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猎猎,灯影摇晃——
就在灯影乍摇,光线一暗之际,铁指丐陡然飘身而起,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在大殿阴影里掩住了身形。
他身形刚刚藏好,廊檐下陡然探出一颗脑袋,两只神光熠熠的眼睛,向大殿上一扫,铁指丐情不自禁地心下一寒,总算他掩藏得宜,没有露出形迹,那和尚张望一下,便即转过脸去。
石惊天一见机不可失,就趁那和尚身形一转之际,已似流星过渡,直向西配庙飞檐下落去。
他时机拿捏得恰是时候,无奈少林僧人,功力确实不凡,他身形刚刚接触屋面,回廊下陡然传来一声轻喝:“什么人?”
石惊天只当行藏已露,正待挺身而出,孰料身形未动,突闻耳畔有人答道:“经堂执事大风!”
石惊天心情一松,复把探出的身形刹住,偷眼一瞧,只见回廊尽头,远远地走来一名中年僧人,那站在廊下警卫的僧人,此时合什施礼道:“师兄还没有安息么?”
“掌门人有事宣召,故此尚未成眠!”
说毕错肩而过。但“掌门人”三字,却听得铁指丐心中一动,他正苦于找不到飞龙禅师的下落,难得有此良机,岂能轻易错过?当即向石惊天一打手势,在屋上趁机跟进。
大风禅师一连穿过两重大殿,最后在一处云房前停下身形,举手在门上轻击三下,轻声说道:“经堂执事大风,有事求见掌门人。”
“进来!”
但闻咿呀一声,大风禅师已经侧身而入。
铁指丐与石惊天,对飞龙禅师的功力均曾目睹,虽然急于知道个中情由,却也不敢过份接近。
铁指丐在一株巨松上隐住身形,石惊天则躲在一丛修竹后方,两处相距云房,均在十丈开外。
铁指丐抬眼一看,只见云房前后,各有个三尺高低的方窗,绵纸映着灯光,隐约看到一坐一立两条人影。
那站着的不用说是大风禅师,但见他手指嘴动,却听不到说些什么,铁指丐正想凑近听个仔细,突见那座云房上飞起一条黑影,就像一缕轻烟一般,在暗夜中一闪而没。
此人功力之高,真是平生罕见,铁指丐与石惊天在暗夜里互相注视一眼,但觉惊诧不已。
就在此时,那坐着的人影业已站了起来,噗的一声,屋中灯火顿熄,衣袂微响,飘出两条人影。
掌门人所居之地,纵在日间也是人迹罕至,际此深夜,更觉万籁俱寂,静如止水。
铁指丐二人抑气凝神,不敢稍动。
可是,突然之间,眼前又出现了一宗奇事!
只见飞龙禅师与大风,不约而同地取出一幅面纱,迅捷无比地向脸上一罩,借着那扶疏花木,掩掩藏藏向东而去。
这新任少林掌门人,行动鬼祟,已足令铁指丐与石惊天疑惑不解,更何况那大风禅师一旦戴上面纱,更与适才寺外密林中的蒙面和尚,一模一样。
铁指丐心中惊诧,用手一打手势,鹭伏鹚行,在十丈外跟踪而进,石惊天振步腾身紧缀在铁指丐身后八步。
飞龙禅师功力虽高,铁指丐也非弱者,相距十丈开外,哪里能够发现?更何况他极端自信,在这夜静更深,少林寺绝无外人。
但飞龙禅师似乎仍有顾虑,一路上转弯抹角,绕过好几处暗桩,这才来到一座月洞门外。
二人身形一停,抬腕摘下面上黑纱。
此时弦月已升,依稀看到月洞门上,打横写着“菩提禅院”四个汉体隶字,门内一条白石小径,两旁野草横生,似乎平日罕有人至。
飞龙禅师到此之后,突与大风禅师同时摘下罩面黑纱,肩头微晃,沿着那白石小径,飘飘而去。
他到此地作甚?“菩提禅院”是个什么所在?为何这新任掌门人也不敢明目张胆而来?
铁指丐与石惊天心有不释,同时由月洞门中飞过,不过他们却不敢走那条白石小径,沉肩跨步,借着野草杂树掩护,恰似野鼠觅食,趁空蹈隙,向前徜去……
如此行约十来丈,突闻一阵人声……
抬头一看,只见“菩提禅院”深处,露出一椽茅舍,修竹环抱,灯影摇晃,大风禅师老远就停下身形,飞龙禅师则已经走了进去,此时茅屋里传出的声音,显得异常苍老:“掌门人回来没有?”
铁指丐与石惊天同时一怔,心想:“少林寺自从天声大师命丧‘血海地阙’之后,接任掌门的不就是飞龙禅师吗?这‘菩提禅院’中住的何人?怎连这也不知道呢?”
“启禀师伯,掌门人尚未回来!”
这声音像极飞龙禅师,但他明明就是新任少林寺的掌门人,怎么现在竟说掌门人还没有回来呢?
二人疑团未解,那苍老的声音又起:“弹指光阴四十年,再有三月,就是老衲满关之期,看来为了这小小‘绿玉韦陀’,还真得要我重入江湖呢?”
“启禀师伯,飞龙刚刚接到掌门人密扎,说是‘绿玉韦陀’业已追回,只是难辨真伪,故此派人星夜送回少林,请师伯过目!”
铁指丐至此恍然,心知这“菩提禅院”中闭关之人,定是前任掌门天声大师之师兄,少林寺修为最深之天一上人,听这语气,他似乎不知天声大师已死,对飞龙禅师接掌大位,更是蒙在鼓里……
看来这飞龙贼秃,心中不知存着什么阴谋,说不定刚刚这一篇谎言,就……
思量中一抬眼,屋中人影移动,飞龙禅师上前一步,双手捧着一物,缓缓地送了过去……
隔着一层纸窗,虽然不真切,但由那阴影形状判断,却颇像寺外密林中,那蒙面人交与大风之物……
天一上人似乎坐在灯后,身影印在后墙上,是以由前窗看他不见。
可是飞龙禅师铁匣递出之后,窗棂上突然现出一手指甲特长的掌影,由飞龙禅师手中把铁匣接了过去……
铁指丐与石惊天,谁不是多年老江湖,把眼前之事前后略印证,就知事不寻常,情不自禁地双双心神一震……
就在此时,突闻屋面上劈啪一声……
未容二人分辨出声音来自何处,飞龙禅师业已冷哼一声,由屋中飞身而出,他双足一着屋面,茅屋中灯火倏暗,另一条人影如同流星过户,由后窗一闪而入。
此人功力远在飞龙禅师之上,铁指丐一眼之下,已看出正是前见之人。
此时飞龙禅师两眼向四下一扫,沉声说道:“来的是那路高人,既然有胆入寺,难道还不敢见人么?”
铁指丐一听此言,就知他并未发现自己,正想静以待变,谁知那性情暴燥的石惊天,却忍不住出声怒笑道:“好个大言不惭的秃和尚,我又没偷尼姑,难道还怕你不成?”
话声刚落,身形暴起,唰啦一声,落在飞龙禅师身前三丈,仰面大笑不已。
飞龙禅师神情一怔,脸色突变,不过他心机深沉,转眼间便又恢复常态,两目寒光电射,连连冷笑道:“石惊天!你可知‘菩提禅院’是我少林禁地。”
“禁地怎样?”
“擅入者死!”
“好!你先死给我看看!”
“本座乃经上人唯一特许之人!”
石惊天用手一指大风禅师,哈哈狂笑道:“那么这个秃驴呢?”
“强徒找死!”
身随声起,跨步出掌,猛向石惊天当头劈到。
孰料一招刚刚攻出,陡闻耳畔传出一声大笑:“秃驴!你想关起门来欺人可不成!”
黑影凌空扑下,人未至,掌先到,冷风如潮,疾袭飞龙禅师后脑。
飞龙禅师心下大惊,蓦地里抽招换式,上体一旋,已把劈向石惊天的那雄浑的掌力,转向身后打去。
轰然一声,空气激荡衰草乱飞,二人同时向后猛退一步,显然是势均力敌,伯仲难分。
石惊天在旁鼓掌大笑:“大哥!你闪开,让我也打他两掌,煞煞胸头怒火!”
双掌疾扬,轰轰连响,拍出两团劲风。
又是两声大震,飞龙禅师虽然功力深厚,但也被石惊天那天生神力,震得心旌一荡。
三人前后两招,全以真力硬拼,那种声势,虽不能说是惊天动地,确也不同凡响,但奇怪的是茅屋之中,竟不闻半点声响。
铁指丐心头诧异,情不自禁的偷眼向屋内打量。
此时屋门已开,灯光下只见当门放着一张矮榻,榻上坐着个面容清癯,须眉俱白的老和尚,看那形状,想必就是天一上人。
但见上人身前,此时却多出个身着黑色披风的人来,那人面向内方,无法看清,但由那背影推测,似乎年岁不大。
天一上人嘴唇嗡动,似乎与身前黑衣少年有所争论,却无法听清他说的什么?
石惊天与飞龙禅师,转眼间连拆十来招……
石惊天心切诸葛玉之仇,招招真力贯注,恨不得一下就把飞龙禅师劈成两片。
飞龙禅师深夜来到“菩提禅院”,本就不愿人知,早就想把石惊天放倒,然后好去对付铁指丐。
在此情形之下,照说大风禅师若不插手相助,就该鸣警告急才对,可是他楞楞地站在一边,竟自毫无举动。
十招一过,飞龙禅师攻势突变,脚步一沉,出手随人变缓,举手抬足之间,简直如负千斤。
铁指丐看得一惊,忙道:“二弟留意!”
说毕向前连跨三步,双掌半提,蓄势以待。
石惊天见状哈哈一笑:“大哥放心!凭他这几招沿门托钵的武学,不见得比我强盗头高到那里!”
飞龙禅师冷笑一声:“那你就试试看!”
左足向前一跨,蹬地一声,插入地下五寸,右掌往起一扬,疾拍而来。
石惊天狂笑一声:“再试两次,难道秃驴就能变成千里马?”
左掌一探,用九成真力,闪电般迎了上去。
飞龙禅师早就心惊他天生神力,那还会与他硬拼,不过他做得太像,不由石惊天不信,所以才差点上了恶当。
就在双掌将触未触之瞬间,飞龙禅师突然真力一撤,双肩猛甩,向左闪出两步,刚好将石惊天劈来的掌风避开……
轰然一声,土石飞舞,地上被劈了一个斗大深坑。
石惊天招式落空,似乎拿桩不住,身形一晃,向前冲出三步,正落在飞龙禅师先前立足之处。
铁指丐一见事起伧促,不由心头大骇。
但飞龙禅师岂能错过这千载一时之机,上身一旋,两手疾出,用的是少林寺七十二种绝技之一的大擒拿手法,十指微曲,拍向石惊天左手脉门与肩井两处要穴。
铁指丐眼见他就要伤在飞龙禅师手下,那还顾得其他,身形一动……
假若石惊天真要如此不济,那还配领导南七北六十三省绿林豪雄?铁指丐身形刚动,招式尚未攻出之际,蓦闻他哈哈大笑厉喝一声:“秃驴!你聪明过火了!”
笑声中向左一旋,双臂一抡,像两条铁杠相似,硬向飞龙禅师肘上架去。
飞龙禅师取巧不成,又变成个硬打硬接的架式,急忙中改拿为掌,轰然一声,双方各退五步。
铁指丐心中一喜,蓦闻屋内传出一阵人声:“上人不信,一问便知!”
这声音异常熟悉,铁指丐抬头一看,只见那黑衣人已经转过脸来!他披风曳地把身上遮得风雨不透,尤其是面上罩着一层黑纱,仅露两只光湛湛的星目。
铁指丐只觉此人目光向自己一扫,似乎微微一怔,倏又转过脸去,心中刚觉不解就听天一上人扬声叫道:“敢请关石两位大侠暂时住手,老衲有事相询!”
这声音沉浑苍劲,如同实物一般,就连铁指丐那种修为,也被震得心头一荡。
场中人影乍分,飞龙禅师向二人扫视一眼,返身入屋。
铁指丐石惊天,刚觉不知应否进去,就听天一上人叫道:院中之人,全请进来!”
石惊天向愣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大风禅师哈哈一笑道:“大和尚请啊!”
天一上人白眉一扬:“外面是谁?”
“弟子大风!”
“哼!擅闯‘菩提禅院’你可知罪么?”
“大风因闻有人擅闯‘菩提禅院’,心切师祖安危,故才擅入禁地,尚望师祖慈悲!”
“哼!没想到你竟是一番孝心?进来。”
眼珠连转的飞龙禅师率领着满面惶恐的大风禅师在前,铁指丐与石惊天紧随在后,大踏步直向茅屋中走去。
飞龙禅师一眼看到天一上人身边的蒙面人,心神陡然一震,那蒙面人一见飞龙禅师,双目也射出两股令人心悸的冷电。
天一上人双目向飞龙禅师脸上一扫,突然间向大风禅师道:“大风,你掌门师祖真在江湖中追寻‘绿玉韦陀’么?”
大风禅师心神一震,两眼注视着飞龙禅师,满是乞求之色。
飞龙禅师忙道:“启禀师伯,掌门人……”
一言未毕,天一上人陡然扬眉怒喝道:“住口!”
话声隐含无比威仪,飞龙禅师忙将没有说完之言,硬生生咽了下去。
天一上人又复转向惊惶失措的大风禅师道:“快说!”
大风禅师颤抖着说道:“启禀师祖,掌门人业已丧命‘血海地阙’!”
天一上人冷笑一声,飞龙禅师忙道:“弟子怕打扰师伯清修,故此未敢据实相告!”
“现在掌门人是谁?”
“大师兄潜龙!”
那蒙面人闻言冷笑一声,铁指丐见他此时竟不敢自认是少林新任掌门,就知另有文章。不过尚能静以待变,但石惊天却不同了,他一日发现事情有异,立即仰面大笑道:“大和尚,你不就是少林新任掌门人么?怎么现在倒客气起来了?”
飞龙禅师脸色大变,忙道:“少林寺掌门重任,例由首座弟子接任,若有例外,亦需出于长老法谕,石大侠这种道听途说之言,请勿乱讲!”
铁指丐心中突有所悟,故意将脸一板道:“老二!无稽之言怎可乱讲,这样一说,上人不是要误会他假传慈命,窃夺大位了么?”
石惊天见状亦已料到三分,不禁哈哈大笑道:“大哥!你这想法倒妙,不过飞龙大师可不是那种人!”
飞龙禅师脸如死灰,微微一怔,突然将牙一咬,就想……
天一上人见状轻哼一声,飞龙禅师神情一震,两眼骨碌碌一转,慌忙躬身说道:“师伯若是不信,待弟子把师兄请来,一问便知!”
石惊天闻言呵呵一笑:“我替你去请怎样?”
“你擅闯少林禁地,难道还想走出‘菩提禅院’?”
“我已犯下欺师灭祖,背帮叛教的弥天大罪,不以这种借口,当然走不掉啊!”
石惊天指桑骂槐,把飞龙的心意全都抖露了出来,飞龙禅师心如火焚,身形一转,陡然将掌一抬……
他正想不顾一切,也要出手先将石惊天除去,谁知招式尚未攻出,就闻天一上人重重地冷哼一声:“孽障,孽障!当着老衲之面,你还想怎样?”
“师伯明鉴,弟子……”
“不用多说,你先把这铁匣中的‘绿玉韦陀’取出,让我看看再讲!”
手掌微震,只见那只小巧铁匣,四平八稳,直向飞龙禅师飞来,铁指丐与石惊天看在眼中,才知道少林长老功力委实不同凡响,由不得心中暗暗凛骇。
飞龙禅师接过那只铁匣,满面变色,迟迟不肯下手……
大风禅师脸色苍白,脚步轻移,向后退出三尺……
蒙面人眼中射出两股冷电似的寒芒,紧瞪着飞龙禅师,满是轻蔑怨毒之色。
天一上人面寒似水,一言不发。
茅屋里一片沉默,空气紧张无比,少林寺今夜所见之事,实在是波谲云诡,令人难测……
铁指丐心头电射星旋,万念齐来。
少林寺掌门重任,除去长老之命,例由首座弟子接任,可是,飞龙禅师既已接掌大位,怎么这少林唯一长老竟不知道呢?
天一长老闭关潜修将近四十年,所居之“菩提禅院”仅有飞龙禅师特准出入,难道他真会假传慈命,窃据掌门宝座吗?
不然,他怎会当着长老之面,不敢承认呢?
再有三月,天一上人便即闭关期满,那时飞龙禅师的阴谋,岂不要被拆穿?于今上上之计,只有将天一上人及早除去!
可是,天一上人之武学修为,岂是他所能敌?最好……
这样一想,铁指丐就知那铁匣子之中定非善物,他用眼一瞟石惊天,要他倍加小心,石惊天粗中有细,早已劲贯双掌,蓄势以待,看情形他已经了然于胸。
飞龙禅师在众人逼视之下,几乎透不出气来,沉吟半晌,终于用目向四周狠狠地一扫,陡然拾起右腕,将那铁匣霍地揭开……
众人心神一紧,蓦闻他发出一声震耳狂笑,两手向外一翻,铁匣中五点血影,带起扑鼻腥风,电射而出。
铁指丐与石惊天心头猛震,闪电般各退三步,四掌齐挥,打出两团热风,把飞来的血影逼退三尺。
但那血影恰似活物一般,微微一闪,复又呼啸而来……
未容二人再次出手,便见天一上人怒喝一声,大袖轻扬,打出数十年苦修的“无相神功”,五点血影,如同彩虹倒射,陡然飞回。
只听哎呀一声,五点血影全打在大风禅师身上,顿时翻身栽倒,气绝而亡。
铁指丐心头一凛,便见人影疾晃,飞龙禅师业已奔出三丈,凭自己功力,知道追已无及,正觉无限懊丧,突闻轻吟暴起,那蒙面人恍如长虹经天,电射而出,半空中十指疾探,劲气嘶啸,猛向飞龙禅师抓到。
那身法,迅逾奔马,轻如无物,分明是独指天魔的绝艺“飞龙九转”,那指法,更是江湖中独一无二的“天魔指”,铁指丐心头大震,不禁脱口惊呼道:“三弟!”
这一声,“三弟”,叫得那蒙面人浑身一颤,身形疾沉,扭回头,目注铁指丐,星目连转……
铁指丐与石惊天一跃出屋,正待……
然而,蒙面人却突然身形一转,随着远去的飞龙禅师,飘身出寺,没入那茫茫夜色之中。
这蒙面人是诸葛玉吗?他为何不肯相认呢?
不!不是他!可是,武林中除他之外,谁有学过独指天魔的绝艺?
铁指丐与石惊天,同时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
突然,夜风里传来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为了这叛徒,老纳今日要重开杀戒了!”
二人闻声回头,只见天一上人正由那茅屋中大步走了出来,两眼神光湛湛,满面俱是严肃之色。
再看大风禅师,却已化成一堆枯骨,与沧浪羽士的死状一般无二。
在那垒垒白骨之间,点缀着五颗腥红的血点,仔细一看,不觉骇然心惊……
登封城五福客栈厢房里,铁指丐与石惊天,正滔滔不绝地向赤面神龙父女,讲述昨夜少林寺所见之事。
只见石惊天双目一扫赤面神龙,犹有余悸地说道:“陈大侠,你可知那五颗血影是什么?”
赤面神龙道:“是不是弹簧暗器?”
石惊天双手一拍:“嘿!当初石老二也是这种想法,谁知事完之后一看,才知那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毒虫……”
“毒虫?什么毒虫?”
“嘿!那东西嘴如细丝,爪赛钢钩,一着人身顿时四体僵硬,转瞬间化成一堆白骨!”
“他用这恶毒东西对付上人,难道……”
“难道怎样?他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地溜进‘菩提禅院’,就是想要上人那条老命!”
“这是为了什么?”
“陈大侠,若拿我做强盗的心理推测,事情不外如此:天一老和尚死后,飞龙秃贼利用天一上人之宠信,假传慈命,登上了掌门大位,潜龙、云龙,因为不能进入‘菩提禅院’,当然不知事情真假,可是这并非长久之计,因为上人出关在即,到那时三曹对证,岂不要把假戏拆穿!……”
赤面神龙闻言恍然大悟道:“啊!原来这贼秃妄想杀人灭口,但却自忖功力不敌,于是心生毒计,弄来这只暗藏鬼计的铁匣,企图将天一上人毒毙,永绝后患!”
这番推断,可说是入情入理,无懈可击,但陈婉贞听了却不住沉吟,铁指丐更大摇其首道:“老花子先前也是这般猜测,但此时重新推敲,才知是雾里看花,管中窥豹……”
这番话含糊笼统,石惊天如何能服?闻言虎目圆瞪道:“老大,口说无凭,你有什么高论,先讲来听听再说!”
铁指丐转眼一瞄陈婉贞,笑道:“丫头!你代我把那骨节眼上的话讲上几句,煞煞他那强盗皮气。”
小妮子一扬素面,绽露十多天来罕见的笑容道:“我要是说得不对,就怕没有把他皮气煞下,反而减了你的威风呢!”
“哼哼!鬼丫头,只要她替我挣回这张老脸,等会我保管告诉你一件最愿意听的消息!”
小妮子心神一震,急道:“可是关于玉弟弟的么?”
她全心全意,全放在诸葛玉身上,满腹柔情,自然流露,铁指丐虽然豪放不羁,但却是性情中人,闻言心下一酸,勉强笑道:“天机不可泄漏,等会说完之后,自会告诉你!”
小妮子大眼连眨,笑道:“要是说得不对,你可不能怨我!”到此一顿,继道:“昨夜之事,表面看来,似乎仅是习见的掌门权位之争,但若详加探讨,就知武林之中,实在蕴酿着一股空前未有的风暴,余波所及,无远弗介,何止少林一派?”
铁指丐闻言颔首一笑,意存赞许。
赤面神龙时而摇首,时而拈须,似乎对爱女之言,未敢深信。
唯有石惊天与众不同,他先是摇头,继而瞪目,待得陈婉贞告一段落,终于忍不住出声大叫道:“鬼丫头,虽然你想讨好老花子,也不能信口胡诌啊!”
小妮子向他白了一眼:“你不要打岔,听人家慢慢说嘛!”
“好!你说,你说,今天要说不出个道理来,哼……”
“半年来,武林中接连发生几件大事,虽说人物不同,时地各异,但究其根源,如出一辙,似乎有人在背后暗加操纵……”
“鬼丫头,那暗中操纵之人,大约就是你吧?”
“那操纵之人,此时已洞若观火!”
“是谁?”
“血海转轮王!”
“谁说的?”
“事实俱在,还用人说?括苍派六一道长,丧命在血海地阙卧底奸细之手,使括苍一派名存实亡;黑虎花豹在万兽宫潜伏二十余年,若不是玉弟弟及时发现,势必步上括苍派的后尘!”
石惊天听到此处,不由浓眉一扬道:“嘿!鬼丫头,照你这样说来,那在少林出家数十年的飞龙禅师,不也变成血海地阙的奸细了吗?”
小妮子淡淡一笑:“你说得一点不错,何止飞龙,就连大风都是!”
“我不信!”
“我有道理叫你信!”
“有道理?你说!”
“江湖中一度传言,少林大风失陷到‘血海别府’——潜龙堡——之中,可是曾几何时,他又在江湖出现,难道凭他功力,还能逃出穿心白骨爪樊江之手么?”
“难道他就不能偷逃?”
“就算他乘机偷逃,但血海金牌令主阴山鬼叟的掌法,他又打从何处学来的呢?”
“动手过招,偷学几招掌法也非难事!”
“凭他资禀,偷学别人可以,偷学阴山鬼叟的绝艺,似乎还有点不配!”
武林中各派成名武学,俱有其真诠所在,除非像诸葛玉那样不世奇材,不然若想在动手过招之际,偷学人家的武学,不但难以得其神髓,恐怕还有画虎不成之讥。但石惊天明知不错,兀自强辩道:“人不可貌相,你怎知他不能?”
陈婉贞笑道:“他已经死无对证,辩亦无用,不过那欲置天一上人于死地的铁匣,既是大风和尚在寺外密林中偷偷接来,可见飞龙禅师此举是处于被动!”
“若说飞龙禅师意图杀戳天一上人,因此在外订制这只铁匣,命人暗中送来,不也可能么?”
“飞龙禅师不是傻瓜,假若果真如此,他宁可去取,也不会要人送来,而……”
这话确有道理,使刚愎自用的石惊天不得不服,因而小妮子话到一半,他立即摇手阻止道:“不用说啦!这点算你有理,不过那指使之人,却不见得是血海转轮王!”
“假如说指使者是那只铁匣的主人,该不会错吧?”
石惊天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可是一只小小铁匣,难道你还能找出它的主人?”
陈婉贞又是神秘地一笑:“若要从铁匣上追查这幕后人物,委实不是易事,但你可知那匣中毒虫,却并不是常见之物?”
赤面神龙见爱女舌灿莲花,口若悬河,心中又喜又爱,知她此时对匣中毒虫的来路,定已料着几分,心中急于知道,因此故意呕她道:“那匣中毒虫,世所罕见,以关老前辈的阅历,也认不出它是何物,难道你还能说出它的来历么?”
陈婉贞闻言红唇一噘道:“爸!你怎么也拆女儿的台嘛?我不说啦!”
石惊天见状大笑:“鬼丫头,你真会自找台阶,就此闭口不说,实在比说出来不对要强得多!”
“哼!我偏要说!”
“哈,这可不是勉强的事!”
“谁说勉强?我虽不知那毒虫是什么东西,但可知道它确确实实来自血海地阙!”
“有何为证?”
“我问你,昨夜大风和尚的死状,与沧浪羽士遇害时的情形,有何分别?”
石惊天闻言之后,陡然想起滴翠峰头的惨事,不觉心头凛道:“难道说沧浪羽士也是被飞龙贼秃……”
“错了!沧浪羽士是被这种毒虫害死不假,但那下手之人,却不是飞龙禅师!”
“是谁?”
“血海地阙中的冰心魔女!”
“你……”
“不相信么?听我慢慢地说,遗世山庄大会前夕,冰心魔女统率十二辆马车,在青龙集上出现,当然她是为‘绿玉韦陀’而来,据玉弟弟说,那十二辆马车,除去第一辆外,其余全部装着铁箱,当时谁也不知箱中装的何物,可是现在拿沧浪羽士的死状,前后略一对证,就知那些铁箱中装的,定是昨夜所见的毒虫!”
小妮子条分理析,头头是道,石惊天沉思有顷,仍是不服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像那样毒虫只要三五只就足以置沧浪羽士之死命,何必要十一辆马车,更何况……”
陈婉贞含笑插言道:“用不到‘何况’!那十一辆马车的毒虫,对付沧浪羽士固然嫌多,但若以与会群雄为敌,不就是恰到好处了么?要知玉弟弟奉爸爸之命,前往接见沧浪老前辈之时,已被好几批武林人物发现,若依玉弟弟之意,就想把那些人俱都废去,无奈沧浪老前辈过份托大,因此消息走漏,冰心魔女改变初衷,将毒虫预置滴翠峰上,是以……”
石惊天听得目瞪口呆,至此不由得由衷佩服,当下把双手拍,出声大叫道:“鬼丫头说得有理,由此看来,天声大师等人命丧血海地阙,恐怕也并不是功力不敌,而实在是上了血海转轮王的大当,断送在那些毒虫馋吻之下,咳!孙老二先前那种想法,真有点雾里看花,管中窥豹,不过鬼灵精,你可知武林其他门派之中,是否也有血海地阙中的奸细?”
“怎么没有?依我看血海转轮王吞并武林之心,并非始自今日,恐怕海内各大门派之中,俱有其爪牙潜伏,远的不讲,就拿丐帮近日之事来说……”
小妮子话到一半,陡然想起铁指丐身为穷家帮长老,自己这样一说,岂不叫他面上难看,顿时粉脸一红,住口不言。
铁指丐见状不怒反笑道:“鬼丫头,说啊!怎么嗓子突然哑了?”
众人鼓掌大笑,小妮子红生双颊,樱唇一噘道:“人家一时说溜口了嘛!你老人家真与我计较么?”
铁指丐笑容一敛,正色说道:“你虽然说溜了口,但事实上一点不错,我老花子真该好好地谢谢你呢!”说到此地微微一叹:“咳!中原动荡,群魔乱舞,五霸中独指飞魔已死,暮鼓不鸣,晨钟变节,那一双玩世不恭的穷神醉鬼,也俱消息渺茫,九大门派自顾不暇,哪还能……”
石惊天听得豪气勃发,瞋目大叫道:“大哥怎地如此丧气?难道你忘记昨夜天一上人身畔的蒙面人了么?假如他是三弟的话……”
陈婉贞听得心头一震,铁指丐将头连摇道:“假如他是三弟,怎会睹面不识呢?”
陈婉贞心下又复一冷,石惊天沉声答道:“纵然他不是三弟,但天一上人获悉飞龙贼秃的阴谋,全是他一手揭破,可见此人心存忠义,并非血海一党,若能与他联手江湖,何患不能消大劫于无形,挽狂澜于既倒?”
他侃侃而言,正气凛然,铁指丐虽知事不寻常,也不禁频频颌首。
但此时陈婉贞却憋了一肚子疑团,急急地插口问道:“那蒙面人怎会与玉弟弟扯到一起呢?难道他俩长像……”
铁指丐又恢复了乐观的天性,哈哈大笑道:“鬼丫头,你怎又突然糊涂起来了,既称蒙面,谁还看得到他的长像?只是此人功力高不可测,身法颇像你玉弟弟的‘飞龙九转’,出手一招更与你玉弟弟的‘天魔指’一般无二,……”
陈婉贞闻言急道:“老前辈,你们怎不拦住他问问呢?”
“这还用问么?假若他真是三弟,怎不与我二人相认?”
“他有难言之隐,也说不定啊!”
“嗯!你猜得也不错,可是我那三弟重伤之后,又被惜花公子点了穴道,震下毒雾弥漫的万丈深谷,纵然有通天本领,恐怕……”
老花子怕伤了姑娘的心,即忙收口,不忍再说下去,果然陈婉贞眼圈一红,悠悠地说道:“玉弟弟不是普通人,我相信他一定有办法死里求生,说不定他现在已经逃出那万丈深谷,正赶来看我呢!”
小妮子情深万斛,怎奈情深愁更深,说完之后,终也忍不住满腔清泪,滚下香腮。
店房中顿时一静,众人俱觉有无比的凄凉,就在这凄凉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室内三人,除去陈婉贞外,俱是江湖上一流高手,耳闻这声叹息起自窗下,不由各个大惊。
但这声叹息听在陈婉贞耳中,与其他人的感受,简直厥然不同……
就像是宁静的池水,洒下了一蓬暴雨,激起了阵阵涟漪……
更像是久未拂拭的琴弦,猝然间被人拨动,由心灵深处激起一声共鸣……
她在惊诧之中,掺杂了一份不可言谕的喜悦,她觉得这声叹息太熟悉了,更像是为己而发,情不自禁地脱口惊呼:“玉弟弟!”
这仅是眨眼间事,她一句“玉弟弟”话声未落,铁指丐早已腾身而起,由窗隙中向外激射而去。
石惊天紧接其后,跟踪而起,赤面神龙大袖猛摆,夺门而出。
饶是这几人动如脱兔,仍未能看清来人面目。但见黑影疾晃,穿檐而去。背后观之,仿佛就是昨夜站在天一上人身畔的黑衣蒙面人。
铁指丐心头一震,就闻“唰啦”一声,一团白影电射而来。
他本想侧身闪躲,又怕伤着身后之人,急切间身形一沉,五指箕张,呼啸一声,直向那团白影抓去。
那人身法之快,果真是惊世骇俗,铁指丐这一耽搁,他已矫若游龙一般,接连几晃,在如云屋舍间消逝。
铁指丐愕然失措!
赤面神龙怔怔地立在门口。
石惊天大喝一声,快如疾矢,越众而出,瞬息间穿出十来丈,双臂微振,拔身上屋,用眼向四下一扫……
可是,但见房舍栉比,屋守参差,那还有黑衣蒙面人的踪迹?一时羞刀难入鞘,把那张黑脸涨得绯红。
陈婉贞身形仍在屋内,但由窗隙之中,已把那神秘的黑衣人瞧得清清楚楚。果然不错!那人不但身法与玉弟弟极似,就是那背影,轮廓,亦无不与玉弟弟毕肖。她心头掠过一丝温馨,茫茫然脱口说道:“对!他是玉弟弟!”
“丫头,你说什么?”
铁指丐紧盯着陈婉贞,面上满是惊诧之色,小妮子幽幽一笑道:“我说玉弟弟没有死,这黑衣蒙面人一定是他!”
赤面神龙转身入屋,沉声说道:“贞儿,你没有看错?”
“我没有看到,不过我心里觉着这人一定是他!”
赤面神龙与铁指丐虽然都是老江湖,但他们永不会知道人类有一种神秘的第六感觉。他们直觉地认为:诸葛玉之死,已使陈婉贞的心智紊乱了,是以她一见这神秘的蒙面人,竟毫无理性地把他当成了诸葛玉。
赤面神龙与铁指丐,同时在心头感觉到一阵绞痛,他们虽觉这蒙面人不可能是诸葛玉,但为了怕刺伤陈婉贞的芳心,只得默默无言地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就在此时,石惊天身形一躬,由门缝中挤了进来,他圆瞪着双目向众人一扫,然后转向铁指丐沉声说道:“大哥!我看此人身手,定非无名之辈,你把那接下的暗器取出来看看,不就可猜他个八九不离十了么?”
一言提醒梦中人,铁指丐将手一摊……
众人同时转过头来,向他手中看去,可是倏忽之间,一个个复又脸色骤变。
铁指丐手中那是什么暗器?乃是一团道道地地的白纸,匆忙展开,只见上面用木炭写着一行淡淡的字迹:“贼袭青风堡,乃……”
看情形分明是言有未尽,但石惊天乃是江湖草莽略识之无,未等赤面神龙父女与铁指丐开言,便即嘿嘿怒笑道:“好贼崽子,要容你侵犯青风堡,我这十三省绿林盟主算是白干啦!”
“老二!这青风堡到底是什么人物?”
“大哥!小弟领袖十三省绿林人物,九岭十八寨,四堡三十二谷,这青风堡乃是其中之一,堡主秦陟……”
“可是人称赤发灵官的华山派俗家再传弟子么?”
石惊天正待答言,突闻门外脚步杂踏,有人出声高叫道:“青风堡弟子求见盟主!”
“进来!”
一条黑衣大汉,背插单刀,青巾包头,闻声推门而入,向石惊天施礼说道:“血海贼众,定在今夜初更强袭青风堡,小的奉堡主之命,特来向盟主求救!”
“回复你家堡主,就说我日落之前,亲自赶去!”
大汉躬身告退,铁指丐冷笑一声:“想不到血海贼众竟敢如此猖獗,老二!此地至青风堡约有多远?”
“此时动身,日落之前定可赶到!”
“好,那咱们立刻动身!”
四人四骑,出南门,奔临汝,行不到三里,但见烟飞雾卷,一骑马狂奔而来,到达身前十来丈,马上人突然一勒丝缰,翻身而下,失声惊叫道:“启禀盟主,红云寨之事,你老人家已经知道了么?”
石惊天心头一怔,急道:“你是谁?红云寨发生何事?”
“回盟主的话,小的是红云寨中弟子,只因血海金牌令主连传血手毒令,要寨主归顺血海地阙,否则今夜初更……”
石惊天未等把话说完,立即双目喷火,纵声狂笑……
笑声高昂,震得周遭黄叶纷飞,沉浑激荡,似有无穷怒意,恨不得把血海地阙中人一个个抓来撕成碎片,才能发泄心头那股怨毒之火!
铁指丐见状面色一沉:“你与陈大侠赶往红云寨,青风堡之事交由愚兄对付!”
赤面神龙心中一动,突然想起那蒙面人留简上言有未尽,此事一定另有文章,可是未等他想出个中情由,便见石惊天浓眉怒竖道,“敢请陈大侠与大哥先往青风堡,红云寨之事由小弟一人对付。”
说完吆喝一声,便与那大汉拍马狂奔,绝尘而去。
红云寨在青风堡以西数十里,坐马不良,山路难行,石惊天到达之时,已是夜色深沉,灯火辉映,但见两山之间,夹着一座深谷,曲折幽深,形势险要,颇有一夫当关之势,静夜里刁斗森严,安然无恙,石惊天顿时宽心大放,他正待……
突然,寨门上灯火一暗,爆出两声尖叫,紧接着传来几声冷笑,十多条人影,快如疾矢一般,直向谷中扑去。
惊骇之余,石惊天再不迟疑,拔身而起,跟踪疾追。
但见暗沉沉不闻半点人声,一路上发现寨中明桩暗卡全被人点倒在地,心知来人武功高绝,心头暗生凛骇,不由脚下又加快了两成。
入谷里许,突见人影纵横,狂笑爆起:“武戎!难道石惊天没来助你?”
“哼!我双手飞叉武戎坐镇红云寨二十来年,对付你这班毛贼足足有余,那用到盟主大驾亲临!”
石惊天偷眼一看,只见巨树掩映下露出一座红砖大厅,当门立着个四十来岁的黄须大汉,两手各执一柄飞叉,正是红云寨的寨主双手飞叉武戎。
在他身前,一并排站着十来个高矮不等的武林人物,领先的是个紫衣曳地之人,由背后看不到他相貌如何。
双手飞叉话音一落,人群中陡然传出一声冷笑:“不自量力的东西,你有多大能为,敢与血海相抗!”
身形一长,抖手打出一掌。
双手飞叉冷笑一声,左手叉快如电闪,挟起丝丝风声,就向来人掌上碰去。
那人不但不退,反而脚步一错,反掌就向叉上格去。
出招变式,恰到分寸,功力显然不弱。
但双手飞叉身为一寨之主,又哪是简单的人物,只听他引吭怒啸,双叉陡变,风吼雷动,卷起两团金光。
几声惊诧,夹着一声惨嗥,但见黑影一闪,血光迸出,那人面色惨变,连退八步,一条左臂,已被搠上三个意窿.
那为首身着紫衣之人,发出一声寒意彻骨地冷笑:“大胆狂徒,敢伤血海弟子,我若不叫你骨碎灰飞,岂不弱了血海地阙的名头!”
说完向前缓行两步,一只左掌慢慢举起……
双手飞叉武戎此时脸色突变,惊惶万分地向后连退数步,石惊天心知此人定是江湖有名魔头,正待现身而出……
突然之间,人群中又传出一声冷笑:“令主且慢,杀鸡焉用牛刀,武戎乃江湖小卒,交给弟子就是!”
话声中闪出一名半百老人,双掌一抖,闪电般连攻三招。
双手飞叉武戎身形一低,两叉上扫下格,指顾间也还攻三招。
三招一接,但闻闷哼一声,两人身形顿时分开。
双手飞叉面色苍白,连连后退,“扑”地一声,跌倒在地。
那半百老人狞笑一声,脸上满布杀气,单掌一立,就待把双手飞叉废在掌下……
就在他身形欺出,掌劲未吐之际,石惊天陡然大喝一声,飞奔而出,两腕猛翻,拍出一团侵肤蚀骨的罡风。
十三省绿林盟主石惊天,可算得上武林一代巨擘,出手一招,直把那人震得连退三步,哇呀一声,鲜血夺口而出。
几声惊叫,夹杂着振耳欢呼,然后全场又陷入一片沉默……
石惊天虎目闪闪发光,威棱棱地向四周一扫,可是当他那圆瞪的双目与为首的紫衣人接触之后,却情不自禁地神情一愕……
原来那紫衣人身高七尺,瘦骨嶙峋,鹰鼻鹞眼,脸上泛出阵青渗渗的邪气,此时也紧盯着石惊天,嘴角扯动,短眉乱颤,发出一声阴恻恻地干笑道:“石惊天!你今天还想生离此地么?”
石惊天大笑三声,脸色一变,喝道:“我只当是血海转轮王亲临荒山,没想到竟是你阴山鬼叟邴浩,先前那句话你是代我说的吧?”
阴山鬼叟声如狼嗥地狂笑一声:“石惊天!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怕死先接我三掌试试!”
五指一扬,掌心登出,发出一股奇异腥风。
但闻轰轰隆隆,如同倒海翻江,在那汹涌激荡的劲风之中,有一股腥臭触鼻的腐尸之气,电射星旋,急撞而来。
石惊天知道这是阴山鬼叟仗以成名的“腐尸寒毒掌”,那能容他沾上身来?当下一沉丹田之气,两掌蓦地推出。
但闻一声裂帛大震,劲气排空,罡风四旋,把周遭之人,逼得连连倒退。
石惊天脚步一错,向后连退两步……
阴山鬼叟也蹬地退后两步,双肩一晃,发出一声鬼哭狼嚎般地刺耳怪笑,身如旋风般欺进,第二掌又复攻到。
石惊天心下一惊,立马,沉肩,悬臂,亮掌,径往来势封去……
又是一声大震,但见沙飞石走,灯火尽熄,大厅前变得一片漆黑,在场之人,俱都未看出双方第二招胜负如何……
可是在场之人,虽不能说在内功修为上已经登堂入室,但至少也下过几年苦功,灯火乍熄,虽觉眼前一暗,但转瞬间视力俱已恢复……
只见场中二人,此时立马沉桩,四掌相接,竟以内力硬拼起来。
山风啸掠,黄叶乱飞,仰望银河倒挂,寒星万点……
众人屏气凝神,静以观变,胸头起伏,两拳紧握,似乎比场中争斗之人更要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场外之人缓缓地向前移动,只要有一方稍露败像,马上就会引起一场混战……
双手飞叉武戎,知道今天盟主的胜负,不但关系个人荣辱,更是红云寨存亡所系,因此他双目圆瞪着场中,不敢稍瞬……
突然之间,他发觉阴山鬼叟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而盟主却像内力不继似的面色苍白,嘴唇抖动。
他心下一惊,陡地欺进两步……
可是,未容他有所举措,群贼也连连冷哼,纷纷向前欺进……
他知道此时一着之差,就足置十三省绿林于万劫不复之地,心下一寒,顿时停下身来……
大谁知事情大出意外,不知怎地,阴山鬼叟一连喷出两口鲜血,率领着十多个血海高手,直向谷外逃去。
他正觉惊愕不解,蓦见黑影一晃,厅前巨树上拔起一条身形,在淡月疏星下一闪而没……
双手飞叉武戎平生哪见过这高武学,顿时目瞪口呆,愕然失神。
石惊天发出一声惊叫,身形凌空拔起,向那条神秘人影,急急赶去。
黎明之前,大地显得特别的黑,出奇地静……
月落星沉,霜寒露冷,群山相对无言……
石惊天停下了奔驰的脚步,俯视远处山坳间红云寨内的灯火,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想起先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讲内功,论兵刃,自己并不惧那阴山鬼叟,可是,那老魔邪恶绝毒的“腐尸寒气”却令自己无法抗拒。
那阵阵彻骨奇寒!那缕缕刺鼻腥风,使自己呼吸维艰,使自己血液停滞,就在自己无法支撑的瞬间,突然由背心透进一股阳和之气,顿时气脉活跃,奇寒顿失,绵绵内力如同长江大河般应手而出,阴山鬼叟终于被自己逼得吐血而逃。
这暗中相助之人是谁?双手飞叉武戎?
不!凌虚接引,隔体导气,乃内功修为之大成,双手飞叉武戎那来这种超凡入圣的武学?这一定是那蒙面黑衣人!
可是,他既肯帮助自己,为何又不肯与自己相见?他是谁?难道他真是三弟诸葛玉?
不知何时,他又已展动了身形,沿着起伏的山脊向西飞驰,他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找到那暗中相助的蒙面黑衣人!
天边露出一线惨白,证明黑夜已快过去了!
然而,那神秘的蒙面人却像是午夜里的流星,在长空里留下了一线光明之后,便永远从宇宙消逝了!
他懊丧地停下脚步,他打算……
突然,晨风里送来一声冷笑!
这笑声,锋利得像一把刀,寒冷得像一块冰,有令人不敢正视的高傲,也有说不出来的凄苍!喜、怒、哀、乐,万千复杂的情绪,都在这短促的笑声里流露。
石惊天被这难以捉摸的笑声吸引了,他觉得这声音在陌生之中,使他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他情不自禁地飞奔了过去……
巨大的身形在夜色里浮沉,快速,轻灵,像是一只觅食的夜鹰,转眼间翻上一座乱石林立的山岗,他双肩一振,就待由岗上扑下……
突然之间,他面容一变,飞快地刹住身形,错步,沉肩,在乱石中悄悄地蹲了下来。
夜风由耳边掠过,重新带来一声冰冷地微笑:“邴浩!璇玑叟你总还记得吧?”
石惊天听到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顿时心神万怔,偷眼一看,只见山脚下立着十来条人影,正是由红云寨逃走的阴山鬼叟邴浩等人。
阴山鬼叟身前三丈之处,站着那神秘的黑衣蒙面人,看不到他的脸,看不出他的表情,只有那双冷电似地眼神,在黑夜里射出两股慑人心神的寒光。
阴山鬼叟似乎并不知道,先前红云寨惨败断羽,完全是坏在此人手上,闻言仍自嘿嘿冷笑道:“记得又怎样!”
黑衣蒙面人前行两步:“当年冷月坪之事可也有你?”
阴山鬼叟秃眉乱颤,喋喋怪笑道:“说什么冷月坪,就是‘招魂幡’二代传人天涯游子诸葛玉命丧贺兰山,也是老夫一手策划!”
黑衣蒙面人浑身一颤,显得非常激动,可是眨眼之间,便已冷静下来,故作不屑道:“我只听‘腐尸寒毒掌’是你阴山鬼叟的成名绝学,没想你对‘吹牛’之道,却也旷古绝今,罕逢敌手,诸葛……某佩服之至!”
阴山鬼叟双睛外爆,狼嗥一声:“狗贼找死!”
信手一推,一股冷嗖嗖地寒风,直向对面卷去。
这老魔含怒出手,存心把黑衣蒙面人一下击毙,是以出手招就用上了八成真力,但闻一声裂帛大震,把那碗口粗细的白杨,一连撞断九株。
石惊天心下一惊,偷眼再看时,只见那黑衣蒙面人仍旧卓立在断干残枝之间,语意不屑地冷笑道:“天涯游子诸葛玉被惜花公子震下万丈绝谷,天下武林有谁不知?却不料你这厚颜无耻的老猾,竟敢掩耳盗铃……”
阴山鬼叟见一掌没有伤着黑衣蒙面人,心头顿时一愕,及至听到此处,复又尖声怪笑道:“惜花公子那种身手,能把招魂幡新主人震下绝谷么?无非是因为诸葛玉已被少林、武当、终南、泰山、东海等派高手联攻之后,身负重伤之故。但这五派人物与招魂幡主人无怨无仇,为何会与他死死作对?”
“难道这就是你的功劳?”
“哈哈!好说!好说,这只怪那些老不死的目光如豆,轻信几句流言,就不惜舍死忘生,在他们心中,只当杀的是血海弟子,却不料反替血海地阙除去一名强敌。”
“你知道这几笔血债已到归还之期了么?”
“哈哈!只要独指飞魔师徒与旋玑叟起死回生,我定然还他公道,可是……”
“哼!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们三人虽死,我这帐房先生可还活着!”
阴山鬼叟仰面狂笑:“嘿嘿!帐房先生这名词我今天还是第次听到,姓邴的有心还债,但不知你是如何讨法?”
黑衣蒙面人眼中精光暴射:“只要你存心还债就行,怎样讨法你马上就可知道!”
身形微动,如同鬼魅一般,刹时间飘到阴山鬼叟身前。
石惊天看得心头狂震,阴山鬼叟也似乎颇出意外,两脚一错,就待……
未容他抽身亮招,就听黑衣蒙面人冷笑一声,右掌快如电射,直奔他左胁三处大穴。
此人出招之际,虽然快捷无仑,但却轻悄悄毫无声息,外表看来,似乎是内力修为不足,但骨子里却是蓄势待变,含劲未吐,只要五指落实,那含蓄真力定如长江大河般猝然涌到。
阴山鬼叟乃江湖上有数魔头,没看过猪吃饭,可看过猪走路,见状心头一凛,身形微蹲,右掌反手一削……
只听“唰啦”一声,鬼掌嘶风,快如流星过渡,只向来掌脉门上砍去……
老魔应变奇快,出招又辛又辣,石惊天看得惊骇不已。
但那黑衣蒙面人招式之怪异诡奥,举手投足之间,俱都隐蕴玄机,见状招式一变,曲肘回旋,沿孤疾进,指顾间攻出三掌,踢出两腿……
刹时人影纵横,冷风嗖嗖,周遭三丈之内,直觉黑影乱射,那还分得出招式?
石惊天目定神驰,叹服不已。
阴山鬼叟厉叱一声,两掌用足真力,上扫下劈,眨眼间拍出六掌,踢出三腿……
这老魔掌掌真力贯注,但见阴风怒号,尘土飞扬,断枝残叶被卷得满天乱舞!那站在一边的十来个血海高手,也被这强猛无俦的威势,逼得连连后退。
可是,尽管外表看来,他功力远在那黑衣蒙面人之上,但一轮急攻之后,仍旧被逼退八尺。
饶是阴山鬼叟平日极为自负,此时也不禁目骇神摇,双足一稳,疾提真元之气,“腐尸寒毒”运贯两掌,狼嗥一声而来,狂攻而来……
黑衣蒙面人仰天长笑,“邴浩老贼!你试试我这招‘抓魂夺魄’的滋味如何?”
龙吟一声,波空拔起三丈,两眼鹰视,双掌半曲,十指劲气迸发,径向阴山鬼叟抓到……
“轰隆”一声,阴山鬼叟双掌落空,身形被黑衣蒙面人两掌真力带得向前猛一踉跄,顿时后心空门大露……
阴山鬼叟刚觉心下一寒,后心上已经如同锤击一般,只觉两眼金星乱冒,嗓眼一甜,喷岀满襟热血……
众贼呼啸一声,蜂拥而上!
黑衣蒙面人身形落地,反手向外一拂,顿时“扑通”连响,把那十多个血海高手,撞出八尺开外……
阴山鬼叟嘴角溢血,满面苍白,身躯摇晃,四肢抖动,虽然内伤颇重,但仍双目狞视,严阵以待。
黑衣蒙面人卓立不动,眼中奇光暂敛,平静地说道:“欧阳大侠一掌之恨已清,我让你调息片刻,然后再结算璇玑叟那笔旧帐!”
这几句话冷酷,狂傲,简直就把阴山鬼叟看成了待决之囚!
可是,这凶横无伦的老魔头,一夜连受两次内创,哪还能硬得起来,只见他双目神光散乱,勉强冷哼一声,便即跌坐在地静静地调息起来。
那十来个血海高手,身形向前一拥,唰唰几声,各各亮出了兵刃,像一排肉墙相似,挡在阴山鬼叟身前,随时准备大战。
可是那黑衣蒙面人,此时目注东山,负手傲立,对眼前之事,直如未见一般。
面对天冷风吹卷着他那深黑色的披风,发出猎猎的响声,他像是尊不可侵犯的天神,在暗夜深山中悄然卓立,那对收敛的眼神,予石惊天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他心头又升起了一丝疑念,他是谁?难道真是三弟……
平静已久的空气里,突然爆起震耳的厉喝,阴山鬼叟飞身疾射,竟乘那黑衣蒙面人不备之际,十指如钩,由背后闪电抓到。
劲气嘶啸,腥风刺鼻,石惊天不禁为黑衣蒙面人暗捏一把冷汗……
然而,那神秘的黑衣蒙面人,似乎已经瞭若观火,就在十指沾衣之际,怪异绝伦地向左一晃,闪电般横飘三尺……
阴山鬼叟十指落空,身形向前闪出三步,双脚未稳,就听身畔传来一声冷笑:“你功力已全恢复了么?”
“狗小子!凭你一掌难道就能奈何得了我,先前老夫不过一时大意……”
“那你现在就格外当心好了!”
话落身进,扬腕幻出数十只掌影,径向对方周身袭到。
阴山鬼叟厉叱一声,两掌翻飞,分由上中下三路向外封去。
一阵连珠暴喝之后,阴山鬼叟又被震退五步……
黑衣蒙面人傲然冷笑,眼中寒光四射道:“邴浩!识时务的赶快以‘腐尸寒毒掌’自毁双腿,我还可以让你多活三月,再清算诸葛玉坠崖的旧怨!”
阴山鬼叟脸上露出一丝惧意,惶惑万分地向后连退两步,两眼骨碌碌一连几转,然后突然牙齿一咬……
大喝一声,揉身而进,那十多个血海高手,也都刀枪并举,蜂拥而上……
石惊天见状心头一凛,猝闻黑衣蒙面人发出一声龙吟长笑:“在下本打算照本收账,你既然硬要加上几分利息,可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话声未落,黑影连闪,如同金莺织柳,活鲤穿波,在十多名高手围攻之下,踩虚踏隙,睹空出掌,五指伸屈之际,丝丝劲气遥点群贼大穴,双掌挥动,疾风震衣……
黎明前的黑夜里,卷起了嘶啸狂涛,天边刚刚透露的一线光亮,转瞬间就被飞舞的尘沙掩蔽……
石惊天身为十三省绿林盟主,大风大浪不知见过多少,此时也觉这黑衣蒙面人武功,为自己平生仅见,出掌凌厉,招式渊博,与三弟诸葛玉一般无二,但步法之奇,却远在诸葛玉之上。
举步间隐含变化,颇像穷神公孙丑的“神行无影步”,但衣衲飘飘,幽灵似地闪来晃去,却又像醉鬼商弦的“鬼飘风”身法。
难道这黑衣蒙面人是穷神醉鬼之徒?那么他为何要替璇玑叟与独指飞魔报仇?更何况……
他思量未毕,猝闻几声刺耳厉嗥,阴山鬼叟一连退后三步,然后扑通一声,萎顿在地……
另外两名年约半百的老贼,双手捧面,指缝间鲜血泉涌……
黑衣蒙面人收招退出五步,平静地说道:“璇玑叟双腿被废,惨受三年煎熬,我今天十一收账,点你双腿残穴,十日之后,筋脉萎缩,开始受那逆血串筋之苦,三月期满,再和你清算挑唆天下武林,贺兰山围攻诸葛玉的那笔旧账!”
“小狗!三月之后,老夫定报今日之仇!”
“十日期间并不算多,你还不趁早赶回血海地阙,叫我三月之后到哪里去找你?”
黑衣蒙面人话音一落,就向石惊天存身之处走来。石惊天心下一动,赶紧噎气凝神,身形向下一缩……
他身形刚刚掩好,就听阴山鬼叟喝道:“小狗!有种的留下名来!”
“你还不配!”
“藏头露尾,算哪门子好汉?”
“你真想见我?”
“有胆的就请亮相!”
黑衣蒙面人狂笑一声:“你仔细瞧清楚了!”
石惊天身形已缩到巨石之后,此时无法看到黑衣蒙面人的庐山面目。
但在这刹那之间,阴山鬼叟与那十来个血海高手,如同黑夜独行猝遇鬼魅一般,在一阵惊心动魄地凄呼之后,掉转身形,狂奔而去。
石惊天心知那黑衣蒙面人定已显露真正面目,但什么人能有这大威望,竟能令阴山鬼叟邴浩望影而逃?就算是乾坤五霸亲临……
思量中将头一探……
可是他已经迟了一步,眼光所及,只见黑衣蒙面人左手向下一拉,右手往内一旋,那件披风已把身形遮得风雨不透,整个面容,复又掩到那幅黑纱之下。
晨光熹微,冷风侵肤,他心头感到一阵懊丧……
突然,那黑衣蒙面人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步履飘飘,径向他存身之处走来。
他心中那消逝的念头重又兴起,探出的身形,又套掩到了巨石之后……
脚步沙沙,蒙面人逐渐接近……
石惊天感到无比的紧张,浑身血液加速了循环,心头噗噗乱跳……
十步,八步,三步,两步……
石惊天一跃而起,虎掌疾探,径向黑衣蒙面人脸的那幅黑纱抓去。
凭你身手,猝起发难,实在是难以闪躲。
可是,这黑衣蒙面人确有超凡入圣的武学,只听他冷哼一声,右手猛往外拂……
石惊天眼看掌距那幅黑纱只有三寸,突觉劲风罩体,身形向后一闪,对方五指业已点向胸前五处大穴,内力进发刺肤欲裂……
石惊天没想到对方出手如此之快,一时闪躲不及,不由心头狂跳……
谁知黑衣蒙面人眼看五指点中,却突然惊咦一声,真力一撤,向后连退三步,眸珠接连几转,这才沉声说道:“在下与石大侠素无仇怨,因何出手偷袭?”
石惊天惊魂乍定,深深地吐出一口长气:“红云寨承蒙相助,铭感五衷,石某不揣冒昧,妄想一睹尊容!”
“在下留言不清,险些误了大事,只能算功过相抵,石大侠不必耿耿于怀!”
说完目光一转,身形微闪,就待错身而过。
石惊天横身挡住去路,哈哈大笑道:“石某生性鲁愚,不解阁下之言,难道青风堡……”
“阴山鬼叟因知阁下与关大侠在一起,自知不敌,是以才扬言分袭红云寨与青风堡,旨在使两位首尾难顾,待人手分散之后,再拣人单势孤之处下手,是以依在下推断,可能关大侠空等了一夜,青风堡并无贼踪!”
石惊天闻言故意长叹一声:“阁下智计超群,武学绝伦,恐怕普天之下,只有我那三弟诸葛玉可以相提并论,咳!谁料他竟被中原五大门派中高手群殴,在身负重伤之际,又被惜花公子震下了万丈深谷,此生此世,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了!”
石惊天言谈间面容悲戚,唏嘘不已!
黑衣蒙面人眼神一连数变,显见出内心激荡不已,但及至石惊天把话说完之后,却又恢复一片平静道:“石大侠若无他事,在下这就告辞了!”
话毕身形一动,向山岗下疾驰而去。
石惊天无由拦阻,只得眼见他风驰电掣,转瞬间消逝在起伏的岗峦之间。
晨风吹散了天际流云,山谷中斟满了金色的阳光,石惊天怀着满腹疑团,迈开大步,扑向临汝以北的青风堡。
他虽知青风堡安然无恙,但仍旧是心急如火,恨不得立即见到铁指丐,好把那满腔子的话畅述一番。
两肩晃动,步履飘飘,转瞬间就是三里路程。
出山就道,一转弯,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三骑马绝尘而来,渐行渐近,马上人已经衣着可辨,石惊天凝神细视,蓦地里双手一拍,大叫一声,飞快地迎了上去。
原来那为首的正是铁指丐关岳,后面两骑上分别跨着赤面神龙父女。
铁指丐一见石惊天,陡然勒马停身,神情一怔之后,转向陈婉贞掀须大笑道:“丫头!这下你可料错了吧?”
陈婉贞盈盈一笑道:“料错了不好么?难道你这老前辈还真想我料中不成?”
石惊天一跺脚:“老大!怎么你一见面就打起哑谜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三人翻身下马,铁指丐呵呵大笑道:“你急什么?先找个歇脚的地方,待我喂饱馋虫后再慢慢地告诉你!”
石惊天双眉一竖,两手连搓,口中直叫道:“不行!不行!你要是不说,就是山珍海味我也咽他不下!”
赤面神龙见状大笑道:“石大侠真是快人快语,其实也没有什么秘密,只是我三人在青风堡等了一夜,也没见血海地阙中一个鬼影,贞丫头一时自作聪明,说是蒙面人留言意有未尽,恐怕血海群贼有心将我几人分散,然后……”
石惊天闻言双手一拍道:“这事一点不错,谁说是自作聪明!”
铁指丐闻言一怔道:“什么?难道……”
“不错!阴山鬼叟率领十多名血海高手,强袭红云寨,石老二孤掌难鸣,要不是那黑衣蒙面人及时相助,恐怕早就伤在那老魔‘腐尸寒毒掌’下了!”
“黑衣蒙面人?他怎样了?快说!”
三人全都一惊,满面俱是惊诧之色,石惊天见状心内暗笑,故作不屑道:“你们急什么?咱们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喝上两杯再慢慢谈吧!”
铁指丐须发猬立,瞋目大叫道:“老二!你那辈子没喝过黄汤,说完了找个地方让你吃饱成不成?”
石惊天见状哈哈大笑,这才把夜来之事从头细说一遍,铁指丐听完双眉紧皱道:“这样说来,此人极可能就是三弟,只是……”
他沉吟半晌,突然面露喜色,向三人叽叽喳喳地耳语一阵,然后两手一拍道:“假若他真是三弟,这样一来,还怕他不立即送上门来么?”
石惊天与赤面神龙俱都连道好计,只有陈婉贞眉锋深锁,似乎有所欲言,却又不便启齿似地。
萧飒的秋风里,传来铁指丐与石惊天震耳欲聋的朗笑,四条人影,沿着广袤大道渐去渐远。
就在这天落日之前,由关中绿林人物及丐帮弟子口中传出了一件消息,说是血海地阙中人夜袭青风堡,赤面神龙的爱女陈婉贞,被血海高手点中了九阴重穴,只要三天之内铁指丐、石惊天不向血海低头,则陈姑娘就要香消玉殒……
这消息传出第二日,临汝城里来了那黑衣蒙面人,他在客栈里闭门独思,虽没人看到他表情如何,但由行动上看来,却显得焦燥无比。
入夜之后,黑衣蒙面人溜出了临汝城,展动身形,如同一缕青烟,直扑青风堡。
青风堡更鼓如昔,但骨子里却是外驰内张,石惊天、铁指丐、赤面神龙这三名武林高人,全都伏在暗处,严密监视。
三更天一过,繁星满天,灯火渐稀,青风堡显得异常沉寂,就在那微弱星光下,黑衣蒙面人如同午夜幽灵,悄然而来!
由前厅,奔后院,从一处暗桩口中,打听出陈姑娘居室就在侧院那座小楼之中,立即点了那暗桩睡穴,由楼窗中飞身而入。
小楼中一灯如豆,罗帐高挑,靠墙一张象牙床上,平卧着那娇弱不堪的陈姑娘。
她面色腊黄,鼻息微弱,胸头起伏,娇喘微微,真像是久病不愈的病美人。
黑衣蒙面人双目中充满了盈盈泪光,悄悄地飘到床前,黯然无声地将头连摇,然后抬起右掌,轻轻地覆上小妮子憔悴的双颊。
经过了一阵抚摸,小妮子脸上升起了红潮,鼻息咻咻,吐气如兰,似乎已经有了转机……
蒙面人轻吸一口长气:“婉贞姊姊!为了打通你被点的穴道,请恕小弟无礼!”
声音轻微,似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说毕颤抖着双手,就要去解小妮子胸前钮扣……
那一声“婉贞姊姊”早已叫得小妮子心情激荡,此时更浑身一颤,竟自娇呼一声:“玉弟弟!”
玉指一探,就向那幅蒙面黑纱抓去。
那蒙面人本打算解开胸衣之后,再以本身真力,替她打通被点的九阴重穴,谁知变起仓促,不觉心头一怔……
就在这一怔之际,那幅蒙面黑纱已被小妮子一把扯落。
黑衣人挥掌灭灯,飞身直奔窗口……
刹时间,楼外灯火大炽,石惊天、铁指丐齐声高呼道:“三弟!你真忍心再走么?”
黑衣人面墙而立,踌躇不决……
陈婉贞双肩耸动,掩面娇啼:“去吧!快点去吧,我今生今世再也不愿见你这无情无义的人了!”
这黑衣蒙面人究竟是谁?真是诸葛玉么?他怎能从死里逃生呢?又怎会……
原来他当时内伤未愈,被惜花公子点中五处穴道,震下了万丈绝谷,只觉烟缭雾绕。乱石惊飞,下落十来丈,突感周身奇痛入骨,顿时昏了过去。
照理来说,由这万丈悬崖坠落,一定是粉身碎骨,有死无生,谁知待他苏醒之后,却发现自己侧卧在一片乱石之间。
冷风嗖嗖,流水淙淙,仰望立壁万仞,雾绕云封,不辨昼夜,整个峡谷中全是茫茫一片,如临鬼域一般。
惊诧中身形一欠,突觉周身酸痛,四肢麻木,这才醒悟被惜花公子点中的穴道未解,同时由悬崖上坠落之时,已被杂树乱草碰得遍体麟伤。
他心中不解,自己坠落这万丈绝谷怎会不死?难道这真是天意不成?然而,此时穴道被制,寸步难移,与其眼睁睁地饿死,倒真不如摔死来得干脆。
如此一想,顿时大失所望,意态苍凉地叹息一声,恨不得马上就死……
可是,转瞬之间,他想到了师仇家恨,想到了失踪的老父,咫尺天涯的慈母,更想到了那温婉淑娴的婉贞姊姊……
他想的事情太多了,千头万绪,蜂涌而来……
那一线绝望的生机,也随着起伏的思潮,潮潮地升高,由菱塘微波,变成了怒海狂涛,汹涌,澎湃,浪花飞溅,奔腾呼啸……
他像是疯了一般,睁目大吼道:“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我要……”
绝谷回声,嗡然不绝,他像是大梦初醒,面对现实,那奔腾的壮志,又复消磨殆尽……
荒山,绝谷,一个身负重伤穴道被制之人,能活多久?重出此谷,报仇雪恨,除非……
咳!痴人说梦,不想也罢!
冷风,替这渺无人迹的绝谷,平添几分阴森的感觉,淙淙流水,有点像孤魂夜泣,濛濛白雾,笼罩着毫无表情的绝壁,不正是阎罗王的森罗宝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