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但在柳生衙看来,仍是历历在目。
师命难违,他不得不跟随着“苍龙三剑”这几个师叔,联同其余七大门派高手,前往东蛇岛把海禅王之子擒拿“归案”。
但海世空便是海蛇,也是他的结拜大哥,他可以亲自出手对付大哥吗?不!这是绝不可能的!这并不单只因为他俩是好兄弟,而最重要的,是柳生衙知道,海大哥并非品格鄙下的卑劣小人。
他有苦难言,只好在航行之际,不断喝酒。他要令到自己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事实上,柳生衙确然曾经大醉。但自福州启航前往东蛇岛,航程遥远,他醉了又醒,醒了再醉,到了这一天,偏偏再也醉不了,眼神甚至比平时还更明亮。
海蛇以一杆四尺铁枪,力抗数大高手,虽然面无惧色,但以寡敌众,形势渐见支绌。
水老妖已颓然坐在海边,无法动手。他喘着气,命令海蛇逃走,但海蛇充耳不闻,一直在旁边全力挡驾。
朴赤道人看风驶舵,眼见水老妖岂已成强弩之末,简直快要油尽灯枯的样子,心想:
“要是给别人捷足先登把他宰掉,道爷以后每晚都睡不着觉。”不再犹豫,挺剑疾刺水老妖眉心要害。
水老妖真的不行了,眼见利剑迎面而来,非但没有还手之力,连招架之功也提不起来,只得合上眼睛,暗暗叹气。
水老妖纵横水道千里,自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恨虎落平阳,死在一个臭道士的剑下。
眼看水老妖再也难逃厄运,蓦地“叮”一声响,朴赤道人的长剑,竟然给另一把长剑截了下来。
朴赤道人定睛一看,横里杀出的,竟然是华山派的年青弟子柳生衙。
朴赤道人脸色一寒,厉声喝道:“姓柳的,你这样算是什么意思?”
柳生衙脸上肌肉似乎有点僵硬,隔了半晌才又似是如梦初醒,含糊地说道:“水岛主早已受了重伤,要是咱们今天倚多为胜,取他性命,那是胜之不武。”
朴赤道人闻言,怒极反笑。
他笑了好一会,才大声说道:“华山派的朋友们,可听柳施主的说话吧?幸好凤大不在这里,否则当场就要给这个大弟子气得吐血。”
海蛇一枪逼退数大高手,回头瞧着柳生衙:“三弟,这里的事,你不能插手!”
柳生衙摇摇头,道:“江湖上的是非恩怨,本来就是公有公理,婆有婆理,但无论谁是谁非,咱们八大门派既以名门正派中人自居,就不该以多欺少,乘人之危。”
说到这里,向峨嵋服难师太大步走了过去,又再朗声说道:“师太,你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恳请你老人家讲一句公道说话!”
服难师太又已再度回剑入鞘,两道灰白的眉毛似是打了个结,她的师妹服仪拦在中间,喝道: “华山小辈休得无礼!”
却在这时,听得服难师太沉声说道:“小柳说得对,咱既是名门正派中人,就不该乘人之危。”
她不说“以多欺少”,那是因为在前往东蛇岛之前,早就知道己方人多势众,但在接战之下,方始发觉无论是恶婆婆也好,水老妖也好,确然早已身受重创,又或者是元气损耗极钜,不然的话,凭眼前这九十余众,也未必真的可以稳操胜券。
如此一来,八大门派中最具影响力的少林、峨嵋先后罢战,其余六派高手,就再也成不了气候。
朴赤道人眼见功败垂成,不禁恨得牙痒痒地说道:“好哇!八大门派以堂堂之阵出师围剿东蛇岛,到头来却给华山派一个后生小辈砸得溃不成军,狼狈逃命回去,嘿嘿,凤大先生也可算是教导有方,令人钦佩得紧。”
柳生衙怒道: “一人做事一人当,今天的事,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跟我师父毫不相干,也跟华山派众师叔、师弟扯不上任何关系,你是出家人,可不要在这件事情上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朴赤道人冷冷一笑,道:“施主年少英雄,硬是了得,贫道告辞啦,你在这岛上似乎有不少朋友兄弟,大概也不会跟随大伙儿回去吧!”三言两语套住柳生衙,好让他不再登船折返福州,从而为这年轻剑客划下界线,再也不是八大门派中人,不是华山派门下弟子。
柳生衙冷哼一声,一言不发,索性背对着朴赤、服难来—个不瞅不睬。
其实,以目前八大门派众多高手力量,纵使少林、峨嵋两派高手袖视不理,只要其余六派齐心合力一鼓作气,单凭海蛇一人之力,绝对难以独务支撑,纵使再加上柳生衙甘冒背叛师门之大不讳跟他并肩作战,也同样是必败无疑。
须知水老妖已内力耗尽,连举步也难艰,再非平素叱咤风云之大枭雄。恶婆婆端木灭,也同样好不了多少,至于霍椒萍,她轻功尚佳,但真正跟敌人拼命,在这等场面之中,实在还远远不够斤两。
只是,少林、峨嵋两派高于先后意兴阑珊,而且这两派至高人物,前者是带头领袖,后者更是全场中辈份最高、武功也最高的峨嵋掌门,这二人一退,其余人等自是战意散涣,明知己方大占优势,也不愿意再行强攻,免得将来授人以口实,被讥讽是“乘人之危”。
五艘巨帆,先后离开东蛇岛,唯一留下来的,就只有华山派的柳生衙。
海蛇、柳生衙兄弟重逢,本该喜不自胜,但水老妖伤重垂危,恶婆婆也同样十分不妙,海蛇急于为二老疗伤,甚至没有跟三弟说过一句话。
众人回到“大盈若冲”五层楼,水老妖又再咯出一口瘀血,海蛇把岛上最好的药物为岛主治疗,却又同时为恶婆婆而暗自担忧。
相比之下,霍椒萍的皮肉之伤,海蛇虽然心疼,已是完全无暇理会。
柳生衙把一包药末交给海蛇,道:“这是华山派的‘导气令和散’,对治理内伤极具灵效。”
海蛇接过,半给水老妖喂服,另一半叫阿玫也喂了给恶婆婆。
恶婆婆神智已半陷昏迷,但她坚决不肯服药,嘴里含糊地在叫:“不要给我,留给老不死……留给他……他是这里的岛主,大伙儿可以没有我这个老婆子……但不能没有他……”
海蛇索性点了她的穴道,命令阿玫把药物强行喂服。
由于二老伤势沉重,众人都不敢稍有半点大意,阿玫、霍椒萍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旁边小心照料。
海蛇见形势渐渐稳定,把柳生衙唤了出去,道:“咱兄弟到那边谈谈。”
二人来到竹林深处,海蛇长长叹一口气,道: “三弟,今日之事,你恐怕是做错了。”
柳生衙默然半晌,道:“江湖之上,人人都说我是个无行浪子,我做错事,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海蛇瞧着他,忽然摇了摇头,道:“你做任何错事,都及不上这一次错得那么厉害。”
柳生衙道: “华山派门规第三条:路见不平,拔剑相助。”
海蛇道:“拔刀也好,拔剑也好,总要看看时势。”
柳生衙道:“你是我大哥,要是你跟别人公平决斗,便是死在敌人手里,我也没话可说,大不了再跟杀兄仇人再斗一场。但今日之事,八大门派倚多为胜,更有乘人之危之嫌,别说咱俩是兄弟,便是素不相识,也不能袖视不理。”
海蛇仍是不住地摇头,道:“江湖上是非恩怨,原本就是一言难尽,你也曾经对武当、峨嵋两派高手说过:‘公有公理,婆有婆理。’换而言之,八大门派要对付海世空,也是有一定道理的。要是贤弟并非华山派门下,你帮这个忙,那是谁也没话好说的,正如咸鱼青菜,各有所好,幽冥宫群魔,也不见得在武林中完全没有知音好友。更何况先父出身少林,任何人帮我海世空一把,都不能算是一椿天大的错事……
“但你是凤大先生最钟爱的大弟子,他老人家对你寄予厚望,自不待言。可是,你却在这一战要紧关头,倒戈相向,将来消息传到凤大先生耳中,恐怕会是悲伤失望,情难自己。”
柳生衙叹息一声,道:“若单以表面情况而言,我这个劣徒今日所做之事,确然很对不起他老人家。但大丈夫为人处世,理当权衡轻重,更当明辨大是大非。八大门派率众而来寻衅,一来固然是跟幽冥宫有四十载的血仇,二来更由于众人一口认定,你父母生前曾偷袭八派高手,而大哥也在最近四出为恶,对付八大门派中人。可是,自始至终,根本没有任何明确证据,足以证实你父母曾经行凶,至于大哥,你说过毕生从没离开过福州百里之外,又如何能在大江南北武林之中,到处杀害八大门派高手?
“因此,小弟认为,在完全没有充分证据之下,就把种种罪名,加在你们一家三口头上,单就这一点,已经十分过分。
“算来算去,我总是认为,事情大有跷踩,在真相未明之前,双方都不宜轻举妄动。”
海蛇怔怔地瞧着他,瞧了大半天,忽然颤声道: “我曾对二弟说过,毕生之中,除了东蛇岛之外,从没离开过福州百里,二弟自然相信了,想不到连三弟也是深信不疑……”
说到这里,上前紧紧拥抱三弟,更热泪难禁,忍不住放声大哭。
海蛇原本生性倔强,便是刀斧架在项子之上,也绝不出言讨饶,更不会因为自己生生死死之事而掉下一颗眼泪。
但他幼失怙恃,在此后三十载之中,除了水老妖之外,再也没有一人,能令他有着亲人般的亲切感受。
至于跟霍椒萍,两人的感情,那是出于男女之情,虽则缠绵起伏,回肠荡气,却和“亲人”的感觉,颇有不同。
他在福州,先与乔在野结成异性兄弟,其时,虽然彼此肝胆相照,豪气干云,但心中却浑无半点悲苦之情,到了这一日,他一直跟随,也一直深受自己敬重的水老妖,遽尔败倒重危,虽然尚未断气,看来也是时日无多,眼见自己视如老父的不世枭雄,晚年竟落得如此惨淡收场,心中的悲怆,已然达到了顶点。不意柳生衙竟然对自己如此情深义重,宁愿背叛师门,也要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更对自己曾经讲过的说话,深信不疑,不禁大大激动,终于情难自己,抱紧这个三弟放声大哭。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柳生衙本也是一条铁铮铮汉子,但兄长悲怆,他也禁不住流下两行热泪。
经此一役,兄弟二人之情,便再也毕生牢不可破。
三天之后, “大盈若冲”五层楼大厅之内,又再响起水老妖骂人的声音。 水老妖第一个痛骂的是阿玫。
他骂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玫答道:“徒儿叫阿玫?”
水老妖道:“这个玫字,是什么意思?”
阿玫道:“玫,便是玫瑰。”
水老妖道:“说得好,玫瑰是有刺的,虽然美丽,但却半点也不好欺负。但你这两三天,那里像是一朵有刺的玫瑰?不是愁眉苦脸,便是神不守舍,连走路也险险撞在石柱上,照我看,你已变成了阿霉,倒霉的那个霉!”
阿玫垂下脸,不敢说话。
水老妖又大骂起来: “做师父的,那一个不爱骂徒儿?有人说,这叫做什么‘恨铁不成钢’,‘爱之深恨之切’……
又说是什么‘严师出高徒’,呸!统统都是骗人的屁话!但你可知道,做师父的为什么经常要痛骂自己的徒儿?”
阿玫想了大半天,始终想不出“真正的答案”,只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水老妖道:“你不知道,那是因为你还年轻,还没有资格也没有机会做别人的师父,等到将来有人拜你为师,就会明白这个道理。”
阿玫点了点头,道:“不错,徒儿将来一定会明白。”
水老妖陡地跳将起来,怒道:“我还没有死,你现在就可以问个明明白白,用不着等到你人老珠黄的时候,才明白这些道理。”
阿玫忙道:“弟子愚昧,请师父训示。”
水老妖哼的一声,道:“凡是做师父的,十居其十都得要摆摆架子,架子摆得越大的师父,看起来也就越更显得威风凛凛,要是性子太随和,做师父的很容易就会变成做父师,你懂不懂?”
阿玫想了想,终于眨眨眼,摇摇头,说道:“弟子不明白什么叫‘父师’。”
水老妖冷冷道:“身为弟子,连什么叫‘父师’也不晓得,真是笨得无以复加,要不是为师时日无多,也不会对你直说。
“但凡人性,总是好逸恶劳,也喜欢别人称赞,讨厌给人责骂。你此刻站在这里给为师骂个狗血淋头,难道又会很高兴么?你表面上不敢说半句不敬的说话,心中却已烦躁之极,就算你此刻在心中用最恶毒的词句咒骂师父,也是人之常情。
“世事便是如此,做师父的,大可以扯直喉咙,把弟子骂个体无完肤,做徒儿的,也同样可以在心底里狠狠的把师父咒骂,正是礼尚往来,各不相欠。
“你师父年轻之时,当然也有一个捞什子师父。我的师父,便是你的祖师爷。
“你的祖师爷,跟你的师父可不一样,他不喜欢骂人,性子直得像是一把直尺。但他不骂人,并不等于他是一个高明的师父,也不见得做徒儿的便会十分感激。
“那时候,我还有一个师弟,他年纪比我细小一点点,但胆量比我更大十倍,老是到外面闯祸。有一次,我这个师弟的意中人,跟她的一个远房亲戚躲在柴房里偷欢,给我这个师弟无意间撞破,一怒之下,把两人都绑了起来,然后动刑。”
“那个奸夫的名字,为师早已忘掉,但他很喜欢玉璞,这一点我还是记得很清楚的。他也有一个外号,就叫做‘玉痴’。
“我师弟把玉痴绑在一根石柱上,恶狠狠地说道:‘玉乃君子之器,你既然叫玉痴,怎么行事鄙下污秽,四处勾引良家妇女?’
“那玉痴答道:‘要是三贞九烈的女子,我要勾引也是勾引不来。’我师弟想了想,认为很有道理,便对自己的意中人说道:‘贱人,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他的意中人毫无悔意,冷冷的说道:‘你喜欢我,并不表示我也同样喜欢你,我喜欢的男子,也不单只有他这一个,我便是天性淫荡,喜欢到处勾三搭四,又跟你这个局外人有什么相干?你懂武功,脾气更臭得十分厉害,我都明白,但那又怎样?大不了一刀把我杀了,也不妨瞧瞧我这个弱质女流,会不会在你面前吭一口气!’“我师弟说她不过,立时一刀把绳索割断,叫道:‘快滚!我以后再也不想瞧见你一眼。’
“他的意中人走了,自此一去不回,谁也不晓得她的下落。
“玉痴叹了口气,道:‘朋友,你放走她是对的,杀一个弱质女子,算不上是英雄好汉。’我师弟怒道:“杀她不算是英雄,杀你又怎样?’玉痴道:‘天下的猫儿都馋嘴,你若杀我,便只是有如宰了一支贪吃的猫,平情而论,可算是无咎无誉。’“我师弟沉吟半晌,说道:‘我偏不杀你,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玉痴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我师弟在他身上,搜出一大堆玉器,便道:‘你叫玉痴,对玉器的认识,必然不比寻常,请问古往今来,最名贵的玉璞是那一块?’“玉痴不假思索,立即回答:‘自然便是和氏壁。’我师弟哈哈一笑,放下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又放下了一包上好的金创药,便离开了柴房。
“第二天早上,我师弟携着两瓶酒,回到柴房,只见地上满是血渍,玉痴仍然绑在石柱上,但一条左腿已砍掉下来,我师弟笑道:‘是谁干的?’玉痴道:‘是我自己砍的一刀。’“我师弟大奇:‘你的双手都给我绑住,怎能自己把左腿砍掉?’玉痴道:‘你绑的并不札实,我的右手还可以在这里舞刀弄棒。’说着,把右手伸出,左晃一晃,右晃一晃,然后又在一张木桌上抓起宝刀,作了一个砍掉大腿的姿势。
“我师弟叹一口气,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玉痴道:‘既有两瓶酒带来,请给我一半。’我师弟道:‘砍了一条腿,该饮补酒,补一补流失掉的血气。’“玉痴喝了半瓶补酒,苍白的脸上似有一丝血色,道:‘这是什么酒?’我师弟回答道:
‘这是华佗的延寿酒,以苍术、松叶、枸杞、黄精、天门冬等诸药物熬制,能遏痛、补虚、壮阳,功效甚佳。’
“两人对饮,不到半个时辰已把瓶中酒喝掉,我师弟忽道:‘这金创药怎样?’玉痴道:
‘已用了一大半,再砍右脚,恐怕不怎么够用。’我师弟皱了皱眉,推门直出,半柱香时光折回,又在桌上放下了一大包金创药。
“玉痴哈哈大笑,道:‘我只是一个对玉器略识皮毛的鄙夫,却能够和楚人卞和同一命运,也可算是老天爷厚爱,在我的脸上贴金啦!’抓起削铁如泥的宝刀,‘嚓’一声响,把仅余下来的右脚也一刀砍掉。
“我师弟瞧得呆住了,眼见玉痴两条腿都给自己一刀一刀的砍掉,不禁仰天长叹,道:
‘要是我再向此人痛施毒手,便是猪狗也不如的东西!’苦笑连声,亲自为玉痴治疗腿伤,然后把他松绑,始长歌于市,销声匿迹。
“我师弟忽然失踪,师父大是忧心,派人四处找寻他的下落。半年后,总算在八百里外一间不知名的破庙找到了我师弟。其时,我师弟这样说道:‘父师,弟子一直以为你只能搁在坟墓里,怎么今天竟能钻以这里来?’
“我师父全然不明白‘父师’的意思,向我瞧了一眼,我叹一口气,在破庙抓了一撮厚厚的香炉灰撒在地上,然后在香灰上写了两个字,那是——‘腐尸’。
“我师父明白了,他什么都明白了,平时,他管教不严,以致咱俩师兄弟,都养成了一股乖狂之气,我师弟固然是行事不择手段,我这个做师兄的也同样荒谬绝伦,活了八十几岁,至今一事无成,却曾闯祸无数。
“倒是那个玉痴,虽然自己砍掉了一双腿,但却自此潜心习武,不出二十年,练成了一身惊人绝艺。一以后来,冤家路窄,和我师弟在雁门关外,展开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决斗。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当时,我这个做师兄的也在场观战。
“由于这是他俩的私人恩怨,更兼之玉痴已成残疾之人,这一场决斗,我怎么说也不能插手。
“当年,咱师兄弟才四十出头,什么人都不怕,更不会怕了一个少了两条腿的玉痴。可是,这二十年来,玉痴为了要报这段血仇,朝夕苦练武功,终于把一双赖以支撑身体的钢拐,练得出神入化,成为极厉害的杀人武器。
“论武功,我师弟绝不会比玉痴逊色。但这二十年来,他酒色过度,功力渐渐滑向下坡。
我这个做师兄的虽曾屡屡规劝,但他始终不加理睬。
“雁门关一战,我师弟苦撑至八百招左右,终于心脏要害连中数招,性命垂危,我心中悲怆,怒目瞪视玉痴。师弟却道:‘自古以来,血债血偿。这是我欠他的,今天既是公平较量而败,便是天意与命数,怪不得任何人。’他这样说,不啻是一口封了我要为他报仇的门路。
“玉痴虽胜,却不欣喜,反而露出怅然若有所失的模样,他把一瓶酒掷给我师弟,说道:
‘还君一瓶酒,此后再不相欠。’师弟举瓶痛饮,酒未及半,已然气绝毙命。
“玉痴在风沙迷漫之中悄悄走远,我心中什么都不再记起,却猛然想起了‘父师’这两个字。
“阿玫,你要记住了,要做一个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徒儿的师父,就千万不要客客气气,反正无论怎样,在徒儿心目中,师父永远都是‘腐尸’,正如在师父口中,又有那一个徒儿不是畜生了?”
尘年往事,在水老妖口中说来,仿佛便是昨日之事。
一代枭雄,似已望见夕阳沉没在西山之下。
------------------------------
drzhao 扫校, 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