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苍头好奇心起,打开包裹一看,不禁目定口呆!包裹里满满塞着金银细软,还有几件珍宝玩物,金银还算不了什么,那几件珠串却是连城之宝,每一颗珍珠都有龙眼般大,老苍头不禁自定口呆。他赶忙把大门关上,拿了包裹珍宝走入内宅,禀告主人,冯菜不等老苍头说完,挥手叫道:“不义之财毋得,这些财宝来历不明。拿进来做什么,快快把它抛出门外去!”
秦氏夫人由屏风后面走出来。叫道:“胡说!这些财宝是老天爷赐给我们的,怎可以不要!你疯了吗?”
冯莱怒道:“你才疯了,我冯芝溪从来不取一分一文不义之财,福成,快拿出大门外抛掉!”
福成是那老苍人的名字,两夫妻正在嘈吵时,大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擂鼓也似的敲门声。冯菜不禁愕然,问道;“是哪一个?”
老苍头慌忙过去开门,哪知道门扇一开,蜂拥进七八名做公的捕快来,老苍头吃了一惊,问道;“各位老爷……”底下的话还不曾说出来。领头的捕快已经腾的飞起左脚来,把老苍头踢了一个跟头,其余的一拥直入,冲进客厅,小几上兀自放着珠宝包袱,捕快一眼瞥见,叫道:“奸贼!赃物原来藏在这里!”两个捕快不由分说,抖出铁练子来,哗朗朗的一响,套住了冯莱的头颈,使劲向外面拖。
冯莱高声叫道:“反了反了!我是个读书人,清白无他,你们这些公门皂隶,居然滥捕善良!”话未说完,面上劈啪几声,接连挨了几下巴掌,打得眼火直冒。
冯莱虽然是个道貌岸然,规行矩步的读书人,俗语说得好,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被这些如狼似虎的恶役,横拖倒拽的拉出大门,送到衙门里面,这边秦氏叫起撞天屈,全家人哭哭啼啼,闹了个乌烟瘴气,不可收拾!
再说冯莱被捕快抓住,脚不点地似的拖向府衙里,须臾之间,已经到达,甄知府已经升了堂,面目如铁,下面两排虎狼皂隶,就象十殿阎王,冯莱虽然急怒攻心,仍旧傲然自若,立而不跪。
甄知府把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冯芝溪,你自称饱学宿德,文德俱茂,怎的勾结海洋大盗,窝藏贼赃,这一包珍宝是上月宁波府富豪胡祝富所失之物,当时他被几十名江洋大盗,明火执杖打劫,案件至今悬而未破,胡家的失物怎会在你家搜出来,赶快从实招供,以免皮肉受罪!”他说完了这几句话,手拍着案上的签筒,两班差役也喊起堂威,叫道:“喳!快说!”
冯莱虽然是个书呆子,这时也醒悟过来了!他明白这是知府求亲不成,恼羞成怒,栽赃嫁祸,要把自己屈打成招,冯莱不禁怒气冲天,挺起胸膛,朗声说道:“公祖大人听禀,晚生家世虽然不腆,也还衣食无缺,差堪温饱,怎会窝藏贼赃,我冯家三代以来,康介自持,外无犯法之男,内无再醮之妇,怎会勾通江洋大盗?再说这包珍宝是今天清晨小价开门洒扫时抛入来的,焉知没有仇人故意构害……”
甄知府勃然大怒道:“住口!你说清白无他,怎会有人构害,分明自相矛盾,你戴称读书人的帽子,骨子里作奸犯科,无恶不作,人来,与我用力加打这厮二十板子,看他还敢不敢放刁混赖!”甄知府决心要折磨他,立即由签筒里抓出四根红头竹签来,向着地上一撒,每支签代替五板,四支笠就是二十板子了。
俗语说得好,官法如炉,这些差役立即过来把冯莱掀翻在地,褪去下裳,按住腿脚,劈劈啪啪,照他屁股一连打了二十大板,可怜冯莱究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哪里经得起如此重打,这二十板打得皮开肉绽,晕厥过去!
二十板子打完,知府道:“拿清水来,把他喷醒,看他招不招供!”一个皂隶揪起冯莱的头发,端过水碗,一连向他面上喷了几口,冯莱才勉强睁开眼睛,甄知府道:“姓冯的,今天赃证齐全,本官决不容你狡赖,快招,胡家劫案贼首是哪一个?”
冯莱忽然说道:“是甄济民!”
甄知府见冯菜当面说自己是强盗头儿,真个是气得三尸暴跳,五内生烟,叫道:“再打二十大板!”又问签筒抓了四支竹签,向着地上掷去!
差役又举起板子来,捡连打了七八下,冯菜又再晕倒,皂隶只好停板,甄知府喝道:“混帐东西,怎的不打!”一个差役禀道:“大人,犯人身体孱弱,如果再打下去,恐怕不行了呢!”
甄知府知道再打下来,冯菜就要呜呼送命,虽然打死一个百姓,算不了一回事,究竟妨碍了自己下一步计策,他只好恨恨的说道:“这厮口头是硬极了!却这样的挨不起打,人来!把他下在死囚牢里,明天再说!”说罢下令退堂,大家方才松了一口大气。
再说冯莱在公堂上,挨了二十几板。打得骨头寸断,奄奄一息,由皂隶搀扶着,收入监仓,隔了不知多少时候,方才悠悠醒转过来之后,立即千贼官万狗官的破口大骂,牢卒并不理会他,冯莱骂了一阵,声嘶力竭,再也骂不下去,狱卒送饭进来,冯莱却把饭连碗向地上一摔,骂道:“我冯某人顶天立地。宁可饿死,也不吃贼赃官的饭!”
凡是狱卒牢头之类,向来是横恶惯了的,看见冯莱把饭泼向地下,不禁勃然大怒,就要把冯莱痛打一顿,这时候铁牢外突然有人喊道:“阎押司到!”
两名牢头听说阎押司到来,便不敢动手了!果然不出所料,押司阎文道带领狱官来到铁监前,一眼看见泼翻在地上的饭菜,立即喝骂狱率:“该死奴才,这样粗粝的饭食也给冯相公吃吗?快滚出去,不然的活,马上把你的狗腿敲断!”
狱率估不到阎押司居然叱骂自己,不禁莫名其妙,可是当着顶头上司面前,还有什么话说?只好唯唯诺诺退了出去。
冯菜和阎押司本来有一面之缘,见他喝骂狱卒,不禁觉得出乎意料之外!狱卒定出监外,阎文道满面笑容的走进来,狱官也跟在背后走进,冯莱这时候才看清楚了监狱宫的手里,挽了一个食盒,阎押司先向冯莱打个招呼,笑道:“冯兄刚才在公堂上,多辛苦了!这里有一点参汤,冯兄请喝一点,补充补充中气吧!”
冯莱把头一昂,两眼瞧着监仓的正梁,傲然说道:“阎押司,这参汤是你送来的,还是那赃官猫拖老鼠假慈悲送来的,请说!”
阎文道赔笑道:“冯兄你误会了,公祖大人今天在堂上用苦刑迫你,完全是出于不得已,这件事另有内情,请喝了参汤再说吧!”
冯莱冷笑道:“提亲不成,诬良为盗,插赃嫁祸,这叫做另有内情,哼!我冯莱死了认命,别说这些鬼参汤,就是仙浆玉液,我也不喝!”
阎文道正色说道:“冯兄是读书人,识时务为俊杰这句话,谅来不用兄弟解说了,冯兄可知道你这样倔强,是不孝吗?”
冯菜怨道:“胡说八道!我为守义而死,哪个说我不孝?”
阎押司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阵,方才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芝溪兄,你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假如你倔强到底,日后死了,嗣续香火因之而断,祖宗血食因之而斩,结果女儿也不能保全,这不是大大的不孝吗?”
这几句话并不打紧,打中冯莱心坎,不禁怦然而动,想道:“这厮说的话未尝没有道理!我如果这样的死在赃官手里,女儿也脱不了网罗,不行,我得要想想方法!”
冯莱这一沉吟不语,阎押司以为自己的话,已经把他打动,心中暗喜,说道:“其实公祖大人并不是对冯死怀有恶意,令媛嫁给小衙内,正是珠联壁合,天生一对,冯兄何必迂执若是呢?一个人不能够一成不变,凡事从权,冯兄是聪明人,仔细想想,不用我阎某饶舌了!”
冯莱低头想了一阵,猝然问道:“甄知府派你来,难道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有什么事不妨直言哩!”
阎押司耸了耸肩头,双手端起参汤碗来,笑道;“冯兄,先喝一口!”
冯荣心念乍转,暗想也好,喝了参汤再说,他接过汤碗一气饮于,阎文道方才说道:“甄大人的意思很简单,只要相公答应婚事,大大的事情可以化于无形,令媛将来做了小衙内的夫人,日后如果宦途有进,青云直上,那道恭人的紫诰一定付与令媛,决不相负,冯兄下半世的衣食,也可以保无虞,这样的亲事不答允,化吉为凶,小弟窃为吾兄不取哩!”
冯莱沉吟半晌,说道:“这件事我一时委决不下,明天晚上,再行奉告如何?”
阎押司笑说道:“不打紧,兄弟明天晚上再来,冯兄请用酒饭吧!”狱官打开食盒,里面果然有几色小菜,一壶美酒,阎押司喝那两个站在监外的狱卒道:“你们好好的伺候冯相公,不准怠慢,可晓得吗?”
那两个先前还是威风十足,凶神恶煞的牢头,看见阎押司叫他服待犯人,面上现出无限尴尬神情,只有垂下双手,连声答应。
冯莱更不客气,大吃酒饭,吃得既醉且饱,阎押司方才告别,这天晚上,冯莱在监仓里,一夜不曾合眼,心中暗暗盘算,怎样应付甄知府这一下软硬兼施的杀手锏,他想了大半夜,方才咬牙切由说道:“我一生人以信为先,可是事到头来,不由我不使诈了!很好,就是这样!”主意决定,使自安心睡了一觉。
到第二天黄昏时候,阎押司果然到来,他还带了一个人,这是诸暨府的裴通判,名叫做裴文海,也是甄知府的心腹,冯莱本来对眼前这两个人痛恨入骨,可是回心一想,小不忍便乱大谋,只好吞声忍气站起身来向二人行礼,阎押司客气了几句,便向冯莱说道:“冯兄,经过一夜思量,想来已经有了取舍吧?”
冯莱点了点头,说道:“事到如今,我不答应也要答应啦!不过,大人要依我三件事,如果三件缺一,我冯某人宁可死在三木之下,也不从命!”阎押司问是哪三件事?
冯莱便把自己心口中的事说出来,第一件,香蝶过甄知府的门,要用正室之礼,不得视同姬妾,第二件,自己女儿日后生下第一个儿子,归宗冯家,第二个才承接甄家香火,第三,自己身经这次大变,元气大受损耗,必定要休养一个月,方才可以行婚礼,换句话说,要一个月之后,方才可以送女儿过门,这三件事要甄知府完全答允。
阎押司立即把裴通判拖在一旁,咬了好久耳朵,第一件可以答允,第二件也不难,冯莱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把小衙内招为赘婿,也是人情之常,可是第三件要一个月方才可以成亲,他们便不敢擅自做主了。
因为阎押司和裴通判两个,都是心思玲戏剔透的人,他明白冯芝溪在甄知府淫威之下,答允婚事,不用说最勉强之极,万一他用的是缓兵之计,假借这一个月的时光,仗用金蝉脱壳手段,自己岂不是上了他的大当吗?商量了好一阵,难以委决得下。
裴通判道:“这书呆子倔强得很,如果不答允他,这件婚姻恐怕难以顺利成就,一个月的时间不长,咱们只要派人监视他。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想来飞不到哪里,大家拼着担点不是,答允了他便是!”
阎押司点点头,向冯莱道:“冯兄,你这三件事公祖大人可以答应,安心在这里等候半天,必定有好消息回报!”他吩咐狱官进来,给冯芝溪医治身上的刑伤,自己和裴通判两人,离开了死囚狱,把一切向甄知府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