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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回到金家大院,面色如雪的金线狐只说了一句话——把佟春霖那个老混球给我找来。

然后,她没有再吭过一声,金家大院上上下下有好几十口男女也没谁胆敢咳嗽一下,偌大的金家大院好像还在沉睡之中。

莫高差遗他的兄弟送上了大八伴、小八伴的礼盒,答谢金线狐的相救之情,没人敢报,来人只有在门房中候着;呼玛县保安大队大队长金天保带人巡视金山镇,着传令兵下来请柬,要在晌午时分和金线狐在镇上的东兴楼一叙,底下的人也不敢把红帖子往上呈。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到金线狐面前去嘀咕,轻则一顿臭骂,重者一顿皮鞭子,因此大伙儿都躲得远远的。

终于,受命去找佟春霖的杜云飞回来了,他算是福大命大,把那姓佟的老小子给找到了。

佟春霖进了客厅,杜云飞退出,还掩上了门。

“佟春霖!”金线狐以往对他还算客气,今天她却是绷着脸,直呼其名。“你昨晚去过‘金凤阁客栈’找裘文杰,是不是?”

“是呀!”佟春霖丝毫没有惊慌的神色。本来嘛!他和金线狐河井两不犯,有时候这小娃子还得找他挖点儿消息什么的。

“去干什么?”

“去兜一笔买卖。”

“什么买卖?”

“金姑娘!这可不能随便说的,我在这北大荒就靠干这种买卖讨生活,一且泄了底儿,可就不值钱啦!”

“佟春霖!光棍不挡财路……我先问你,你去找裘文杰,买卖谈成了吗?”

“还没谈成。”

“为什么?是价钱谈不拢吗?”

“不是,姓丧的好像有什么顾忌……嘿嘿!我一点儿也不急,他一定会回过头来找我的。”

“佟春霖!姓裘的不买,我买,先谈钱,我也先付钱,后交货,成吗?”

“不成。”佟春霖一口回绝。

“为什么?”

“金姑娘,货卖识家,——这宗买卖对你毫无用处,你又何必化冤枉钱?要是对你有用的,别说你化钱买,就是你一个子儿也不化,我也要奉送呀!”

“佟春霖!你这张嘴我是早就领教过了,今儿个你想要嘴皮子过关可不成,——听着:

你找裘文杰是为了什么,源源本本地说出来,要是有什么损失,我负全责。说句丑话,你要是不答应,你今天就休想离开金家大院。”

“金姑娘!你要是这么作可就不对了,我平日里可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你,再说,我也算是你的一只耳朵难道你愿意将这只耳朵割掉不成?”

“如果一个人连性命都保不住了,那只耳朵又有什么重要?”

佟春霖那双眼睛可真够锐利,一看就知道金线狐可不是在说玩笑话,像她这种在北大荒猖狂的人物,如果自承生命已经受到威胁,那必然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情。

“金姑娘!”佟春霖立刻见风转舵,望云收帆。“听你这么一说,我可能再顾到本身的利益啦,事情是这样的……”

接下来,佟春霖轻言细语,简明扼要把他去找裘文杰的缘由说了一遍。他这个人一向有个原则,要嘛只字不吐,要说就绝不作丝毫保留。

金线狐听得很仔细,等佟春霖说完了,她才开了口:“姓裘的真是为了这档子事来到北大荒吗?”

“八九不离十。”

“到底还不是十拿九稳。”

“金姑娘!世间事,若是十成揑六,就算是很有把握啦!”

“佟春霖!这件事暂且搁下别谈,先替我去查一个人,日落之前我要消息。”

“你说,你要我查谁?”

毫无疑问,金线狐要查出走那个刁钻泼辣的玉娃子。佟春霖拍拍胸脯走了。现在,金线狐的手下才敢将一些要紧的事情往她那儿报。

莫高送来的礼,她收下了,可是,莫高一些弟兄所悬赏的五百两黄金并没有送来,金线狐虽有些纳闷,却没有追问送礼来的人。

金天保的请帖倒有点儿使她意外,她似乎没有想到这个老粗的行动会如此快。掏出怀表一看,这一上午就这么磨赠过去了,再过一会儿就到晌午了。她回到房里擦了把脸,又在脸上薄施脂粉,立刻就驱车前往东兴楼。

金天保一定带了马弁,卫士之类的扈徒,不过,在东兴楼二楼一间精致的雅厢里却只有金天保一个人。

“一家子!”金线狐很热络地打招呼:“要来金山镇也不事先打个招呼,我也好事先准备一下,摆酒为你接风洗尘呀!”

“大妹子!别跟我客气,”金天保在这娘们的面前又是另一副面孔了。“这金山镇少说一个月也要来个三、五回,那敢惊动你……来!坐,决坐!我吩咐他们上菜。”

“一家子!慢来!”金线狐没有坐,一只脚反而踩上了凳子。“你今天找我分明有事,有事先吩咐,吃喝不要紧。”

“大妹子!”金天保脸上有些讪讪的:“愚兄在你面前是一点儿也藏不了私……大妹子!

你可要给愚兄我一个面子。”

“一家子!你这是什么话呀?有事尽管吩咐就是。”

“大妹子!今儿我要在金山镇带一个人回去。”

“谁?”

“一个重犯。”

“谁嘛?”

“一个住在镇上‘金凤阁客栈’的外客,名叫裘文杰,我听说这小子跟你有那么一点小来往,所以……嘿嘿!所以先来跟你打一声招呼。”

“一家子!说句实在的,我跟这个姓裘的以往不认识,也没有什么交情……”

“那可好……”

“一家子!听我把话说完行吗?虽然我跟他没交情,这会儿我还是要请你给小妹一个面子,从昨儿算起,十天之内不要去动他。”

“哦!为什么?”

“一家子!别问理由,行吗……你要在镇上留多久?吃喝玩乐全由小妹我包啦!”

“大妹子!”金天保脸上流露出焦急的神情。“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这姓裘的伪造公文劫走了劫金大盗莫高,我队上的四个兄弟如今下落不明,可能也遭了毒手,总队限期捉拿归案,万一这码子事传到胡帅的耳里,别说我要丢差使,只怕我的脑袋瓜儿也要搬家哩!”

“一家子!如果你当真会被绑赴法场,我一定带着人枪来救你……”

“大妹子!别说笑、别说笑……”

“一家于!小妹是在请求你,你想想:打从你上任以来,是你求我的事儿多,还是我求你的事儿多?就这么一件事,你也不给面子?”

“大妹子!”金天保快哭出来了。“这可是要脑袋瓜儿的事呀!开不得玩笑、千万开不得玩笑!”

“好好好!”金线狐脸色一变,气鼓鼓地:“你要带人你就去带吧!姓裘的在客栈里等着你去抓,一家子!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路上出了什么差错,那可不干我的事。”

金线狐说完之后,掉头就走。

金天保一个大步把她给拦住了。

“大妹子!慢走慢走,我可不是存心来惹你生气的,你平时帮我那么多,这一回……”

“这一回有点儿例外,是小妹我反过来请你帮忙,说吧!给不给面子?”

“十天?”

“没错,从现在算起,只有八天半。”

“大妹子!我等,不过,我要派人钉住他。”

“怎么个钉法?”

“这……?”

“一家子!如果你能钉住他而不被他发觉,你就去钉;如果你眼睁睁看他杀人,或者他被人杀,你都能不管,你也要钉。要是这两件事你都作不到,我看你还是省省劲儿,到万花楼去享享艳福吧!”

“大妹子!你可得替我想一想,若是我没抓到这个重犯,也许还有挽转的余地。如今我查到了,追到了,不立刻抓他,又让他跑了,这……这教我怎么申诉,脑袋瓜儿就丢定啦!”

“一家子!你要是真会落到绑赴刑场的地步,我这个作小妹的还不情愿哩!放心,那姓裘的就好像放在我口袋里,跑不掉的!”

“当真?”

“我的话你还不信吗?”金线狐一把抓住了金天保的手。“走走走!这里的酒菜赏给你的弟兄们去吃喝吧!咱们上万花楼去,小妹给你安排安排,你也正好趁这几天舒坦一下。”

在呼玛一带称雄道霸的金天保一旦到了金线狐这娘们的手里竟然变成了面人儿,任她揉,任她揑了。

金线狐把金天保安排妥当,回到金家大院时,已经是太阳开始偏西的午后了,她打算休息一下,再等佟春霖的消息。

一下大车,就看见杜云飞在石阶前等待着,似乎有极重要的事要报告她。

“有事?”她轻轻地问。

“是的……裘文杰回到了客栈。”

“哦?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您刚走不久,好像他是跟在咱们之后离开了那个地方。”

“现在呢?”

“他在客栈里吃过晌午,就一个人到万花楼去了。”

“万花楼?这小子可真是不知死活,金天保就在万花楼,人家带了大队人马来抓他,他倒自己送上门去了。”

杜云飞所要报告的事都说完了,他不敢胡乱表示自己的意见,今天金线狐的脾气非常暴躁,他犯不上找挨骂。

“云飞!那个小丫头片子为什么又让他离开呢?”

“这……可猜不着。”

“如今那小子还在万花楼吗?”

“还在。”

“侍候他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是一个叫小百合的。”

“让他去找乐子吧!等他回到客栈之后就立刻通知我………对了!我今天不见任何客人,除了佟春霖。”

“佟春霖已经来了。”

“哦?在那儿?”

“在大厅。”

金线狐心中非常佩服这个老江湖,他办起事来的效率是非常惊人的。

“有消息了吗?”一进大厅,金线狐劈头就问。

“金姑娘!你要我查的是一对神秘的父女,可是,北大荒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对父女。玉娃子这个小丫头是有的,那个皮鞭上很有功夫的妇人也是有的。她俩是什么关系,外人不清楚。她们多年来一直是以围猎维生,从来也没有跟别人来往,也没有什么过节,至于你所说的那位神秘的老头子什好像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她们一直就住在那间石屋里吗?”

“金姑娘!我所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

金线狐有一瞬间的沉默,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她似乎已经把许多事情都安排好了。她突然笑着讶:“说句良心话,我是真有点儿服你。”

佟春霖先是一楞,接着又阴侧恻地笑了起来:“嘿嘿—金姑娘!我不是在你面前倚老卖老,我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混出了名头,可是,我却摸不着你的性子,就像北大荒三月的天气,头顶上是暖烘烘的太阳,脚底下是硬冰冰的冻地,又是冷又是热的,金姑娘!这会儿你怎么又夸证起我来啦?”

“我记得你对我说过,那姓裘的准定会回过头来找你……”

“我是这么说过。”

“他已经找你去了。”

“哦?上那儿去找我?”

“上万花楼小百合姑娘那儿……”金线狐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虽然你没告诉过我,你跟裘文杰之间如何连络,不过,我知道万花楼中的小百合是你的耳目,没错吧?”

“服了、服了!”佟春霖一连打了好几个哈哈:“金姑娘!在北大荒谁要想瞒着你打个马虎眼儿,可真是不容易办到哩!”

“你可知道如今万花楼有一位豪客在吗?”

“谁?”

“金天保。”

“金姑娘!不是我捧你,说起金天保,可不能小看,他要是跺一跺脚,呼玛河的水都要飞起三尺,小船都会翻过来。不过,他在你面前算不了什么;尤其是在你坐镇的金山镇,他那里还够资格算一个豪客?”

人、没有不喜欢听奉承话的,金线狐当然是非常开心,流露出非常得意的笑容。

“金姑娘,我要告辞啦!”

“什么时候再来?”

“哦?我还需要来吗?”

“当然要来,最好是今天晚上。”

“金姑娘莫非还有什么差遣?”

“别在我面前装迷糊,我要知道你跟裘文杰来往的下文,而且,你也顺便向他打听一下那个神秘的老头子,只有裘文杰见过他。”

“一定、一定。”佟春霖表现得非常恭顺,“一有消息,我就随时来奉告。”

佟春霖离开金家大院,匆匁忙忙去到一家吃食店,胡乱吃了一点东西填肚子,然后就往黑龙江畔走去。

他并不是走向热闹的码头,而是走向码头上游约摸三里处的一处河湾,那里住着几户渔家,河湾处停泊了几艘破旧的渔船,也有三三两两的儿童在用手网捕小虾,这是他们的娱乐,当然,晚餐时他们也可以吃到香酥鲜美的炸虾儿。

右人迎了过来,是个白发皤皤的老婆子。

“佟爷!您要带一尾鲜鱼回去下酒吗?刚网上来的,还鲜蹦活跳哩!”

“那可好!我瞧瞧、我瞧瞧!”

佟春霖跟着那老婆子进了屋子。一进屋,那老婆子的态度就变了、冷冷的,而且还伸出了干瘪的手。

佟春霖摸出一块老光洋,放在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掌里。

“佟爷!太少了。”

“这是老价钱……”

“今儿来的是贵客,您得多打发……”

佟春霖大概不喜欢罗嗦,又掏摸了一块老光洋放进了那只贪婪的手掌心里。

“人在房里,天色黑尽之前请走路,不能久留,这是老规矩。”老婆子冷冶地说。

尾房有人在等佟春霖,是裘文杰。

“老弟!想通了?”佟春霖就站在房门口,没有进去。

“我有一把匕首,”裘文杰坐在那儿一动也没动,眼光也没有向门口看,“是一把很不错的匕首,我用了好几年,很称手,可惜今天弄丢了。”

“哦?”

“在这豺狼遍地的北大荒,身上没家伙可不行,所以,我想跟你要那两把匕首。”

“聂龙的遗物?”

“我也不管是谁的遗物,就是你昨晚给我看的那两把匕首,我要买。”

“不买机密消息?”

“没兴趣。”

“裘老弟!你这一趟白跑了,我在北大荒只卖机密清息,那两把匕首只送不卖,如果你对聂龙的生死存亡毫不关心,那两把打造精良的兵器又岂能落在你这种无情无义之人的手中?”

裘文杰突地长身而起,像扑纵的山豹,像振翅的老鹰,其快无比,一幌就到了佟春霖的面前,叭地一声,就将佟春霖的眉头抓了个结结实实。

“卖不卖?”裘文杰气势汹汹。

“不卖。”佟春霖的语气仍然很强硬。“如果你想抢,也不成,因为今天我没有将那两把匕首带在身边。”

裘文杰开始用另一只手去搜索佟春霖的身上,他搜得很仔细,还让佟春霖跷起脚来让他搜查靴筒,果然,没搜苍那两把匕首。

“走!我跟你去拿。”

“裘老弟!咱们干么要用这种态度相处呢?你松开手,咱们坐下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我真不知道你在顾忌什么,你明明是为了‘三耳四手’小聂龙的事来到北大荒,你偏不承认,为什么呀?”

裘文杰的手放松了,不过他的嘴依然没有放松。

“我不认识什么小聂龙,这话在昨天晚上我已经对你说清楚了,我只想买那两把匕首。”

“我不开铁匠铺,不卖刀剑。”

佟春霖表现的态度相当强硬,可是,裘文杰倒没有勃然大怒,他只是冷笑了一声:“哼!

姓佟的!想不到你还有点儿个性,不过,我这个人也有点儿倔。昨晚你要将那两把匕首送给我,我偏不要;现在你不卖,我是偏偏买定了。”

“不卖就是不卖。”

“姓佟的!你在北大荒能够活到今天,就全靠你的耳目灵通,要是你没有耳目,只怕寸步难行。丑话说在前面,明天天亮之前把那对匕首送到我客栈去,晚了一个时辰,我就先拿万花楼的小百合开刀,一直把你的耳目斩尽杀绝为止,我看你以后怎么个混法?”话一说完,裘文杰就大踏步走了出去。

这也许是气话,也许是大话,可是,这话从裘文杰的嘴里说出来就格外有份量,一向心高气傲的佟春霖也免不了连打几个寒颤。

“哼!”背后突然响起一声冷笑。

佟春霖闻声回头,这间屋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人,这个人身披蓑衣、头戴竹笠,一副渔翁打扮,他面壁而立,佟春霖只看到了他的背部;尽管只是一个背影,他也是非常恭敬。

“您是什么时候到的?”佟春霖的口气非常恭敬。

“早来了。”

“那……姓裘的说什么您都听到了?”

“嗯!”

“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

那人向后一甩手,吭郎一声,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儿落在桌子上。

“这里有两把匕首,夜里给他送过去。”

“可是,他要的是聂龙那两把,不是……”

“如果姓裘的认得出来那两把匕首是聂龙生前用的,咱们岂不是省下了许多麻烦?”

佟春霖的脸上立刻浮现了笑容,一连声地说:“高明、高明!我怎么没有想到哩!”

“春霖!姓裘的是个楞头青,好对付,倒是金线狐那个骚娘们,你可要多用点儿脑筋。”

“这我知道。”

“春霖!我这个人一向有个原则,非有十成十的把握绝不轻举妄动,你可不能给我出半点漏子。”

“我知道。”

“去吧!”

佟春霖拿起桌上那个小布包儿,匆匁忙忙地走了出来。当他跟这个人在一起时,就会感受一股相当大的压力;而且,他们已经见过好几次了,佟春霖却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他总是以背对人,好像他的容貌被人看了会令人作噩梦似的。

在北大荒混混之辈,佟春霖几乎没有不知道的,可就是猜不透这位神秘人物到底是什么来路。佟春霖愈是和他作深入的接触,就愈加感到不安。

佟春霖又赶到金家大院向金线狐回了信,他将裘文杰跟他接触的经过作了一番报告,不过,那个神秘人物与他的一番对话他却全部隐瞒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金线狐显然很开心这件事。

“我不能卖那对匕首,我佟春霖说出去的话绝不能随便收回来。”

“怎么?你是想试试姓裘的说话算不算数。”

“我不想试。”

“那你何不作个顺水人情,将匕首送他?”

“也不送。”

“你这个人还挺别扭。”

“我借给他用,”佟春霖将那个小布包儿放在金线狐的面前。“麻烦你转一转手,这样,彼此留个面子。”

“好!我替你们打这个圆场……我教你帮我查的人,这是请你费费心。”

“放心,我会四处去查访的。”

佟春霖辞去之后,金线狐立刻派杜云飞去请裘文杰,因为她这个作地主的还没有请来客吃过饭,裘文杰一请就到,这一次倒还没有横生枝节。

酒过三巡,金线狐就把那个小布包儿拿了出来。

“这是佟老头儿送过来的。”

“什么?”

“你还是明知故问吗?你要的东西。”

裘文杰拿在手里掂了一下,冷笑了一声:“哼!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裘少爷!别得理不让人,佟老头儿把话说得很明白,不卖,也不送,他只是暂时借给你用。”

“还不都是一样……”

“瞻仰一下,行吗?”

“只不过是两把短刀而已。”

裘文杰一只手抖开了外面的包布,两把锋利闪亮的匕首就出现在眼前了。这两把匕首和裘文杰昨晚在客栈中看到的那两把一式一样,如果他真是聂龙的生死之交,就会发现这不是故人之物,看神色,他似乎没有发现。

“裘少爷!我冒昧问一句话:没有这两把匕首,你就不会有安全感吗?”

“话不是这么说,我用手叉子用惯了,身无寸铁,总有点儿别扭。”

“你一向用单手叉子,如今一对成双,你习惯吗?”

“我只会用单,不会用双,往后我也只会带一把放在身边,万一弄丢了,还有一把备用,不是很好吗?”

金线狐发现裘文杰言不由衷,不过,她没有再追问下去了。

“裘少爷!县保安大队的金大队长到镇上来了。”

“我知道。午后在万花楼我就见到他了。”

“面面相对吗?”

“没有,为了不给你添麻烦,我闪了一下。金姑娘:人情世故我遗是懂得一点。”

金线狐似乎觉得他们谈论的态度太严肃了一些,用筷子夹了一块熏獐子肉放在裘文杰的碗里,笑着说:“尝尝看,这种野味你在哈尔滨未必吃得到。”

裘文杰好像不识抬举,没有去动那块熏獐子肉,态度比先前好像更严肃了。

“金姑娘!”他的目光盯在金线狐的脸上,好像她脸上突然冒出一朵好看的花儿。“我这个人没什么坏,若是要挑毛病,那就是我生了一双太利的眼睛珠子。我看得出来,你笑得很勉强,坐着也不安稳,你爽快点把你心里想要说的话都说出,你我都舒坦,又何必憋着哩!”

“莫高的几个兄弟曾经悬赏五百两黄金!我已经跟他们连络过了,他们答应晚点把金子送过来,我会立刻教杜云飞把那五百两黄金给你送过去。”

裘文杰没吭声,他显然预料还有下文。

果然,金线狐只是稍稍一停,又接了下去:“我想请问:你在什么时候离开金山镇。”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裘少爷!我已经尽力作到一个好主人,而你,却不是一个好客人。”

“你希望我什么时刻离开金山镇?”

“等那五百两黄金一到你的手上,你立刻就离开,我会派人护送,而且保证你回到哈尔滨的时候不会缺少一根头发。”

“为什么对我那么好?”裘文杰的态度仍然是非常严肃,也可以说是不识好歹。

“因为你裘少爷很给我面子。”

“在北大荒,谁敢不给你金线狐的面子?老实说,那晚在野地里我很机伶,虽然你只一个人露面,其实我知道在暗中你还布置了人枪,我只是不愿吃亏,不愿自讨没趣罢了。”

“裘少爷!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

“可是,你的承诺并没有过去,你亲口说的,十天之内保证我的安全。”

“我是这么说过……”金线狐似乎要选择恰当的措辞,因此她停顿了一下。“不过,眼前的情势有了变化:第一、金天保来得太快,他将要对你采取什么样的手段,我已经没法子控制:第二、好像还有好几起不明身份的人物要对你采取严厉的行动:第三、今天一大早把你找去的那一对父女,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摸清楚他们的底细……裘少爷!我是为你的安全着想……”

“你在恐吓我?”

“不!绝对不是。我……”

“金姑娘!咱们以往毫无交情,可别说是你在关切我。而且,以你过去的言行,根本就不可能去关心谁。”

“裘少爷!说句心真的话,以往我也听说过你这么一个人,见面之后对你的印象也不坏,这大概就是我关切你的原因……”也许是出自肺腑,金线狐将目光看着手里的杯子。“我总觉得,像你这种人死在北大荒太可惜了。”

裘文杰听完这番话之后,既没感激,也没有加以嘲笑,他拿起酒壶,将彼此的酒杯那斟酒,然后轻轻地说:“来!干一杯!”

“干杯要有理由。”

“你应该说干杯要有借口……好!让我找个借口……”想了一想,裘文杰又摇摇头,“算了,这两杯酒还是留着慢慢喝吧!”

“为什么?”

“如果非要我找个干杯的借口,这个借口可能会使你伤心。”

“没关系,如果你真能使我伤心,我倒很佩服你。我早就没心没肝了,你伤不到什么。”

“这就对了!金姑娘!你干过山贼,荡过马贼,杀人无数,早就没心没肝了,你竟然会对一个素昧平生,初次见面的人投以关注之情,你说,是不是应该浮一大白?”

这番话有严苛的讽刺,金线狐却一笑置之,端起面前的酒杯,一仰脖子喝干了。

裘文杰却没有动面前的杯子。金线狐也没有去催逼他。

“金姑娘!你今年多大?”

“裘少爷!你犯了忌讳,不该去盘问女人的年龄。”

“好!不问年龄,别的可以问吗?”

“你尽管问。”

“你有过男人吗?”

这一问,问得相当唐突,想不到金线狐回答得却是非常风趣:“你好像在问一只鸟儿会不会飞。”

“答得妙……有过多少男人?”

“对不起,我没有记帐。”

“其中有多少是被逼着霸王硬上弓?其中有多少是半推半就?其中又多少是你心甘情愿投怀送抱的?”

一丝愠怒从金线狐的眼角闪过,可是浓郁的笑容很快就将那丝愠怒掩盖住了。

“你的问题教人难以回答。”

“金姑娘!你不是雏儿,也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你会对一个陌生人关注,谁信?”

“不信拉倒!”金线狐自己倒了一满杯酒,又干了。

“那么,我难免会自问:那头雌狐狸干吗对我这样好?她到底在打什么诡主意?”

“裘文杰!”她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你爱走不走,那怕是十天之期满了你还要待在这儿也是你的事,从现在起我要是在你面前问你什么时候走,我下辈子就沦为千人骑、万人跨的贱货……有一天你可以放心,你死以后我会为你收尸,一定会刨一个深坑,免得你的臭皮囊被你的同类吃掉……要不要再喝几杯?如果不想喝酒,要不要吃饭。若是你不想喝也不想吃,这场接风酒就结束了,你请回客栈吧!”

金线狐的涵养功夫毕竟有限,在遭到裘文杰一连串的讥讽之后终于露出了本性。

裘文杰却笑了;他似乎有虐待狂,当他见到对方遭受他的蹂躏而发出嘶叫时他才会感到快慰。

“金线狐!”他笑眯眯地说,声昔无比地柔和:“你很可爱,真的,可爱极了!”

金线狐蹬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凝视着,她显然无法应付裘文杰这种变化多端的诡异性格。

“一个年轻轻的女人能够在豺狼遍地的北大荒大发雌威,那的确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你具备了很多条件:尤其是你有征服任何类型男人的条件……”

“可是我就征服不了你。”

“别把我估价太高,我是一个很容易被女人征服的男人,在哈尔滨一些低级酒吧里,有些身材发了福的白俄女人,只要她们在我面前扯扯裙子,露露她们肥肥胖胖的大腿,我就会跟她们走……”

“杜云飞!”金线狐突然站起来大叫了一声。

真快,她的声音刚刚一落,杜云飞人已经进来了。

金线狐绷着脸说:“裘少爷醉了,送他回客栈。”

杜云飞很恭敬地说:“裘少爷请!”

一直节节得胜的裘文杰终于挨了金线狐一闷棍,不过,这一棍只是使他稍感昏眩,很快就复元了。

“云飞老弟!”他笑着说:“请你在门口等我,我跟你的女主人再说几句话我就出来。”

杜云飞看了金线狐一眼;他的女主人并没有作什么明确的指示,他也就退了出去。

“金姑娘!我有一个请求。”

“请求……你太客气啦!”

“请你今晚不要派杜云飞在客栈守着我,免得破坏了我的好事。”

“什么好事?”

“今晚子夜,有个娘们要到客栈去会我。”

“哦?是那个叫玉娃子的姑娘吗?”

“不是,我裘文杰是个浪子,不够资格跟那种清清白白的年轻姑娘攀交情。”

“那又是谁?”

“你!”裘文杰的指头差一点戳到了金线狐的鼻尖。

轰地一响,好像一记闷雷在金线狐的头顶炸开。

“你一定要来,一个浪子、一个浪女;一匹狼、一尾狐,咱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定是旗鼓相当。”

金线狐抓起酒壶向裘文杰掷过去,那只酒壶砸在门框上,裘文杰早就走得不见影儿了。

金线狐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不错,在她很年轻,很年轻的时候,也曾受过许多野男人的侮辱和蹂躏,不过,那些野男人后来都遭到她的一一报复;而且是非常严酷的报复。在‘金线狐’这个名号响亮之后,没有一个人胆敢当面如此侮辱她;即使一个想找死的人也不会如此作。

然而,裘文杰却胆敢如此,他恃仗的是什么?他难道真以为金线狐已经爱上了他?

呸!金线狐狠狠地向地下吐了一口唾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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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丹枫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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