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城霞彩集天台,万树雄风吹径开。绕寺白云僧拾得,迎门法雨润双廻。钟声夜半消尘虑,佛语灯前识辨才。此日桃源重入梦,仙鬟应劝昔年杯。”
此诗系写华清寺的实景和轶事。
华清寺建筑在天台山桃源谷上。
桃源谷,环峰千寻,去天一幄,泉飞天际,瀑落云中;到处修篁老干,瑶草琪花;尤其由天飞泻而下的两条清涧,回转寺前,淙淙流出谷外,景致绮丽,举世无匹。
华清寺的和尚,待人和善,均练有一身武功,尤其掌门人超然大师,更是武林的耆老。
因该地景物清丽,加以寺中僧俗有道,及有阮肇与刘晨在桃源谷遇仙,在山中作了仙婿的风流轶事,每逢郊游季节,由各地赶来的佛门信士,以及寻幽探胜的骚人墨客,猎艳逐景的纨绔子弟,在入谷的峡道上,摩肩接踵,络绎不绝,热闹非常。
冬去春来,郊游季节又降临人间。
然而,出入桃源谷的峡道上,今年却完全变了,变得令人毛骨悚然——
阴风惨惨,雾霭沉沉,腐尸纵横,臭气盈溢,弥漫着无边的恐怖,无限的肃杀!
峡道上,立着一通高可及人,大书“游人止步”的石碑。
入峡道口十余步,新建一道高约一丈的石墙,墙上横书“越墙者死”四个斗样大字,字体苍劲,仿若行龙走蛇。
这突兀之变,震骇了大江南北的进香信士,敬而远之;骚人墨客,裹足不前;纨绔子弟,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于是,桃源谷成了一个谜,一个令人无法猜测的谜。
峡道中的石碑和石墙,是谁所建立?究竟是些什么人?被谁所毙?
是华清寺的和尚之杰作么?
不可能!超然大师乃有道高僧,绝不会作这等神人共愤的勾当,震骇宇寰的惨事。
那么,是谁呢?
莫非谷中另有人在?那人是何用心?
华清寺的数十和尚是否仍在寺中?
他们都是有道高僧,并有一定本领,岂肯任人在此做出如此违背常理之事?
于是,许多好奇探险的江湖侠客,相继前来,怀着重重的疑云,激愤的心情,入峡口,越石墙,探求谷中的究竟。
然而,那些越墙的侠客,一个个均如石沉大海,一去不回,更增加了桃源谷的神秘和恐怖了。
于是,武林中的大小三十余个门派,都对此事极为重视,并意识到桃源谷之突变,必然会使武林带来一场浩劫;但彼此都为名利恩怨,无时不在勾心斗角,你想我死,我咒你亡,无法结盟起来,入谷消灭浩劫的导火线,都采取事不关己,抱持观望的态度,保存自己实力,以应巨变。
然而,世间的事,往往不由入主张,他们虽采我不犯人,人不犯我态度。但,你不犯人,人却不一定不犯你。
斯时,武林中大小三十余个门派,忽然接了一封没有头尾的信帖,信中之意是要各门派于三个月之内,将一名身怀武功,十六岁至十八岁的少女,送来桃源谷,如该派没有女子弟者,必须另谋他法,或掠或请,一概不究,否则,定遭惨酷的后果。
字里行间,处处暴露出无限的骄狂!
这发帖人,当真胆大妄为,居然敢向各门派如此无理地取闹,何异向全武林挑战?
当今武林中,白道方面:有执武林牛耳的少林,以剑扬威的武当和华山,内功称著的五台,掌法盖世的峨嵋,轻功夺人的昆仑。黑道方面:有高手如云,势达天下的乾坤帮,诡谲奸诈的茅山教,歹毒残酷的地狱门。任何一派,都非好惹,难与相与,就是各小派,也有极为棘手的人物。
但,那发帖的人,竟目中无人,一律发出命令式的信件。
各派接帖后,尽管各有自忖,不予遵办,却也不敢大意,而是日夜提防,弄得惴惴不安。
花开花落,三个月的限期,转眼即过,而各门派竟未送去半个少女。
发帖人既敢大言不逊,各派又居然抗命不理,发信人自必有所表示,当然,各派也预先料到。
三个月限期一过,武林中的气氛,骤然沉郁起来,江湖道上,看不见各派子弟的行踪,但也听不到有关桃源谷的消息,正如暴风雨前的静止。
半个月过去了,武林中竟然静于止水;二十天过去了,江湖仍然无点惊人的消息。各门各派枕戈待旦。
渐渐地,有些沉不住气了,便派人四出打听。
遽然,一个慑人心魄的消息传来——
少林寺三长老出尘大师、出俗大师、出凡大师,及二十余个二三代子弟,突然之间,口吐黑血,暴毙金刚殿中!
接着,如此惊心动魄的消息,连续发生一一
武当掌门人的师弟太乙道人,及十八位派中高手,在一个风雨之夜,突然身首异处,死状惨不忍睹。
乾坤帮开封堂,堂主黑煞神及堂下六十余人,一夜之间,尽数被人击毙!
石家堡被焚,堡主失踪。
风火寨也全部被毁,寨主被砍掉一条左臂后,施计诈死,捡回一条残余的生命;他是见过凶手的唯一活人。
据他说:因凶手身手太快,来去如风,无法看清凶手面目,只隐约看见那人身材不高,究竟是男是女,他也不能分辨出来。
这消息当真震慑人心,要知,少林三老,武当太乙道,乾坤帮堂主黑煞神,石家堡主,风火寨主,哪一个不是名噪江湖数十年,一等一的好手?竟然毫无还手之力,而死于非命,那人功力之高,真令人瞠目了。
各派遭劫后,除尸体纵横,腥气四溢,一片惨景外,并未留下任何痕迹,也没有半句留言。
虽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没有半句留言,但各派也心里明白,凶手是桃源谷的发帖人,他们之突然遭劫,是因违抗了他的命令,未将一个身怀武功、十六岁至十八岁的少女送往桃源谷。
此事发生后,遭劫的各派,自然惊惧万分,未遭劫的各派,更是日夜惴惴不安。
一个月后,突然接了一封与前帖相同的函件,并限各门派于两个月内,各将一名身怀武功,十六岁至十八岁的少女,送入桃源谷,违者,必遭满门杀劫之祸。
此帖,言词更加骄狂,充分流露出使人惊心动魄的戾气。
各派收帖后,自恃实力雄厚者,如少林、武当、乾坤,及远在西北的昆仑、终南、华山、峨嵋等大派,仍是相应不理。
但那些力单势弱的小派,可不敢再抗命了。
于是,派中有合乎信帖中条件的少女,即含泪割爱,遵命送往桃源谷;派中没有女弟子者,或有,而不合乎信中条件者,即四出找寻,有的出重金召请,有的抢劫掳掠,弄得整个武林,翻天倒海,动荡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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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荡山有个小派,名为“太极”,创派迄今,已有八十多年了,派中武功,不在各大派之下,武林中也颇有声望。
惟人数却始终繁盛不起来,至今,仍只有老少一十一人。
十一人中,与掌门人平辈的,竟占了九人,江湖上称九人为“太极九鼎”。只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及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是太极派的后代。
这天,“太极九鼎”齐集议事厅中。
掌门人太极尊者,表情严肃,双目微闭,不言不动。
老二、老四、老五,都面容愁戚,不时发出颓唐悲伤的叹息。
老三、老六、老八、老九,却满面怒容,目光如火,不时发出一声冷笑和冷哼。
这种气氛,显然面临一场悲愤之事。
年约四旬的老九,忽然猛力一拍桌子,坚硬的红木桌,“啪”的一声,应掌掉落一角。
他鼻哼一声,对掌门太极尊者道:“掌门师兄,我已考虑过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君儿送入虎口。”
老三站起接道:“对!了不起与他一拼,即使人亡派散,又何足惜!”
太极尊者仍是表情严肃,不言不语。
老二长喝一声,喟然道:“豪儿和君儿,由我们扶养长大,谁又舍得将她送入虎口?可是,如据少林、武当、乾坤几派的遭劫情形看,就拼了我们九条老命,也不济于事,再说……”
老九怒道:“二哥不必再说了,只要我老九不死,谁也别想将君儿送走!”
话毕,双目凌芒暴射,大有谁要反对,就与谁拼之势。
老二又叹了一声,摆手道:“九弟,请冷静些,今日之局,若将君儿送去,可救我们十人之危,再说,信中并未言明要人的作用,将来也许可以回来……”
老九道:“发信人虽未言明要那么多少女作何用处,但我们也可以猜想到,发帖之人必然是一个老魔头,他一定要练一种绝技,须要少女的童贞相助,如将君儿送去,被他采去童贞,试问,还能回来么?”
老五一听道:“你说的虽不无理由,但我们也不能不顾我们十人的性命,及祖师创派之艰辛。”
顿了顿,续道:“我们九人死不足惜,却不能让豪儿也跟着我们死去啊!”
老三一听“豪儿”二字,顿时瘫软下来,半晌才道:“我们可以将豪儿藏起来。”
老九道:“豪儿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若我们被人击毙,他能坐视么?”
老四猛然一拍大腿,道:“我不管,君儿是我拾回来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沦入魔掌。”
此话一落,除太极尊者外,八人都泪如涌泉,沉默不语。
太极尊者突然双目睁开,庄肃地道:“你们不用再争,我自有主张。”
八人同时向太极尊者看去。
老二道:“师兄有何高见?”
太极尊者不答老二的话,转对老九道:“九弟,你去叫君儿收拾行装,即时前往桃源谷。”
老九浑身一震,暴怒道:“你要将君儿送入虎口?”
太极尊者冷然道:“我不是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而是凭我们九鼎能耐,实非人家敌手,为要延续本派,必须牺牲君儿……”
老二频频点头道:“师兄此等决断,其实明智。”
老九暴怒道:“明智个屁,你们都是怕死之徒!”
他嘿嘿笑了数声,继续说道:“我刚才说过,只要我老九不死,谁也别想将君儿送走!”话毕,拂袖退出议事厅。
当他刚转身欲走之时,里面突然扑出一个少女。只见她冰雪为肌,芙蓉为面,眉如青山,目如秋水,仙姿玉质,芳龄十六七,宛若月宫嫦娥。
她“噗”的跪在老九跟前,泪痕满面,悲痛欲绝地道:“九师叔,师父和二师叔的话不错,你就让我去吧?”
老九双目一瞪,怔怔望着少女,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时,里面又出来一个少年。只见他双眉如剑,两目如星,鼻如悬胆,玉面朱唇;又见他剑眉紧蹙,脸罩愁云,一见即知,他内心深处,有着极为不顺意的事,却仍有一种萧洒脱俗、英风夺人的气质!
他出至厅中,向九鼎和少女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地跪在太极尊者身前,道:“师父,可否让豪儿说几句话?”
太极尊者冷然道:“你有什么话?说吧!”
“豪儿秉承教诲,度人于侠义之心,路见不平,拔剑相助;为友难,赴汤蹈火,虽死留名。”
顿了顿,续道:“君师妹乃本派之一员,岂能将她送入虎口?师父,你老常说,大丈夫应有豪气干云的气概,何以今日,竟为一魔头所慑?”
老九不待太极尊者回答,抢先说道:“对!大丈夫应有豪气干云的气概,死,何足惧,惧者,畏首畏尾,苟且偷安的心理!”
太极尊者陡然脸一沉,站了起来,庄严万分地道:“我意已决,谁都不能违抗。”
低首对少女喝道:“君儿,快回房收拾行装,立即启程!”
王丽君擦了一把泪,站立起来,向里走去。
老九勃然大怒,喝道;“站住!”上前一把抓住王丽君的玉臂,道:“走!跟九师叔走!”
太极尊者冷笑道:“老九你疯了?”
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块雕着“太极”两个字的玉牌,高高举起,继道:“老九,快向祖师牌认罪!”
老九一见玉牌,立即瘫软下来,悲叹一声,松开紧握王丽君玉臂的手,双膝跪下,道:“祖师在上,请恕四代弟子陆文龙不肖,不能遵从无理之命!”
话毕,运掌劈向自己的天灵盖,“啪”的一声,顿时,鲜血四喷,脑浆外溢,惨死当场!
厅中十人,乍听陆文龙话意,只以为他要叛派,与其师兄决一死战。
王丽君被吓得嗦嗦发抖!
田志豪悲痛欲绝!
九鼎中的八人,全部蓄劲双掌,准备一举将陆文龙制倒!
谁知道,陆文龙竟会以自绝来反抗太极尊者的主张。
十人见状都不由一愕,欲上前阻止,却均已来不及了。
王丽君惊叫了一声,“噗”地跪下,抱着陆文龙筋脉犹在抽缩的身子,放声大哭!
田志豪也随着跪下,但他并没哭,也没有流泪,只是俊脸苍白,默然不语。
老三猛然一顿脚,喟然道:“唉!你这又何苦?”
太极尊者将祖师牌收回怀中,摇了摇头,悲叹一声,道:“君儿不要哭了,起来听我说。”
王丽君一面擦泪,一面站起,道:“师父有何吩咐?”
太极尊者道:“我做事也许太任性了一点,这事由你自己决定,你若有舍生救本派的精神,愿去就去,否则,我们就准备于他一拼……”
王丽君不待他师父把话说完,毅然道:“我去,我立刻就去。”
说着,急步进入屋内。
厅中九人同时暗叹一声,除田志豪外,都涔涔泪下。
太极尊者道:“豪儿去拿一壶酒来,敬你师妹一杯。”
田志豪说了一声“是”,大步向前走去。
当他取酒返回议事厅时,厅中只有陆文龙的尸体,八老均已不在。
他脑中一转,知道他师父和师叔已在门外等候,便急向大门走去。
果然,八人早在门外,分站在大门两侧,表情庄肃中透着悲戚,像八尊石像,不言也不动。
不一会,王丽君背着一个小包袱,碎步走了出来,跪在太极尊者身前,道:“君儿不能为你老人家尽孝了,今后,请你老人家多多保重。”
太极尊者弯身将她扶起,道:“好孩子,不要说这种话,为师的无能,对不起你,要你……小小年纪……来挽救本派,为师的苟且偷安,对不起……”
声泪俱下,哽噎说不下去。
“师父别难过,为本派尽忠,为师门消劫,乃孩儿分内之事,再说孩儿此去,也不一定就是有去无回。”
转过身来,欲向老二拜别。
老二一把将她扶住,道:“免!免!你情愿生入虎口,为本派消劫,这种精神,使二师叔感愧万分,哪能承受你的大礼?”
老三接道:“对,可怜的孩子,免了吧!”
此时的王丽君,并没有流泪,神情十分冷静,虽知此去,万死无生,却没有一点畏缩,反而声声安慰心感愧疚的八位师门长辈,当真是一个千古罕见的奇女子。
七位师叔感愧不肯承受她的大礼,但此一别,却成永诀,她是一个懂事的少女,哪肯失礼,她向七位师叔各拜了三拜。
王丽君再向田志豪拜别时,田志豪忙拦阻道:“师妹请免,快敬师父及各位师叔一杯酒吧,祝他们健康。”
说着,斟了半杯酒,递给王丽君,又给太极尊者斟了一杯。
王丽君惨然一笑,高举酒杯,道:“师父教养恩德,徒儿不能为报,敬此一杯酒,祝你老人家身体健康!”
话毕,仰首一次而尽。
太极尊者端着一杯酒,浑身微抖,泪如雨下,怔怔地看着即将永诀的爱徒,嘴唇翕动,好半晌,却仍说不出话,实在的,他能说些什么呢?
田志豪见情,内心感动异常,也悲痛万分,却没有露形于色。
当下,向他师父靠近了一步,道:“师父!君妹祝你老福体健康。”
太极尊者神情一震,仰着将怀中之酒喝尽,嘴唇又翕动着,却仍未说出一句话。
田志豪取过太极尊者手中的空杯,交给九鼎中的老二,并替老二和王丽君斟了一杯酒。
王丽君于七位师叔齐喝了一杯酒,秀脸上,立即抹上一层朝霞,这期间,除王丽君向各位师叔说了些祝福的话外,其他之人,都未出声。
生离死别,乃世情之最悲,离情别绪,早塞他们胸怀,尤其王丽君此去,是为太极派消劫,这种大气磅礴之举,殊不令人肃然起敬?太极九鼎还有何话可说?安慰她?勉励她?或是祝福呢?
好一会,太极尊者才道:“豪儿,你也敬你师妹一杯!”
声中颤抖,语气生硬,虽是短短一句,却像费了很大的劲。
田志豪将酒壶放在地上,道:“师妹已不能再喝,再喝必要醉了。”
走至王丽君身旁,取过她手中的酒杯,掷到地上,向八人深深一揖,道:“师父及各位师叔且回,让豪儿送师妹一程!”
王丽君忙道:“不必,不必,你在家伺候师父和师叔吧!”
太极尊者道:“你们师兄妹情深,就让他送你一程吧!”
王丽君不再坚持,即向八人一揖,与八位养育她一十七年的师父师叔诀别。
八人肃然而送,直至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雾霭之中。
忽然传来几声鹃啼一一
啼声幽怨、凄凉、悲惨、怅惘,随风飘荡,好像是说:“风萧萧兮,雨迷迷,巾帼女子一去兮,不回归!”
太极九鼎本已停止流泪,顿时,泪水又簌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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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丽君在前,田志豪在后,一步一回头。穿林,越涧,默默无语,真个是:千里送断肠,关山古道;回首青山似天杳,满怀离情凭何诉?付于落啼鸟。
斜阳一抹,苍山变成了金黄。
此时,二人已背离山区,踏入茫茫田野。
王丽君忽然回过身来,悲然道:“豪哥哥,你该回去吧!”
田志豪摇首道:“不要紧,我再送你一程。”
“自古道‘千里相送终须别’,何苦多跋涉?”
“师妹,我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必说了,你的心,我早已明白,俗谓‘世间无不散的筵席’,即使没有今日之事,我们能结为恩爱夫妻,数十年后,也有死别之时,你何必如此悲戚?”
“师妹,你听师父说过么?‘世间无难事,只怕心不坚’,我想,今天的事虽难,但如我们专心想法应付,也许可以挽回你的性命。”
王丽君惨然一笑道:“人之生死之定,你何必老想不开,回去吧!今后,希望你奋发苦练,使太极派抬起头来,雪洗太极派数十年来的奇耻大辱。”
“这是以后的事,走吧!让我多送你一程,也许我可以想出挽救你的办法。”
入夜时,二人到了乐清县城,找了一家客栈,宿了一夜。
次晨,王丽君又催促田志豪返山,但志豪坚持要将她送至天台山桃源谷外。
王丽君拗他不过,其实,她也不愿与志豪一别成永诀。
第三天,二人已到了天台山下白田屯,这时,发信人两个月的期限,只有明天一日的时间了,若明天二更前不进入桃源谷,事情恐怕又有变化了。
三天来,田志豪无时无刻不在挖心苦思,希望能想出一个救师妹的良策,然而,终告徒然。
二人投宿在一户樵家,这一夜,田志豪真是忧心如焚,焦急万分,一夜没有阖眼。
突然,一个灵念闯入他的脑海。天一亮,即至隔壁房中,将王丽君叫醒,兴奋地道:“君妹,快起来,我已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妙计。”
王丽君坐了起来,半信半疑,忧喜参半,道:“什么妙计?”
“由我代你入谷去。”
王丽君闻言,一点喜悦之情,顿时消逝无余,长叹一声,道:“由你代我入谷?真是胡说八道。”
“不是胡说八道,你静静地听我说。”
“别瞎说,那人要的是女子,你是男人,怎么能代我去?别丢了你的性命,还要连累师父和师叔。”
志豪道:“我去虽也难保性命,却不会连累师父和师叔,而且要比你去有利得多。”
王丽君不信地道:“利多安在?”
志豪神秘一笑道:“你听我说。”
接着,他将昨晚想出的妙计,悄悄地说了一遍。
王丽君听完他的妙计之后,不禁柳眉紧皱,连摇玉手,道:“不行!不行!那怎么可以?必会被他人识破的。”
“你毋须过虑,我会见机行事,即使被他识破也不会连累师门的,如能假他之手,把我们的仇帮杀个落花流水,我就是丧身在桃源谷中,也不算枉死。”
王丽君悲泪婆娑,低垂螓首,半晌才道:“可是,师父和师叔都看你比我重多了,由你替我入谷送死,叫我怎样见八位老人家?”
志豪正色道:“自古道,‘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是看其死的价值,我之入谷送死,不但可以挽救本派安全,还可以借人之手,诛戮我们的仇人,比你只替本派谋求安全有意义多了。”
顿了顿,续道:“乾坤帮与我们太极帮仇深似海,数十年来,无一日不在他们的欺侮凌辱之下,若凭我们太极派的力量,再过一百年,也无法报仇雪辱!”
“这……”
“以我一人之死,换取仇帮人的性命,且尚可挽救本派之安全,何乐而不为?何憾之有?你有什么不好见师父师叔的?”
他抚着王丽君的香肩,安慰她道:“好师妹,不必难过,我此去,虽不准备生返,但世间之事,往往令人难测,也许有奇迹出现……”
王丽君未等他把话说完,“哇”的一声,扑入志豪怀中,嚎哭起来。
志豪轻抚她的头发,不禁也落下泪来,半晌才道:“别哭了,以后,希望你好好地服侍各位老人家。”
王丽君哭得犹如泪人,抬起头来,道:“我一定听你的话!”
志豪点头道:“好!给我一套衣服。”
取了一套王丽君的衣服,返回自己的房中,将自己扮成一个女郎。
王丽君推门进来,见其模样,不禁又悲伤,又好笑,若非在此生离死别之际,必要调笑他一番。
田志豪道:“你看成么?”
王丽君惨然一笑,道:“让我替你修饰一下。”
经过王丽君的修饰,俨然成了一位绝色少女,若不留神细看,就是他师父和师叔也认不出了。遗憾的,双脚过大,无法穿着王丽君的小蛮靴。
在樵家用过早饭,志豪道:“我现在就走,你也该回去了!”
“不!我送你去。”
“不必了,黄昏前便可到达桃源谷,回山去紧!”
王丽君又扑入志豪怀中,痛哭起来。
“不要难过,快回去吧!”
田志豪长王丽君一岁,自小在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爱苗早已茁壮,在此生离死别的顷刻间,此等内心的感受,只有经验过的人,方可体会得到,实在的,任是铁石心肠的人,也难免不哭。
哭,能解决事情么?
自然不能,于是,田志豪忽地将心一横,于王丽君悲痛欲绝之时,点了她的睡穴,让她躺在床上,偿了樵家一锭十两重的白银,交待了几句,便悄悄地走了。
田志豪虽是书生体质,却有豪气干云之气概,走起路来,昂首阔步。此时,男扮女装,感到十分蹩扭,幸好山上人稀,无须多加做作。
桃源谷,他已来过一次,此来,可说是轻车路熟,旧地重游。
他于上次来时,乃是他九师叔文龙,带着他和师妹前来向超然大师拜寿,心情是何等愉快。
但此时,他九师叔已命归黄泉,他呢,也将要追踪他九师叔的后尘,心情又是何等悲怆!
黄昏时,他已到了出入桃源谷的峡谷前,面对着往日游人络绎,肩摩踵接,此时却阴气森森,惨雾弥漫的峡道,说不出心头滋味。
他怔怔地看着“游人止步”的石碑,可不禁心思如潮,暗道:“我就这样糊里糊涂的生,又糊里糊涂地死么!可惜我连父母之面都未见过,否则为为师门而死,也没有什么遗恨。”
念至于此,便又退了回来,向峡道口左侧走去。
他并非怕死而败阵退缩,而是时间尚早,因为他是个冒牌货,白天入谷,容易被人识破。
他在峡道口左侧三十丈处坐下,背靠一株树干,紧闭双眼,摒除杂念,静静地等待着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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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落,晚风起,夜暗乳鸦啼,一天又过去了。
田志豪睁开双目,已是漫天星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地向谷峡口走来。
在峡口前,略犹豫了一下,举步入谷。
擦着石碑而过,来到横堵峡口的石墙前,不为“入谷者死”斗大字样所吓,一纵身,跳上石墙。
陡然,一阵阴冷彻骨,而夹着腥臭的寒风刮来,使他不自主地打了一个战栗。
举目看去一一
天呀!哪里是峡道,简直是一条尸坑!
峡道中,有嶙峋的白骨,有腐烂的尸体,有新近断气的各路侠客,横三竖四,乱七八糟,弥漫着一种使人心颤胆悚的恐怖气氛。
人生之最怕,不外是死,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只皱了一皱眉头,即飘身下落,为峡道腥臭逼人,及恐慢行被人识破他是乔客,连忙施展轻功,向谷中飞驰。
进约十丈,突然一声佛号入耳!
他心头一震,即急煞势,循声看去——
陡见两个四旬和尚,自右侧峭壁的一个山洞中出来!
两个和尚一色灰布僧衣,手持拂尘,神情冷漠,目露杀机,一点也没有出家人的慈祥模样。
志豪向两僧细目一看,心头又是一震,不禁惊叫出一声:“啊!你们是……”
倏然,他记起他是冒牌货,忙将到口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心头迷惑,暗忖:“他们华清寺的和尚,躲在这涧中何干?啊!莫非发信人就是华清寺的掌门方丈超然大师?这些死尸,都是死在华清寺和尚的手下?”
他向两个对着他慢步走来的和尚,再一细看一下,暗忖:“不错,这两人确是华清寺的和尚,怪,华清寺掌门超然大师,乃是当代高僧,怎会做出这种事?而华清寺的和尚,虽然都有几手,却也无能击毙这许多人呀?唔,其中,也许有蹊跷。”
他心念及此,二僧已来至距他四步之处。
他仿照他师妹的动作,向二僧一福为礼,道:“大师有何指教?”
左边那僧冷冰冰地道:“阿弥陀佛,施主来自何门何派?”
志豪未料到,尚未摸清谷中底细时,第一句话,就是问他门派,这叫他怎么答呢?说是太极派,抑是乾坤帮呢?
若说太极派,将来揭穿自己是乔扮,不是白白送死?而尚要连累师门么?若说乾坤帮,如发信人要之目的,并非为采阴补阳,毋须暴露身份,想害乾坤帮,反益了乾坤帮,岂非弄巧而成拙么?
一时间,无法出言回答,怔怔地站在此地。
左边那僧催促道:“你为何不答贫僧之言?”
“你为何要问小女子门派?”
“今天就是限期的最后一天,连你只有十三个门派送人,那些抗命者,要给他们一个抗命的惩处,所以要你报上门派,以免贵派遭殃。”
“你们要那么多姑娘干吗?”
志豪欲将话岔开,混入谷中再作道理。
“并非我们所要。”
。
“不是你们要,是谁要?”
,
“入谷后你自会知道。”
“好!我就入谷去。”
话间,就欲前走。
“慢点,报下门派再去。”
他忽然记起他师妹在平时,每遇无可奈何的事时,便使出女孩子的看家本领一一撒娇赖皮。
当下,也就将他师妹的看家本领使了出来,嘴唇一噘,道:“你不告诉我要人者是谁,及作何用处,我也不告诉你我的门派。”
“何若不说明门派?贵派可要吃亏的。”
“哼!难道我不会告诉你们掌门人么?”举步就走!
“慢着!”
“怎么?”
“前面满是毒粉,你再进数步,势必中毒身亡!”
田志豪闻言一惊,急道:“前面有毒粉?”
“嗯!这些人都是自命不凡、中毒身亡的!”
“啊!这一处没有毒?”
说时,指了一指他走过的一段峡道。
“没有。”
“这段没有毒,为何这些人都死在这里?”
“他们是发觉中毒后,不敢再进,回身而逃,到了这里,即已毒发身亡。”
“我这里有避毒和解毒之药,你服下后,即可入谷。”
说着自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黄色丹丸,递于志豪,接着,又道:“我这粒药,只可避前段毒粉。”
“后段呢?”
“后段毒粉性质不同,到前面时,自有人现身赐药。”
志豪点了点头,暗忖:“原来这峡道中有数种不同的毒粉,难怪这些高手入谷不了!”
心念间,将黄色丹丸服下,向二僧一声谢,继续前进。
此时,他已不敢施展轻功了,一则唯恐冲过第二道布药之地,二则,恐人看出他的身法,识破他的出身门派。
他一面慢步前进,一面四下搜查,果然,行约十二三丈,峭壁洞中,又出来两名和尚,装扮和表情,均与前面二人一样,而也是华清寺的和尚。
二僧并肩而立,拦住志豪的进路。
志豪忙向二僧一福,道:“小女子听前面二位大师说,这一段所布的毒粉,毒性有异大,快给我一粒解毒丸,让我入谷拜见贵寺掌门人。”
二僧回声道:“施主将衣服脱下。”
志豪大骇,惊叫道:“什么?要我脱下衣服?”
左边那僧道:“这是本主人的规矩。”
“这是什么规矩?我是一个姑娘吧?”
“阿弥陀佛!出家人,四大皆空,施主毋须腼腆。”
这一说,志豪更加困难了,他怎么可以在人面前脱衣解带呢?
他又想以前方法,撒娇耍赖,蒙混过去,但此二僧,铁面无情,一点不为女色所动。
他想与二僧一拼,退走换他师妹而来,但入谷限期,仅有几个时辰,明天,这几个和尚,也许不在道中守候了,师妹前来,也无法入谷。
他又想不理二僧之阻挡,冲入谷去,但看那些死在道中之人,绝非恫吓之言,如中毒身亡,岂非死得毫无价值?
突然,心生恶念,暗忖:“避毒丹丸,一定在此二僧身上,我何不将之制倒,取出一粒丹丸服下,不是可以顺利入谷么?”
心念一落,猛一挫腰,双掌同出,发出二道颇有分量的劲风,向二僧呼啸卷去。
二僧左右一分,同时喝道:“你这姑娘是哪一个门派的,居然敢在此撒野?”
志豪一招落空,急忙欺身而进,掌脚齐施,毫无章法地,向左边一僧攻去。
那僧低喧一声佛号,不退反进,一翻手,正好扣住志豪腕脉。
这一下,可糟了,不但未将二僧制倒,及被对方所制。
本来志豪已非二僧对手,加上他在攻击之时,又不敢使用太极招式,同时他又未学得其他门派招式,只乱攻乱打,不免破绽百出,故一招,就被人扣住腕脉。
那僧冷笑道:“施主为何这等性烈?”
志豪嘴一撅,嗔道:“你们死不要脸,要人家脱衣服嘛!”
“这是本主的命令,贫僧不敢违抗。”
“你们主是谁?快给我避毒丹丸,让我去问他。”
神态话间,足有八成少女的模样。
但那僧却不为志豪的假扮所惑,表情依然冷若冰霜,干笑道:“你脱下衣服,入谷一看便知是谁。”
“不行,我不能脱衣服。”
“不脱不行!”
说着,动手解志豪的衣扣。
志豪大惊,急忙挣扎,可怜他腕脉被制,无法运动,挣扎不脱,眼见纽扣一个一个被解,急得他汗如雨落。
天不如愿,一片孝义之心,未曾到达谷中,竟化成东流,当真可悲可叹!
那僧陡然怒吼一声,扣志豪腕脉的手同时一抖,冷笑道:“你是什么人?”
右边的和尚见情有异,忙走上前来,道;“什么事?”
扣志豪腕脉的那僧道:“他不是女人,是男扮女装。”
右边和尚向志豪上下扫了一眼,道:“你真是胆大包天,你是何派遣来的?来此何干?”
志豪被那僧扣着腕脉,猛然一抖之下,顿时,浑身酸麻,几乎瘫痪倒下。
事到如此,预定的计策,已难施行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脑筋倏然一转,暗道:“我来此,是为了施计拯救师门,以及借他人之手而报仇,就此将我的计策施行,不是一样么?”
当下,将女孩的神情做作,一扫而尽,胸膛一挺,冷笑道:“既然你们查出我是乔装,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扣他腕脉的那僧道;“你说得倒轻易。”
“求生难,求死有何不易?”
志豪之说这等硬气的话,是知非死不可,便以言词激撞对方查问他的来意,好虚构给他们听。
果然,二僧中了志豪的计,扣他腕脉的那僧,冷笑了数声,道:“我要你老实说出来意后,再好好地超度你。”
“恐怕不会如你们的愿!”
“我不相信你能不说。”
“不说就不说,大不了一死!”话毕,将双目紧闭。
那僧扣着志豪腕脉的手,猛一加劲,顿时,一股炙热的气流,袭入志豪的体内,仿若千百只蚂蚁啃他的内腑。
他努力忍耐着,任汗水下落……
那僧低喧一声佛号,道:“有种!再尝尝分筋错骨之味吧!”
说着,再加劲力!
志豪忽然呻吟起来,道:“大师快松手,我说,我告诉你们好了!”
那僧闻言,将手放松,道:“说吧!不许有半句虚言。”
顿了顿,继道:“你是何派的子弟?”
志豪深吸了一口气,道:“乾坤帮!”神态语气,充满刚强与傲慢。
二僧同声惊道:“乾坤帮?”
“怕了么?若知厉害,就快放在下回帮。”
扣志豪腕脉那僧,突然脸色一沉,道:“笑话,我且问你,是谁遣你来的?”
“自然是本帮帮主。”
“来此何干?”
“探查谷中情形。”
“哼!”二僧同时冷哼一声。
志豪继道:“你们主人做的事,令人齿冷,搞得整个武林,日夜不安,人心惶惶。不瞒你们说,本帮帮主要剥你们主人的皮,喝你们主人的血!”
“贵帮主也太不自量了!”
“你们的主人才不自量呢,我老实告诉你们,并请你们转告你们的主人,本帮主已下令各派,不准将女人送來。”
“他敢这样做?”
“有何不敢?前几天,太极派不听本帮主令谕,要将其独一无二的女弟子王丽君送来,事机不密,被本帮主发现,立即闯上雁荡山,将王姑娘夺下,并将太极九鼎的老九陆文龙,当场击毙,以戒其抗令之罪。”
“啊!有这等事!”
“请禀告你们主人等着吧!一月之内,本帮主即要率领各派高手,前来扫荡你们桃源谷!”
二僧闻此言后,不禁大惊,喝道:“此话可当真?”
“这事并非不可告人,有何不真?”
话间,趁那僧惊骇失神之际,猛然一甩右臂,挣脱那僧的扣握,同时,使尽全身之力,劈出一掌。
这一掌,劲道不弱,出手也快,虽那僧的武功虽然高出志豪许多,也猝不及躲。
“嘭”的一声,结结实实地印在那僧胸脯上,把那僧击得踉跄后退,吐血昏倒。
志豪一招得手,拔腿就逃!
右边那和尚暴喝一声,随后追来!
志豪抱死而来,是为救本派和借手杀人,当他将太极派抗命的责任推给乾坤帮后,生与死,后果都是同样的,当然应该争取生路,此是人情之常。
但他只不过是一个小派的子弟,武功平常,虽被他猝然出手,击倒一人,但另一个人却也有够拦阻他生路的能耐。
他当只逃出六七丈,那和尚已追了上来,并拂袖发出一道排山倒海的袖劲,撞向他的背心。
他心头一震,忙斜纵五尺,回身发掌反击。
此时,前道关口的两名和尚,也走了前来,一左一右,拦住出路。
志豪的武功,虽差那追来的和尚一着,但他为逃命,不顾死活,在一时之间,那和尚也奈何不了他。
他这一拼命打法,不知不觉间,使出了太极派的掌法和招式。华清寺与太极派,本有来往,彼此的武功,都极清楚。
拦住出路的两名和尚,同时惊咦一声,道;“他这套掌法,不是太极派的‘两仪七绝掌’么?”
左边和尚喝道:“施主,你究竟是何派之人?”
志豪闻言,心中大慌,不敢再使用派中武功,一面打,一面答道:“乾坤帮的三代弟子。”
话毕,加紧攻击,欲杀二人而灭口。
但他一停使用派中掌法,立即空门大露。
那僧冷哼一声,“呼”的一声,拂出一袖,“嘭”然击中志豪腹部,直把志豪击飞一丈之外,登时吐血昏厥!
不知过了多久,志豪从梦中醒来,睁开双目,一抹柔和的斜阳,正照在他的脸上。
他定了定神,骨碌坐起,见自己躺在一间蜘丝纵横,尘灰盈寸的破庙之中,不自觉地惊“咦”一声,喃喃自语道:“我怎么会到这里来?这是什么地方?”
他清楚地记得,他在入桃源谷时的经过情形,暗道:“此地莫非是阴曹地府?”
他摸了一下脑袋,轻咬了一下舌尖,又喃喃自语道:“我并没有死呀!我怎会不死?”
他忽似有所悟,继道:“啊!这里大概是桃源谷,那和尚把我打昏后,把我俘入谷来,哼!难道我还怕死不成?我倒要看看那发信人究系何等人物!”
他忽又觉得不对,继道:“桃源谷并没有这样的破庙呀!难道华清寺变成这个样子了?不对,若这破庙就是华清寺,怎会不见一人?让我出去看看。”
当他意欲站起身之时,忽感内腑隐隐作痛。
他大感惊讶,不敢再动,只四下搜望。
蓦然,传来一阵歌声,由远及近,似正向这破庙而来一一
“故宫残碣记隋唐,轶事神仙半渺茫,作婿山中原过客,题诗石上愧呼郎。琼台月满填天厥,古洞花繁掩夕阳。不见双姝难久住,归来唯恐又沧桑。”
志豪听完歌意,知道此庙确非华清寺,心情始释,摇了摇头,笑道:“原来是个寻幽探胜的骚人墨客……唉!真是世事难料,我田志豪居然没有死,谁救我到这里来?莫非是那几个和尚?唔!一定是他们,太极派与华清寺之间,本有深交,大概他们认出我了,记念旧情,暗地将我送到这里。”
他自语甫落,突闻庙外步声,接着,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出现面前。
只见他,白发苍苍,银发飘胸,额门宽广而前突,颜容红润而含光,身穿黑布长衫,脚踏芒靴,手扶龙头乌木拐杖,像煞南极寿星。
老人一见志豪,立即将脸一沉,冷然道:“你是什么人?”
志豪心灵一愕,暗忖:“此老人,在表面看来,不像坏人,何以这等不客气?”
当下,原姿不动,只微一拱手,道:“小可田光。”
“你在此何干?”
“小可受难,不知哪位高人将我救来这里。”
“看你男不男、女不女的装扮,必非正路人物……”
“不!不!我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却想做坏事!否则,怎会如此打扮?”
“小可有不得已的苦衷。”
“哼!你是何派后代?”
志豪沉吟了一会,道:“乾坤三代弟子。”
“嘿嘿!乾坤帮没有一个好人,留你不得。”
说着,一摇身,人已进入庙中,站在志豪身旁。
志豪大惊,即欲起身细说前情。
但,已来不及了,背心已被老人重重地击了一掌。
顿觉,耳鸣眼花,气血翻腾,“喀咯”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老人银发一冒,道:“嘿!我不能让你如此轻易地死去,我老人家要你先受尽苦头,再行置你死地。”
话毕,“嘿嘿”阴笑了数声,将龙头乌木拐杖,插入坚硬的地面,从腰间解下一条丈许长的腰带,将一端绑在志豪的左脚,另一端系结在梁上,把志豪倒吊起来。
可怜志豪内腑重伤,运动不得。此时,又被老人倒吊,不一会儿,即口鼻流血,真是福无双全,祸不单行,一波又起,这难道也是前生注定?
渐渐地,志豪的全身肤色,都呈紫黑,人也慢慢地昏迷过去。
但那老人,却毫无怜惜之色,反而显得异常得意,且犹不甘心,大笑一阵,将志豪的全身衣服脱下,在志豪的腹部、胸部及肩、颈、四肢,乱搓乱摸。
本来志豪已昏迷过去,失去了痛苦,经他这一阵搓揉,又苏醒过来,禁不住又痛苦地呻吟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老人已是汗如雨下,红润含光的颜容,也渐渐地呈现苍白。
这老人真怪的可以,为了要志豪痛苦,竟不惜自己真气。
志豪苏醒呻吟了一阵,复又昏迷过去。但怪事出现了,志豪虽复昏迷,口鼻却不再流血,全身肤色,也渐渐地恢复了原样。
老人突然停止了搓揉,把志豪放下,自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将仅有的两粒丹丸,纳入志豪口中,以掌按着志豪的嘴,运气将两粒丹丸逼入志豪腹中。
之后,微微一笑,拿起拐杖,出庙而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志豪被一阵歌声惊醒,睁开双眼,见自己仍躺在这破庙中,暗道:“我没有被那老儿吊死?”
骨碌坐起,见脚上仍系着那条吊他的腰带,不禁又气又恨,将腰带解下,狠狠地将它掷于庙角。
同时,一跃而起,啊!竟觉伤势全愈,而身起如燕,精神百倍。
这突然的感觉,使他怔在当地,猜不出其中原委。
脑筋数转,顿时醒悟,雀跃而起,狂喜道:“啊!那老人不是要吊死我,而是替我疗伤。”一面叫,一面冲出庙外。
陡见那替他疗伤的老人,坐在一株古树梢上,一手握住一个葫芦,一手拿着一只鸡腿,慢慢咀嚼,悠悠自得,一阵山风掠过,树枝摇动,他的身子跟着摇摆,飘飘然,若神若仙。
志豪乍见之下,喜之欲狂,高叫一声:“老前辈!”即猛地向前一跃!
他这一跃不要紧,似觉身生双翼,两耳生风,直跃出十丈之外,超过老人所坐的古树二、三丈。
志豪煞势落地,又惊又喜而又迷茫,暗道:“我的轻功怎会突然大增?……”
老人哈哈笑道:“娃儿,你命真大,吊了你一个时辰,竟没有把你吊死。”
志豪走了回来,抱拳一揖,道:“谢谢老人家疗伤之德。”
老人“咕嚕”喝了一口酒,道:“我只想把你吊死,并没有替你疗伤。”
“不!我知道我的伤势是你老治好的。”
“你别冤枉我,你的武功要高出我老人家好几倍,哪还要我替你疗伤?”
“我的武功比你高?”
“你刚才只轻轻一跃,就跃出十余丈,我老人家提尽二百年的修为,也不过八九尺远。”
“真奇怪,我在受伤前,只能跃一丈二三。”
“你别骗我,看你双目,内功也不在我老人家之下。”
“我的内功,不过十余年的修为,只能与武林中的四流人物较量。”
“我不相信。”
“真的!”
老人晃身落地,将葫芦挂在肩上,脸色倏然一沉,庄肃道:“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是何派子弟?”
志豪虽知此老人不是坏人,但在未知老人的心意之前,亦不敢暴露身份,一时呐呐不知如何答复。
老人道:“你可知道你为何不死?”
“你老并非要吊死晚辈,而是成全晚辈。”
“我的话意是指你在入桃源谷的峡道中。”
志豪双目一转,急道:“莫非是你老人家救我?”
“不错,我看你根骨奇佳,聪慧过人,并一脸正气,一时爱才念生,管了你这桩闲事。”
志豪闻言感激万分,“噗”地跪在老人家身前,叩首道;“老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没齿不忘。”
“快将你出身门派告诉我。”
“晚辈实系太极门下!”
“为何男扮女装入谷?”
志豪将入谷的用意,实说了一遍。
老人点头道:“孺子豪气可嘉,孝义可敬,不枉我老人家管此桩闲事。”
志豪四下一看,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天台山,你在破庙中,已过了七昼夜了。”
“啊?”
“我把你倒吊,是替你脱胎骨,转移筋脉。”
志豪又惊“啊”了一声!
老人继道:“你现在的穴道,已与普通人完全不同,不知原委者,绝伤不了你,而你现在功力也已不在武林中一流高手之下,如果跟我老人家学两个月掌法剑术,即可横行江湖了。”
志豪闻言,喜之欲狂,叩首如捣蒜,道:“就请你老人家一并成全晚辈吧!”
“不行,不行,你是太极门下,现在我已经给你够多的了。”
“你老可以收晚辈作记名徒弟。”
老人哈哈笑道:“你倒替我想得周到,不行,我救你性命,已麻烦够多了,又要我教你掌法剑术,我老人家没有这份闲情逸致。”
志豪颓丧地道;“做好人就作到底,何必如此吝惜?”
“我不是吝惜,而是我已经近百年未管过俗物了,再说,我的掌法和剑术,十分难练,你能否练成功,尚是一个问题。若练不成功,不是白费心血么?”
“我会埋首苦练。”
“苦练也没有用,须要过人的聪明始能领悟得出,这样吧!我先考你一下,你若能答出我的问题,我就教你掌法剑术。”
志豪双目转了一转,心头忐忑,道:“什么问题?”
老人沉吟了一会,道:“听着,一头牛,牛头向东,牛尾应朝何方向?”
志豪闻言,暗笑道:“这老人真怪,这算什么问题!牛头向东,牛尾自然向西了。”喜然一笑,欲出声答复。
老人忽然制止道:“想透彻后再答我。”
志豪咽回欲出之言,暗忖:“如此简单的问题,还有什么可想呢?”
倏然,他意识到,这问题一定有蹊跷,决不是他想像的那么简单,否则,老人决不会来考他。
他挖空心思道:“牛头向东,牛尾应朝何方向?朝西?那么简单?”
忽然,一个灵感闯入他的脑海,喜道:“我知道了!”
老人道:“向何方向?”
“牛头向东,牛尾应向下。”
他把“下”字说得特别响亮。
老人哈哈笑道:“孺子可教,跟我老人家走吧!”
老少二人,一前一后,不一会,即消失在雾霭之中。
*
*
*
无数的白天,在人类生活中驰过;多少绚丽的夕阳,也曾让它浮沉,花开花落,春去秋来,如今,又届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了。
秋风萧萧,枫叶火红,名满天下的胜地一一雁荡山,也感到无限的萧索和凋零!
在满眼落叶,连天野草的雁荡山上,一个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书生打扮的少年,喜气洋洋,兴高采烈,脚踏树梢,一树过一树,越林飞涧,山魅一样地向天石峰下射去。
他不时发出尖锐刺耳的长啸,啸声中,洋溢着极度的喜悦!
蓦地,一只乌鸦,“哇”的一声,掠过他的头顶,向天石峰飞去。
他心头不觉一寒,停身在树梢上,暗忖:“这乌鸦叫得有点奇怪,俗谓:乌鸦报忧不报喜,难道我有什么祸事不成?”
倏然间,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来,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寻思道:“莫非师父要责罚我?!这不算得什么凶告,难道……难道师妹没有回来,还是师门出了意外?……管他,我回去一看即知。”
思念间,身化轻烟,向前飘去。
天石峰下,有一个占地二十余亩的平地,茂林修竹,山泉凄凄,风景绮丽。
在茂林修竹之间,有六、七栋乱石砌墙,茅草盖顶的精舍。这些精舍,就是太极派的总坛。
片刻间,那少年书生,已来至精舍之前,吐声高叫:“师父,豪儿回来了!”音回谷中,历久始散。
好半晌,既无人声而出,也无答声,静悄悄地,一片死寂。
志豪心头忐忑,三步并两步,进入议事厅门。
但见厅中,蜘网满结,灰尘满地,并有一种久无人住的臭味。
志豪不自觉打了一个冷战,即急向里走,一面走,一面高叫“师父”,声音宏亮,震得厅室嗡嗡作响。
他师父的丹、卧室,以及他八位师叔的住所,都看过了,一律蛛丝封门,房中用物,乱七八糟,狼藉不堪,似被人抄检。
这是何原因,他师父和师叔为何不在?哪里去了?他师妹回来没有?是否跟他师父等一起离开这里?
这些问题,不断地在他脑际徘旋,但他无法猜测,无法揣摸,怔怔地站在他师妹的闺房门口,满目迷茫,满怀惆怅!
忽然,脑筋一动,暗道;“师父离开这里,一定有原因,也许有话留下,待我找找看,即急四下搜寻。
然而,找遍了每一个角落,皆无半点蛛丝马迹。
他长长叹了一声,自言自语地道:“师父大概以为我不在人间了,故离去时,没有留下片纸只字。”
他怀着惆怅的心情,拖着沉重的步子,步出厅外,背着双手,在林间徘徊。
蓦觉谷中树木有异,几株古老虬松,竟无风自折,再细一审视,地面脚印垒垒,似曾作过斗场。
一堆白骨,赫然映入他的眼帘!
“啊!”他浑身一震,汗毛直竖,跃至白骨之旁,俯首细看,肌肉已化,只剩一些淡黑色的筋,骨賂支离,似被禽兽啃咀过,看不出是谁的骸骨。
再四下搜看,又发现一堆白骨,接着,二堆,三堆……一共发现八堆。后发现的七堆,大至与初见的白骨相同,所不同的,是散落的部位。显然,八人都在同一时间而死。
志豪怔在当地,仰首望着悠悠白云,喃喃自语;“八堆骸骨,谁的骸骨?……啊!莫非是师父和七个师叔?不错,一定是八位老人家。”
他自语至此,心头一惨,顿时掉下泪来,跪在一堆白骨之前,捶胸悲哭,道:“师父啊!师叔啊!你们死得好惨啊,系遭谁的毒手?若你们灵魂有知,请托梦豪儿,豪儿一定替你们报仇!”
倏然,他若有所悟,立即停止悲哭,一股惭愧之情涌上心来,双目瞪得老大,看他身前的那堆白骨,梦呓般地道:“是遭桃源谷的毒手?天啊!是我害了你们!”
他猛然拍脑袋,悲痛欲绝,道:“我真该死,自作聪明,不料,竟弄巧成拙,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他站了起来,欲一死随师父而去。
倏然,他想到他尚有许多事要办——父母的生死?师妹的下落?师门的血仇,都要他去查访和索报。
他想,他不能死,即使是该死,也须将这些事办完后再死。
于是,收敛痛泪,节制悲哀,在一株古树下,挖了一个土坑,将八堆白骨,收殓在坑中,掩埋起来。
当他刚将白骨埋好之时一一
突然,七条人影,幽灵般飘到谷中,一字形,向他慢慢走来。
志豪心感奇怪,暗忖:“此时此地,竟有人来,他们前来何干?”向七人看去。
只见,三个五旬以上的老者,四个三旬至四旬大汉,七人皆眼神灼灼,太阳穴凸起老高,一看即知武林高手。
左边那老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接着,其他两个老者,也跟着大笑起来,状似十分得意。
左老者笑声甫落,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一趟,总算没有虚行。”
一个三角脸的大汉说:“堂主,别高兴,是不是他还不一定呢!”
被称堂主的老者道:“若非是他,哪有这等好人之心,将九鼎的骨骸收殓?”
一个满面虬须,相貌凶恶的大汉道:“让我去问问他即可知晓。”话间,加快行速,向志豪走来。
至距志豪六七步处,轻蔑一笑,道:“小子姓甚何名?”
志豪见那大汉毫无礼貌,傲气横溢,不觉心头火起,但因不知对方来历,不敢贸然发作。
当下,冷笑道:“阁下有何指教?”
虬须大汉双目一瞪,喝道:“嘿!我问你,你怎么倒问起我来了?”
此时,三位老者和三名大汉,已走了前来。
被称堂主的老者,向志豪一拱手,道:“小哥儿请了。”
志豪见人家以礼相待,虽知是虚伪做作,却也不好意思不理,忙抱拳还礼,道:“前辈请了。”
“请问小哥儿高姓大名,出身何派?”
志豪闻言,脑筋数转,暗忖:看这几人相貌不善,而目含杀机,大概有所为而来,我不能将真实姓名和门派告诉他们。”
心念一落道:“在下乃乾坤帮的三代弟子……”
七人同时一震,不待志豪说完,同声惊道:“你是乾坤帮的弟子?”
志豪见七人惊讶的神情,暗道:“乾坤帮的威望当真吓人,饶这七人狂傲无匹,一听乾坤帮之名,也惊慌失色。”
当下,傲然一笑道:“不错,在下正是乾坤帮的弟子。”
被称堂主的老者道:“你是哪一堂弟子?”
“北京分堂。”志豪胡乱答复。
“北京分堂?京华大刀是你什么人?”
志豪心头一震,暗忖:“京华大刀是什么人?”顿时,心中大急,顺答道:“你认识京华大刀?”
那老者哈哈笑道:“京华大刀是我北京堂的堂主,是老夫的莫逆之交。”
志豪心头一震,暗道:“糟!这下可露出马脚。”
老者继道:“京华大刀是不是你的师父?”
志豪忙点头道:“是,是,京华大刀正是家师。”
“哈哈……真是大水冲了龙王殿,自己人不认自己人。”
“啊!前辈是……”
“老夫乃是杭州分堂堂主江东铁掌胡瑾,因关山远隔,与令师金树人已十余年未见过面了,你难道未听令师说过老夫之名么?”
“听过!听过!家师常说师伯铁掌震江东,一生未逢过对手,是我帮最出色的堂主之一。”
话毕,向江东铁掌深深一揖,继道:“师侄有眼无珠,失礼之处,请师伯恕罪。”
志豪如此恭敬江东铁掌,有他的用意,乾坤帮与太极派,是水火不相容的死对头,志豪无时无刻不想雪耻复仇,但乾坤帮势力满布天下,无能为力,现面对仇帮堂主,本可出一口气。
然他尚不知他自己的武功可否战胜七人,而他又想到,即使将这七人击毙,亦不足雪数十年的积恨,大丈夫能屈能伸,正好乘机冒充到底,攀上交情,以便将来混入总堂,将乾坤帮主一君杀掉。
志豪向江东铁掌礼毕后,又向其他二老者各作了一个揖,及向四个大汉拱了拱手。
江东铁掌哈哈一笑道:“贤倒不必多礼。”
忽然脸呈悲色,继道:“听说北京分堂,于上月初一,一夜之间,被桃源谷那人全部灭了。当时,你在不在北京?”
志豪闻言,又是一震,但随即喜上心来,却没有露于神色,暗道:“这可好了,我顺口开河,竟说得巧,北京分堂全部被灭,以后,谁知道我的身份?”
听毕,佯装悲痛万分,道:“家师遭难之日,正是我返乡省亲之时,当我闻息赶到,全堂六十余具尸体,正由官方派人收殓。”
“你一人来此何干?”
“为师报仇,欲一探桃源谷,误走路途,来到此谷,见几条野狗在抢啃尸骨,心生不忍,将野狗赶走,犹恐它们复返,把八堆暴天尸骨埋了起来,无巧不巧,竟遇上几位叔伯。”
江东铁掌摇头叹道:“你胆子真不小,命也不要了。”
“师伯此话何意?”
“桃源谷岂是你能去之处?天下多少厉害人物,都死在峡道之中。”
“为师父报仇,死有何憾?”
“那是无谓牺牲,毫无价值!”
向太极派的房屋扫了一眼,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
“这是太极派的总坛,本帮与他们有数十年宿仇,只因为他们无能为力,奈何本帮不得,故一向未理他们,若非上月帮主派人将太极九鼎去掉,此时,你恐已命归阴曹地府了。”
志豪闻听此言,顿时,头脑欲炸,呼吸窒息,热血翻腾,差一点没有昏厥!
他哪曾想到,他叔父和他师叔之死,并非那桃源谷发信之人,而竟是他仇帮的惨作?
接着,怒火中烧,双目喷火……
江东铁掌见他神情突变,奇怪地道:“贤侄你怎么啦?”
志豪浑身一震,恢复理智,赶忙吸气压止暴发的怒火,心忖:“小不忍则乱大谋,即使我将这几个人碎尸万段,又岂能解我心中恨于万一?”
忙摇头道:“没有什么。”向几栋房舍扫了一眼,继道:“这是太极派的总坛?我命当真不小。”
江东铁掌哈哈笑道:“看你的这副样子,没出息,太极九鼎已为本帮毙于一月以前,你埋葬的尸体,就是九鼎的骨骸,还有何怕哉?”
志豪点了点头,竭力压制着悲愤,淡然道:“帮主为何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派,看得如此重要?”
“帮主哪会把他们放在眼里,所以一向未加理会。”
“为什么又突然理会起来?”
“是因他们做事太不像话了。”
“他们做过什么事?”
“四五月间,他们曾派了一个派中子弟,男扮女装,冒为本帮子弟,进入桃源谷,扬言本帮要与桃源谷作对,并下令各派,不许送女人入谷,桃源谷主信以为真,在一气之下,找上门来,西北各分堂,统统被他挑了。”
志豪内心喜极,表面却佯作惊骇,道:“有这等事?”
“谁说没有!后来,那人找来衡山总堂来,与帮主理论,帮主一再否认曾派男人入谷,并赔了许多好话,且答应送他五个少女,才没有再为难本帮。”
“帮主怎么知道是太极派人假冒本帮名义入谷?”
“各分堂被挑后,帮主大为震怒,亲身往桃源谷调查,得华清寺的和尚口述,始知是太极派所为?”
志豪问:“帮主进过桃源谷?”
“没有,在峡道口遇过俩看守和尚。”
“桃源谷主人是何等样人?是不是华清寺的方丈?”
“不知道!”
“不是与帮主理论过?”
“两人理论时,相隔甚远,像以传音入密功夫对话!”
志豪道:“那人真神秘,他要那么多少女子吗?”
江东铁掌摇头道:“不知道,总不会是好事。”
“啊!那个太极派子弟呢?是否死在谷中?”
“他根本未到谷中,在峡道就为守道和尚发现,打了起来,被守道和尚打昏,不幸却被人救走了。”
“那家伙真胆大包天。”
“不但胆大,智谋,口才也十分了得。所以,我们帮主并不放心,通令各堂,限半年之内,将那小子捉拿正法。”
志豪努力抑制内心的激动,道:“如此一个小子,有何作为?”
“俗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太极派除那小子之外,尚有九鼎中的老九陆文龙和一个丫头。我们此来,就是为访寻那三人而来的。”
志豪闻言,知道他师妹未死,内心略加安慰;但闻乾坤一君已下令其各分堂,捉拿他们,却又十分担忧。
他自己倒不甚害怕,因他已非吴下阿蒙,即使被人认出他的面目,捉拿他,虽不能胜人,也可以自保,担心的是他的师妹,一个女孩子,无依无靠,飘泊江湖,武功又不行,多危险啊!
蓦然,一人在谷外呼叫,道:“师兄一一”声音娇脆而清润,有若幽谷莺语,悦耳至极,原系出于少女之口。
志豪心灵一愕,接着,心头狂跳,暗道:“谁?是君师妹?糟!偏偏此时才来,若被他们认出,不是要破坏我远大的计划么?”
他内心虽十分不安,却不敢露于形色,因为他尚不敢断定,那少女是不是王丽君。
正当他不安之际,江东铁掌忽然应道:“谁?是白然师妹吗?”
志豪惊奇地看了江东铁掌一眼,心忖:“这老鬼还有如此年轻的师妹?”
只听那少女答道;“我是白琼芳,师兄你们在哪里7”
志豪闻声,紧张之情,倏然松了下来,却又感到异常的空虚怅惘。
江东铁掌惊奇地对众人道:“白师妹来了。”
忙转对谷外,高声应道;“白师妹,我们在太极派总坛。”又回对众人:“走,我们该走了。”回身就走。
走了几步,忽又回过身来,对志豪道:“你还有何事?如无事,就跟老夫回杭州去。”
“谢谢师伯,愚侄欲在江湖上走走。”
“在江湖上闯一闯也好,不过,你切不可混入桃源谷。”
“遵命。”
志豪答话刚落,忽然眼前一亮,一个十六七岁的绝色少女,由谷外飘入。
只见她,目如秋水,柳眉笼烟,鹅蛋脸型,嫩得风吹即破;鼻如悬胆,嘴若樱桃,美得像一朵盛开的玫瑰。
她脚一落地,江东铁掌等七人,即忙拱手为礼,神态十分恭敬。
少女并未还礼,只微一点头,即向众人走来,姗姗莲步,步步生花,真是仪态万千;唯神情冷傲,使人见之,有一种可望而不可即之感。
志豪见情,十分纳罕,暗忖:“这丫头只不过是江东铁掌之师妹,有什么了不起,为何如此冷傲?真奇怪,这七人竟也对她毕恭毕敬?
此时,少女已走到众人身前,黑白分明的双眸一转,一指志豪,冷漠地道:“你是什么人?”
江东铁掌忙躬身笑道:“啊!我来替你们引见。”对志豪道:“帮主的关门徒儿白琼芳。”
说时,在白琼芳身前摊了一下手。
志豪见少女神情冷漠,已很不自在,又听是乾坤一君的关门弟子,顿时火起,冷笑道:“白姑娘,你好!”
江东铁掌快摇手道:“不,不,你应称她师姑才对。”
志豪剑眉一扬,只轻蔑地笑了笑,并未答话。
白琼芳小嘴一撅,对江东铁掌喊道:“他是何派之人?”
“啊,他是自己人,是京华大师的爱徒,叫……叫……”转对志豪道:“哦!你还没有把姓名告诉我呢!”
“愚侄姓田名光。”
白琼芳老气横秋地道:“田光,你知罪否?”
志豪冷然一笑道:“在下罪之何来?”
“见我不敬礼,还摆出一副不屑之态,有对长辈不恭之罪,亦是犯上之罪,依本帮帮规,杀无赦!”
志豪心头一震,暗道:“这丫头好厉害,我应让她一步,待时机到后,再好好惩治她。”
当下强词夺理地道:“我不认识你,何谓犯上?”
“胡堂主的话,你难道没有听到?”
“听是听到了,因为你年龄还没有我大,叫你师姑,恐怕把你叫老了,使你不高兴。”
白琼芳瑶鼻一掀,怒道:“胡说!”转对江东铁掌道:“胡堂主,立即将他正法。”
志豪说:“本帮规又非你所订……”
江东铁掌喝道:“不得无理,你的确犯了犯上之罪。”
转对白琼芳道:“本帮帮规所规定,犯上之罪,轻者,面壁三年,重者,杀首号令。师妹,念他的师父遭难,心情恶劣,请看愚师兄薄面,从轻处罚,饶他一命吧!”
“好!我就看在你的面子,罚他面壁十年。”
江东铁掌道:“十年面壁太重,三年吧!”
“不行,非十年不可。”
志豪闻言暗忖:“什么三年,十年,我若不是想谋害你们帮主,早把你们干掉了!”
江东铁掌沉吟了一会,道:“好好,十年就十年,回杭州后,立即执行。”
“不行,在杭州执行,你一定会任他自由。”
“那怎么办呢?”
“我要将他交给帮主,由帮主下令交给刑堂,由刑堂执行。”
志豪闻言,勃然大怒,冷哼一声,运劲双掌,欲一举将八人毁掉,但又恐能耐不足,转念一想,暗付:“丈夫受辱,拔剑而起,此不足为勇也;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何苦为一点小事,斤斤计较……对!他要把我交给他帮主,我正愁无法入他们总堂腹地,何不以此为机会前去与他们帮主一会。”
心意一决,冷然答道:“十年面壁有什么了不起,只要帮主认为我有十年面壁之罪,我田光决不皱眉头。”
白琼芳冷哼一声,道:“够义气,够英雄!”
“夸奖,夸奖!”
白琼芳对江东铁掌道:“胡师兄,请派二人帮我押他回衡山正法。”
江东铁掌长叹一声,对虬须大汉和三角脸大汉道:“你们俩帮师姑押田师弟去衡山吧!”
二人同应了一声“是”,又同声向白琼芳道:“是不是现在就走?”
白琼芳点了点头,冷漠地哼了一声,回身就走。
但走了两步,又回身对江东铁掌道:“师兄,你们没有发现太极派那个丫头么?”
“没有。”
“那个丫头大概不在这个雁荡山了。”
“啊?”
“前天曾在此出现,当我赶来后,她已走了。”
“你见过她?”
“没有,武汉堂的万年寿见她在此出现,并曾相斗了三十余招。”
江东铁掌道;“万年寿武功不错,竟捉她不得?”
“不是捉她不得,而是一个和尚助她逃走的,据说,她逃走时,内腑受了伤。”
志豪闻言,又喜又忧。喜的是,他师妹已逃出魔掌;忧的是,他师妹的伤势不知有无危险。内心悲愤交迫,一股怒气上涌,忍不住冷笑道:“听说我们帮中,个个都有几手,想不到也有饭桶。”
白琼芳道:“你这话是何意思?”
“万年寿竟连一个少女都捉不得,岂不是饭桶?你未及时赶到,就该追踪她去,捉她正法才对,却走来这里作威作福,大发娇嗔,亦该为饭桶之流。”
白琼芳乍闻此言,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娇躯乱抖,花容失色,嗔喝一声,玉掌微扬,香劲随掌而下,同时怒道:“我打死你!”
志豪冷笑一声,一晃身,人已侧闪五尺,动作轻捷曼妙,在场之人,都未看清是如何闪避的!
江东铁掌原对他印象极好,经他这番不知轻重的话后,也转变了对他的印象,认为他这位老友之徒,实在缺乏教养,应以严加惩治,否则,将来很可能会作出叛帮之事。
他陡然大喝一声,道:“不许动!”
志豪双手一拱,低首道:“师伯。”躬身曲背不动。
江东铁掌怒极地道:“你这等言语态度,是对付长辈的么?师姑年纪虽轻,却是帮主亲传徒弟,是你的长辈,你看不起她,即是看不起帮主。”
志豪佯装惶恐道:“愚侄并没有看不起帮主之意。”
“废话少说,你既系乾坤帮弟子,就该接受帮规处罚,希望你乖乖地随师姑返帮。”
“是!”
白琼芳道:“师兄,看他目射怒恨之光,请点他一下气海穴,以免横生枝节。”
江东铁掌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有理!”猛一挫腰,连指一点,一道指风,疾射志豪气海穴。
志豪见指劲来处,并非他气海穴部位(是常人的气海穴部位,他的穴道部位,已为教他武功的老人转移了。),不闪不避,迸气挨了一下,随即伪装颓萎的神情。
江东铁掌点头道:“这才像话。”
白琼芳向三角脸大汉和虬须大汉一摆手:“走吧!”转对江东铁掌道:“师兄,你派人查一下那个助王丽君脱逃的和尚,是哪一派的,查明之后,报上总堂来。”
话毕不待江东铁掌回答,即领着二大汉和志豪出谷而去。
经森林,越山涧,来至山下。
陡然,一声大喝:“站住!”声如焦雷,震耳欲聋。
紧接着,一块巨石之后,跳出五人。
五人中,一个赤发红颜,方面大耳,身材高大,年近花甲的老者。其他四人,一律劲装疾服,身藏武器,三旬至四旬年纪,目射凌芒,将志豪、白琼芳及二名杭州堂的大汉围在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