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雄正在宴宾楼中,用一块染满桂花香气的黄绢,为曲鸿山那一柄大刀小心拭抹。这块香气袭人,质料十分上乘的黄绢,是小尼姑小霜之物,马小雄说刀锋上沾了官兵的血,她便把黄绢掏了出来,给马小雄抹刀之用。
马小雄道:“弄脏了这样精致的绢帕,不嫌太浪费吗?”
小霜笑道:“江湖中人,行事理应不拘小节。”
马小雄想:“要是再婆妈下去,倒给她瞧扁了。”
当下不再拘泥,以酒泼刀,先行清洗血渍,然后再以黄绢小心地把大刀拭抹。
便在此时,人人都听见那诡异莫测的声音,在酒家四面八方响起,说的是: “当仁不让,这小子就让我费点精神,好好把他栽培成材吧!”
语声未落,何五冲已向马小雄这边飞扑而至,但另一道黑影来势更快几分,更一出手便把马小雄连人带刀挟在肋下,夺门而出。
马小雄心中又惊又怒,本欲拔刀顽抗,但那人轻易点了他身上气海、膻中、百汇等诸穴道,更把大刀夺取过去,马小雄登时身如木偶,再无半点挣扎余地。
那人轻功固然绝顶高明,带来的一匹白马更是万中良驹,两人才跨登马鞍,已四蹄疾步如飞,何五冲等衔尾穷追,又怎能赶上?
那人挟着马小雄策马奔驰,未几已来到江边,更用一支黑布袋把他整个人包裹着。
马小雄心想:“既已成为袋下之囚,呼叫也是无用,大丈夫能屈能伸,且看这恶贼还会耍什么样的手段。”
不久,马小雄感到飘浮不定,显然已登上一艘船艇。但这艘船艇的大小,周遭还有什么人物,他可没法知晓。
过了半个时辰,这艘船艇早已开航,江上风浪不大,尚算是四平八稳。马小雄心想:
“那人怎么不再说话?莫不是把我当作货物般弃置一角,就此忘掉?”
布袋中一片漆黑,他穴道被制,想破袋而出,绝无可能。
正待大声呼叫,布袋倏地给打开,外面光线也不太刺眼,定睛一看,只见一张鸡皮鹤发的脸孔,正冷冷地瞧着自己。
马小雄猛然一惊,想不到把自己掳劫的,赫然就是那个躲在官轿中的老太婆。他曾听到何五冲叫过她的名号,忍不住也照样直说道:
“‘恶婆婆’端木灭!”
银发老妪干笑一声,道:
“小娃儿居然也唤得出老身的名字,很好,你既然知道我叫恶婆婆,以后就得乖乖听话,休要惹怒我这个老人家。”
马小雄“哼”一声,道:“你我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乖乖的听你的话?”
恶婆婆道:“你刚才不是已经叫我一声‘婆婆’吗,既然我是你的婆婆,你便是我的孙子,做孙子的当然要乖乖的听话。”竟是一派强辞夺理,横蛮霸道的模样。
马小雄不服气,道: “你不是我的婆婆,就算是我的婆婆,我也不会听你的话,你再不把我放了,将来一定后悔。”
到底恶婆婆何以会“一定后悔”,就连他自己心中也说不出一条道理来。
恶婆婆冷冷一笑,忽然戟指又点了他一个穴道。
马小雄正待破口大骂,却赫然发觉有口难言,原来是哑穴也给恶婆婆点住了。恶婆婆也不理睬他,又把他塞入黑布袋中,更把袋口紧紧缚好,随即不闻不问,任由这个黑布袋搁置在船上一个角落。
这一次,马小雄被困在黑布袋中的时候远比上一次长久,渐渐地,江面上风浪渐紧,马小雄也越来越是饥渴难耐。
足足过了四五个时辰,袋口才又再打开,此时,天色已黑,船支也没有继续航行,但到底靠在什么地方停泊,马小雄自是无法得知。
恶婆婆把他身上的穴道一一解开,然后在旁边盘膝而坐。她面上木无表情,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用饭罢!”
马小雄左顾右盼,只见自己置身之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船舱,船舱中央,摆放着一些食物。
马小雄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恶婆婆武功极高,她若要杀我易如反掌,应该不会在饭菜之中下毒。”
也因为真的饿得很了,当下不理三七二十一,端起饭碗,匆匆扒了一大碗白饭,又吃了一些粗淡无味的卤肉,蔬菜、总算是填饱了肚子。
恶婆婆忽然道: “要是口干了,还有一碗肉汤,你若不敢喝,递给我好了。”
马小雄立刻把那碗汤喝个点滴不留,才道: “咸了一点。”
恶婆婆干笑着,道: “这是用‘海底毒珊瑚’再混和‘蓝谷销魂草’熬出来的肉汤,咸了一点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马小雄脸色一变,怒道:“你在放什么屁?”
恶婆婆笑得更令人毛骨悚然,道:“你若对婆婆礼貌一点,这碗‘孝顺听话汤’我老人家是懒得泡制的,可惜你对我这个婆婆太不恭敬,要是不露一两手看家本领,又怎能叫你这个孩儿在我身边循规蹈矩,服服贴贴?”
马小雄更怒,叫道: “今天我落在你这个老虔婆手里,那是合该倒楣,要剐要杀,任悉尊便,可用不着乘人之危暗中下毒!”
恶婆婆嘿嘿一笑,道:“居然是一副硬骨头,好!就瞧在这一点,我不杀你,但你若再口没遮拦,我便立时派人杀了那个小尼姑!”
马小雄心中一震,嘴里含糊地叫道: “什么大尼姑小尼姑,跟我有什么相干?”
恶婆婆又是嘿嘿一笑,手中一晃,掂出一条黄绢,道:
“人家连最心爱的东西也肯送给你抹刀上的血,你说有没有相干呢?”
马小雄定睛一看,恶婆婆手里掂着的,正是小霜的黄绢,不由得脸上飞红,气鼓鼓地不再说话。
恶婆婆把黄绢抛了给他,又道:“那个小尼姑的小脸蛋,就跟我十三四岁的时候不相上下,唉,只是年月太久远了,究竟是当年的我比她好看一些,还是今天的她比我当年更漂亮一点,我已想不起来,真的想不起来了……”
只见她闭目沉思,似乎真的很用心去想,想着她十三四岁那——年, 自己究竟长得怎么样的一副娇憨漂亮模样。
初时,马小雄还以为她只不过是在装模作样,存心嘲讽自己喜欢一个小尼姑而已。但过了很久,恶婆婆仍然在沉思之中,而且一双眼睛越来越是紧紧闭上, 口中兀自喃喃地、含糊不清地叫道:
“是她好看一些?还是我漂亮一些?……她很好看吗?是的,小尼姑很好看……我也很漂亮呀……”
马小雄越瞧下去,就发觉恶婆婆越来越是不妥,她绝不像是装模作样,但她已是年逾古稀的老太婆,竟然一本正经地在推想刀数十年前少女时的容貌,而且越来越认真,简直到了神智不清的地步。
马小雄心中暗暗失笑,忖道:
“就算她当年比西施漂亮,却又如何?难怪曾听人说过:‘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确然是千真万确的。”
只见恶婆婆的脸色,越来越是灰白,身子更不住地颤抖起来,马小雄暗暗惊诧之余,心中又自忖道:
“她莫不是生病了吗?但刚才还是好端端的,就算生病也不会来得如此突然……啊呀!莫不是她走火入魔?又或者是疯掉了?”
倏然之间,他看见曲鸿山那一柄大刀,就放在恶婆婆背后一个木桶内。
他心念一动,蹑手蹑脚地走到恶婆婆背后,悄悄的提起大刀,心想:
“只要一刀劈下去,把她的脑袋砍下来,就算将来死于毒汤之下,最少也不会牵累了小霜小师父。”
这时,恶婆婆的身子抖动得更是厉害,嘴里已不再是含糊不清地说话,而是在痛苦地呻吟。马小雄站在她背后,猛地里更瞧见她背脊已给汗水湿透,显然真的十分不妥,决非故弄玄虚,装神弄鬼。
马小雄心中软了下来,又把大刀抛回桶内,暗暗叹息:
“要是这一刀砍了下去,马小雄以后还能抬起头做人吗?果然真的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要从背后暗算一个老太婆,纵使对方是穷凶极恶之辈,他还是下不了手。
马小雄虽然没有在背后劈一刀,但对恶婆婆的“怪病”,他也是无法帮忙,只好坐在船舱一角,静观其变。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恶婆婆才渐渐回复过来,她的身子不再颤抖,神态也转趋平静。
她终于缓缓地张开眼睛,一开口第一句话便是:
“为什么不砍下来?”
马小雄心下骇然,没料到恶婆婆虽在神智不清境况中,对自己一举一动仍是了如指掌。
当下吸一口气,坦然说道:
“我本来真的要在你背后砍一刀,把你的脑袋砍下来,这样,小霜小师父就再也不会有危险。”
恶婆婆道:“既然如此,何以改变主意?”
马小雄道:“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软则斩,少则得,多则惑。”
恶婆婆冷冷的瞪了他一眼: “这是老子的名言,但可知下句又如何?”
马小雄道:“是以圣人执一以为天下牧。”
恶婆婆又自冷笑。
“说得好!但你自喻是圣人吗?人在江湖,过的是刀头舐血的日子,曲便是曲,枉便是枉,刚才你有机会而不愿下手,便是妇人之仁,完全不懂得何谓之当机立断,你不杀我,不见得我便会心存感激,放过你和那个小尼姑一马。”
语声冰冷,丝毫不带半点感情。
马小雄幼读诗书,习文远比练武为多,但以他活泼好动的性情,读书念字,最少有一大半是逼于无奈,自从战火毁了家园,独自流浪四方之后,就再也没有勤读诸子百家,四书五经。但他毕竟在文学上颇有根底,年纪虽轻,一旦要引经据典“之乎者也”一番,也决不会是弱者。
只是,恶婆婆生性乖僻,似乎跟她老人家大谈先贤哲理,都会白费功夫,吃力不讨好。
只听得恶婆婆又道:“不过,你尽管可以放心,我生平杀人无数,而且用的法子都有点残忍,但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证谁也损害不了你一根毫毛。”
说到这里,猛然勾起数十年前的旧事,当年,负心人也说过同样的话,他说过会好好保护她,谁也伤害不了她一根毫毛……
一念及此,陡地目露凶光,咬牙切齿恶狠狠一掌击向木桶,木桶登时片片碎裂,曲鸿山的大刀也落入她的掌中。
马小雄毫不畏惧,目不转睛地盯着恶婆婆的脸,恶婆婆狰狞地一笑:“好小子,你不怕我一刀把你砍为两段吗?”
马小雄道:“怕?有什么好怕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若要杀我,我便是害怕得撒尿,到头来还是难免身首异处。”
恶婆婆手执大刀,冷哼一声,蓦地又阴恻恻一笑,右手一扬,大刀竟如利矢向船舱外直射出去。
别瞧她风烛残年鸡皮鹤发的模样,这一下掷刀之势,竟是去势强劲绝伦,再加上这一柄大刀,乃天下排名第二铸造兵刃大师木小邪精心杰作,锋刃无坚不摧,立时把船舱坚厚木料穿破,仿如穿过一张薄纸,全无半点阻滞。
马小雄吃了一惊,心中第一个念头是: “老太婆真的疯了,可惜曲壮士的刀,就此沉没于江底。”
心念未已,听得船外有人惨呼一声,又有人喧哗叫道:“老妖婆果然在这艘船上!”
马小雄这才恍然,原来外面来了一批敌人,恶婆婆并不是把大刀掷入江中,而是先发制人,一出手就把其中一名敌人格杀勿论。
马小雄知道有敌人来犯之后,心中又是一惊,生怕来者便是何五冲道长暨淮扬五怪,甚至是连小霜也一并赶至,但听刚才那一声惨呼之声,嗓门又粗又大,绝对不会是出自小霜之口,总算是少了三分担忧。
只听见船首甲板之上,脚步践踏之声和衣物悉索之声不绝于耳,似乎来了不少敌人,未几,一人首先喝叫,大声说道:
“舱内高人,可是‘千毒婆婆’端木前辈?”
恶婆婆冷冷一笑,应声道: “老婆子又毒又恶,你们是那条路上的瞎子,是否统统都不要命了?”
舱外那人沉声道: “在下麦田海,忝为天农帮帮主,今番不辞万死而来,只欲向端木前辈讨取解药。”
恶婆婆“哦”的一声,道: “原来是‘神锄’麦七,我老婆子跟你们天农帮向来河水不犯井水,更从没向贵帮上下任何一人下毒,你却要讨取解药,此话怎讲?”
舱外的麦田海道: “中了前辈‘修罗血罡蛊’的,确然并非本帮弟子,而是点苍派的程女侠。”
恶婆婆听了,陡地哈哈大笑。隔了好一会,麦田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道:
“程芷馨是在下未过门妻子,她若有什么地方得罪前辈,在下愿意为她赔罪,甚至是作出任何的赔偿,只求前辈放她一条活路,在下感激不尽。”
恶婆婆冷冷一笑,道: “你这位还未过门的妻子,她从来没得罪过我老人家,但她竟然在我郎坟前疯言疯语,咒骂我郎是千古第一薄幸男儿,嘿嘿!我郎是否薄情,就连我也说不上来,几时轮到千山万水以外的局外人来置喙?”
麦田海叹了口气,道: “那一在,程芷馨跟我为了一椿小事而大闹一场,在酒馆中喝醉了,又在山林中乱闯乱撞,无间中遇见了何……何老前辈的墓穴,一时胡言乱语致生冲撞,还望端木前辈海量包涵,看在晚辈的面上,慷慨赐予解药。”
听到这里,马小雄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总算是了然于胸,心想:“虽怪老太婆性情古怪暴戾,原来曾经遇上过一名薄幸男儿,那个点苍派女侠程芷馨活该倒楣,什么事情不好惹,偏偏惹到恶婆婆的伤心史头上。”
只见恶婆婆的脸色阴晴不定,忽然道: “姓程的贱人,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未婚夫,可算是前生修来的福气,你要解药,咱们倒可以慢慢详谈。”
麦田海忙道:“多谢前辈。”
恶婆婆冷然道:“且慢欢喜,我并不是好心人,决不会贸然把珍贵的解药双手奉送。你若真的有诚意为未婚妻讨取解药,必须拿一眼一耳左手右足来交换。”语气斩钉截铁,绝无半点转寰余地。
马小雄听得眉头大皱,心想: “这岂不是强人所难吗?未婚妻子固然重要,但要用一支眼睛一支耳朵,再加上左手右足来交换,天下间又有多少个男子愿意了?”
岂料麦田海竟是一口答允,朗声道: “好极!就此一言为定!”
马小雄不禁大感意外,同时心中暗暗佩服:“好一个麦帮主,重情重义,如此多情男子实在在难得……”心念电转,忽然又想及另一层节,忖道:
“要是恶婆婆下毒对付小霜小师父,也用这等恶毒的条件向我威逼,我是否会同意毫不迟疑一口答应?”
苦思片刻,竟是没有明确答案,不禁暗叹一声,自怨自艾:“想不到际此关键时刻,竟然比不上这位麦帮主般大有英雄气概。”
心念未已,船舱木门已打开,一个青衫汉子恭恭敬敬地送上一颗眼珠、一支左耳、还有一条胳臂和一条大腿。霎时之间,血腥气味刺鼻而来,马小雄眉头大皱,却也没有伸手掩住鼻子。
恶婆婆陡然地怒叫,身如鬼魅“艘”声飙前,一手抓住青衫汉子脖子,怪声喝道:
“麦老七,你竟敢在老身面前耍花样?”
一听见恶婆婆这样说,马小雄终于恍然,难怪麦田海一口答允,原来此人心思狡狯,这些眼、耳、手、足根本并非从他自己身上剜割出来。
显然,刚才恶婆婆脱手飞掷大刀,已杀了天农帮一名帮众,麦田海将计就计,从这名帮众身上剜割出眼、耳、手、足,然后双手向恶婆婆奉送。
恶婆婆武功极高,麦田海自知远远不是她对手。但既已兵行险着,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道:
“前辈只是说过,要用一支眼睛、一支耳朵、再加上左手右足来交换解药,在下已依照吩咐而为,不能算是存心不敬,大耍花样。”说到最后一两句话,已是声音颤抖,再也掩盖不住内心惊惧之情。
船舱之外,虽有十余名天农帮帮众,但连堂堂帮主也在一个照面之间,给恶婆婆当作是小猪小狗般抓住厉声喝骂,又有谁敢在这时候轻举妄动。
在极接近距离之下,麦田海只瞧见相貌狰狞的恶婆婆,宛似索命厉鬼般直瞪着自己的脸,不禁心中发毛,更知道自己的生死存亡,只在这恶婆婆一念之间。
恶婆婆抓住麦田海的脖子,要是她稍稍运劲,这位麦帮主立时便得一命呜呼,再无半点挣扎余地,但恶婆婆终于放松了手,一张凶厉的脸也渐渐缓和下来。
在这短短一瞬间,麦田海心头狂跳,直至恶婆婆完全放开了手,一张脸仍是惨白如纸,似是正在大病之中。
恶婆婆默然良久,忽然道:“这一仗,算是你赢啦,这瓶解药,给那贱人半敷半服,但在半年之内,不得与男子行苟且之事,否则定必死得更惨!”说着,把一个碧绿小瓶子递了过去。
麦田海接过解药,立时拱手道: “多谢前辈赐药之恩,麦某告辞了。”
天农帮众此行目的已达到,人人无不额首称庆,纷纷登回天农帮雇用的一艘大船,也不管天色漆黑,江上航行甚是凶险,便已扬帆匆匆遁去。
恶婆婆捡起那些眼、耳、手、足,一一抛入江中,又对马小雄道:
“人心险诈,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连老身这样的老江湖,尚且给这等鄙劣小人阴谋计算,栽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筋斗,哼!哼哼哼!……”
马小雄唯唯喏喏,恶婆婆又道:
“曲鸿山的大刀,就在船舱之外,你若不舍得,便快快捡了回来,别让一阵大风,把它吹掉到江中。”
就算江风再大,也吹不起这柄大刀。但马小雄忙应声说道:“婆婆言之有理。”
走出舱外,只见一名灰衣汉子血肉模糊地躺在甲板上,胸口插着大刀,眼、耳、手、足各缺其一,情况令人不忍卒睹。
马小雄正要伸手取回大刀,忽听恶婆婆在船舱中嘶声叫道:“刀上有毒,碰不得!”
马小雄闻言,及时硬生生地收住了势子,其时,他的右手还差半寸光景,便可将大刀刀柄抓住。
恶婆婆又再沉声说道:“快回来!”
马小雄只得折回舱中,在昏黄灯影下,只见恶婆婆本来一双苍白的手,竟已化作了紫蓝之色,一张脸也同时隐隐青气涌现,显然是中毒的象征。
马小雄吃了一惊,叫道:“婆婆——”
恶婆婆摇了摇头,声音有点嘶哑,道: “别大惊小怪,老身也是个用毒的大行家,这点徵末技俩,还难不倒我!”
嘴里这样说,佝偻瘦小的身躯却是不由自主地颤动。
恶婆婆颤声道:“姓麦的好阴险,竟在那断手断足之上悄悄下了极厉害的毒药……我一时不察,着了他的道儿……
照我推算……敌人很快又会卷土重来……你不要害怕,尽管躲在我背后便……便是……”
说到这里,竟是牙关打颤,显见剧毒霸道之极,痛苦难当。
马小雄摇摇头,道:“我不躲!要是敌人再回来,大不了跟他们拼个同归于尽!”
恶婆婆怒道:“老婆子跟你非亲非故,又用毒物加害于你,用不着跟我这种老虔婆讲……
义气。”
马小雄道: “正因为你在我身上下了蛊毒,要是你死在这里,我也决计活不下去,与其半死不活等待毒发身亡,不如并肩子上跟敌人再拼到底,更是痛快!”
恶婆婆冷哼一声:“老婆子纵横天下数十载,你这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又有什么资格和我并肩子上,去跟敌人拼命?”
说到这里,已瞧见天农帮那艘大船,果然去而复返。在夜色之中,只见一道白影站在船首,恶婆婆道:“凭麦老七的本领和胆色,绝对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背后究竟有谁撑腰指使,你不妨瞧个清楚了。”
大船渐渐接近,两船尚未靠拢,站在船首的白衣人已飞掠而至。其时,两船相距尚有三四丈左右,只见他身形潇洒,轻功造诣非比寻常。
马小雄心中一动,忖道:“此人素未谋面,但不知怎的,却又身形似曾相识。”
只见来者是一名白衣文士,但背负长剑,似是文武双全之辈,他甫登甲板,便瞧着插在天农帮帮众胸口上的大刀,叹道:“甫自黄鹤楼头一别,到如今却是见刀不见人,宁不使人望而兴叹!”
马小雄倏地省悟,难怪这人的身影十分面熟,原来正是昨天与曲鸿山苦战后,自黄鹤楼头冲霄而去的池振宇。
恶婆婆却在这时闭起眼睛,似是正在运功抗毒,马小雄暗叫糟糕,心想:“大恶人已倾巢而出登船索命,恶婆婆却还在打坐运功,一旦敌人冲杀过来,危巢之下焉有完卵?”
想念及此,暗自痛恨武功平凡,恐怕连卵也不如。
恶婆婆似是闭着眼睛也能看穿他的心意,忽然道: “只要今天老虔婆不死,将来定必教你一身上乘武学,不再给人欺负。”
马小雄道:“只要今天我不死,将来定必练就一身惊人武功,专门欺负那些欺负弱小的坏人。”
似是答应了恶婆婆,但言词间却并没有肯定会跟恶婆婆习武。恶婆婆听了,脸上拂然不悦,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最少已有二十余人登上这一艘船,马小雄心中讷闷,忖道:“咱们这一艘船也很大,怎么来来去去,似乎就只有我和恶婆婆二人,连船家也没瞧见一个?”
忽听池振宇在船舱外淡淡一笑,道:“端木长老,晚辈洞庭小池专程来拜访您老人家啦,恳请出来相见。”
恶婆婆也淡淡一笑,道:“洞庭老白鹤池铁翁生下了你这样一个好儿子,当真是门楣光大,连列祖列宗也沾上不少光彩。”
池振宇对恶婆婆的冷嘲热讽,毫不动容,仍是面露笑容,道:“晚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有冒犯之处,还望端木长老原宥。”
恶婆婆不再假以辞色,厉声喝道:“无耻小人,自己不敢下手,却逼胁天农帮麦老七向老身施毒,算什么英雄好汉!”
池振宇道: “端木长老用毒本领,天下无出其右,但你怎样也想不到,区区天农帮一个麦田海,竟敢在您老人家面前班门弄斧,以致阴沟里翻船,唉,此事传扬开去,宁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不如这样吧,咱们做一个交易,只要你把金鼎交出,我便立时给你解药,然后把这里所有人统统杀光,不留半个活口,岂非两全其美哉!”
马小雄听了,怒火陡升,正待破口大骂,恶婆婆却抢先开口说道:“如此甚好,只要你先把身边的人杀绝,我也立时把这小子一掌震毙,那时候,咱们再公平交易,你说怎样?”
池振宇默然半晌,道:“很好!但我身边的人太多,杀将起来颇费时候,还是不如由你那一边杀起,先杀了这小子,然后再作道理!”
恶婆婆道:“就此一言为定。”
倏地一掌怒击出去。
恶婆婆这一掌威力无俦,要是击在马小雄头顶之上,便是戴上钢盔也保不住脑袋内的脑浆脑汁。
但恶婆婆这一掌,并非击向马小雄,而是重重击向船舱左侧,她掌力惊人,一掌劈出,船舱木材有如纸糊一般应声碎袭,在舱外甲板两条大汉,同时胸腹中掌,惨呼跌入江中。
池振宇嘿嘿一笑,道:“端木长老,这可是你食言在先,可怪不得晚辈无礼!”一声令下,跟随着他而来的帮众,纷纷向恶婆婆展开绝不留情的袭击,也有两三名汉子,冲入船舱之中,不由分说便刀斧齐飞,恶狠狠地向马小雄劈将下来。
论武功,马小雄无论在招式和力气两方面,都不足以抵御这些亡命之徒,但他人小身形灵活,虽然打不过对方,却大可溜之大吉,刀斧还没劈在他身上,人已穿过破烂掉的船舱,爬上船桅之上。
池振宇冷冷一笑,喝道:“把舱桅砍了,看这小猴儿能否爬上云端里去!”立刻有一名赤着上身的巨汉,手持大斧,使尽全身惊人力气,挥斧直砍船桅。
但他才砍了一斧,猛地里但觉背心一凉,再看看毛茸茸的胸口,竟然暴伸出一件物事,再定睛一瞧,更是眼珠怒凸魂飞魄散,原来竟是一支血淋淋有如鸟爪似的人手!
在巨汉背后施以雷霆般致命一爪的,正是“恶婆婆”端木灭,她冷冷道:“以大欺小,枉自身高八尺威武如神!”
巨汉惊怒交集,双手高高举起大斧,但恶婆婆血淋淋的手甫抽离他的身体,人已气绝毙命。
恶婆婆平时的模样,已是十分可怖有如鬼魅,此刻满手血腥,面容惨绿,看来更是三分不像是人,七分似是厉鬼。
此时,江上一轮明月,竟是皎洁非常,若非船上连场厮杀,倒是充满诗情画意。
但战幔一掀开,瞬间格杀数人,但池振字毫不着急,任由手下帮众与之周旋,更索性在船边坐了下来,神情悠闲得似是正在吟风弄月。
恶婆婆武功虽高,但一来身中剧毒,二来以寡敌众,在连杀八九名敌人之后,气势已大不如前,更闻咻咻喘气之声,额上更是冷汗如浆。她久历江湖风险,像眼前这等阴险形势,竟是前所未有。
池振宇仰首观望皎洁明月,蓦地朗吟: “东南形势,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荣。烟柳画桥,风帘翠莫,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献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这是宋朝大词人柳永传诵千古的“望海潮”,词名大赞杭州景物之丰盛豪奢。在当时,文人争相朗诵,成为风尚,但在柳永填这一首词百年后,却因词中“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之句,使金帝完颜亮读后怦然心动,那是出生于风沙大漠的人连做梦也梦想不出来的富丽奇景,结果,竟引致金兵大举南侵,造成连场浩劫,此乃后话掠过便算,暂且不提。
就在池振宇对月朗吟柳永这首“望海潮”之际,恶婆婆又杀了八九人,只见她浑身血污,谁也不晓得那是从什么人身上溅出来的鲜血。
池振宇吟咏方罢,缓缓地站直了身子,说道:“端木长老,实不相瞒,你身中之毒,乃蜀中唐门三大奇毒之一,本来,唐门下毒秘方,除却唐门嫡传子弟之外,外人是万难懂得使用的,但唐老夫人是晚辈的干妈,她老人家一时高兴,便给我这个干儿子弄一点点来傍身。
可惜的是:虽有下毒的药物与法子,但说到解药嘛,就连我身上也找不出一点点儿出来……
再说,这一门毒药,名字唤作“静心三日散”,意思是说,凡是中了这种毒的人,要是心平气和,宁静地躺卧休息,也许还有三日可活,但像前辈这副样子,在中毒之后仍然妄动真气,胡乱拼命杀人,后果怎样,那可难说得很了。”
恶婆婆的脸色,在月光映照下,已全然不像是一张属于人的脸竟似是有千虫万蚓,在这张可怕的脸皮底下蠕蠕钻动,简直比鬼的脸孔还更恐怖。
她在中毒后连续杀了十余人,元气大伤,连站在甲板上也身子摇幌不定。池振宇拔出长剑,道: “听说你的饮血刀是苗王喀布千巴所赠,乃苗疆三大名刀之一,今晚正好让晚辈见识见识。”
恶婆婆道:“去岁腊月,老婆子赌瘾发作,已把饮血刀在赌桌上输掉。”
马小雄在船桅上听了,心中大奇:“又有谁敢连恶婆婆的刀也赢掉?”再累心一想,又自忖道:“兵不厌诈,恶婆婆的话,不可当真。”
但池振宇却在这时候一本正经地说道:“原来江湖传闻千真万确,既然前辈并无合用的兵刃,咱们大可以在拳脚功夫上比个高低。”
语毕,把长剑轻轻一掷,剑如流星,直向船桅上疾射过去,不偏不倚,恰好在马小雄咽喉前两寸插入船桅,剑锋更透桅而过,直至柄没。
马小雄胆子再大,也不禁为之面色骤变。他没有给惊吓得松手直坠甲板,已算是难能可贵,定力过人。
恶婆婆闷哼一声,道:“你不杀他,是要留个后着,万一有什么闪失,也可以用这小子作为人质。我劝你早早死了这条心,这小子跟我老人家毫无渊源,你便是把他千刀万剐送往鼎里煎炸,老身也不会眉头稍皱!”
马小雄听了,并非心中一凉,反而不住的在点头,喃喃道:“这话绝对不假。”
此时,池振宇已渐渐逼近恶婆婆。若在平时,谁也不敢小觑这老妪的一身惊人艺业,但她中毒已深,更在中毒之后拼命厮杀,元气大伤,眼前的“恶婆婆”端木灭,已不可跟平时同日而语。
在月色映照之下,只见池振宇不知何时,双手都已戴上了磷光闪闪的手套,马小雄瞧不出这是什么法宝。恶婆婆却冷笑——声:“两个月前‘毒手无相’严百珍在雏凤坡身中七十二箭惨死,原来又是你干的好事。”
池振宇道:“严毒手不听宰相命令行事,本该凌迟千刀惨死,我给他一个爽快的了断,他泉下有知,感激我还来不及!”
恶婆婆冷笑道:“仗恃着戴上‘无相万毒手套’,竟然斗胆跟我这个老毒物比拼掌力,倒算是妙想——”
下面两个字还没说出,池振宇已轰声暴喝,一掌扑杀过来。
别看池振宇一身文士打扮,看来温文尔雅,他这一掌击扑之势,却是内力刚猛,无与伦比。恶婆婆咳嗽一声,左手一扬,反手便向他右肘勾去。
两人一动上手,双方的势于同样快捷,招数更是狠辣已极,无论是谁,只要给对方一招击中,势必筋骨寸寸断裂,纵然不当场立毙,最少也身受重伤。
马小雄在船桅上俯视观战,只见两大高手身形翻飞,险招层出不穷,不禁越看越是心惊。
恶婆婆中了唐门剧毒,内力大打折扣,接战之初,尚能稳守门户,甚至偶施突袭反击,但三五十招之后,毒力发作更是厉害,渐渐力不从心,已陷强弩之末的险境。
池振宇成竹在胸,也不着急,他很清楚眼前的局势,恶婆婆已再无反击之力,时间拖得越长久,要把这个恶婆婆收拾下来,也就越容易。
环顾四周,自己带来的一群精壮杀手,固然都已在恶婆婆手下死伤过半,但对方更是势孤力弱,除了恶婆婆之外,就只有一个逃命逃上桅杆上的少年,由是观之,己方可说是稳操胜卷,既是胜卷在握,又何必急在一时冒险进攻?
蓦地,一人跄踉地自船尾那边走了过来,人未至浑浊的咳声首先响起,一名七尺大汉伸手推他,同时喝道:“老不死船家,要命的快滚回去!”
这大汉天生神力,能以双臂之力把两条大水牛自相反方向拖行数十步,这一推之下,那人若不给他推入江中,已算徼天之幸。
可是,那人给他这么一推,竟是纹风不动,反而眯着笑道:“老汉今年八十五岁,你怎么像是妞儿一般碍手碍脚?”
大汉一怔,再望清楚那人。
那人自称八十五岁,看来半点不假。只见他瘦骨嶙峋,门牙只剩下两颗,须发稀疏而银白,大概一阵江风吹过,也可以把他吹送到十丈开外。可是,大汉刚才在他胸口一推,竟似是晴蜓撼柱,毫无作用。
大汉不信邪,悍然运劲一拳再轰。那人“啊呀”一声,翻身便倒。
可是,大汉那一拳,根本还没有击中他,大汉一拳落空,心知不妙,忽觉胯下传来剧痛,俯身一看,登时三魂去二,七魄去五,原来竟有一根竹笺, 自尻丸要害直插而上,也不晓得这根竹笺究竟有几长,插得有几深,总而言之,但觉天昏地暗山崩海啸一齐发难,简直是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那个八十五岁的老船家连瞧也不瞧他一眼,只是浑浑浊浊地在咳嗽,又咕哝地说道:
“我在壮年时候,可从没对老人家下过一次重手……”
池振宇虽在酣战之中,但这老船家的一举一动,无不清清楚楚地落入眼中,不禁心中一凉,忖道:“想不到这条船的老船家,竟是深藏不露的一流高手。”
这时,恶婆婆已左右支绌,不出十招之内,必然会败阵下来,至于是死是活,更是全然操掌在池振宇之手。但这老船家忽然出现,形势怎样变化,却是十分难料。
只听见老船家惨笑一声,道:“这位大爷,你要杀人越货,老汉本是充耳不闻的,可是,你们这一伙好汉,倒像是来拆船似的,哟,可怜老汉活到这把年纪,除了这一条船之外,再也身无长物,要是连靠着吃饭的本钱也给各位砸掉,岂不是叫老汉活活饿死吗?”越往下说,越是神情凄怆,倒不像是故意做作出来。
池振宇心中有气,但在这关节上,却也不想节外生枝,忙道:“老人家所言甚是,总之,这条船上无论有什么损失,在下一律照价赔偿便是。”
老船家闻言大喜,道:“此话当真?”
池振宇道:“千金一诺,决不食言。”
老船家抚掌一笑,哈腰作揖,道:“既然如此,老汉在此谢过啦!”
说完,转身折回船尾那边,再也不理会船首甲板上的恶战。
船上突然出现一个神秘莫测的老汉,而且显然身怀上乘武功,纵使并非恶婆婆同路人,对池振宇来说还是一件不妙的事,当下改变主意,决定早早收拾了恶婆婆再说。恶婆婆何尝不晓得情况凶险,那个老船家,别人不知道他的来历,但她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她知道,只要自己肯说出一句话,这老船家定必全力赶来相救,可是,那一句话,她若肯说出口,早已在三十年前说了,到了如今,她更是不愿意说出来。
眼看池振宇立时就要把恶婆婆制服,孰料恶婆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轮硬拼抵挡不住,竟在濒临战败边缘,招数尽改,使的全是阴柔路子,与先前刚狠的功夫截然不同。
只见恶婆婆掌势一变,使出了天山玉女派的“雪花绵掌”,掌势一展,宛如雪花漫天飞舞,左旋右转,后势接前势,小圈接大圈,势道绵绵不绝。
要是池振宇不顾一切,全力狂袭过去,以恶婆婆此际所胜余下来的功力,纵使采取阴柔武功路数,能否抵挡得住,恐怕还是大有疑问之事。
但恶婆婆是用毒的大行家,池振宇毕竟有顾虑。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决不敢大开大合加以强攻,这情况就好比渔夫在海里摸鱼,一旦遇上鳍上有毒刺的鱼类,势必小心奕奕行事,便是捉了回来放在砧板上用刀宰之,也不敢稍为粗心大意的道理一模一样。
这一来,两人又再陷入胶着的战况,马小雄越看越奇,心想: “老太婆果非易与之辈,但她遇上武当的老牛鼻子,却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他对端木灭与何五冲之间的奇妙关系毫不知情,只能作出此种“想当然”,的猜想。
恶婆婆掌劲似紧若招式似展未展,形神虚无缥渺,竟然深得“雪花绵掌”精髓,便是天山玉女派掌门“寒冰仙子”
于缎梅亲自出手,也不外如是。
池振宇越战越是心头焦躁,想:“这老怪物只剩下一两成功力,要是今夜不能把她拿下,定必成为日后祸胎。”
七老八十之人,居然也会是个“胎”,可见在池振宇心中,端木灭确然是要厉害的人物。
池振宇渐渐急于冒进,若在平时,必然是错误之着,但恶婆婆早已元气大伤,这一路“雪花绵掌”虽然另有一套,也只能拖延些许时候,时间一长,不等池振宇大举以发难,她也已精力耗尽,任由宰割。
池振宇掌劲陡增, “雪花绵掌”再也起不了作用,眼看不出三招便得败倒下去。
在这数招之间,可说是两人胜负存亡重大关键。池振宇虽已占尽上风,但天下事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这数招的拼搏,他倒是全神贯注,丝毫不敢松懈。
果然,到了第三招,池振宇已一掌击入恶婆婆空门,掌势凶狠绝伦疾劈她的左颊。只要这一掌击实,恶婆婆不死也得重伤。
可是,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池振宇突觉右膝一凉,仅在电光石火之间,全身内劲消失殆尽,那必胜必杀恶婆婆的一掌,竟然尚差一寸便难以为继,手掌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回头一看,只瞧见那个原本爬上船桅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窜了下来,更手执一柄大刀,瞪大眼睛直瞧着自己。
再看看自己的右腿,竟已给少年一刀齐膝砍断,而那一柄刀,更赫然是已被放下剧毒,原本属于“忠义刀王”曲鸿山的大刀。
池振宇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身经百战,什么样的大风浪没见识过,到了今天,竟然给一个武功平平无奇的黄口小儿,用“忠义刀王”曲鸿山的大刀,一刀砍掉了右腿!
这个少年,自然正是马小雄。
本来,以马小雄的武功,怎么说也伤不了池振宇。但池振宇正在全神贯注对付端木灭,也全然没提防马小雄已悄悄地自船桅上滑落下来,更把插在天农帮帮众胸口上的一把大刀抽出,出其不意地把自己的右脚齐膝砍了下来。
更可怕的,是虽然右腿已被齐膝一刀砍掉,但伤口竟然并不疼痛,可见刀上之毒,在沾血之后更是猛烈无比。
若非如此,池振宇就算负伤逃走,临走前也必定杀了马小雄再说,但在剧毒缠身之下,他为求及早取解药保命,已无暇报仇雪恨,只得强忍着咬紧牙关,先行登回自己那艘船再说。
但他才登上另一艘船,背项间已响起了一个老人浑浊咳嗽声,回头一望,正是那个老船家。
老船家不由分说, “吐”的一声,竟把一口浓痰喷在他脸上,冷冷道:“你们把老汉的船捣毁得不似船形还没赔偿便想一走了之吗?”
池振宇重伤兼中剧毒,更是不敢争拗,只得道:“舱中有黄金百两,便当作是赔偿吧!”
老船家道:“快拿来,少了一两,把你另一条腿也砍了!”
池振宇强忍怒气,果然从舱中取出一袋黄金,老船家嘿嘿一笑,自布袋中取出一锭金子,道:“老汉这锭金子,向你买唐门的解药,快拿来!”
池振宇迟疑半晌,自怀中取了一个白玉瓶子。
老船家把药瓶塞盖拔起,放在鼻端闻了片刻,道:“总算你不敢在老汉面前耍花样,但你不是说过,根本没有唐门的解药吗?”
池振宇道:“恶婆婆是我的对头人,我自然不会跟她讲老实话。”
老船家怒道:“你这样说,分明是欺负我的翠荷妹子!”
一怒之下,又是一口浓痰喷了过去,但这一次池振宇早有防范,头一侧,堪堪闪开,岂料也就是这么侧一侧脑袋,老船家的左掌已顺势怒抽过来, “叭”一声响,直把他打得门牙飞脱,整个人仆跌在甲板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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