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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醉的滋昧,只有会喝酒的人才明白。

孤独、寂寞、无助、烦燥、压抑或失落感,再加上酒,就会使人醉。

恰巧这些东西,铁算子田归林都有。

酒,是上等酒。

“饮三杯”酒店,是陕南宾康镇的老字号了。至少这家酒店的老板还不想砸自己的招牌,

所以田归林喝的是窖藏了十年以上的“西风”。

自从拜兄雷音掌连城虎死后,孤独和寂寞就时时伴随着铁算子。

遍寻独孤樵不到,却又不得不终日奔波,那种无聊感和失落感,铁算子始终摆脱不了。

而在员外庄的意外“遭遇”至使黑力铁姑如影附形,他铁算子虽轻功不弱,却也摆脱不

了那种坚韧而又使人烦燥的情丝。

所以铁算子田归林醉了。

几分悲伤,几分惆帐,几分焦虑,还有几分豪壮,这就是醉的滋味。

于是,田归林哈哈大笑了。

他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可笑。过去的,眼前的,其中将来所要面对的事情,都使他觉得可

笑。

有几个背刀负剑的汉子对他投来惊讶的一瞥,然后离去。

当然,像所有匆匆离店而去的人一样,他们出门之前,总要到东首靠墙的雅座上留下点

儿什么。

比如说一条骨膀,一只耳朵,或者一颗眼珠。

因为就在田归林刚有七分醉意的时候,那个雅座上就有一个面若鹰隼的人坐着了。

确切地说,那是一个年约二十三、四的青年,他不但面貌阴鸷,而且似僵尸一般毫无表

情,只有当某个负剑汉子面目惨然地走到他面前时,他才会略微动动嘴唇,淡淡地说两个字

——“左眼”、“右目”、“左耳”……

他说的这些东西都是每个人天生就有的。多少也都是有用的,但那些人好似毫不足惜,

只要他一开口,就有一个人毫不犹豫地抽出刀剑来卸了放在他面前的桌上,然后匆匆离去。

他要的酒菜不少,这倒不足为奇,但加上那些兀自流着血的人眼臂膀,就显得比较古怪

了。

铁算子闯荡江湖数十年,从来见过如此冷漠的人,对这般惨烈而古怪的事更是闻所未闻,

所以他哈哈大笑了。

笑声中有几丝悲怆和些许儿落漠,最多的却是愤想。

当他笑音落尽时,还在店内饮酒的就只有他和那青年了。

那人淡淡地道:“舌头!”

铁算子一愣,看看了早吓得瑟瑟发抖的酒店老板,才道:“阁下是与田某说话么?”

那人头也不转,依然冷冷地道:“割下你自己的舌头。”

田归林突然觉得这人相当有趣,便也用尽量幽默的口气道:“舌头嘛,老夫倒是有的,

但它只有长在老夫口里才管用,比如说吃饭说话,好像都离不开它,倒不便送给阁下了。”

那人缓缓转过头来,冷冷地盯着田归林,一字一句地道:“死人是不需要舌头的,因为

他们既不用吃饭也不会说话。”

田归林的右手不自觉地落在腰间的精钢算盘上,闻言淡淡笑道:“不错,看起来阁下是

再也用不着舌头了。”

那人双目凶光忽闪即敛,随即冷笑道:“在我冷风月面前,你是第一个敢这般说话的人,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田归林道:“原来阁下大号叫做冷风月,请恕老夫孤陋寡闻,还从未听过阁下名头。老

夫姓田名归林,江湖朋友送了老夫一个绰号叫铁算子,虽然武艺不济,但打个小算盘,老夫

倒还不敢妄自菲薄。敢问阁下,老夫如此说话,不知意味着什么了,哈哈。”

冷风月咽了一口酒,才缓缓道:“也没什么,只意味着你死定了。”

田归林又一次哈哈大笑,笑罢突然面色一沉,“唰”地站立起来,冷冷道:“无知小儿,

你如此欺凌江湖同道,实是留你不得!本大爷今日若不做了你,也在在江湖充字号了。亮兵

刃吧!”

这一回轮到冷风月觉得幽默了。他自是不知半年多来田归林先是替拜兄连城虎守灵,后

又被黑力铁姑追得东躲西藏,未能参加泰山英雄会不说,对江湖中事也是所知无几,至于使

许多武林中人闻风丧胆的冷风月的名头,更是一无所知。

只听冷风月笑道:“凭你这老儿还不配小爷亮兵刃。哼!小爷就坐在这儿,以一只手若

不能取你狗命,便再不叫冷风月了。”

田归林怒极反笑,连道了三个“好”字,才又喝道:“小贼自己找死,却怪大爷不得!”

语音甫落,右手一扬,运出八成功力,十六、七粒精钢算盘珠,早挟着劲风打向冷风月

周身要穴。

却见冷风月左手端着酒杯轻呷一口,右手毫不经意地一挥,便闻叭叭数声,十几粒铁珠

已尽数嵌入酒店横梁!

田归林心头一凛,暗道江湖中几时冒出了这样一个小魔头,怎的功力如此了得,竟不在

二流好手之下。

只愣得一愣,便听冷风月冷冷道:“果然比方才那些浪得虚名之辈要强一些,但小爷还

是能以一只手取你老命。”

田归林惊于对方功力了得,闻言淡淡道:“好说,好说,阁下虽身手不凡,田某自忖不

是对手,然阁下如此心狠手辣,说不得,田某纵是拚了老命,也要和阁下周旋一番了。”

冷风月冷哼一声道:“死到临头,还充什么侠客,哼!好,小爷这便让你死得心服口

服。”

言罢右掌轻轻一挥,一股刚猛掌风挟着腥臭味已袭近田归林前胸。

田归林大吃一惊,虽不知冷风月武功路数,却立知掌风中含有剧毒,当下不敢硬接,展

开轻功身法,人早闪开三丈。

未等他立稳脚跟,冷风月第二掌又已拍出。好在田归林轻功不弱,当即又闪身避过。

如此冷风月端坐原位,左手执杯轻饮,右手一掌掌挥出,饶是田归林轻功不弱,也恰似

耍猴一般,被逼得上窜下跳,更无一丝还手之力了。

十掌一过,田归林怒火大炽,正欲运出平生修为扑上拼个两败俱伤,忽闻一声暴喝:

“小贼该打!”

喝声中一团巨大黑影已扑向冷风月。

变起仓猝,冷风月心头一惊,未等直起身子,人已若跳虾般弓身弹出。

“轰”的一声,方才冷风月坐着的木凳已成为飞舞碎片。

一击之下,那黑影并未再度扑上,冷风月心头一怔。定睛看时,却见一个身高七尺有余

的女人手执巨大铁杖立在他方才坐的地方,再看田归林,却是苦着脸一言不发,不由大觉蹊

跷,暗道自己何时曾得罪如此一介母夜叉,当真是古怪之极了。正思忖间,却听那女人粗声

粗气地喝道:“我家夫君自有姑奶奶自己管教,何须你这个贼多手多脚了哼!”

冷风月闻言大奇,想田归林如此干瘦苍老,怎会有这般一个年不过三十,却又巨大无比

的老婆,一时竟若坠五里雾中怔立当场。

他哪里知道这高大女人名叫黑力铁姑。半年多来将铁算子田归林追得东躲西藏,如此坚

韧的相思早使得田归林烦燥叫苦,此时也正在寻思逃避之法呢。

未等田归林想出兔逃之策,便听黑力铁姑转头向他道:“你这不成器的死鬼,处处受人

欺负还要躲着奴家,哼!”

饶是冷风月乖戾阴毒,也被铁姑所言的“奴家”二字道得“噗哧”一笑。

铁姑瞪了他一眼,喝道:“我自管教夫君,你笑什么?”

冷风月面色一变,正欲发作,便听铁姑又道:“你这死鬼当真不成器之极,连区区一个

独孤樵也找不到,咯!奴家可是见到他了。”

田归林正欲夺门而出,闻言心头猛震,当下定住身形,失声道:“你?你当真见着独孤

公子了?!他在哪儿?!”

冷风月也是心头微动,自忖道:此番到中原已逾一年,因受千佛手任空行那老贼暗算,

不能回大漠黄龙堡,终不成永远供任老贼驱策,无奈身中剧毒,无那老贼的解药总是有性命

凶险,实是窝囊之极。又早听说独孤樵曾一剑刺死武功天下第一的太阳叟东方圣,但近一年

来胡醉蒙冤受屈,却总不见作为拜弟的独孤樵出现,莫非其中有诈不成?

转念又想:据说独孤樵刺死东方圣时,东方圣并未还手,要刺死一个不还手的人,那是

人人都会的事。独孤樵神秘兮兮,只怕是浪得虚名。

随即又想:胡醉和童超在泰山顶上,当着天下群豪发誓定杀任空行以谢众,半年多来虽

未与他二人朝相,任空行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他带着自己和辛冰那小妖妇还有铁镜常

换住所,且总不给彻底解毒之药,定是心里也对胡醉童超有些畏惧,是以不敢放自己、辛冰

和铁镜离开。不错,定然是这样!此番天助我也,他们白道中人最讲义气,待我去将独孤樵

挽来,与任空行做笔交易,让他以独孤樵的性命去逼其拜兄胡醉童超就范,而我则以独孤樵

换取任老贼解药,哈哈,就是这样!

思忖停当,便即强忍怒气,静听铁姑说出独孤樵下落。

铁姑却似毫不心急,得意地看了田归林一眼,娇嗔道:“我自是要告诉你的,但相公你

必须答应奴家一个条件,否则你纵是杀了我我也是不说。”

田归林大急道:“你快说快说,纵是十个条件我也答应了你便是。”

铁姑益发嗲声道:“往后不准相公再躲着奴家,找到独孤樵后,相公咱们便到你柳家堡,

纵是再……再拜一次堂,奴家也心甘情愿。”

言罢满目期待地看着田归林。

她虽说得嗲声嗲气,巨大而黝黑的脸庞居然也有点儿羞红的意思,但听在铁算子田归林

耳里,却无异于索命无常的追魂帖,一时又羞又急,竟怔立当场作声不得。

铁姑见状面色突变,沉声道:“好!你不愿意,我这便去将那勾住你魂的独孤樵一杖打

死,再来找你算帐,大不了姑奶奶一杖将你打死,调转杖头,将自家也打死了算数!”

田归林心头又是一震,连忙道:“此事万万不可!”

铁姑喜道:“相公你回心转意啦?”

田归林大犯踌躇,忖道:罢了罢了,且先答应她,待将独孤公子带回柳家堡交给大哥后,

觑个空跑到二哥葬身的万丈绝壁一跃,去阴间与二哥作伴也就是了,反正这母夜叉也是二哥

给招来的。

思忖停当,当下一咬牙,道;“好,老夫答应了你便是。”

铁姑顿时喜上眉梢,却怪喝道:“什么‘老夫’,难也难听死了。在奴家眼里,相公你

一点儿也不老嘛。”

田归林怒道:“少给我罗嗦,快说独孤公子在哪儿!”

铁姑倒一点儿也不生气,带着一种令人难堪的风情白了田归林一眼,才慢条斯里地道:

“便是在相公你被人欺负的地方了。”

田归林心头一凛,急道:“瞎眼村?”

铁姑道:“就是嘛,相公你不睬人家,待奴家摆平那十三个不成器的家伙后,独孤樵便

来了。”

田归林急忙道:“废话少说,我只问你,独孤公子是和谁在一起?你又怎知他一定是独

孤樵?”

铁姑道:“奴家亲耳听到他说他叫独孤樵的嘛。对啦,他是跟索眼恶鬼在一起。”

田归林大惊道:“索眼恶鬼。”

铁姑道:“那十三个不成气候的家伙本来是要除索眼恶鬼的,他们误将相公你当成恶鬼,

才有那一番凶斗。咦?对啦对啦,他们把那真正的索眼恶鬼叫做什么跳涧虎。”

田归林闻言失色,道:“跳涧虎?!独孤公子怎会和他走在一块!”

铁姑道:“这名字倒也古怪,相公你竟识得他么?”

田归林道:“那是横行川陕一带的五个恶人之一,叫做川陕五虎。据说他们都被金童给

废了,怎么跳涧虎还活着?”

铁姑道:“那是个疯子,并且失了一臂一眼,说是被废了也没错……”

田归林截口道:“不好!独孤公子与那恶魔在一起却大是凶险。咱们这便走吧!”

铁姑道了声“好”。二人身形甫动,忽觉眼前一花,抬头看时,门口早立着一个面若僵

尸的人,正阴恻恻地盯着他们,不是冷风月却又是谁!

田归林面色微变,尚未开口,铁姑早高声道:“咱们要去办正事,你堵在门口干什么?”

冷风月冷冷道:“二位不用去了,正巧小爷我知道瞎眼村的方位。”

铁姑惑然道:“你是说你要代我们跑这一趟么?那好,相公,你——”

却被田归林暴喝一声“住口”打断。

方才乍闻独孤樵下落,田归林一时性急,竟忘了身旁还有冷风月这个魔头,只逼铁姑快

说,陡见冷风月堵住去路,田归林早是又惊又骇且怒,铁姑毫无心计,于个中利害浑然无知,

方问出如此愚不可及的话来,直到被田归林一言喝止,兀自不知“相公”因何发怒,只一愣

一愣地看着田归林。

田归林冷冷道:“不知阁下因何要插手此事?”

冷风月淡然道:“很简单,小爷要拿那独孤樵去与人做笔交易。”

田归林凛然道:“阁下欲不利于胡大侠和董少侠?”

冷风月道:“你是说胡醉和童超么?哦,也许有人会以独孤樵性命去要挟于他们,但小

爷却不找他们做这笔交易,小爷相信有一个人愿做这笔交易,这人在中原武林中名头还是挺

响亮的,你不会不知道。”

田归林急道:“谁?”

冷风月道:“千佛手……”

田归林骇然失声:“任老魔?”

随即又定下心来,冷冷道:“如果老夫不答应呢?”

冷风月阴笑道:“那却由不得你们了。”

突闻铁姑一声暴喝:“小贼照打!”

一语未落,八十斤重的铁杖已朝冷风月当头击落。

但闻一声冷笑,冷风月早鬼魁般闪开。铁姑轮圆杖影,使出家传三十六路伏魔杖法,再

度扑上。

倒不是她已知道独孤樵落人此人手中的厉害后果,她只是气不过冷风月一口一个“小爷”

的和她“夫君”说话,故尔出招便痛下辣手。

田归林却顾不了这许多,一见铁姑出手,便已抽出腰间精钢算盘,运出平生修为,与铁

姑一起双双扑上。

铁姑,见状心头大觉甜蜜,浑不知此一博的凶险,只想在“夫君”面前卖弄本事,便也

运起全力,一时杖影如幕,喝声连连。

若是江湖中一般二、三流角色,此时恐怕早已躺下了,可惜他们的对手是冷风月——昔

年名列江湖四大魔头之二的千面狐智桐之徒!

冷风月以一敌二,却是游刃有余,只见他在劲风霍霍的算盘珠子和杖影之间,有若一片

飘浮不定的枯叶,更难伤他毫发。只铁姑的玄铁拐杖,将地上青砖砸得碎片飞舞。

十数招一过,铁姑渐渐火起,高喝道:“你这小贼一味躲闪,算是野门子好汉,有本事

就与姑奶奶硬……”

后面的话来说出口,忽觉一股巨力从铁杖上传来,胸口顿时为之一窒,语声顿塞。

便听冷风月冷笑道:“硬的来了?”

随即但闻“啪”的一声,田归林干瘦身躯有若纸鸢,已被冷风月一掌击得凌空飞出!

铁姑心头气苦,无奈手中铁拐此时重逾千斤,饶是她蛮力了得,铁杖的另一头被冷风月

单掌握住,恰似撼入了铁山一般,再难移动分毫!

冷风月冷笑道:“你这母夜叉也想吃我一掌么?”

铁姑只觉得铁杖的另一头那源源不断传来的内力恰似凶波巨浪一般,逼得她几欲窒息,

听冷风月如此说话,也不知从哪儿又借来了一丝蛮力,竟开口喝道:“小贼要有本事,就一

掌将姑奶奶打死,也好比姑奶奶到阴间与我家夫君团聚!”

她见田归林跌落三丈开处便无声无息,自以为“夫君”早已殂命,故尔有这等说话。

冷风月倒一时为之语塞,想起毒蝎子辛冰的水性扬花和黄龙堡绿、蓝、黄三婢的不忠,

竟收了一掌击毙这莽撞女人之心,当下收了几成内力,道:“念你对田老儿一片真心,我便

留你一条活命替他收尸……”

铁姑骇然道:“他……他真的死了么?”

冷风月淡淡道:“虽然眼下还没死,但田老儿中了我的天冥掌毒,最多只能再活十天了,

天下更无一人能治。”

他自以为铁姑闻言会猝然暴怒,决没料到铁姑闻言之下,面上竟掠过一丝儿喜色,不竟

大奇道:“天冥毒掌,中者必亡,十日后田老儿必将毒发身亡,你听清楚了么?”

却听铁姑喃喃道:“够了,十天便够了。十天之内,看这没良心的死鬼还能躲着我不

能。”

话音落时,只听“哐卿”一声,八十厅重的铁杖已失落于地,而冷风月早无影无踪了。

铁姑“咦”了一声,捡起铁杖背在背上,走到铁算子田归林身旁,见他面上隐隐透出青

黑之色。弯腰一叹,觉出田归林果然还有一股悠悠气息,不禁自言自语道:“小贼倒没骗

人。”

伸手一抄,将田归林抱起,只觉一生就数此刻最是舒心,走出酒店之后,铁姑竟是面露

喜色的自言自语道:“十日之后,咱们一起死了便是。这十日之内,我有的是银子,咱们便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没良心的,你听到了么?看你还能躲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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