心,小弟怎敢不知好坏?只是这自称招魂幡之人,功力奇诡,出身莫测,委实令人胆寒,假如明晚之事……”

“冷魂兄何必担忧,假若明晚他敢从中插手,我二人联手对付,难道还收拾不了他么?”

“樊兄不要把事情看得这么容易,我看此人自称诸葛玉门下忠仆,但举步腾身之际,诡奥处似乎较天涯游子更胜一筹,尤其是那身穿着打扮,真不愧招魂幡三字!”

“冷魂兄不必多虑招魂幡假若真敢插手,明晚新城山下就是他埋骨之所,此时多说无益,走!”

“走”字出口,已到达两丈开外,冷魂居土接踵而起,衣袂霍霍,大袖摇风,转瞬没入夜暗之下。

二人身形走后,暗夜里突又现出一条人影,他身上裹着密不通风的黑衣,脸上罩着黑纱,眼中现出两股冷森森的光芒,略一扫视,便随在那两位血海令主身后,如飞赶去。

三条人影,像是被夜风吹散的轻烟,沉沉黑暗中,只遗下那具血腥的尸身,凄怨的冷风,悲愁的落叶,为他吹奏着挽歌……

秋风正急,孤雁惊飞……

百草凋蔽的新城山,万花零落,夕阳将下,绚丽的晚霞,把西天涂抹得一片深红,一条人影,由远处渐行渐近。

这人步履快捷,衣衫褴褛,黑面虬须,满布忧戚之色,正是那离帮出走,千里寻仇的丐帮帮主云天义丐哥舒健。

他到达山脚密林之前,倏然刹住了身形,凝视着天际流霞,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随着这一声沉重叹息,密林中传来一声长笑,两条人影,快如飚风般一掠而来。

云天义丐神情一怔,已看出这两人是谁,头一个鱼眼鼠须,正是那丐门叛徒,师弟三手恶丐司空寿,随在他身后的,则是白鹿原上见过,黄河水贼出身的绵掌李奇。

司空寿一见云天义丐,立即躬身施礼,满面奸笑道:“师兄真是信人,古师弟没来么?”

云天义丐沉声喝道:“你约我来此,难道就为打听古师弟的下落么?”

“自己兄弟,多日不见难免挂念,问一声也是应当!”

“叛帮犯上,罪不容诛,你既然还有兄弟之情,我今天就网开一面,只要你交出镇帮之宝,我定在师叔面前讨个人情……”

三手恶丐闻言奸笑连连:“师兄大德,小弟铬感,只是小弟今日将师兄约来,并非求赦讨饶……”

云天义丐双睛怒瞪:“那么你想怎样?”

司空寿满面奸笑,先不答话,却用目一扫身边的绵掌李奇,李奇向前连走两步,望着云天义丐呵呵大笑道:“哥舒大侠领袖丐帮数十年,而今年事已高,何不就此引退,安享几年清福呢?……”

弦外之音,不言而喻,云天义丐脸色一沉:“丐帮家事,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三手恶丐笑容突敛:“丐门镇帮之宝已落小弟之手,大师兄若再执迷不悟,可别怪小弟……”

“住口!该死的叛徒,我活在人世一天,你就休想觊觎帮主之位!”

三手恶丐目射凶光,恨声说道:“那么你就早点死吧!”

举手一掌,直向云天义丐胸头劈下。

云天义丐愤火中烧,白发乱抖,左足向前一跨,右手平胸推出。

三手恶丐身形一侧,避过这当胸一击,可是他奸狡如狐,就趁云天义丐一招落空之际,复又旋身而上。

云天义丐脚步一沉,一连攻出三掌,踢出两腿,招招指向三手恶丐周身大穴,显见其内心悲愤,已至极点。

三手恶丐却一面抬腕还招,一面连连奸笑道:“师兄!你功力与我仅在伯仲之间,若再加上一个,你能走出新城山么?不过,小弟念在同门之谊,只要师兄答应……”

“无耻叛徒,废话少说!”

云天义丐双目喷火,虬须乱抖,左掌斜封,右拳往前直捣,股刚劲内力,轰然一声,直向三手恶丐胸腹间撞去。

三手恶丐举掌一接,但闻裂帛大震,被撞得身形连连摇晃,顿时凶性大发,瞋目怒叱道:“哥舒健你既无同门之情,可就别怪我心狠了,李奇,你那两掌可是豆腐做的么?”

绵掌李奇皱眉一笑,双掌突然提起,身形微低,左手虚飘飘径由丹田下推出。

绵掌这门功夫,使的全是阴柔之力,李奇虽说功力不够,但凭数十年苦练,已经打下七成根基,云天义丐与三手恶丐相差无几,哪还能让他再插上一手,掌势打出,顿觉一股绵绵劲力压到……

又惊又怒中猛一翻身,左手向后一甩,拍出一片掌风,然而,一掌刚刚接实,三手恶丐又复攻来……

这真是前门进狼,后门进虎,云天义丐心头大骇,不过他深知利害,宁让李奇打上三掌,也不能让三手恶丐击上一拳。

思量中牙根猛咬,沉肩、转体、亮腕、出招,双掌扫向三手恶丐,背后空门大露,绵掌李奇狞笑一声,右掌疾出,直向云天义丐背心劈到。

眼看掌锋一落,云天义丐纵然不死,也要身负重伤,惊心之余,额角上不由沁出一抹冷汗。

谁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蓦见一条黑影电射而来,人尚未到,掌已劈出,随着震耳怒吼,一般尖锐的掌风,直奔绵掌李奇“天池”“章门”间袭到。

两声裂帛巨震,四人纷纷后退,云天义丐用目一扫,这才看清来人,乃是留守在白鹿原上的师弟搜魂怪乞古难全,顿时心中大喜。

可是,霎眼之间,云天义丐欢容突敛,满眼惊惧之色,望着搜魂怪乞喝道:“古师弟!你不在白鹿原上跑来此则甚?”

搜魂怪乞神情一怔,忙道:“小弟特来协助掌门人,擒此叛帮之贼!”

“此地不是你当来之处,快走!”

“师兄!难道……”

一言未落,突闻狂笑震耳:“既来之,则安之,来去匆匆,这又何必呢?”

搜魂怪乞一转脸,只见身后密林之中,缓缓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儒雅书生,一个是僵尸模样,但全部身着紫袍,如同高官显贵。

这两人正是血海地阙中两名令主,穿心白骨爪樊江与冷魂居士,搜魂怪乞虽然未见其人,但却久闻其名,见状知道大势已去,反而豪气勃发道:“师兄不必担忧,小弟前来,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云天义丐见这两位师弟,贤与不屑简直有天地之差,不禁感慨万端,心知徒死无益,正待出言劝其速逃,可是尚未出口,便见冷魂居士满面奸笑道:“哥舒大侠!你兄弟能够同日同时死也是人生快事,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云天义丐悲愤填膺,白发乱颤,瞪眉竖目,可就是气得说不出话来。搜魂怪乞心知生机已绝,掴出去一死而已,反而仰天狂笑道:“大丈夫头可断,骨可碎,志不可夺,来来来,今天古花子就凭这双肉掌接你们两个,死而无怨!”

慷慨,悲壮,夹杂着无比的凄凉,明知不可为,依然勉力为之,确是丈夫行径,令人敬佩。

但冷魂居士听完之后,却得意万分地哈哈一笑道:“古花子,你真把自己看得比天还高,凭你这点家当,也配和我动手么?司空寿,你替我把他拿下!”

三手恶丐轻应一声,双手闪电飞出。

可是,未容古难全出手,云天义丐业已怒吼一声飞纵而来,左拳右掌,全用上九成真力打出。

这时候拼上一个算一个,搜魂怪乞哪能坐视,肩头一晃,骈指如戟,嗖地一声,点向绵掌李奇的双目。

四人搭上手,立即连连抢攻,转瞬就是十来招,这十来招全是硬接硬架,直觉罡风四溅,劲气如涛,卷得残枝断叶,满天飞舞。

穿心白骨爪看在眼里,发出一声喋喋怪笑道:“司空寿真是大惊小怪,凭这两个老花子,那值我两人动手,早知如此真不该来!”

冷魂居士扬眉一笑,正待答言,突然耳畔传来一声冷哼:“既不该来,怎不早滚?”

冷魂居士声才入耳,使如流星赶月般凌空拔起,直向那片密林里落去,半空中提气发掌,一声哗啦啦惊心大震,把那碗口粗细的巨树,一连劈倒三株。

可是,四望空空,哪儿有半点人影。穿心白骨爪樊江跟踪而至,见此情形,也不禁心头大骇。

就在二人相顾失色之际,耳畔怪声又复二次传来。

“你两人还不快滚,真想找死么?”

声音又尖又冷,分明就在左侧不远,两人同声怒喝,掌随声动,四股烈风,如同东海狂涛,长江骇浪,直向那出声之处压下。

哗啦啦风扫疏林,如同滚汤拨雪,巨干摧折,残枝乱飞,就在那滚滚烟尘之中,传来一声长笑,人影暴射,扶摇直上,迎着那西下夕阳,一掠三丈。

穿心白骨爪与冷魂居士两人,哪一个是好惹的菩萨?怒吼一声,随后急追。可是,任他二人功力已至登峰造极之境,仍较那人相差一筹,出林之后,踪迹立断。

二人相顾失色,背脊上冒出一片冷汗。正在此时,耳畔又传来一声冷笑:“两位才来么?”

二人心神大震,一抬头,只见十丈之外,站着个黑衣少年,面色苍白,似笑非笑,背着那西下夕阳,就同一尊石像一般。

穿心白骨爪樊江看清眼前之人,竟是个毫不起眼的少年,顿时戒心全去,恶念滋生,当下嘿嘿怪笑道:“你嫌我两人来迟,可是急着等死么?”

黑衣少年傲然冷笑道:“等死未必,我只是急于替你送葬而已!”

穿心白骨爪厉吼一声,两只只剩皮包骨头的鬼爪,突然反掌拂出,阴风恶臭,呼啸而来。

黑衣少年轻哼一声,身形鬼魅般一闪一飘,不但避开这猝然一击,反而悄没声息地欺到穿心白骨爪身后。

穿心白骨爪樊江心头一凛,急转身,盘旋飞打,一连三招,鬼手如钩,分向黑衣少年上中下三路抓到。

黑衣少年这次没有闪躲,就在穿心白骨爪招式攻出之后,突然手掌一晃,只见千百只掌影,如同狂风卷着一蓬枯叶,漫天彻地而来。

穿心白骨爪心头大惊,怪叫一声,连忙收招急退,可是,那狂流激荡的劲风,已由身后呼啸一声掠过。

他立稳身形,心头兀自狂跳不已,及至他低头一看,更加颜色陡变,那张原就没有人色的鬼脸,此时更像是冰冻的豆腐一般。

原来他那件紫袍后襟,已被黑衣少年刚才,一阵掌风,扫下了八寸来长,断处整齐,如同刀切。

穿心白骨爪樊江固然心惊肉跳,激伶伶直打寒噤,冷魂居土却也如同身受,背脊上冷汗滴滴,像是干烤咸肉,油腻直冒。

黑衣少年不言不动,手中扯着樊江那半段衣襟,目注二人满是轻蔑之色,终于,他傲然仰首发出一阵震耳狂笑。

穿心白骨爪樊江,先是怕,后是气,继而怒火烧心,凶念又生,露齿狞笑,双手提起……

冷魂居士表面沉静,暗中已将真力凝聚,准备樊江一旦出手,便即前后夹攻,猛施辣手……

这种箭拔弩张的情形,黑衣少年看得清清楚楚,然而他依旧如同未见一般,笑声一住,立即冷意彻骨地说道:“你们两个谁想打的走到前面来!”

话声冷,硬,像一把刀,像一枝箭,更像是一盆水,把穿心白骨爪樊江的怒火,一下浇熄,情不自禁地又向后倒退一步。

冷魂居士视线与黑衣少年那两道目光一接,也是心神悸动,斗志立刻去了一半,不过他颇能见风转舵,眼珠一转,便即扬声说道:“阁下究竟是哪路人物?”

黑衣少年轻笑一声:“天之下,地之上,四海之内,八荒之中!”

“你与丐帮有何渊源?”

“没有渊源!”

“那么你无故挑衅,意欲为何?”

“我想打架,你肯奉陪么?”

冷魂居士对眼前这黑衣少年,委实疑神疑鬼,莫测高深,闻言眸珠乱转,半晌之后,这才敞声大笑道:“你我无怨无仇,打架大可不必,今日之事,只要阁下能展露两下绝艺,我二人抖手就走如何?”

冷魂居士说得好听,事实上乃是想刺探对方虚实,好作进退之计,黑衣少年怎能不知他心中主意,闻言冷笑一声:“凭你两个,也值得我展露绝学么?也罢!既然你不见棺材不掉泪,我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

话声一落,身形飘起,直向左侧三株合抱巨树下走去。

冷魂居士与穿心白骨爪全神贯注,只见少年在巨树前八步处停下身形,二人正觉不解,突闻少年引吭长啸……

啸声穿云裂石,不啻凤哕龙吟,啸声一敛,人影连晃,眨眼之间,少年复又惊虹倒射一般飘落身前。

只见他临风卓立,目射精光,手中提着穿心白骨爪那半段衣襟,此外一切如旧,别无异处。

难道这样长啸一声,就是他展露的绝学?

冷魂居士与穿心白骨爪,全都心头打鼓,假如少年并无甚了不起的惊人绝艺,则刚才那一番委曲求全实在不值,二人全有一种被骗的感觉,双双冷笑一声……

可是,就在二人准备出手,而又尚未出手的刹那之间,情况已完全改观,只听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巨响,如同天崩地陷把二人吓得飞身疾退。

巨响乍敛,惊魂甫定,转身再看时,只见那三株合抱巨树,业已全部倒下,只留下三尺来高的树于,矗立在苍茫暮色之中。

二人霍然醒悟,原来少年先前那一阵身形晃动,竟已用半段衣襟,把这三株巨树腰折。

这种骇人听闻的内功修为,委实叫二人心惊,这两个武林巨擘,本意想扶助三手恶丐篡夺帮主大位,可是,经此一来,不禁神魂飞越,互视一眼,抱头而去。

这黑衣少年是谁?他正是化名招魂幡的天涯游子诸葛玉!

夕阳落下了西山,暮色掩盖了大地,阵阵鸣雁之声,带来了冷意森森的秋风……

诸葛玉知道二人一去,云天义丐与搜魂怪乞定可稳操胜算,他不想再见他们,于是,他打算默默地离开新城山……

可是,假如……他想到搜魂怪乞万一尚有需要协助的地方呢?他又悄悄地回到那块密林之前。

灰暗的夜幕,缀上第一颗明星,打斗的声音没有了,密林前只留下凌乱枯枝,满地黄叶,就在这寂静的山脚下,躺着两具尸身,不出他所料,一个是三手恶丐,另一个是绵掌李奇……

他露出一丝悲伤而得意的微笑,但面具上却无法表达出来,仅只从嘴角的牵动,想见他心中那份复杂的感情。

天暗了,他裹紧披风,戴上了面纱,匆匆离开这腥风触鼻的地方……

可是他身形一动,突又惊愕地停了下来,一只沾满血迹的草鞋,引起了他的注意……

三手恶丐与绵掌李奇虽说丐帮弟子,但却绸衣绣履,这只沾满血迹的草鞋主人,若非云天义丐,就是搜魂怪乞……

他们怎会把鞋子丢下?难道有人负伤?啊!不对……

他想到一个人假若尚能行动,决不会把鞋子遗弃,说不定搜魂怪乞与云天义丐之中,已有人遭受致命的重创。

这身负重创的究竟是谁?他已经无暇刺探,因为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待办,那就是晋城酒楼上遇到的中年壮汉,他分明听说他是奉命前往少林,前往少林做什么?这定是武林一桩绝大秘密!

于是,他经济源,由孟津渡河,过偃师,扑嵩山……

果然,他到得恰是时候,他跟踪那壮汉上了嵩山,他亲见那壮汉把一只铁匣递给那鬼祟的大风禅师……

他心头灵光一现,想到青龙集上马车所载的那些铁箱,想到沧浪羽土之死,想到血海地阙外那幕惨剧……

于是,入寺,追踪,偷听到飞龙与大风的秘谋,闯进菩提禅院,乘机向天一上人揭露二人的奸计。

飞龙与大风一死一逃,他不愿再见铁指丐与石惊天,也乘机避开,可是,他并没有走得太远,尤其是当他获悉阴山鬼叟邴浩的毒计时,立即亲往告警……

红云寨他暗助石惊天,并替璇玑叟向邴浩索还血债,正想飘然远去,却听到婉贞姊姊在青风堡身负重创,他纵有铁石心肠,也不能撒手不管啊!

于是,他夜进青风堡,然而,又哪里料到,这全是铁指丐安排的钓鳖之计?

青风堡这一角小楼,充满了无比凄怨,陈婉贞那嘤嘤啜泣,使得诸葛玉感到无比地绞痛,他像是站在歧路上的羔羊,感觉到满腹彷徨。

点点清泪,冲毁了他情感的堤防,飞越的意志,已被那万缕柔情所缚,终于,他颤声说道:“婉贞姊姊,并非小弟负心,这其中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陈婉贞哽咽说道:“你既有苦衷,何不趁早离去,我自己命薄,能够怨得哪个?”

话声未毕,又复啜泣不已,诸葛玉无奈长叹一声,临窗高唤道:“请大哥二哥与陈伯父上楼!”

楼梯连响,烛光一亮,铁指丐、石惊天、赤面神龙,俱都飞快地在楼上出现。

诸葛玉待众人坐定之后,这才把别后遭遇,除去与冰心魔女那段孽缘,只字不遗地详述一遍。

姐儿爱俏,人之常情,可是陈婉贞听完之后,却不禁泪流满面道:“玉弟弟,没想到相交至今,你竟然不解愚姊为人,你既如此存心,我决定毁颜相随就是!”

话声一落,蓦地两手一抬,十只锋利的指甲,径向脸上抓去。

眼看那一副绝世仙姿,顷刻就要断送,众人俱都发出啊呀一声……

陈婉贞对诸葛玉相爱之情,可说是泰山不足以喻其高,大海不足以喻其深,既知玉弟弟自惭形秽,便即决心毁容相随。

可是,在场之人那会容她如此做法,在一阵惊呼之后,铁指丐已经抢先出手,跨步沉肩五只铁指电射而出。

小妮子十指刚触粉颊,便被铁指丐一掌拨开,所望不遂,顿时带雨梨花一般,凄怨欲绝地叫道:“关老前辈,你老人家难道……”

铁指丐心中一酸,摇头叹息道:“傻丫头,傻丫头!你这不是太傻了么?老三容貌并非不治之症,你这般慌急干吗?”

小妮子心下一喜,飘身下榻,拉住铁指丐的手臂急急问道:“关老前辈,你这话可是真的么?”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铁指丐与石惊天俱对她的一片痴心暗暗激赏。诸葛玉除了感人肺腑外,更觉无比愧疚。

赤面神龙深知铁指丐之言,乃是对爱女安慰之辞,不过他深恐爱女伤心,是以未等铁指丐答言,连忙笑道:“贞儿,关老前辈说的全是实话,你想,你玉弟弟前次在冷面华陀那儿讨来的灵药,能够生死人肉白骨,何况这桃花瀑烧灼的小小伤痕?”

小妮子闻言果然欣慰无比,娇靥生春,露齿一笑道:“啊!对!可惜那什么‘续断生肌灵玉脂’已经用完,不然……”

至此略一沉吟,突然轻快地飘落在诸葛玉身前,摇撼着他的手臂道:“玉弟弟,跟我走!”

诸葛玉神情一愕:“姊姊!哪儿去啊?”

小妮子娇媚一笑:“我们去找冷面华陀去,看他那‘续断生肌灵玉脂’还有没有?”

石惊天一直未曾开言,至此不由拍掌大笑道:“鬼丫头,你慌的什么啊?像我天生这付丑八怪的样子,难道就不想活了么?”

小妮子一时真情流露,茫然不觉,此时被石惊天一说,顿时霞生双颊羞窘不堪,嘤咛一声,扑倒在软榻上再也抬不起头来。

众人见状大笑,诸葛玉也觉两耳发热,半晌,铁指丐这才收敛笑容道:“老三之事,眼前还是守密为要,免得那一班魑魅魍魉闻风远逸!”

石惊天连连点首:“大哥说得不错,我这就去通知堡中弟子,今晚之事,严禁泄露!”

他说到就做,话声一落便即蹬蹬蹬下楼而去,铁指丐也站起身形,向赤面神龙一施眼色道:“真是岁月不饶人,怎地才交三更便即困乏不堪?陈老儿,他们年青人精神好,我可要先去歇歇了!”

赤面神龙当然明白他话中之意,一阵哈哈之后,便也下楼而去。

灯影摇晃,夜色撩人,诸葛玉感到无比的尴尬……

也对贞姊姊的万斛深情,感觉到无比的歉疚,尤其与冰心魔女那一段孽缘,更是有负于她,他凝视着贞姊姊侧卧的背影,有一种茫然无措感觉……

可是,贞姑娘此时却像有万分委曲似地,满眶热泪,复又断线珍珠似地滴了下来,双肩耸动,声调呜咽,简直叫诸葛玉心慌意乱。

终于他像是鼓起莫大勇气似地走了过来,嗫嚅着说道:“好姊姊!你还恨我吗?”

陈婉贞满腔凄怨,被这一声“好姊姊”叫得去了一半,侧转娇躯轻抹泪痕,似嗔似怨地说道:“我哪敢恨你啊?”

诸葛玉就势在榻上坐了下来,微微叹息一声:“唉!姊姊相待之情,小弟毕生难忘,只是……”

“只是怎样?你当我是朝三暮四只重外表之人么?”

“姊姊当然不会,不过小弟……”

“你不要再说,我早知道你的心意,明日我们同往百草峡,冷面华陀若能恢复你容貌便罢,否则我也自毁容颜,到那时该无话可说了吧?”

“好姊姊!你这又何苦来呢?那位‘浊世天魔’说得不错,‘圣贤原白骨,何用惜朱颜’小弟心存遁世,并非全为容貌而起,实在这其间另有……”

“海可枯,石可烂,任他天老地荒,此情不渝!”

小妮子志坚铁石,诸葛玉感激涕零,心情激动地抓住那双柔荑,唏嘘说道:“姊姊错爱,小弟永铭肺腑,无奈我已做下最最对不起姊姊之事,姊姊你,能原谅我么?”

他说时目注陈婉贞,眼中满是企求之色,小妮子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错事,也不禁睁大了两眼灼灼地看着他,眉峰深锁,半晌说不出话来。

诸葛玉见她迟迟不言,不由惭愧得低下头来,可是陈婉贞在经过一阵考虑之后,终于毅然说道:“无论你做了什么错事,我决不怪你就是!”

诸葛玉又惊又喜,又是感激地唤道:“好姊姊,你对我真是太好了,只恨我当时……”

他本想把自己与冰心魔女那一段孽缘,向贞姊姊说个明白,可是小妮子闻言竟飞快地夺回柔荑,将他的口堵住道:“过去的事情,你还提它则甚,从今以后,你别再气我就行了!”

说不尽的情话,道不完的温馨,劫后重逢,真情毕露,诸葛玉早把那遁世之心抛去,反而将陈婉贞更加爱入骨髓。

小妮子恨不得玉弟弟立刻恢复容颜,是以天明之后,便立促大家起程东归,铁指丐因为担心两个师侄的生死,想往白鹿原上一看究竟,赤面神龙知道自己夹在中间,颇多不便之处,因此也找个藉口,与铁指丐结伴而去。

石惊天辞别青风堡主秦陟,与两位年青人奔向安徽,一路上,小妮子因玉弟弟面罩黑纱,不愿见人,干脆自己也用一幅纱巾,把如花娇姿全部掩去。

时序变换,转眼就是隆冬季节。

浓云密布,朔风怒号,座落在巢湖边上的高林桥,被这阴沉沉的老天压得透不出气来。

傍晚时分,天空飘下了鹅毛似的白雪,本就行人稀少的街道,此时更看不到一个鬼影。

小镇上最大的三元客栈,这时探出了一个脑袋,那是店小二,他左右打量一下,立即放下风帘,飞快地缩了进去。

这样天气,大约不会再有客人了!

可是,就在他放下风帘的一瞬间,门外突然传来了人声。

店小二神情一愕,怪啊!明明大街上不见一个鬼影,怎地转眼就到门前,难道……

他思量未毕,风帘已经挑起,三条人影飞快地闪了进来。

店小二转脸一看,只见个半截黑塔似地的大汉,身后跟着一双蒙面少年男女,怪的是三人身上竟看不出半片雪花。

这三人不用说,正是青风堡东来的石惊天与诸葛玉那双爱侣,店小二疑神疑鬼,双眼连眨,石惊天大吼一声:“小兔仔子,你不去拿酒,尽管看个什么?”

店小二如梦初醒,失魂落魄地连连应是,一转身,推开后进木门……

木门一开,现出后院两排东西相对的客房,怪的是外面这大风雪,东侧一间客房竟没关好,那三指来宽的一条门缝中,像有一双灼灼的眼睛在向外偷窥。

石惊天身为十三省绿林盟主,这种情形哪能瞒得了他,可是,外明内暗,门缝霍的一声闭拢,他竟无法看清室内那人面目。

诸葛玉外表似无所见,但骨子里却看得一清二白,见状忙向石惊天一施眼色,暗用传音入密的方法说道:“二哥!你看出这人是谁么?”

石惊天微微摆首,诸葛玉继续说道:“这人浓眉巨目,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是谁,反正今夜我们就住在此地,看看他到底是什么路道?”

石惊天微微颔首,三人行所无事地坐下,小二送过酒菜,立即吃喝起来。夜晚三人就宿在后院西侧那排客房中,一人一间,把陈婉贞夹在当中。

二更天一过,雪虽然停了,但外面已成一片银色世界,冷风劲掠,湖水澎湃,气温急骤下降,在这种情形下,雪地里就有黄金,恐怕也没人去拣!

可是,就在此时,诸葛玉突然听到那呼啸的北风之中,竟传来一阵微不可辨的沙沙声响,这情形分明是有人踏雪而来。

怪!这会是谁?店小二?不会!对面房里那神秘人物?嗯!极有可能,不过,他是谁?他想怎样?

就在他思量中,那声音已到达窗下,虽然声音极微,但怎能逃过诸葛玉的听觉?他心中暗暗冷笑一声,噎气凝神,静以待变。

可是,窗外之人竟然毫无举动,轻悄悄地脚下一滑,业已到达左室窗下……

诸葛玉住的是靠左第二间,第一间虽听店小二说已有客人,但凭自己耳力之敏锐,一直就未听到半点动静,难道是这客人刚刚回来不成?

这推断颇为有理,但转眼之间,却又被事实推翻,只听外面那人脚步一停,不但没有推门进屋,反而发出一声冷笑道:“老偷儿,这大风雪你睡得着么?”

声音不高,但却沉浑有力,像是一条线,由冷风中传了过来,好像仅是说给隔室客人听的,但诸葛玉听力远异常人,竟把它听得一字不遗。

话声一落,诸葛玉认为没有人的隔室里,竟出乎意外地传出一阵梦吃般的声音:“小二哥!你怎不把我这头牲口拴好,大风雪里冻得嗷嗷叫,你不要看不起这头秃驴,明天我还得骑它赶路呢!”

这声音懵懵懂懂,含含糊糊,与常人毫无异处,可是,诸葛玉转念一想,就算隔壁住的是一个哑巴,自己也可以听到他呼吸之声,怎地没有听到半点动静,此时却又猝然说起话来?难道……

他正觉隔室之人可能是个江湖怪杰,外面那细微的声音又起:“老偷儿!你大概是活得不耐烦了吧?我在湖边等你,如敢不去,当心脑袋搬家!”

屋中人似乎翻了个身道:“啊!这可使不得,你先请,赶明早天晴,我准去就是。”

诸葛玉听得想笑,外面的人却冷哼一声:“老偷儿!佛爷爷可没有这大耐性,我要你立刻动身,迟一步,就别想活过今天!”

“老偷”“佛爷”,这几字听得诸葛玉心头一惊,蓦地里衣袂飘风,室外之人似乎已经腾身而起,隔室里床声连响,那叫老偷的人十分不乐意地嘟嚷道:“不长眼的东西,想死也不拣个好时候,半夜三更,偏逼着我去送葬!”

说到此处,深深地打个哈欠,道:“小小子,小丫头,睡不着觉的都跟我一起看死人去!”

诸葛玉听他话中之意,似乎对自己的一行一动早已了然,不觉心头大惊,一拧身,穿窗而出,只见冰天雪地中两粒黑点,头一个电射星飞,已至百多丈外,后一个脚步蹒跚,像是不良于行,但细视之下,却也快速无伦。

诸葛玉欲待追去看个究竟,又担心贞姊姊安危,正在迟疑不决,石惊天亦已闻声而出,他心中一喜,忙道:“二哥!这两人行踪可疑,你快点过去看看!”

石惊天轻笑一声:“老三!这两人哪个不比我强,我追去能看个什么?陈丫头交给我啦!你赶快去吧!”

话音刚落,耳畔传来一阵娇笑:“你们这番好意,我可不领情,要去一齐去,不去我可要先走啦!”

说完娇躯一扭,踏着皑皑白雪,直奔镇外驰去。

石惊天一皱眉:“这位姑奶奶可真要人命,老三,还不快上去扶她一把!”

雪深及踝,凭陈婉贞的功力,行动上确实艰难,诸葛玉闻声飞纵而出,身形一落,左手已将贞姊姊柔荑牢牢握住,陈婉贞但觉身形一轻,滑不留足,如飞而下。

三人这一耽搁,前面人影,早已只剩下两粒黑点,好在不到顿饭时光,那奔驰中的黑点俱都停下身来。

彤云如幕,枯枝悲啸,湖水激荡,惊涛拍岸,湖滨墓地里的垒垒荒冢,俱被琉璃似的白雪掩盖,诸葛玉傍着陈婉贞在一座荒坟后掩住身形,偷眼打量那先到的两条人影。

靠左一人,惨白的面色上,斜挂着一条二指来宽的血痕,他知道这正是假冒恩师之名的独指神偷令狐独,与他遥遥对立的,是个风帽齐肩,狐裘曳地的富家老翁。

诸葛玉正觉他口称佛爷有点不伦不类,那富家翁已向着令狐独嘿嘿阴笑道:“老偷儿,你可还认得佛爷?”

令狐独淡淡一笑!

“认得认得!你是‘金谷里’提茶壶的阿龙,我独指飞魔哪会不认识?”

“金谷里”是什么所在?怎么一个提茶壶的竟有这好武学?”诸葛玉正觉心中不解,那富家翁已气得怪吼一声,陡然揭起头上的风帽,瞪目怒喝道:“令狐独!你冒充独指飞魔骗得了别人,还能骗得了我么?”

他风帽一揭,蓦地露出一颗光秃秃的脑袋,浓眉巨目,可不正是那少林叛徒飞龙禅师!诸葛玉、石惊天,同感心头一愣。

独指神偷更像大出意外,惊惶失措道:“啊!你……你是飞龙禅师?我……我令狐独可与你无怨无仇啊!”

飞龙禅师目射凶光!

“呵呵,无怨无仇?今天你能把绿玉韦陀乖乖地献出来,咱们才算是无怨无仇!”

说话间向前缓跨三步,独指神偷被吓得连连倒退道:“你不是把绿玉韦陀交与银须叟了么?怎么反而向我来讨?”

“哼!佛爷可没这么大方,你明知我交给银须叟的是只假货,还装什么糊涂?”

“假货你怎不怕银须叟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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