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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暴戾恣睢

常春园因款项不足,直拖到来年春天才落成。它建在城东五里处,占地百十亩,江南风光,尽在园中。

一进大门,右边是演武场,演武场之侧又砌了一道围墙,马厩、厨房、仆役住屋尽收其中,沿墙三面,开着三道小门以供出入。

左边是种满奇花异草的翠华园,中有一座精巧的小楼,名曰翠华楼。翠华园之侧,是一片假山和竹林。在江南园林中,竹是最最紧要之物,宋时苏东坡曾写下这样的词:“宁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竹,园林则不秀不美,园也就不成其为园。所以,建造园林第一要紧的就是要栽上竹子。

程瑞彩自然不懂得什么叫园林之美,但总是见过听过,而且他要的是排扬,是面子,所以下令园林中不仅有竹,而且要有奇竹、怪竹,让人不但见竹,还要看个稀奇。

因此,这片竹林中就有毛竹、绿竹、麻竹、桂竹、石竹这些常见竹种,还有葫芦竹、人面竹、四方竹等稀少竹种。

葫芦竹根大尾小,每节竹筒都像葫芦;人面竹竹身上的花纹酷似人脸,甚至还瞧得出是男是女,是喜是悲,十分有趣。四方竹乍看是圆形,以手触之,则有楞,是方形,根部尤为明显,甚是特殊。

这几处地方大致构成了常春园前半部风光,石竹园之后是一大池塘,建有九曲石桥,直通水榭。水榭立于池中,旁泊小船。

翠华园之后是两座楼房,有长廊相连。第一座楼叫“彩礼楼”,凡一应地方士绅官吏,送礼就送到这儿。第二座楼名曰“卧凤楼”,是程瑞彩的卧房。皇帝称龙,他自称凤,比皇帝老子低一格,他曾对左右说过:“沧海桑田,时光轮回。说不定有朝一日,这凤字换成龙字说不定!”

两座楼雕龙画凤,豪华无比。

卧凤楼之后又是一片花木,靠围墙处则是卫士侍从的住房。楼之右侧是池水,左侧是果林。果林之后是一片原有的杂树林。杂树林中也盖有卫士住屋,林后是“讲武阁”,据说程太监从皇宫从各地搜罗来的武功秘籍就藏在这里。最后又是一幢砌有围墙的小楼,被称为“禁屋”,所有人等,不得允许不能人内。而有这种权限的,只是程瑞彩本人。因此,那“禁屋”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恐怕只有少数亲信知道。

上述不过是常春园的大致情形,至于房屋造得如何堂皇,室内家俱摆设又是多么名贵,自是不必多说。总之,常春园就是富贵园,凡人间昂贵珍奇、价值连城的珠宝古玩,可以说是应有尽有。就是当今皇亲国戚,只怕也不敢与之攀比。

常春园既然完了工,程瑞彩立即择了个黄道吉日,大举搬迁。

这天,整个园林张灯结彩,凡福州城内七品以上官儿和富商巨贾都接到了税监大人的请帖,人人都知道税监要从自己身上拔毛,但有谁敢不识抬举拒不受请?可是,这礼儿没有个数,送多少才算交代得过去?早在两三个月以前,许多人为此焦虑万分,送少了无异要把脑袋搭上,送多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是常春园快要完工时众人的心情,天天都得派人打探修建情形,掐指计算大约何时就该送礼,得早早就有准备。一时间,城内古玩珍宝大涨其价,使达官贵人叫苦不迭。有的则派专人到广州、杭州、京师去采购。总之煞费心机、穷搜才智。税监大人只要金口里吐几个字,你要么升官要么下地狱!

终于,税监府的帖子下来了,一共分为三等。第一等用的是大红纸,书烫金字;第二等是大红纸书墨迹;第三等是粉红纸书墨迹。至于众人担心送礼之数,那算是白担了,因为请帖上已经标有送礼的价码,你只要按帖上所书数目如数奉上就是了。接到第一等帖子的人,面子自然也比别人大。那可是税监大人瞧得起你,你活该奉送五千两银子。第二等是三千两;第三等是二千两。

至于你送金子还是银子乃至珠宝、玉器不等,反正价值只要超过五千两、三千两、二千两的等级就成。

古往今来的贪官们敲诈勒索本也不是稀罕事,但像程瑞彩这般明目张胆、明码实价开列在请柬上的,除了这些太监,又有谁敢如此猖狂如此霸道嚣张?而且,在程瑞彩之前已有了先例。在上一代皇上手下就有一个大宦官,公然在京师敞开大门受礼,这道门昼夜十二个时辰不关,方便送礼的什么时候来孝敬都成。此门一开,上至京中朝官,下至各省地方官吏,络绎不绝赶来送礼。这个大宦官允诺,送礼百金以上的,够格到他官邸客室坐一坐,由下人奉送一杯清茗。送千金以上者,则以酒食款待。那些穷兮兮连百金都送不足的小吏,就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试想京师中宦官都敢如此胡作非为,这程瑞彩远在闽省独揽军政大权,他还能有什么顾忌?

这段时期里的太监们,当真是权倾朝野。

有两句诗,正好道出这些奸宦的威风。诗云:“尚书叩头如捣蒜,侍郎折服似栽葱。”

一部之长官副长官尚且如此,其余官员还能在他们眼中么?

且说这日酉时正,数十名吹鼓手在常春园大门外吹吹打灯、锣鼓喧天,迎接前来贺喜送礼的官员士绅。

大门上,张挂了两条巨大醒目的喜联。

上联曰:“玉堂尽画锦。”

下联曰:“华屋满春晖。”

贺客们或骑马或乘车,络驿不绝前来,一个个锦衣华服,脸上强装笑脸,准时而来。

大管家段升,带着二十多名手下,代主人站在大门迎客。段升的前面有两排卫士检验客人请帖,验毕放行才能到达段升跟前。进门后,自有人引路,直达彩礼楼献礼,然后才可以在园中漫步观光。当然,到处都有侍卫的目光盯着你,不管你来头有多大。

那些搜刮有术能送重礼的官绅,都带有一名或几名挑夫或是随员,这些人只有跟着主人才能进园,把礼物送到彩礼楼,然后有人把这些下人带走,到厨房赏顿酒饭。

送了礼的爷们,虽惊叹园中的豪华,但园中到处都是手持兵刃的卫士,就像进了座兵营,又像自己突然变成了小贼,被许多双犀利的目光盯着,心中实是大不自在,因此许多人宁愿滞留在大门口看热闹,须知这是一次难得的盛会,一些平日难得照面的大人物,今日定会到来,可以一见各人风采,还可以瞧瞧何人的礼物最多最精也最阔。

不久,新任巡抚张元张大人、新任右布政使孙育才孙大人驾到。这位巡抚原任右布政使,因送了不知多少珍重古玩,被税监大人荐到京师,擢升为一统闽省三司的主官。而孙育才原是布政使司中的一名参政,同样是送了重礼,被程瑞彩荐升为右布政使。两位大人由管家带着挑夫各二十名,浩浩荡荡而来,看得众人瞠目结舌。虽说箱里盒里装些什么不知,但决不是等闲之物,试看今日的朝贺者,还有谁能有这般大的气派?

管家段升一见,连忙迎了上去,不让卫士再检查请柬,并和两位大人寒喧了—番。后紧接着又来了四位大人,段升一看,脸也板了起来,张元、孙育才回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两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故意不进园子,要等着和那四位仁兄在礼物上一较高下。

来的四位大人是:左布政使林儒贤、都指挥使盛彤、按察使项长林、福建道监察御史经文亮。四位中以经文亮品极最低,不过是个正七品官儿,而布政使、都指挥使都是正二品等级大官,按察使至少也是个正三品。按品级说,他最多只能得一张三等请帖,可是在卫士检验请柬时,众人发现他持的居然也是一等大红金字帖,想来大概是他的官职权限不容轻视的原因。京城都察院辖下的监察御史职务是监察百官,是皇上派到各地的耳目,仅闽省就有七名之多,分驻各府,各有监察范围。经文亮专驻福州府,地方官对他一向优礼有加。

那么,这四位官儿带来了多少礼品呢?

只见他们身后都带有两名随员,八个随员中只有一个提着个小锦盒。这一来,众人不禁纳闷,小锦盒是经御史的礼品,难道盒中之物是件稀世珍宝么?可另外三位大人呢?他们可是掌地方行政、刑名、军事的三司主脑,难道敢一份礼品也不孝敬税监大人么?看来还不至于吧,也许他们送的是银票呢……

人们猜测着议论着,但只有知内情的人明白,这四位大人是程瑞彩心目中的刺头儿,他们为宦清廉正直,只怕送不起五千两的礼,而且也不会送。自税监大人上任后,这几位大人并不常到税监府走动,偶有往来也只是为公事而已。还听说林大人、项大人、经大人还合写了表章上京,弹劾程瑞彩贪赃枉法。因此,税监大人恨透了他们。

此时,验完了请柬,段升请六位大人进园。张巡抚昂首挺胸、满脸得意,大摇大摆和右布政使孙育才率领四十名挑夫直往前闯,左布政使林大人等四人却落在后面跟着。众人注意到,他们彼此间连个招呼也不打。

彩礼楼楼下有五间宽敞大房,中间一室最大,只见放置的几张台上,早已堆满了礼品。

在这屋里忙碌的不下二十来人,有的搬礼品堆码礼品,有的收礼品,有的人册登记,有的按礼物大小种类分开。但主事的却是税监大人的亲信管家赵泰和程璋及王德奎、何仪。此外,还有四个太监站在屋里监视。

张巡抚孙布政使一共四十挑礼品,把王德奎等人忙个不亦乐乎,并未注意到林儒贤等四人也来了,更未注意他们的随员只交纳了一只小锦盒。林儒贤等并不需要亲自送礼到彩礼楼,他们是想见识见识,税监大人今日又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待见到堆积如山的礼品后,四人互相使个眼色又退了出来,转身离去。

监察御史经文亮四十上下,举人出身,为人极是耿直,向来不怕得罪上司,因此官运极差。当下他对三位大人说道:“各位大人都瞧见了,程瑞彩如此公开勒索财物,视朝纲如同儿戏,而地方官员也趋之若骛,这般下去,如何得了?卑职身为监察御史,决心参劾这个贪赃枉法的太监,三位大人愿联名参劾么?”

林儒贤道:“经大人,下官已向朝廷密奏过两次,列举了程瑞彩入闽后的种种恶行,但朝廷却置若罔闻,不加理睬,就是再写奏章,又有何益?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

项长林道:“林大人所言甚是,皇上重用太监,朝中权柄大半操诸于宦官之手,写上去的奏章,又怎到得了皇上眼中?若是轻举妄动,只恐招来杀身之祸。依下官之见,不如暂时隐忍,以待时机。”

盛彤叹道:“末将身为都指挥使,可程瑞彩兼任福建镇守太监,在他心目中,下官连个百户都不如。朝中奸宦当道,地方上奏的本子都如石沉大海。去年新科武状元樊英武等人因无钱财上供,竟被太监们把他们编人行伍充当总旗。樊英武被发送到末将属下,末将便将他留在身边,做随身护卫,以后有机会再授武职。樊家世代忠良,父曾任过千户,儿子继承父业,报国尽忠,光大门庭,哪知中了武状元却得个总旗之职,统五十个士卒,他曾屡次上书鸣不平,都无人理睬,最后触怒了掌权太监,把他贬为士卒。他一怒之下要离开兵营,但老父要他容忍一时,以待转机。他性情至孝,忍辱留在军中,若不是被末将知晓且又在所属之下,堂堂一个武状元不是就废掉了么?”

林、项、经三人不禁深深叹息,奸宦当道,正人君子受辱,郁郁不得志的又何止这位武状元!

忽闻身后有人喊道:“四位大人留步,税监公公有请,彩礼楼候驾!”

四人回身,见是一名太监。

盛彤道:“前头带路。”

那太监面色一沉,冷笑一声,转身走去。

盛彤视他如同下役,一向趾高气扬的太监怎生受得了?但他容忍下一口气,不再出声。

四人随太监来到彩礼堂前,只见程瑞彩肥胖的背影立在台阶上。太监小步跑上台阶,躬身低语数言,程瑞彩这才转过身来。

四人行礼道:“参见公公!”

程瑞彩油光粉红的大脸上布满阴云:“好啊,好啊,四位大人敢情是没把咱这个税监、镇守使放在眼里呐!”

四人一惊,林儒贤赶紧道:“公公何出此言,下官等怎敢如此狂妄?”

送礼的和悄悄跟来看热闹的,一个个远远站开,小心别沾着边儿,公公神色不善呢。

程瑞彩一翻那对羊眼,只见白多黑少有如死人眼,叫人心里看着发怵。

“是吗?你们没有那个胆子,对不对?那好哇,把你们送的礼单当众念出来大伙听听!”

四人相互对视,早已在预料之中。

林儒贤道:“下官敬呈金杯一对。”

“值五千两银子么?”

“不值。”

“明知不值,却故意要送,你这是存心要和咱家过不去,你吃了虎心豹胆啦!”

“公公此言差矣,下官送此金杯,也是尽了全力,并非舍不得珍宝古玩,望公公鉴谅!”

“堂堂布政使,正二品的大官儿,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你当咱家是三岁小孩儿么?也罢,暂不和你理论,先问了他们再说。”略一顿,问项长林:“项大人,你呢,送了什么?”

项长林不慌不忙道:“下官送呈上好珍珠一双,虽不值五千两之数,但……”

“但也尽了心力,对么?盛大人呢?”

“末将奉呈玉钗一对。”

“值那一等红帖之数么?”

“不值。”

“该轮到你啦,御史大人!”

“下官呈上打造精美之银碗一只、银筷一双,自然不值五千银子,但七品芝麻官,又不理财政,力所能及者,莫过于此矣!”

“说得好,说得高明,不愧为监察御史!”程瑞彩突然露出满面笑容,“四位大人身无分文,仍然给咱家送呈了如此精美礼物,其心可表,倒叫咱家大不好意思了呢……”

旁观之人眼看程公公要大发雷霆,都为四人捏了把汗,但忽然间公公脸上十分祥和,语音柔顺,便都放下了一颗心,公公今日逢乔迁之喜,心情好着哪,算他们四位走运。只听程瑞彩继续说道:“咱们也得好好款待一番,以谢各位盛情!”

林儒贤等四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拱手道:“多谢公公。”

程瑞彩脸上笑意更浓:“不用谢,不用谢,四位大人太客气啦!”语声一顿,抬起肥手招招:“小安子,把四位大人请到门口大树上挂着,凉凉风,观观景,好好款待呀!”

众人一听,先是一愣,后又笑了起来,税监公公今日心情特好,说笑话呢!你瞧,公公脸上不也是笑哈哈的么?”

此刻只见堂中四个太监走了出来,从从容容走到四位大人面前。那四位大人不知税监耍什么把戏,愣愣瞧着脸上也带着笑意的太监。

小安子道:“四位大人听见了么?公公要请各位到门口树上凉风观光。”说着和同来的三个太监同时往四人身上轻轻一拍。

四人只感肩上一麻,便动弹不得。

盛彤是武官,心知被点了穴,不禁又惊又怒,喝道:“干什么?你们敢动朝廷命官……”

蔡安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动你就动你,你敢怎么着?”回头对三个太监喝道:“走!”

四人一人提一个,像提只鸡一样,飞一般冲向大门,惊得众官绅目瞪口呆,心跳如擂鼓,一个个赶忙移腿动脚,去看看是否真敢把几位地方大员放到树上“凉风观光。”

大门口,早有拿着绳索的卫士侍候,蔡安等人把四位大人提到他们面前一扔:“捆!”

卫士们立即五花大绑,把四位大人捆个结结实实,然后分别推到门外两边树下,有人在树上捆札绳头,再扔下一截绳子来,不多一会,四位大人身体悬空,吊了起来。

园内众官绅一个个面如土色,只有张巡抚、右布政使孙育才看得哈哈大笑。

张巡抚道:“孙年兄,你瞧那林大人,脸都气白了,可是,又能奈何?”

孙育才笑道:“这是自取其祸,怪得谁来?只是这么一来,林大人还有面目主持政事么?

岂不把人大牙笑掉!”

张巡抚道:“林儒贤一向自负,这回该他得点教训了,真是活该!”

除他二人满面春风而外,也有人幸灾乐祸,但更多的人却是一腔悲愤,欲哭无泪。

堂堂的二品三品大员,竟然说吊就吊到了树上,这还有什么纲纪国法?要是税监公公要自己的命,那还不是说杀就杀!这税监不是成了闽省的太上皇了么?”

呜乎!王法何在?公道何在!

虽然折辱大臣的事在京师时有发生,比如户部侍郎到地方巡视回京,给司礼监提督太监送礼不足,被提督太监命人将他戴上枷锁,置于城门外示众,风吹雨打一整日才放回家。这位侍郎不敢喊冤叫屈,更不能上书皇帝告状。但那毕竟是京师发生的事,离闽省遥远,大都只是听传闻而已,而今他们亲眼目睹三司头儿被吊在半空晃荡,受到的惊骇就非同小可了。

这就自然而然联想到自己身上,若是什么时候不小心触怒了程瑞彩,马上下大狱定个死罪还不是轻而易举,且永无昭雪之日。

这样一想,无不心胆俱寒。

突然,只听一声大喝:“反了反了,你们竟敢将朝廷命官吊在树上,目无法纪……”随着吼声,一个身高体壮,剑眉星目的劲装年青人正从路上过来,一下蹿到树下要解绳救人,蔡安等四太监飞身向前将他阻住。

“大胆!你找死?”蔡安喝道。

树底下站着的八名侍卫立即围了上来,那年青人并不畏惧,大喝一声挥拳就打,两个侍卫出手迎敌,被他打翻在地。紧接着又施开一路拳脚,把剩下的八个侍卫打得东倒西歪。

蔡安冷笑道:“好小子,有种!”

年青大汉当胸就是一拳,蔡安一晃躲过,一掌迎面击去,大汉一伸手拿他腕脉,被蔡安一脚踢去,只好抽身闪开。

大汉心想,这狗太监身手不弱,立即运起八成功力,迅猛击出数拳,蔡安却一一避过,并风驰电掣般还了几掌。

那蔡安是程瑞彩护卫队的头儿,武功自非泛泛之辈,他见斗了十几个回合还没把对方击倒,心中不禁怒火燃烧,立即施出看家本领,凶猛地发起攻势,把年青人迫退了两步。

官绅们挤在园门口,看得惊心动魄。

突然,有人惊叫起来:“哎哟,你们快看呀,那树上的人……”

众人闻言抬头看去,一个个不由发出了惊呼,惊动了树下的侍卫和三个观战的太监。不由抬头一看,只见吊着林儒贤的那株树叉上,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个人,只见他一袭青衫,像个书生,笑嘻嘻正把林大人往上提。那书生手劲好大,只几把就把林大人提到桠杈处,随便一扯便将捆林大人的绳索扯断,道:“接人!”

只见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从上面密密的树叶中钻了出来,轻轻落在一根碗口粗的树杈上,将身一转道:“官儿,扒在我背上。”

林儒贤被吊得晕头转向、手脚酸麻,一时间动弹不得,那长衫书生便把他一举,像托起个婴儿一般,把林大人放在那人背上。那人朝前一蹿,吓得官绅们叫出了声,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岂不摔死么?然而他们没见人跳下来,只见身影二晃,没了踪影。

这只是片刻间的事,三个太监大吼一声立即向树上扑去。那书生依然笑嘻嘻的,把手一挥,喊道:“打!”三个太监连忙使出轻功,拼命往旁边落去,以避暗器。趁这当儿,书生一晃没了踪影,却见第二棵树上的都指挥使盛彤,身子往上升高,众官绅这才看出,那书生已在解救盛大人。三个太监不见有暗器飞来,知道上当,又发一声喊,向第二棵树上扑去。

那书生等他们到了面前,忽然往上一跳,越过其中一个太监的头顶,手上抱着盛大人,“呼”

一声到了对面吊经御史的那株树上。

盛彤急道:“大侠解我穴道,我可背走经大人!”

书生顺手一拍,穴道立解,一手抓着绳索往上一提,经文亮吓得闭紧了双眼,“呼”一下升得老高,被书生一把抓住,两个手指一剪,绳索立断。盛彤背起经文亮,施展轻功,飞奔而去,走的都是树梢。

三太监大怒,忙向书生扑去,书生却到了提督使项长林那儿,这回他来不及救人,三个太监已经近身,他举起右手食指,连点三下,三股柔劲无声无息击向三太监。三人颇知厉害,又忙不迭使出千斤坠,往树下落去。

蔡安此刻已无心再斗,他看清了书生的面貌后不禁一惊:“快去叫人,是逍遥生!”

逍遥生大号一传出,惊得众侍卫连忙向园子里跑,三个太监则和蔡安一道,要合力对付于他。和蔡安交手的是劲装汉子早已跃到树上,合力解了项长林绳索,然后道:“在下樊英武,久闻兄之大名……”

肖劲秋背起项长林道:“快走!”

“嗖”一声,他已蹿到了另一棵树上,吓得项长林“啊哟”一声叫出来。

樊英武尾随其后,但仍追不上背上有人的肖劲秋,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

两人一阵风似地蹿出了岔道,来到了官道上,立即向城里飞奔。樊英武听见背后有脚步声,连忙回头一看,只见两条汉子紧随身后,离他只有两丈远,便将身子停下欲动手阻拦。

只听一个大汉吼道:“做什么?还不跟着肖大哥跑,咱们是一伙的!”

樊英武一愣,两人一左一右从两侧飞驶而过,他赶忙拔步飞奔追了上去。盏茶功夫,城门已遥遥在望,肖劲秋便放慢了脚步,把项长林从背上放下。官道两侧的树身后,林大人、盛大人、经大人还有笑狐都走了出来会合。

樊英武急忙上来见林儒贤,双手抱拳道:“在下该死,来迟一步,使大人遭此凌辱……”

林儒贤恨声道:“贤侄休要如此说,下官与奸宦誓不两立!先回衙门再计议。”

肖劲秋道:“速离此地回城,快走快走!”

盛彤道:“请三位壮士同行,救命之恩不言谢,但除此奸宦还须各位助手,故请三位……”

肖劲秋心念一转,官场上有人与程瑞彩较劲那当然好,彼此可互通声息,便道:“各位大人先行,在下与两位兄弟断后,恐奸宦派人追袭,有什么话进了城再说!”

四位大人抱拳致礼,在樊英武护送下匆匆向城里走去。

肖劲秋、笑狐、混天犬、乌云豹则跟在后面慢慢走着,却不见后头有人追来。

边小龙道:“怪,他们怎么不追了?”

肖劲秋道:“这几位都是大官,程瑞彩再有胆量也不敢杀了他们,至多凌辱一番罢了。”

“既如此,我们还跟去干什么?”

“有这些官儿与程瑞彩做对头是好事,不妨与他们有个来往,能通声息。”

“飞马岛在官爷目中是海贼,你这个海贼头儿最好不要去出头。”

“我们今后不再劫掠,打鱼为生,再学学卫海帮,做点生意,不就是良民了么?”

齐隆道:“说得是,开几个店准能赚钱。”

张合道:“咱们摇身一变,做个商贾。”

边小龙道:“得,得,我狐爷充士绅还说得过去,你二位这付尊容凶霸霸的,天生一副匪相,吓也把人吓死,谁敢和你做买卖?”

齐隆道:“呸!你笑狐天生狡猾相,一脸不正经,倒是咱们肖老弟,人模人样,做个富商什么的,有谁不信?”

说笑间,已进了城门,只见樊英武站在门边,一见他们,立即请他们到盛彤家,说四位大人已由守城军士送走,他留下来候驾。

都指挥使的衙门在城中福安大街,樊英武引他们折人一条小巷,从后门花园里进去。花园并不很大,栽些果树花卉,园中有座亭子,四位大人已命人在此备酒掌灯。三人来后,又相互见礼寒喧,四位大人免不了又说些道谢的话,接着叩问肖劲秋等人来历。肖劲秋把飞马岛的情形说了说,问盛彤道:“东海一霸温武魁与倭寇海盗勾结,犯我沿海,百姓不得安生,大人为何清剿不力?”

盛彤叹口气道:“阁下有所不知,末将自到任后也曾督练水师进剿,无奈倭寇有数百股之多,又极为凶悍,短期内无法肃清。自税监程瑞彩来后,兼任镇守使,末将归他统辖,他不让末将清剿海匪,说什么兵动粮草先行,如今府库空虚,哪来的钱备粮备草,那倭寇不过是些海匪,又不天天来骚扰,大可不必担心。自此,官兵就停止了进剿。”

肖劲秋道:“原来如此,这程瑞彩心怀不轨,欲与倭寇勾结,怎会再与倭寇作对?”

此刻下役送上酒莱,大家边吃边谈,樊英武觉得与肖劲秋十分投契,羡慕飞马岛的自在日子,有心跟到飞马岛去,又怕盛彤不允。几经犹豫,终于鼓起勇气说了。

盛彤想了想,道:“贤侄被奸宦贬为士卒,空有一身好功夫及报国之志,但奸宦在朝之时,贤侄终无出头之日,下官也无能相助,不如随肖大侠去,除倭寇、灭海匪,也一样造福于民,有一番作为!”

樊英武大喜,要跪下叩谢,被盛彤阻住。

食罢,肖劲秋不愿多耽搁,便站起辞行,樊英武的衣物早由家丁收拾好,四人遂离开盛府。临别说好相互联络,共同对付税监府。

四人趁黑到了醉仙楼,郭勇丁将他们引到后院,开了四间上房住下。天还早,便集在一起闲聊,郭勇丁也来相陪。

樊英武说了自己的出身遭遇,末了道:“要不是盛大人,我要么留在军中当个小卒受气,要么离开军营行走江湖。盛大人将我调到府中做个随行,但日子实在平淡,对税监太监,官爷们虽是憎恨无比,但却无可奈何,我遂生了刺杀程瑞彩的念头。哪知有一夜我进了税监府,还未走过一个房顶就被人发现,拼死力战才得以脱身,方知税监府能人高手太多,凭我一人,难以如愿,只好留在盛爷身边,等待机会。今日盛大人赴宴,我不愿去那肮脏地方,未随盛大人前往。在府中呆了一阵,又觉不妥,于是到常春园来等候,没想到一来就看见四位大人被吊在树上,要不是肖兄你们出手,今日我樊某只怕是血溅当场!不过,肖兄又如何知晓四位大人被……”

肖劲秋笑着一指郭勇丁:“我们本来到福州城里有事,是这位郭掌柜告知,常春园今日摆宴庆贺乔迁之喜,于是便来瞧瞧,常春园是怎么个阔法,没想碰到了四位大人被吊一幕,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樊英武道:“这也是缘分,小弟也正好借机跳出苦海,跟随各位兄长干一番事业!”

郭勇丁道:“樊兄你真是有眼力,投奔肖总舵主算是找对了人,包你今后扬眉吐气,降龙伏虎,以酬壮志!”

话音刚落,小二慌慌张张来到店门口,小声道:“郭掌柜,来了五条大汉,说是要找肖总舵主,小的说此处并没姓肖的来投宿,他们不信,正在前院一间间搜。”

郭勇丁怒道:“好大的胆!光只五人么?”

“就只五人,要不要对付他们?”

郭勇丁继而又想了一想,道:“我去看看,不要动手,醉仙楼可不能因为他们现了原形,你快叫人去请福州府的捕快,让他们来管!”

小二匆匆走了,肖劲秋觉得奇怪,不知来人是何路数,怎么到旅舍找人?郭勇丁一走,他们将门虚掩,等着看是什么人。

盏茶功夫,只听有人嚷嚷,嗓门又大又响:“咱们要找逍遥生肖劲秋那小子,你耳朵聋了还是装痴作傻?”

郭勇丁的声音道:“各位,敝店当真没有住着这么一位客人,各位如此惊动住店客人,这生意叫在下还怎么做?”

“你他妈的生意怎么做与大爷何干?肖劲秋那小子听说是兔子胆,一向东躲西藏不敢正大光明露面,爷们不一间一间搜,能找出那小子来么?你小子再噜嗦,休怪大爷我动粗!”

“客官,敝店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住敝店的都是有身份的客人,没有……”

“咦,你再多嘴,大爷就宰了你!”

“客官,做人不能不讲个理儿……”

“什么人住在里头?滚出来!” ·

“这儿住着——位老人……”

“老头儿又怎么了?安知不是逍遥生改扮?喂,屋里的人听见了么,快滚出来!”

肖劲秋从门缝里看,只见他们已进到二院,五条高矮不齐的壮汉正对对面楼下的一间住屋,郭勇丁站在一旁,脸上神色自若。

忽然,旁边的一间屋开了门,灯光泄出,走出一个年青女子,身着劲装,貌相看不太清楚,只听她娇叱道:“什么人如此无礼?那屋里住我奶奶她老人家,你们要干什么?”

五条大汉中有一人道:“怎么?屋里住的是个老娘们?”

郭勇丁道:“各位,在下说过,屋里住着一位老人,是位老婆婆……”

话未了,第三间屋也开了门,出来个五旬中年汉子,道:“莲儿,别理他们,回屋去!”

五条汉子大概下不来台,见有男人出面,便一下拥了过去。

中年人道:“各位,彼此陌路,我们不是你们要找的人,这就请便吧!”

汉子中一人道:“你说那屋里住人是老太婆,咱们、就得相信么?叫她出来看看!”

那姑娘大怒,斥道:“你们好不讲理……”

中年汉子道:“莲儿,不必与他们争吵,出门人凡事都要忍耐。”略一顿,对五条汉子道:“这位掌柜已告诉各位里头住的是老太太,各位何故定要惊扰……”

正在此时,来了几个捕快,由小二带着进来。为首的一打量五条汉子,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何故惊扰住店客人?”

五条汉子中先前那人冷笑一声:“你小子问爷们是干什么的么?你最好到税监府去,问向大管家段升段大爷!”

六个捕快一听,这不是小鬼撞上了阎王么?头儿赶快堆起笑脸:“原来是税监府的官差,小的有眼无珠,请大爷们高抬贵手,若需小的们效劳,差爷只管吩咐!”

“爷们不是什么差官,爷们是税监公公礼聘来的贵客,这里也不需要你们,快滚吧!”

“是是,小的这就滚、这就滚!”头儿说着连连退后,带着手下一溜烟走了。

郭勇丁无法,只好陪个笑脸:“各位原来是税监府的座上宾,早知各位身份,在下说什么也不敢阻拦各位,望各位原宥是幸!”

那姑娘听不入耳,娇声道:“掌柜的,你这是什么话?难道税监府的座上宾,就可以恣意欺侮住店的客人,你这个掌柜可以袖手旁观?”

郭勇丁无奈地陪笑:“姑娘是外地人,有所不知,刚才的情形姑娘也看见了,连府台衙门的官爷也不敢得罪这几位爷,在下一个开店的,又怎敢……唉,实在对不住,对不住……”

肖劲秋暗笑,郭勇丁做这个掌柜倒也不容易,见什么人都得陪笑说好话。

只听姑娘道:“你掌柜的既然害怕就站一边去,姑奶奶可不是好欺负的!”

五条汉子见亮出身份就吓退了捕快,心中不免有几分得意,听姑娘这么说,顿时一个个板起了脸,不约而同喝道:“放肆!”

五人嗓门都大,把姑娘吓了一跳,气得她粉面通红,娇叱道:“滚开!要不姑奶奶……”

中年汉子岔话道:“莲儿,少说两句!”略一顿,对五条汉子道:“各位高姓大名,为何要与我等纠缠不休?”

一个大汉道:“问姓氏么?听口气你们都是会家子,那不妨告诉你们,大爷栾震,与弟兄们一起,被江湖上称为辽东五豪!”

“二爷伍南贵!”

“三爷鄂丰!”

“四爷封天保!”

“五爷刘彪!”

五人报了名姓,肖劲秋等人也吃了一惊。

这辽东五豪同出一个师傅,艺成后结伴出江湖,形影不离,比亲弟兄还亲,与人动手,不讲什么一对一的江湖规矩,五人齐上,而且相互照顾,决不会在遇到强手时弃伴独逃。他们很少与别人往来,自行其是,不管黑道白道,一言不和就要动手,不斗出个结果决不罢休,十分难缠。由于五人武功怪异,别具一格,江湖上很少有人愿招惹他们,不知程瑞彩用什么手段把他们从老远的地方招来。

笑狐道:“这几个家伙难缠,又最记仇,且凶蛮得很,这都不说,最难惹的是他们那老鬼师傅白花夫人。据说年青时因喜爱白花,自称白花仙子,只可惜爹娘不争气,给了她一张丑脸,背地里遭人讥笑,叫她白花丑女。若当着面提到个丑字,你在阳间的寿限就算到了头,她不把你整治得死去活来决不罢手。最惨的是那些武林美女,不管你招不招惹她,她总是看着不顺眼,非把人家一张如花似玉的脸毁了才称心如意,因此有人又称她摧花魔女。二十年前,不论黑道白道的武林女子,见了她就头皮发麻,赶快溜之大吉。被她毁过容的女子恨她入骨,结果找她报仇的不是丢了命就是断肢残身,以后没有人再敢找她……”

樊英武道:“好歹毒的妇人,叫什么名?”

“她从未露过真姓名,江湖上没人知道。”

肖劲秋道:“嘘,别出声,快看!”

众人又往外看去,只听中年人道:“我说过,彼此从无仇怨,辽东五豪是江湖成名人物,总不会难为一个老太太吧!”

栾震道:“怎不报出你的万儿?”

“我说过,无名小卒,说出来你们也不知。”

“咦,老小子,你敢寻大爷的开心?你是活得不耐烦啦!”

莲儿大声道:“爹,他们欺人太甚,忍让总得有个限度呀!”

忽然,灯光一亮,第一间屋的门开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走了出来,打量着辽东五豪道:“你们逞强要见老身,老身出来了。”

五豪看见果是个老太婆,没话说了。

鄂丰道:“你要是早出来,不就没事了?干么磨磨蹭蹭,凭你个老太婆还摆架子么?”

莲儿叱道:“你敢对奶奶无礼,姑奶奶今日饶不了你们!”说着闪进房内,眨眼间提着把剑出来,白光一闪,剑已出鞘。

老太婆道:“慢,由他们去吧!”

栾震喝道:“死丫头,你敢逞凶!”

郭勇丁看出这祖孙三人也是硬点子,不知是什么来路,何故对这五豪处处忍让,便故意劝道:“姑娘,你就忍忍吧,这五位爷是税监大人的嘉宾,税监府……”

莲儿叱道:“你休要多嘴,别人怕他们,姑奶奶我却不把他们放在眼内!”

封天保喝道:“丫头,你好大口气,敢情是和逍遥生一伙,三爷就把你拿下,送往税监府严刑拷打,不怕你不招!”

那老太忽然冷笑道:“什么话,就是你师傅那个老丑鬼见了老身也不敢如此放肆!”

栾震一听,暴跳如雷,大吼道:“老不死的,你敢辱及恩师,栾大爷今日活劈了你!”

莲儿再也忍不下这口气,娇叱一声,剑光一闪,一招攻向离他最近的栾震、伍南贵。

栾震、伍南贵猝不及防,急忙向两边闪避,莲儿第一招是虚招,没料两人身法如此之快,当即莲足前跨,一剑又刺向栾震。

封天保、鄂丰、刘彪应变极快,三人已操刀在手,鄂丰攻向那中年汉子,封天保、刘彪攻向老太太。

樊英武道:“咦,五豪用的是子母刀!”

子母刀像把宽身切菜刀,刀把有个弧形护手。刀叶较短,又宽又厚,很少人使用。

笑狐道:“看这位老太太,大概也不是省油的灯,竟敢骂白花夫人是老丑鬼,四年前,五豪曾与崆峒派的三位道长动手,结果五豪吃了亏,约来年在凤凰山再比高低。第二年的约期到,不少人去看热闹,没想到白花老丑鬼也来了,结果三个道长被杀。老太婆当众申言,谁要是欺负了她的徒儿,谁就是冒犯了她,即使追到天涯海角也要雪此大辱。然后把五豪带走,说是要他们再练功夫,以免在江湖上丢人现眼,坏了她的名头。果然,五豪两年内失去踪迹,去年才重出江湖。五个蠢蛋出道后更是目空一切,横行霸道,真他妈的是狗仗人势!”

说话间,院中已分做三伙大打出手。栾老大一人对付莲儿,伍老二、鄂老三对付中年人,封老四、刘老五对付老太太。那中年人赤手空拳,被伍鄂两人逼得只有防守之力。老太太却以手中竹杖对付封、刘,竹杖轻巧灵动,把两人逼住,难以近身。莲儿对付栾老大似乎有些吃力,栾老大子母刀挥舞起来呼呼响,力猛劲足,又是逼近了打,使莲儿一把剑难以施展。

郭勇丁退开一步观战,他对莲儿一家三口十分好奇,很想看看他们的身手。但嘴里却装出生意人的腔调嚷道:“各位,各位,千万不要动手呀,出了人命小店可担待不起,衙门里追究起来,不是砸了在下的饭碗么……”

肖劲秋笑道:“郭掌柜做作功夫极佳,卫海帮有这样的人才,实是帮主之福。”

齐隆道:“这五豪的功夫不弱,再斗下去那中年汉子和那姑娘恐怕要吃亏。”

张合道:“俺去助一臂一力……”

笑狐道:“慌什么,看看再说,五豪的看家本领还没施出来呢!”

刘隆道:“他们还有什么压箱底的玩意儿?兵刃不是都亮出来了么?”

笑狐道:“哼!你猫儿知道什么?白花老丑鬼的看家本领就只有一路子母刀法么?那她还称的什么雄?崆峒的三位高手能丧命于她的手上么?江湖上人又为何会惧怕她?你倒说说看!”

齐隆道:“你神气什么?知道就快吐出来,干么拿腔捏调的!”

张合道:“就是嘛,快说出来听听!”

笑狐道:“那白花老丑鬼,善使一种歹毒暗器,名叫夺魂珠。珠子并非滚圆之物,上有尖刺五六根,淬有剧毒,珠子只樱桃大小,近处施放,防不胜防。这是一绝。另外,她还会使……会使……”

齐隆道:“鱼刺卡喉么?怎么吞吞吐吐!”

笑狐道:“一时想不起来。”

张合道:“你小子不知道就不知道,胡扯什么想不起来,狗儿别上当!”

笑狐道:“江湖上没人说,我怎会知道?”

樊英武觉得有趣,和这些人在一起一定有味,不像在官场那样拘谨。

肖劲秋道:“看来得助一臂之力才成,把五豪逐走,但又怕牵连了醉仙楼,等我把他们引到城外去如何?”

笑狐道:“那更糟,五豪说醉仙楼隐藏逍遥生,郭勇丁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那依你说怎么办?”

“最好让这祖孙三人将他们赶跑!?

齐隆道:“废话,我看他们赶不走!”

此时那中年汉子越来越走下风,那老太太一根竹杖却极为了得,与二豪斗得难分难解。

只听莲儿叫道:“爹,快去屋里取兵刃!”

鄂东冷笑道:“做梦,等三爷砍下他的头来,你哭丧去吧!”

肖劲秋心中一动,道:“有了,替莲儿她爹把剑取出来,就可以解危。”

樊英武道:“兄弟去吧,各位别露面!”说着从窗跳出,又跃到屋顶上,绕到对面,纵身跳下,把中年人那间屋的后窗拉开,跳进屋去,借着灯光瞧见床头有把剑,便取了来,从房门口走出来,取出缅刀,一声不响攻向伍南贵,把他迫得跳开,便趁此机会叫道:“前辈,接剑!”中年人见他从自己屋中走出正觉奇怪。听说把剑给他,不禁大喜,一把接住。手中有了兵刃,胆气顿生,亮出长剑把鄂丰逼退,立即抽身去助女儿,但又被鄂丰缠住,没奈何只好道:“壮士请助小女一臂之力!”话声中朝伍南贵攻去。樊英武趁伍南贵招架之际,蹿到了莲儿那边,她正被栾震逼得步步后退。

樊英武的缅刀刀叶细窄,一边开口,刀叶稍呈狐形,十分锋利。他在较技中能夺武状元,自然不是庸手,一出手只听罡气呼呼,刀光划起阵阵圆弧,把栾震圈在光弧内,使莲儿得以脱出圈外,稍作调息,她的剑法本极高明,一来内力不足,二来临敌经验太少,是以逢到栾震这样的高手就有点应付不下来。

她站在一边看是个不认识的英雄青年助她,心中不禁怦然一动,只见他刀法高超,与栾震抢占上风,二人斗得十分激烈。那栾震腕力极大,子母刀又十分沉重,她和他兵刃相交时,手臂被震得发麻。但这位年青侠士却是全然不惧,与栾震硬打硬碰,锵铿有声,火花四溅,不禁暗暗佩服。看了一会,又扫视全场,只见奶奶一根竹杖,爹爹一把剑,堪堪与双方打个平手,但若斗到五百招以上,只恐力气不支,正打算去帮爹爹一把,忽听与奶奶斗得正凶的封天保、刘彪同时大吼一声:“哎哟!”双双跳出圈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那刘彪四下里望望,大骂道:“什么人敢暗算你刘五爷!”

封天保则骂道:“有种的出来见高下,躲在暗处算什么好汉?”

话声一落,又听鄂丰、伍南贵也大叫起来,不禁惊得到处张望,却没找出暗算的人来。

伍南贵吼道:“暗算伍二爷的王八羔……”

一言未了,栾震又大叫起来:“哎哟!”

莲儿等人俱皆纳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五豪为何却说有人暗算他们,这人在何处?

这时栾震已无心再斗,喊一声:“走!”

当先跃上房顶,其余四豪也紧跟而去。

一场恶斗,顿时平息。隐在暗处的郭勇丁猜出是逍遥生捣的鬼,不禁暗笑。事已平息,他便悄悄回前院去了。

这边中年汉子对樊英武道:“多谢壮士相助,请屋里一叙如何?”

老太太却道:“功儿,时候不早?别耽搁了这位少侠的睡眠,有话明日说吧!”

中年人道:“是!”稍顿,对樊英武道:“在下姓叶,单名功,少侠尊姓大名?”

樊英武报了姓名,不好再问对方来路,便自回楼上,叶功等人也各回房内。

笑狐道:“肖老弟用扫帚杆教训了五豪,他们总算知趣而退。你知道叶功一家人的来历么?看他们对你冷淡的样儿,多一句都不说。”

樊英武道:“我不在江湖走动,不知他们来历。肖大哥,你是怎么出手的?”

肖劲秋道:“我折了几根扫帚把上的杆儿,每人打了他们一下。”

樊英武赞道:“好深的内功!”

笑狐道:“这叶功外号七绝剑客,是南京有名的武林世家,据说前两代在江湖上甚负盛名,到他这一代就逐渐衰微。他本人在江湖上闯下了名头,但不久就长居家中,不再外出,也不再过问江湖事。不知何因,和老太太及女儿到福州来了。这位老太太当年也是难惹的人物,娘家姓吴,芳名素茵,绰号铁燕子,打得一手好暗器,暗器打造成燕尾形,头尖尾分叉,厉害非凡。你们刚才听见她说了,就是白花丑妖婆见了她也不敢如此无礼,这话倒不是夸口之言,她当有这个本事。”

肖劲秋笑道:“我说狐兄,这江湖上还有没有你不知道的人和事?”

笑狐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哼,我笑狐见多识广,这江湖上我什么事不知道?”

齐隆道:“得!你少吹,江湖之大……”

话未完,郭勇丁来了,进屋道:“今城内的旅店都有人查找肖总舵主,我们在城里的店都来了人,看样子税监府找不到人不罢休,请各位小心些才好。”

肖劲秋道:“我们本是陪同钟大侠一家回福州家中取应用之物的,顺便探探福州情势,今夜钟大侠他们来此会合,明日一早就走……”

刚说到这儿,钟震坤夫妇和莹莹就被小二带了来,每人都提着两只大包裹。

原来,肖劲秋心中一直放不下田小燕,这除了私情,更多的是担心她被税监府的人盯上,也怕她又到少林挑起流血事端,成为各大派的死对头,重蹈她爷爷的覆辙。

总之,他为她担心的事太多太多。

在飞马岛呆了两天后,他便带笑狐等三人回福州一探。钟氏父女听说了要去福州,便提出与他同行回稻香居去取衣物,那日他们奉召到龙垭口,什么东西也没带。所以,六人于今日中午进了城,钟家三人回稻香居,大家约他晚上会齐。哪知刚到醉仙楼,就听郭勇丁说常春园大宴宾客的事,便前去探查,正好碰上官儿们被吊,便出手释放。

当下,众人见了礼,又引荐了樊英武,免不了重说分手后的事。

说完,肖劲秋道:“郭掌柜,可知道金扇书生司马俊和碧蟾宫主的下落?”

郭勇丁道:“司马少侠与碧蟾宫田宫主她们回城后,同住在城里一家大旅舍,第二天便离城而去,不知何往。”

肖劲秋十分失望,心中涌起一股苦涩味。

钟莹莹暗中注视着他,见他十分惆怅,心里暗暗叹息,看来他已钟情于她,不禁心酸。

谈说一阵,各自回屋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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