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丈天鸣的一番说话,已然使得思忘怀然心功,一股豪侠之情涌了起来。在他正欲说话的当儿,忽听得窗外传来一下极轻微的响动,众人尚自一怔,杨过已然破窗电射而出。
思忘随后跟了出来,紧跟着是紫面老者金通和无相惮师。
众人尽皆怔在那里。
与杨过对面面立的,竟然是—个身穿白衣的与思忘的面孔一模一样的人。
万丈道:“这位施主,你昨夜来寺,打伤了无色,我们正欲找你,你今番既然来了,须得做些解释才好,”他说得甚为客气,那人一声冷笑,道:“小小的少林寺。未必便能留得住谁。”
思念道:“喂,你为何装做我的样子来行凶做恶,我与你有什么冤仇么?”
那人道:“是你装做我的样子在到处杀人,而不是我装做你的样子在做恶,众人在场,我两人谁杀人多些,自有公论,你敢说你没有杀过许多人么?”
思忘冷声道:“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这与你又有什么干系了?”
那人也是嘿哩—阵冷笑道:“我杀的就不是该杀之人么?你兴师动众的来到少林夺,不就是为了杀那无色和尚么?我先行替你将他杀了,有什么不好,你却在这里质问我,恩将仇报:”
思忘一时之间被他说得怔住。
杨过道:“你既然来了,何不光明正大地以本来面目示人?”
那人嘿嘿冷笑道:“神雕大侠便谁都管得么,我又没有到你的古墓去,此地是少林寺,我爱以什么面目示人,与你有什么相干?”
杨过道:“你当我管不得么?”说话间已然一掌轻飘飘地拍了出去。
那人虽然嘴上说得硬朗,见杨过真个出手时倒也识得历害,凝神静气端立不动,待杨过手掌已然拍得实了、方始微一侧身,也是一掌拍了出来,但掌到中途,嘴上咦了一声,猛然问后纵下开去。
杨过并不退避,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刚才那人已是吃了一个暗亏,在场之人都看得出来,但除了杨过自己,谁也不知那人到底因何吃亏。思忘虽然功力通神比起江湖阅历,那可是与杨过相差得太也遥远。
原来扬过在适才那一掌之中,暗藏了三股力道,虽只是平平淡无奇的—掌,实际上却变幻无方,一般江湖高手定然会被这左面看来的平淡无奇所惑,而忘记了那掌力的变化莫测,那人、在应付杨过的这—掌时,正是在这方面吃了亏。
他看到杨过的掌轻飘飘地拍过来,立即看出这是极为妙的一掌、自己若是急于应着。那么从这一掌开始,便会陷入、处处被功的局面,是以并不急于应着,而是等杨过的一掌拍实了,才微—侧身,卸去那一掌之力再行出手反击。他一切都是这么做了。
但当他卸开了扬过的掌力之后,刚一出手反击、猛然之间—股大力当胸压来,立时压得他胸中一滞,急忙收掌跃了开去。
总算他见机得快,若再慢得片刻,此刻只怕已被杨过那一掌之力的第三股力道打得重伤倒地了。
那人吃惊自不必说,杨过也是心下甚惊。
众人提到将无色打得重伤之人与思忘相貌相似,但并没有说出年纪来。扬过只道来人定然已四十五十岁的年纪了、不料一见之下,再听话声,对方年纪决计不会超过三十岁。那么他能将无色打得重伤便有些令人怀疑了,是以扬过试了他一掌,一试之下,才知对方确然武功已达极高境界。
思忘已然跃到了那人的身后,阻任了那人的退路。
那人见了,又是一阵冷笑、道:“你们非要留下我不可么?
那对你们恐怕也没什么好处!这句话说完了,人已然跃了起来、双掌一搅一收,又向前一送,一股大力无声无息地向杨过攻到。
杨过不问不避,衣袖一摆,单掌一挥便迎了上去,但听得闷雷也似的一声响,那人借这一掌之力向后倒纵出去,越过思忘的头顶发足便奔。
杨过已然知道他定然会跑,但不料他会在一招之间便逃,想要追赶时已自不及,禁不住暗中恼恨自己,竞让他这样的在自己父子俩手中全身而进。
猛听得哧的一声响,接着听得那人阿的一声惨叫,与此同时,亦传来一声少女的惊叫之声。
杨过一听那少女的惊叫之声,再也不及细想,如离弦之箭一般的射了出去。
思忘亦随在杨过的身后射了出去。
两人奔到近前,那人已然逃得没了踪影,月光映照之下,只见一个白衣少女怔怔地站在当地,腰悬宝剑,脸上神色仍是惊疑不定。
杨过道:“守儿,你没事吧?”
思念一听,立即惊喜交集,奔到了那少女跟前问:“是守妹么?我好想你!”
不料那少女一见思忘,立即警觉地向后退了—步,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
思忘一怔、禁不住心下一阵刺痛,当真是难过已极。他只道是自己的脸变得丑了使杨守厌烦,并没有想到别的。
杨过道:“守儿,他是你哥哥思忘,并非刚才那人。”
思忘猛然明白过来,原来是杨守误以为自己是适才逃走之人了。
扬守听了扬过的话,泪水立即流了出来,嘎咽道:“哥哥,哥哥,你怎么一去这么多年,也不回来看我们,你把我们忘了么?”
思忘与杨过再次回到方丈的惮房已是三更时分了。
思忘仍自沉浸在与杨守相会的喜悦之中。
杨守虽被杨过干说万说地去了郭襄和局暮渝的掸房,但临别之际仍是那么依依不舍地看着思忘。思忘看着杨守,好似忽然之间明白了好多的事情。
他明白何以郭襄对他爸爸杨过那般的钟情了,也明白何以杨过故作听不懂郭襄的话却回到掸房难以成眠了。
不待众人询问,思忘道:“我已然想得清楚了。只要于武林同道有利,只要是爸爸让我去做的事情,我定当去做。”
方丈喜道:“此乃江湖同道之福。少侠此番行事,须得小心慎重,若没有把握,万不可鲁莽行事,以免打草惊蛇,让那圣主有了防备。”
思忘已然从方丈的话中隐隐约约地听明白了那方丈要自己去做的事情。回想那日百花谷中一战,至今仍觉得惊心动魄,能不能胜那圣主,他心下实在是没有把握。
杨过道:“现下只伯是那圣主已然有了防备了。”
达句话说完了,人们立即想到那逃走的伪装成思忘模样的白衣人。
思忘道:“他定然走不远的、虽然在黑夜之中我没有打中他的穴道,但他的那条右腿恐怕半月之内不会很灵便的。”
杨过一听,心下稍宽,禁不住暗暗地替思忘高兴。适才他听得思忘弹指之声,那石于破空之声强劲已极,又是那般短促,比之自己从黄药师那里学得的此项功夫显然要高明许多了。他知道那定然是黄药师近年的所悟所得又融入他的弹指功夫的结果,禁不住心下对黄药师涌起一股思念之情。
他不知黄药师已然故去了。
方丈细致地小声地与思忘说了他要做的事情,并告诉他只可暗暗进行。
思忘一一点头答应,最后,天鸣方丈凝视着思忘的脸道:“你的脸上情状,证明你在练功之际受到了干扰,或是在行气疗伤期问为情事所牵,心伤不与肾合,因此造成阴阳分立各行其政。若是修练我寺镇寺之宝易筋经,当可得到医治,只可惜那易筋经非短时可以见效。
待你大事一了,便可再到敝寺中来,把这固疾根治,不但面容可复旧貌,功力更将大进。你眼下的功力与你实际应有的功力相比,只怕还不到七成。”
思忘一听自己的脸貌还能恢复,说不上是一种什么心情。又是惊喜又是招优,好似还有一种淡淡的失落之感,倒好似自己现在的样子已然成了自己身体心灵的—部分,如若改变了就丢失了某种东西一般。
杨过问道:“除了修习易肋经,便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医治么?”
方丈想了一下道:“有倒是有,那可是看机缘了,若能碰到如此机缘,少侠只怕可算得上世间最为有福之人。但那太是渺茫,须得种种情由合到一起,方能汇成这种机缘,所以说若说世间并无医治少侠之法那也不能算是过份。”
杨过本想问问都要哪些情由合到一起,但听得方丈说得如此高深莫测,知道那机缘定是非人力之所能及的,问了也是待增一份烦恼,便住口不再问了,转头看思忘时,见他好似对自己的病能不能够治得好并不十分关心,禁不住心下略感奇怪。
孩子大了,就有了自己的心思,杨过想。
次日清晨,合寺僧众集结在寺后山坡上,将那无色禅师火化了。
思忘在心中生出许多的感慨。
杨过想起与无色的交往,又想起了襄阳城中殉难的郭靖,竟是神情郁郁,半日无语。
杨守一直跟在思忘身边,看见思忘不语,便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也是一句话也不说。
葬礼过后,杨过带同诸人辞别方丈及众僧下山,方丈带同无相,紫面金通及达摩堂的十八名弟子将众人进送到少室山下,方始告别回寺。
郭襄见少林寺僧人都走了,也向众人告别,欲要到四川去漫游。未了笑对老顽童道:
“我自先去自在追逐一番,待你帮我寻回那宝剑,我便陪着你玩上一年两年,只盼你要快些帮我找到,不要等我成了老太婆,那可走不动了,既便陪着你,也定然无越之极。”
老顽童尚未回答,杨过先自问道:“怎么,是那柄倚天剑么?
怎么会失了的?”说话之间神色严肃,好似极重大的事情发生了一般。
郭襄见他神情那般严肃,想到倚天剑是父母凭着他赠送的金铁重剑所铸,内中的重大干系想他可能也知晓,便一五一十地将那口客店之中宝剑如何被窃,老顽童如何与那窃剑之人相斗等种种情形说了。
杨过听了郭襄的述说之后,皱紧了眉头,半晌沉默不语。
杨守本来极玩闹的,见了扬过的神情,也变得一声不吭,惯在思忘身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看郭襄,又看看杨过。
老顽童道:“杨兄弟,你也不用这般的愁眉苦脸,不就是那柄倚天宝剑么,我看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你的黯然销魂掌那般的出神入化,比之任何宝剑只怕都要略胜一筹半筹。那柄宝剑我看也没什么好,只不过比普通的宝剑略长那么一尺而已,你略胜一筹半筹,那宝剑长一尺半尺,你与那宝剑正好旗鼓相当,打成平手,若加上我老顽童的追逐掌法,脚法腚法,那自是必胜无疑。”
郭襄嚷道:“你这么说,那不是存心不帮我拢那宝剑么?”说完了,故意作出生气的样子。
老顽童道:“非也,非也,我只是不要杨兄弟这么愁眉苦脸,却没有说不帮你我那宝剑。愁眉苦脸同找那宝剑半点干系也没有,著有了干系,只怕那宝剑定然是找不到了。”
杨守听他说得有趣,好奇地问道:“怎么愁眉苦脸跟找那宝剑有了干系便拢不到那宝剑了呢?”
老顽童道:“你想,我若愁眉苦脸的到处去找那宝剑,那偷剑之人一看我的脸就知道我定然是丢了东西,势必就把那柄宝剑好好地藏起来,我便定然是找不到了。但假若我老顽童欢欢乐乐,遥遥自在,那偷剑之人便不会疑心是我丢了东西,就会粗心大意地将那倚天剑拿出来把玩,我便趁机将那宝剑夺了回采,岂不是大大地妙么?”
杨守听了,拍手笑道:“好好,果然是有些干系!”
老顽童道:“还是小姑娘比大人更聪明一些。”
这一句话却把杨守说得口起嘴生起气来。
杨守虽与周暮渝年龄相仿,但终日幽居古墓,绝少涉足江湖,是以当真便如小姑娘一般,不似周募渝那么胆大闯荡,敢做敢为。
这里吵吵闹圃,杨过仍在那里思虑着,忽然问道:“小妹妹,那人是左手用剑的么?”
郭襄于此一节印象至为深刻,听得他问,忙道:“初时他用右手使剑,那剑法好似并不十分高明,但后来到交左手,好似忽然之间换了个人似的,剑法比之先前高明了许多。”
杨过点了点头,再无怀疑。
那郭襄继续提醒道:“他初时用的是全真剑法,后来剑交左手时,用什么剑法,我也没有能够看得出来。”
扬过向思忘道:“你的无招无式剑法练得还好么?可有碰到过敌手没有?”
思忘想了一下道:“我刚被劫到六合谷中之时曾遇到一个叫何足道的,他曾与我斗了许多招,其他我所遇到的人便谁也没有能够与我斗到三招以上了。”
郭襄一听之下,大为惊讶,问道:“便是那昆仑三圣何足道么?他的武功可是相当不错那!”
思忘点头道:“正是,他琴弹得好呢。”
杨过从来没有听过何足道的名头,但听思忘说他居然能够接得下思忘的无招无式刨法,禁不住也暗自佩服他。
杨过轻轻一跃,伸手在树上折了两段树枝,一段交给思忘,一段自己拿在手里,冲思忘点了点头。思忘心中涌起一股温暖之感,童年在古墓之时,每当爸爸要指点自己功夫,便都是这么样的冲他点一点头,那是鼓励他放手进招的意思。
思忘自从服食了气血双珠,只在四方酒家门前于迫不得已时用过一次剑,现下手中虽拿着半段树枝,情不自禁地心下一阵兴奋,好似手中是真的宝剑—股。
他天生喜爱剑,就如同别人天生喜欢马、喜欢云彩一般。
因此只要手中一拿到剑,他的心中就涌起一阵无名的兴奋。
他的手随便之极地拎着那半段树枝,缓缓地抬了起来。
杨过看他那么随便地拿着树枝的样子,打从心眼里喜欢。他知道,思忘的无招无式剑法已然练成了,练到了随便之极的,真正的无招无式的地步。
长眉老人与老顽童好奇地看着他父子二人以枝代剑在那里比划着,初时觉得平淡无奇,简直是有些杂乱无章,类似街头顽童的动作也几乎进入了剑式用法之中,禁不住看得直是眉头紧皱。
老顽童看着看着,已然开口说道:“这便是无招无式剑法么?
我看也太没有招式,临敌之际只怕要接些打那是免不了的,我看你扬兄弟的黯然销魂掌还可以,这剑么……”猛然之间,他被长眉老人止住了,转头看时,见长眉老人两眼直勾勾地瞪视着场中的父子二人,那目光好似是贪财的商人发现了大堆的没有主顾的财宝一般。
郭襄此时也看得入了迷。她人聪明,在这一干人中,悟性也是最高的一个。初时她看到思念缓缓举剑,杨过亦不敢稍馒地跟着举剑,便已然觉出他父子二人所使的绝不是寻常的招式剑法。带着这样的心情,他二人的剑法她自然是比别人更易看懂一些,不到盏茶之时,她的眼前猛地一亮,终于看懂了他父于二人的剑式招法。
这一刻也是她一生的重大转折点,此后的峨媚派剑法,便是由此一刻而起了。她心中想道:“比起他父子二人,什么全真剑法,玉女剑法,甚至包括外公的落英剑法和玉萧剑法,都成了儿戏一般。他父子二人的剑法才是真正的剑法,若把剑练到这般境界时,只怕是世间再难找到敌手了,与人交手,那可当真是无趣之极,免不了要在武功上感到寂寞。”
其实郭襄猜对了,已经有一人练成了此种剑法,因此终生郁郁,但求一败而不可得,这个人便是长眉老人的师尊,杨过的隔代师父独孤求败。
长眉老人痴痴地看着两人斗剑,渐渐地泪水流满了眼眶,把眼睛已然弄得模糊了,他仍自那般痴痴地看着。
老顽童也终于明白过来、惊讶之极地张大了眼睛。说到嗜武成癖,只怕在场之人谁也比不上老顽童。他若迷上了什么功夫,那定然非得钻研透彻不可。
此刻他看明白了杨过父子二人的剑法之中的无穷无尽的奥妙,禁不住心旷神怡,口中发出孩童似的不由自主的呵呵声。
两人虽然都在缓慢地移动树技,如同拿着半段树枝在漫步跳舞一般,但老顽童已然看清,他父子二人每人手中的半段枯枝在缓慢的一挥之间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已然使完了数百千招的招式。
因为只要树枝略微一动便是一个招式。那平淡之极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由无数的极为精妙的招式组成的,这便是无招无式剑法的含义。
杨过愈斗愈喜,渐渐地已然达到了忘我之境,不自觉地内力已然运到了树枝上。
思忘一觉杨过内力已达树枝,以为是爸爸在考较自己内力,也将内力运于树枝上。
一时间但闻得哧哧声响,树枝在空中缓慢划动之时,有若火药在燃烧,痴痴之声不绝。
周暮渝到此之际才看到父子两人半截树干所含的威力,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巴,再也合不拢来,扬守是这些人中唯一的一个不看剑而又十分专注与陶醉的人。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思忘。这五年多来她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这个哥哥。她对思忘的这份兄妹之情绝不同于一般的女孩子对自己哥哥的情义。少年时思忘带他玩不说,她在古墓之中几乎没有别的孩童为伴,当唯一的玩伴又是哥哥被绿衣双使劫走时,那份心情是可以想见的,此后的日子之中她的思念之情也就是可以想见的了。
那么重逢的这份心情之不同一般也就可以理解了。
看到众人都那么专注又吃惊地看着自己的爸爸与哥哥练剑,她骄傲而又陶醉,心下甜蜜蜜地,尽管她并没有看出来爸爸和哥哥的剑招招式到底有多么高妙。
斗到酣处,杨过清啸一声,忽然剑势加快。思忘也立即因着快了起来。
众人但觉两人的树枝上射出丝丝剑气,已然远远地漫了开来。
郭襄但觉他父子二人的树枝上所发出的剑气已然刮到了她的脸上,禁不住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看他们两人时,好似两人已然沉浸在无尽的欢乐之中,对外界的事情已经浑然不觉。
两人愈斗愈侠,愈斗愈快。初时尚能够看清剑招剑式,斗到分际,便只看到人影手势,剑招如何,已然看不清楚了,斗到后来,便是人影也是很难看得清楚了。
但见两条白影在不住地腾跃闪避,却看不清面目了。两人一样的身穿白衣,这般的争斗起来,便是扬守也睁大了眼睛看着,不知到底哪个是哥哥,哪个是爸爸。
蓦然之间,两条人影都是一滞,又渐渐地慢了下来,逐渐慢到了开始时的样子。
几人发现杨过脸上的愁颜已然一扫而光,他脸上竟是带着淡谈的笑意,那么慈和地充满着温馨之意。
思忘脸上则是一种沉醉的宁静。
杨过道:“忘儿,你看好啦!”
说完了将树枝慢慢地向思忘的树枝上压过去。思忘也是慢慢地移动着树枝,但是终是脱不出杨过那半段树枝的压迫。
杨过脸上的神色慢慢地开始变得端凝,猛然之间,听得他大喝一声,随即两人停手跃开了。
看那思忘时,手中已然没有了树枝,那半段树枝已然被杨过的半段树枝挑了出去。
杨过手中的树枝却好好地拿在手中。
思忘看着扬过,又看了看他手中的树枝,脸上满是疑惑。
扬过道:“忘儿,你看得清楚了么?”
思忘想了想,道:“看清楚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众人听他父子两人的对话,都是不明所以。悟性最高的郭襄也不明白何以两人武功内力相当,思忘的半段树枝飞了出去而杨过的树枝却好好地在手中。
杨过道:“你不明白么?我正要说给你听。”
他抛去半段树枝,向前走了两步,缓缓地对思忘说道:“凡事物极必返。古人说过犹不及,这便是我创立无招无式剑法的本意。各门各派于追求剑术招式的精炒之际,忘记下老子所说的无。其实无才是最高境界。那些剑式剑招在创立之初便已然败了。因为无论多么精妙的剑招,到最后总要被破,总有克星的,是以无招无式别人便不易破了。”
说到这里,杨过顿了一下,指头看了一眼长眉老人,见他正自全神贯注的倾听,于是又继续说道:“可是无招无式剑法若对方也应以无招无式剑法之时,便成了不了之局,纵是打上几日几夜,也难以分出胜败。因为无招无式剑法根本就没有破绽可寻,而一般比武较艺往往都是在寻找破绽上做文章。或是寻找对手武功中原有的破绽,或是想办法制造对手武功中的破绽。
总之,只有找到了对手武功中破绽才能够最后取胜。”
说到这里,扬过神色变得庄重起来,瞥眼好似无意中地看了郭襄一眼,继续说道:“倘若两人都用此无式剑法,定然在武功剑术本身之中难以分出胜败高下,那就只好看双方谁的宝剑更称手,谁的兵刃更锋锐了。如此一来,这剑法实在可以说是凶险万分的剑法了,若是一个人不能凭自己的力量而争得胜利,要凭着兵刃上的优势来取胜,那便是很悲哀的一件事。”
思忘听到这里,已然明白了许多,但仍是不解地问道:“如此说来,这剑法便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了么?那么为什么爸爸用与我一模一样的树枝便胜了我呢?”
杨过道:“这正是我要与你说的。又回到了开头那句话,凡事物极必反。这无式剑法也是一样的。无招无式发展到极限时,便是有招有式了。但这已然不是一般的剑招剑式了,而是从无招无式中生出的剑招剑式,便如老子所说的无中生有。在这无招无式中生的剑招剑式,一样的在每一处都藏着无尽的剑招剑式,但与无招无式不同之处在于,这一招暗藏无穷无尽的剑招剑式的招法,本身也是一招精妙的剑招,而不是随意的挥挥洒洒。刚才我用来挑飞你手中半段树枝的,便是这样的剑招,叫做无中之有。”
老顽童已然跳了起来,大叫一声,“好一招无中之有,我老顽童可服了你了!”
长眉老人扑通一声跪在当地。
众人都是一惊,杨过正欲上前扶他起来,却见他双手合十,对空拜了拜,然后哭泣着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倘若在天有灵,当不至再那般的孤独了,你该知道,这世间已然有人能够胜得你了,不管这人是谁,他定然会满足你者人家的愿望……”
在场之人除杨过与老顽童,均不知长眉老人的师父便是百年之前名动江湖的武林前辈独孤求败,更不知独孤求败武功已然达到了通神之境,再难遇到敌手,因此竟是终生郁郁,但求一败而不可得。长眉老人身为其徒,对师父的这般但求一败的愿望至为了解,因此为了满足师父的这个愿望,竟然背弃师门远赴海外,希望于中土之外的武功之中寻得能够打败师尊的绝招妙式。本书开头的那次长眉老人与神雕大侠的比武较艺便是缘此了。
现在,他终于看到场过的一招已达登峰造极之境的剑招“无中之有”,竟然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师父,在众人面前跪倒膜拜起来。
杨过待长眉老人拜完了,上前扶他起来道:“师尊有灵,定然感知你这份孝心,败与不败,想他也不会感到孤独了。”
这几句话说得长眉老人顿然神清气朗。独孤求败一生但求一败,其实是为了解脱那份高处不胜寒的心境,而长眉老人不知师父的这份心思,竟然背弃师门,使师父于孤寂之中更添伤心。因此长眉者人一生的愿望可以说只是为了满足师父的愿望。
现下听了杨过的一席话,好似已将人间的诸般情义纠结于霎时之间都看懂了。
其实人间的一切事情本身,都不能成为事情,那多情后面的情义才是人活着的根本。
武功也好,权力也好,其实都不能将人束之高阁,使人体昧那高处不胜寒的孤寂。人的弧寂在于人自身的心中。人与人之间有了感情,便在任何时候也不会觉得孤独。
长眉老人想明了此节,一生的重压在—时之间顿然除去,忽然之间站了起来,哈哈地大笑了二声,又鸣鸣地悲鸣了三声,转身头也不回地去了。
老顽童拢步便追,被周暮渝在后面一声爸爸给叫住了,摇头跺脚地骂着,说长眉老人学到了无中之有,便不理朋友了。
老顽童便只是那般骂着,他一生无优无虑,心上没有任何滞碍与负担,又如何能够理解长眉老人的心境。
只有扬过才能理解长眉老人的心境。因为他先是理解了独孤求败的心境。
他的武功已然练到了通神之境。等小龙女从海外归来的那十六年中,他体味到了比之独孤求败决不逊色的孤寂之情。
但后来与小龙女相见,他任何孤独寂寞之感便都没有了。
所以他也理解独孤求败的孤独其实绝然不单是武功上没有对手的孤独,而是对于人的失望的孤独。
郭襄亦是告别众人而去。
杨过看着她的背影默然不语。
他心中已然如海浪汹涌。那又如何呢?他可以隔着百年解开那独孤求败的心结,因为那毕竟是男人的心结,却不能解开眼前孤单而去的俏丽女子的心结。
一阵微风吹来,传来郭襄断续的吟颂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杨过的心上忽然袭来一阵悲凉之感。那是词中的悲凉和吟咏之人的悲凉,他低声念道:
“君应有语,君应有语……只影向谁……”
可是他确然无语可说。
扬守忽然离开思忘,偎了过来,拉着他的衣襟道:“爸爸,咱们走吧!”
杨过番然醒悟,口中应道:“走,走,咱们是该走了。”低头看杨守时,见她亦是用眼盯着自己。
杨守见低头看她,低声说道:“爸爸,我不喜欢这位姑姑!”
一派天真烂漫的杨守就此便告别了少女时代。
一行五人便此离开了登封县境,向西一路行来。
这一日五人来到了汝阳县境。
思忘本欲同杨过回古墓中去看妈妈小龙女,但想到杨执尚在常春谷中相候,更有有琴闻樱也等在那里,要将那不能嫁给自己的理由说与自己听,于是决定先行到百花谷中去一趟,此间事了,再回古墓中去看杨过,小龙女和那从未见过面的小弟弟。
他悄悄地同杨过说了。
杨过怔了一下,看着他道:“忘儿,你要做那方丈交给你的事情,也不急在这一时,再有半月的路程便可到那古墓家中,你妈妈甚为想你,何不先去看看妈妈,再去做那方丈要你做的大事?”
思忘并不想让杨过知道他与有琴闻樱之间的事,是以没有告诉他自己要晚一些时候回古墓去的理由,只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办。
另外他其实还有一件事情不想同杨过说,那就是他已然同汪碧寒悄悄约定,少林寺的事情一了,便到这汝阳县来同她相会。
听得杨过这般问,思忘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杨过已然猜到他可能尚有别的事情。
那日在少室山上,汪碧寒公然将思忘叫到一边,窃窃私语,那份亲密之极的神态,如何能逃得过杨过的眼睛。也可能是那汪碧寒见杨过不喜欢自己,故意这么做给他看的。反正不管怎么说,扬过已然觉出,思忘这孩儿长大了,开始有他自己的生活了。
自己那么费尽心血地教他武艺,给他讲各种故事,到底为何?难道就是让他陪伴自己与小龙女终生守在古墓中么?
杨过忆起当初传授思忘武功,是与小龙女商量好了,要让思忘将他这一身本事学了去,代他在江湖上行侠仗义,这样自己就可以安心地陪伴小龙女住在古墓之中了。
现在思忘已然学到了他的本事,要让他放手任思忘去在江湖上闯荡,他却当真是舍不得了。
沉吟良久,扬过终于说道:“忘儿,我不勉强你,你爱在江湖上闯荡,便去闯荡好了,只是千万别忘了行侠仗义四个宇。什么时候闯荡得累了,厌倦了,便回到古墓中去,别忘了,我和龙儿永远都是你的爸爸、妈妈,不管你的生身父亲母亲是谁,这一点都是永远不变的!”
思忘的眼里已然流下大滴的泪水,抱住了杨过道:“爸爸,在我的心里,我一直便是将你当做爸爸的,我也一直想着妈妈,我父亲母亲生我却没有养我,我只要将我母亲救回去,便回到古墓中家去。”
杨过的眼里也有了泪光,道:“是,你是有家的人,不是孤儿,那古墓中永远便是你的家。”
两人在这里说着,那边杨守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泪眼迷蒙地问杨过,“爸爸,难道忘哥哥不是我的亲哥哥么?忘哥哥要走么?”
杨过与小龙女一直没有同她说起这件事,是以她并不知道真情,现在忽然见她的爸爸和哥哥抱在一起,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不自禁地睁大了眼睛,极不相信地听着两人说话,终于听得明白了,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好似身上至为宝贵的东西丢失了一般。
杨过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思忘放开扬过,拍了拍杨守的肩腰道:“守妹,别哭鼻子,你知道我永远都是你的哥哥的!”
杨守一下扑在思忘的怀里,哭道:“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走……”
老顽童把目光转到一旁去了,不再看他父子三人在那里涕泪涟涟地话别。
周暮渝见杨守那般的抱着思忘哭泣,如一个小姑娘般的撤娇,浑没有一点儿大姑娘的风度,忍不佳抽了下鼻子。撇了下嘴,将脸也扭开了。
思忘轻轻地安慰着杨守,终于杨守止住了哭泣,抬头问道:“忘哥哥,你当真要自身上一人在江湖上闯荡,不与我们—同回古墓中去么?”
思忘点了点头道:“爸爸教我本事,原指望我在江湖上做一番行侠仗义的大事,他的那一身中事便不会埋没于古墓之中了,他便可以带同妈妈和你、还有小弟好好地过恩爱平静的日子。我在江湖上做完了那两件行侠仗义的大事,便回古墓中去。那时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同妹妹好好地在一起玩了。”
这番话说出来,杨过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这孩子这般的知道自己心思,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杨守终于止住了哭泣,摘下腰间宝剑道:“忘哥哥,那么你就带这把宝剑罢,让这把剑帮着你快点把那些大事做完了,我们在家里等你快点回来。”
思忘再不忍心拒绝,便把那宝剑接了过来,拿在手中不觉一怔,那剑好似无物一般的极是轻便,他以为杨守弄错了,只把剑鞘带了来,但他细一看,那剑鞘上确实插着宝剑。
杨守已然看出思忘的惊异,哈地笑了,毕竟是孩子,适才还是又哭又闹,泪水涟涟,现下居然笑了出来。
杨守笑了一声马上止住了,道:“你当我是骗你的么?你抽出宝剑来看看。”恩忘抽出宝剑来一看,那剑刃极薄,不知究是何物所铸,宝剑上刻着‘碧谭”两个宇,拿在手中,直如无物一般,禁不住说道:“这剑是女孩子用的,这么轻,没丁点份量,你自己用吧,我的包里有一把宝剑的,只是没有剑鞘,带着不大方便罢了。”
杨过一直微笑看着他们兄妹两人,没有言声,这时刚欲插话,那老顽童已然飞快地奔到两人跟前,也不言语,径自从思忘手中将宝剑取了过来,向那剑上猛地吹一口真气,然后又飞快地递了给思忘,脸上的神情顽皮之极。
思忘险些把捏不住而让那柄剑掉到了地上,他惊疑地睁大了眼睛。手中之剑被老顽童拿去又送了回来的一瞬之间竟然重了有七八十斤。他正自惊骇不已,猛然之间传来嗡的一声鸣响,他吓了一跳,但随即明白那响声是手中的宝剑之上所发,随着那响声渐弱下去,那柄碧潭宝剑也变得愈来愈轻了,最后又回复到轻若无物的状态。
老顽童为自己的杰作哈哈大笑,看着思忘那惊疑的神情,他笑得更加响了。
杨守问,“这是女孩子的剑,丁点份量也没有么?”
思忘也用力向剑上吹了一口,可是,并没有使那剑的份量加重。他随即明白过来,气凝丹田;运起内力,一口真气向那宝剑上吹去,那剑瞬即重逾百厅,随即发出极响的一声长鸣。
思忘惊喜之极,他料不到世间居然会有如此宝物。当下怔怔地看了那柄宝剑半晌,不知同杨守说什么好,杨守将宝剑接了过来,还入鞘中,再细心地为他系在腰间。
杨过带同杨守去后,老顽童神秘中中地问道:“徒儿,是不是我们要上昆仑山去了?”
思忘道:“咱们先得找个地方位下来,待我办完一件事,咱们就去常春谷,带着那杨姑娘去昆仑山。”
于是三人便往汝阳城中行去,找了一家客店住下了。
思忘找来丁店小二问道:“平西王府怎么走?”
店小二吃惊地上下打量了他半晌,见他相貌奇特,不知是何来头,不敢得罪,也不敢劝戒,只好如实相告。
思忘便按照那店小二的指点一路行来。正行之间。突见街上市民大乱,只听得有人高喊:“平西王府着火了!”
思忘一听之下,禁不住一惊,展开轻身功夫,从市民们的头顶一跃而过,几个纵跃起落,已然来到了平西手府门前。
但见那平西王府中已是大火熊熊,数十间屋脊上同时冒出火来,一时间但见烟雾腾腾,火光冲天,虽当午后,那火光窜起四五丈高将天空已然映得红了。
奇怪的是并没有人救火,也没有人进去府中抢救财物珠宝,只见两扇大门敞开着。那些市民远远地指点着,议论着,没有一个人前来救火,更没有一个人进去抢救财物。
思忘正欲冲进门去看个究竟,突见门内冲出一队青衣人,一个黑脸大汉手中拿着一柄开山巨斧,带着那队青衣人向西飞快地奔去了。
待那队青衣人去远,思忘急忙奔进王府大院之内。
只见府中已然没有了一个人影,禁不住心中一急,登时出了一身汗,不知那汪碧寒给自己留了这一个地址却何以又这般的放火侥了。
猛然之间思忘想起那队青衣人来,急忙从那大院之中向外奔,刚奔得两步,脚下一绊,险些被绊倒了,低头一看,地上竟然躺着一个身穿青衣的尸体。
这一下思忘更为吃惊,拿眼一扫,原来院内到处躺满了青衣人的尸体,自己适才只顾看着上面,竟然没有看到地下尚有这许多的尸体。
看到这许多的尸体,思忘的心猛地向下一沉,急忙飞身而起,纵到一个火势正旺的屋内,只见屋内已然大火腿熊,不可能藏得有人了,一连进了几个房屋,结果都是一般的无二,他再不犹疑,急忙纵出王府,向西快如奔电地追了下去。
追了有五里之遥,忽然听得前面打斗之声传来。
思忘听得打斗之声极是激烈,料想定然是青衣帮遇到了极强的对手,汪碧寒将青衣帮中的所有高手都调往应敌。禁不住暗中猜想,江湖上到底是何帮派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居然攻到了青衣帮的总舵来,不但放火烧了总舵,而且追到这里。他急忙脚下加快,待奔到近前一看,不禁怔住了。
却哪里有什么帮派,原来相斗之人尽是身穿青衣,尽属青衣帮众。
但见一处赤红色的断崖前,左卫右卫正自全力抵敌,浴血奋战。他们两人的身后,是二十余名手执长剑的青衣帮众,围作了一个半圈,特长剑舞成了一片剑幕,阻挡来自前方和左右西方的暗器。
思忘已然猜到那左右卫和手执长剑的青衣帮众中间,定有汪碧寒在里面。
如若没有背后赤色如血的山崖拦着,他们一行人四面受敌的话,只怕不会撑持到现在了。
看那些围攻之人时,都是一般的面目生疏,好似并非中土人,倒有多半的人留着胡子。
思忘略微一数,围攻之人竟然有二百余人,比汪碧寒的卫兵多出十倍有余。
左卫右卫虽然武功精强,但是显然已战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每一次出掌都是咬紧着牙关。他们每人手中各拿了一柄长剑,显然是临时从敌人手中夺到的。手掌与长剑并舞,才做到勉强可以撑持的地步。
那些围攻的青衣人虽有二百余人之众,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上前动手,而是如三奇庄中思忘所见到的,每次出场的有四十余人,暗器兵刃的尽向那些亲兵卫队中招呼过去,如同儿戏一般的打过一阵,便即下来,再由另外一队上去继续打。
思忘只看得心头火起,正欲跃身进去,忽然之间,那些青衣人都退了开来,一个思忘熟悉的声音得意地道:“汪帮主,你还不投降么?你这些亲兵卫士尽管都死心塌地地护着你,只可惜他们本领不济,力量有限,终不能就这么保你一辈子。”
思忘一听,顿然听出这是向智开的声音,循声看去,禁不住一怔。
原来向智开的旁边竟然站着那个和自己一样装束的阴阳人。
在他们两人身后站着四个身穿灰衣的老人,都是面有忧色地向场内的被围之人看着。思忘见这四个老人身穿灰衣,在一片青色服饰之中极为显眼,料想定然是非同寻常的人物,但看他四人相貌时,却都是平平无奇。四人都是面上一丝儿胡子也无,好似四个胞兄弟一般,站在向智开身后,神色忧虑面谈漠。
汪碧寒的动听而微弱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向你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投降么?你真是无耻透顶,什么事情也做得出来,何不将我杀了?哼,你定然是害怕我的意中人功夫了得,将来他来换你算账,吓也吓死了你。”
向智开哈哈大笑,道:“你的魔衣王子么?他早就回古墓去了,他的爸爸行侠仗义,岂会让他的儿子娶你这样的骚女人,也就是我大仁大量不计前嫌,肯于要你,除了我之外,只怕世上再没有任何男人会要你了。”
汪碧寒道:“纵是他抛弃了我,我也心甘情愿,为他守节一辈子,你管得着么?”
向智开道:“哈哈,真是笑话奇谈,似你这种女人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怕你三天没有男人便受不了,我已经给你数过了、你这几年一共有过八个男人。你能守节一辈子,那不是笑话奇谈么?”
汪碧寒冷声道:“我说过的话定然算数,我说为他守节一辈子,自会守节一辈子,你别再做梦了,纵是这世间只剩下你一个男人、我也不会看上你的,你那么卑鄙无耻,让我见了就恶心,你这么处心积虑地数着我有几个男人,便是想要我象今天这般的骂你一顿么?哼,象你这么无耻,我骂你都嫌赃了嘴!”
说完了这几句话,当真再不言语了。
向智开再也笑不出来,冷声道:“你私下通敌,与那魔衣王子勾结搭搭,已经犯下了死罪,圣主已经有令在此。要想活命,你只有下嫁给我,青衣帮的四老在此做证,我再给你半个时辰,你想想吧。”
汪碧寒道:“那也不用想了,同嫁给你这种人相比,我觉得死更舒坦一些,你动手罢!”
向智开的脸色瞬即变得紫胀,但他并没有下令让那些青衣人攻击,而是尽力地抑制自己,直到他的脸色又变得平和了许多,才缓缓地温声言道:“寒妹,你知道我一直是爱你的,尽管我做了许多于你不利的事情,但那只是因为爱你,是因为我想得到你。你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我受不了,我才做了那些事情。
现在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你为什么还这么固执呢?”
汪碧寒没有言语。
向智开以为汪碧寒已然被他打动了,继续说道:“寒妹,我知道你同我在一起是委屈了你,但我会好好侍你的,我同你在一起之后,决计不再去想别的女人,请你相信我。”
汪碧寒冷声道:“你还是去想别的女人吧。我就是嫁给老顽童那样年纪的老头子,也不会嫁给你,你真是一只不知羞耻的赖皮狗。”
向智开差点没让汪碧寒的这句话给气得昏过去,他脸色紫胀,破口大骂,但只骂得一句,就见一条灰影快捷之极地奔到了他的近前,僻僻啪啪地一阵响,打了他四个耳光。
这一下来得太过突然,众人都是一楞。这时打了向智开四个耳光的人已然又是僻噼啪啪一阵拳打脚踢,将跟前的七八个青衣人顿时抛了出去,抛完了屁股坐在当地,脱下鞋子,竟是在青衣帮数百双目光的注视之下倒起鞋子里边的土来。
青衣帮众人一时怔住,但瞬即一阵骚动,纷纷叫道:“魔衣王子!”“老顽童!”“是老顽童,不是魔衣王子。”
来的人正是老顽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