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霞真人强抑住上涌的气血,定睛细看,才知与自己对掌的竟是只通体雪白的灵猿,那白净面孔是猿身上负着一人探出头来,所见小臂便是那人双臂交叉,露出的寸长手腕及纤长大手。心中大是不服,忖道:“这个畜生又能有多大道行,竟然将我震退!定是那猿上之人暗中发功,才让我吃了这场大亏。”想到天下只有二人可以有这般功力,又见那猿上人年纪甚轻,更是肯定自己的猜想,除了逍遥浪子兄弟外,再不可能有第三人。
灵猿玉雪一掌震退参霞道人,己身也是大受震荡,眨着慧黠的双睛,望着眼前这道人,不敢再轻易出手。
参霞道人开始便想错了,见猿身上那人雍容华贵模样,只道是逍遥浪子或是江柳杨大侠,忙理顺内息,抱拳一揖道:“无量天尊,贫道参霞这厢礼过,不知大侠是逍遥公还是柳杨公?”
那人闻听不知所云,讷讷道:“本宫是东宫太子,既不是逍遥公也不是柳杨公,卿见到本宫现下在受这猴子的气,还不快快护驾!”
参霞道人满脸通红,心道:“这里这么多人,我居然错认了人,岂不要贻笑天下!”颜色立变,怒叱道:“你既不是那两位旷代奇侠,是东宫太子又如何,也不配受我一揖,快将揖还给我!”
太子殿下早成惊弓之鸟,忙陪着小心揖还人家,只是不明白自己以当朝太子之尊,怎么在这些人心目中地位如此不济,连什么逍遥浪子或江柳杨都不如。
晶芸美目紧闭,气若游丝。袁星这时眼中所有只是她惨白的面孔,周围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倩文仗剑护在他们身畔.盯着参霞道人,只要道人稍有异动,便上去拼命。
参霞这时已经明白震退自己的是眼前白猿,细看之下,不由倒吸口冷气,知道这灵猿并非天生白毛,而是玄龄遐久,才变得浑身玉毛。武林中人都有个嗜好,见到通灵的禽畜,皆要想方设法收服豢养。道人见到玉雪自然也不例外,小心戒备上前一步道:“小白猿,你是这个混帐太子的玩物么?不要做他的玩物,我们做朋友如何?”
玉雪早通人语,知道是在说自己,气得呲牙咧嘴,抛下太子,意思非常明白,是要道人知道它并非这人的豢畜。
袁星与灵猿之间感情非同寻常,忽然道:“玉雪,打翻杂毛恶道,他打伤了晶芸姑娘。”
那灵猿与晶芸朝夕相处年余,见到袁星怀中不省人事的她,早就红了那双火眼金睛,向参霞扑去。
天罡剑袁星洞晓玉雪与参霞的功力,已有先见之明,为免受池鱼之殃,将晶芸平置于膝上,保持端坐姿势飞出十余丈远,尚未落地,后面已经震天价暴响,但觉欲落的身子又向前飘出七尺,这才落地。跟着身后传来乒乓声不绝于耳,原来是灵猿玉雪与参霞道人掌力相撞后,周围所有人都被震飞出去。有几个才赶到这里的宫廷侍卫功力不济,落地后已是昏死过去。
灵猿以数百年精修所得的功力与那参霞道人硬拼一掌,顿感眼前金星乱冒,倒退一步揉揉眼睛,看那道人时,见他倒退二步,心里虽然发怵,但也明白他吃的亏更大,贾起余勇,猴掌握紧拳头,发出早以绝迹江湖的上古拳法,—记“流星赶月”,径捣参霞面门。
两力相若,勇者必胜。参霞早已胆怯,而玉雪不知晶芸的死活,愤怒已极,正所谓哀兵必胜.二度以硬碰硬,双锋相撄,威势之霸,亘古少见。远处几人刚刚爬起,又被再度潮涌似的罡气震倒.
剧烈翻涌的气流刹那成飚,掠起晶芸半遮面孔的秀发。袁星轻轻为她理顺乱发,小声细气曼声呼唤道:“芸儿,醒来!芸儿,醒来……”忍不住眼中落下泪来.法空大师踱步过来道:“袁少侠,这位姑娘面相雍容华贵,决非夭折的短命相,不必担心,待老衲诊诊她的脉相。”说着,左掌在一名被场中劲风吹得摇摇欲倒的少林僧背上轻拍,稳住那弟子身形,这才缓缓俯身,伸出右手两根干枯的中食二指,放在晶芸的脉搏上.袁星紧张至极看着法空老和尚,似是在等待着命运的宣判。法空闭目良久,睁开眼睛道:“袁施主要节衰顺变,这姑娘的心脉已经被震伤,纵是大罗金仙施手,也难救她.”这几句话不啻是焦雷轰顶,把个威风八面的大剑客唬得泪水混着汗珠潸潸而落。
少林方丈黯然道:“她仅有三刻时光好活。阿弥陀佛!不想这般人中鸾凤,竟是若斯命短,当真天妒红颜。老衲这里有三颗少林大还丹,可保她三日性命。”一声长叹后,取出灵丹为晶芸服下。
袁星知道少林大还丹是世间至宝,寻常人得一颗已是不易,自己好大的面子,老方丈居然连为晶芸服下三颗。忙起身长躬到地,颇是感动,道:“大师,此恩此德,袁某永世难忘。
便看在少林的面上,在下再也不难为太子殿下。若是因延缓这三日晶芸能够得救,更是欠少林良多。”
法空方丈道:“阿弥陀佛。一切都是因缘聚合,不必心存感激。但愿公孙施主福大命大,日后老衲也与她图个相见之日.”
正在这时,隧道里面风声奇特,猛然一条彩舟出现,舟上人正是那陆地行舟龙乘风。后面亦步亦趋跟来的是无欲道姑。
杨倩文见到那无欲道姑,眼睛忽亮,迎上前去,急道:“师叔,快来施救晶芸姑娘!她被那恶道震伤了心脉.”说着向参霞道长恨恨一指.无欲道姑在俗家时,是有名的赚钱不知足钱婆婆,她正因一件要紧事物与龙乘风大打出手,并不理会倩文呼喊,反而喊道:“文丫头,堵住这外国人,问他将那个怀揣天竺秘籍的怀云小沙弥藏到哪里去了?”
龙乘风边跑边喊:“我们始终在一起,你说我藏了那人,我还说你藏了那人呢!其实我们根本都未见到那人,定是少林寺的人自己藏起了那个小沙弥。”兀是不敢停下,显是在无欲道姑手下吃过苦头。
少林罗汉堂首座闻听怀云不知去向,大是心焦,挡住无欲道姑问道:“道友慢走,小徒怎会不知去向,请据实相告。”
无欲道姑傲慢至极道:“老和尚,你便这样就可以问出子午卯酉,岂不是将我瞧得忒是容易说话了么?”法圆愕然,不晓得自己哪里得罪了她。龙乘风得法圆出来搅局,长长出口气.心存感激,道:“你这道姑忒是不讲道理,方才是谁将人家阖寺搜遍,这时却不理会人家的问话,当真岂有此理!”
少林僧众闻听,齐是怒目而视。钱婆婆虽然武功绝顶,但在众僧注目下,浑身亦是不自在,灵机一动,道:“龙乘风.你不是与我一起搜的少林寺么?”
法空忽然沉下脸道:‘少林虽然不济,但也不容外人随便搜寺!达摩堂弟子听命,将这两个狂人给我拿下.”少林高僧齐声应诺,山鸣谷应.震得大家耳鼓嗡嗡作响。
那与玉雪大战的参霞道长渐渐不支,心道:“这畜生天生神力,我不可与它—般见识,胜则不武,负更蒙羞!少林僧各个功力不凡,倒不可轻视,莫不如借力抵力,让眼前打得越乱越好!”心念及此,将斗场移向外围。此君忘记最重要的一点,现下他与灵猿拼斗时形成的罡气之圈,周围只有有限的几人可以进入,这般向外移动,岂不是要将大家都推倒么!那样谁还胆敢来斗这灵猿.
太子觑准秦瑶的位置,捱了过去,语不成声道:“秦爱卿快来护驾!惊煞小王!这里的人个个不是东西,拼得—个也不剩最好I咱们快走。”秦瑶嗜武如命,当真舍不得眼前百年难遇的精彩大战,叵耐君命难违,一步三回头带人护驾而去。
无欲道姑嘿嘿冷笑道:“少林当真要与老身过不去?好,那便让你们见识见识北坤罡斗宫绝学。”其实她所学并非完全是北坤罡斗宫武学,只是顺口提及,但在少林方丈法空心中却不啻是—记闷锤,不禁忖思这般轻易与北坤罡斗宫结仇值是不值。
袁星心道:“这里的人仅有钱师叔可与那参霞道人分庭抗礼,她再与少林派拼斗起来。
相互拼杀之后,反倒被那恶道收了渔人之利。”想到这里.长啸一声,将齐做狮子吼的少林僧众声音压下,声若金戈铁马铿锵交作,回响良久不绝。少林武僧面面相觑,不知他意欲如何。
无欲道姑忽道;“袁师侄有意代劳,那是再好不过!”群僧色变,只有法空大师明白这是场误会,急道:“袁少侠可是有话吩咐?”袁星点头道:“不错,你们不可自相残杀!”
转向无欲道:“师叔,您快去杀了那恶道,替小侄出口恶气!”无欲大是失望,道:“你不替师叔出头也就算了,怎可反要师叔替你出头。咱们谁大谁小你难道不知?”
倩文在北坤罡斗宫中,与这师叔相处日久,自然知道她的习性多些,忙道:“师叔误会袁兄之意,他是把你当做靠山,而非发号施令.只有您老人家可以对我们呼来喝去,我们哪里不如谁大谁小.”
这钱婆婆在俗家时最爱听的就是这等奉承话,而今出家做了道姑依然素习难改,当年孔翩翩便是抓住她这个弱点,与之周旋而最后取胜。因而笑道:“袁星,倩文说的可是当真?”
天罡剑袁星道:“事实就是这样。弟子素闻师叔最是呵护晚辈,这才求师叔.若是遇到剑魔宫主上官老前辈,或是红尘童子盖天宇,我还懒得张口。”心道:“其实那两位前辈若是遇到这等情景,不用我张口,早就干戈对敌。正话反说,索性也送你一顶高帽子.”
钱婆婆已是飘飘然趋向战场轻轻按出三掌,将参霞道人袭向灵猿玉雪的掌力接下。同时问道:“袁小子,你说我比上官老儿与盖老儿强,此话言可由衷?”虽感颇吃力,但仍是侧耳倾听袁星的回话。
袁星先是喝退玉雪.而后才不紧不慢道:“当然,弟子说话何时口是心非。”见钱婆婆的武功虽不及那道人,但在百招之内当可难分高下。心中暗惊:“她的武功如何,我们知之甚稔,现下居然达到如此境界,定是我那老伯母玄阴圣母暗中又传授她高明技艺.”
参霞道长同灵猿玉雪打斗时.每一次对掌换招,都是勉强支持,巴不得对手换上个人来.他知道袁星怀中那女娃十有八九难再活命,自己与北坤罡斗宫—脉深仇已经种下,那袁星的结义兄弟逍遥浪子岂能与自己善罢甘休!故此再不手下留情,与钱婆婆乒乒乓乓硬拼起来.无欲心中暗暗佩服这道人功力精纯,直至这时才相信师姊玄阴圣母最近传授自己的功夫管用.知道以前自己武功较师姊门下的—个小辈尚且不如,更难与参霞道人匹敌颉颃.登时充满自信,展开震烁古今的绝学,分毫不让地与对手争先.参震道人掌啸若雷,愈斗愈勇,心忖:“这里我只忌惮那猴子,余人何足道哉!你这老道姑不要不知好歹,我是故意装出百招内奈何不得你的样子,其实若不是怕那猴子再上来,道爷在第十九招上便可取你性命.”尽量与钱婆婆周旋,以暗中恢复元气。
少林方丈道:“袁施主,公孙姑娘也许并非无救。在临安府治内,有位名医隐居于莫干山巅,江湖中人送他绰号铁心华陀,不知你能否求得动他。若是这人肯施妙手,公孙姑娘回春有望。”
袁星闻言一跃而起,急道:“大师如何不早些道来?”法空看着他双睛似是喷出怒火.不由倒退一步.回避开对方如刀似剑的目光,道:“阿弥陀佛。老衲原想说出也是白说,一是那铁心华陀出了名的铁石心肠,见死不救的事做得多了,也未见得能够施救公孙姑娘。二是那临安莫干山离这里遥遥数千里,便是老衲那三枚大还丹奏效,公孙姑娘也仅有三天活命,你又不能肋生飞翼,如何赶得到!”
法圆接着道:“那铁心华陀倒与老衲有一面之雅,只是这人未必领老衲的面子。而且他虽居莫干山巅,平素却是行踪不定,时而荡舟西湖,时而闲踏五岳.你远巴巴的赶去,多半是见不到医生的面,病人已经……”边说着边撕下袈裟一角,咬破左手小指在上面写封举荐函,递于袁星道:“老衲面子虽薄,或许他铁心华陀石新章能够赏个面子.”
天罡剑袁星接过血函,虎目蕴泪,道:“大师高义,袁某不敢言谢.不管晶芸生死,我袁星欠少林的都是颇多.”声音未落人已负着公孙晶芸大步飞射而去,最后的“颇多”二字传来时,已是在数十丈外.
灵猿玉雪见主人来不及向自己打招呼,霎时已去得远了,知道晶芸伤势严重,恨恨向那参霞道士望上—眼,心道:“你这恶人虽然也像我的故主一样穿上道装,但这般大奸大恶,若是晶芸出个一差二错,我灵猿聪聪第一个饶你不过l”原来它以前主人曾经称它聪聪,是以在其心中还是这般称呼自己。
大家均觉眼前发花,只见白光一闪,那灵猿已经不知所向。
参霞道人如释重负,突然长啸连连,掌劈指戳,凌厉之极。众人见这道人似乎完全换了另外一个人,这才明白方才他心有忌惮藏拙。
倩文本来放心不下晶芸的伤势,意欲随袁星万里寻医。见到参霞真人大发威风.主意不得不变,方自起步便仁足道:“这人穷凶极恶,而且手下还有这么多的徒子徒孙,少林的朋友也好,天竺的侠士也罢,我们大家群起而攻之,方可正能压邪!”
树人谷谷主桑虎喝道:“小丫头毁我食人草丛,拿命来还!”身若箭发,狂扑倩文.树人谷的其他干将随之扑上。尤其令人难忍的是那巨灵淫魔口中喊道:“小娘子,你我还没有合体,当然你是向着外人,怕是过了今天,你不整个心思对我好才怪。”
少林寺众高僧齐起怒意,法圆飞身震退那巨人道:“孽障!这般不知羞耻,佛爷可要超度你去极乐世界洗涤洗涤灵魂!”大力金刚掌力排山倒海袭至,那巨人虽体巨如塔,但如何抵挡住佛门罗汉的含怒一击,倒退出三丈.口喷鲜血。法圆大师二度出掌,拟以超度这人.蓦地,劲风拂体,法圆不由自主倒退三步,见是那参霞已经掌下重创了无欲道姑,游走在众人之间,接下自己的一掌后,又大战方丈师兄。内心审时度势,知道正如杨倩文所说,大家若不齐心协力,个个在这武艺已臻化境的恶道掌下,难讨活命。
突然.那被法圆震退的巨灵淫魔眼珠发白,血盆似的巨脸痉挛几下,山岳般倾倒,一命呜呼!法圆最是吃惊,知道自己那记掌力万万不足以致其死命,但眼前这人的确是死去了,登时心下茫然。
那参霞道人桀桀怪笑道:“少林的贼秃们,道爷本来念我们都是出家人的份上,不予赶尽杀绝,可是你们先杀死我的部下,可不要怪贫道大开杀戒!这里的人一个也别想生离树人谷!”
法圆心里叫屈.可是又不能向恶道示弱,金刚掌力施展到极限,硬接参霞拳力,退了半步道:“想诛灭少林,凭你还不够份量!”。
忽然,幽幽人语传来:“瞎眼的参霞贼道.你那个草包属下是我杀的。凭他也配污法圆大师的玉手么?”
这声音怪异至极,又似传自极远,又若便在面前。幽谷中有三人已知是哪位大驾到了,三人的感受各不相同。法圆与参霞异口同声惊呼:“千手阎王陆云!”倩文则委屈之极道:“你怎么这时才来,那道人与树人谷的混蛋欺负了我还不算,他们竟将袁星最心爱的姑娘震成不治之伤!害得你与他相见一面都难。”
“我知道袁星没死,乐得已经不知东南西北,一路急着赶来相见.途中遇到当管之事.心想便算是替他袁星做些好事,这才耽搁。”话落人已现身,面现忧色继续道:“他最心爱的姑娘便是家妹嫣然,她伤势到底怎样?”转向面对参霞,皱起眉头道:“你难道不知陆嫣然是我的亲妹子?忒也大胆,竟敢向她下毒手!?”
参霞依然游走不定,东挡西杀,似是颇为忌惮陆云.离他远远的道:“那姑娘并非叫做嫣然,而是名唤晶芸,若当真是令妹,贫道怎敢伤她.”
陆云愕然,望着倩文,心道:“人所共知,袁星痴恋嫣然,难道他最心爱的姑娘不是嫣然!又哪里跑出个晶芸来?”心中倒希望结义兄弟移情别恋、因为他最明白袁星苦恋嫣然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杨倩文依偎在陆云宽广的胸膛上,吐气如兰道:“袁兄在这么长时间不知死活,既是没死,自然另有奇遇,所以他最心爱的姑娘是晶芸而非嫣然,这也没甚么奇怪的呀。”其实她不知自己冤枉袁星,直至此时,这位袁大侠心中最难忘怀最最心爱的姑娘仍是陆嫣然!
陆云听到袁星终于从情孽中解脱出来,重负顿释。但想到这个使他解脱的关键人物又被参霞震成不治之伤,心里放下的石头又悬起,怒目罩定参霞道人.浮光捋影般挡住他的去路,语句铿锵道:“参霞道人,你将那姑娘伤得怎样?若是不可救治,也不用我出手,你便自戕谢罪。”
参霞道人面色阴睛不定,似是内心斗争良久.忽然喋喋怪笑道:“姓陆的,你不要逼人忒甚,别以为你们家的‘万蚊无须’手法便无人能解,自那次输在你老子的此种手法之下,道爷面壁三年,已思得破解之法。而今你那老子遭到天谴,虽然蚊须针在我体内仍然没能取出,每年都得由你用家传解药镇住那针儿。但是到了今天这份上,我难道不会杀人夺解药么?”
陆云现下忌讳的就是谁提到他父亲,以为这参霞道人在揭他短处.早是怒不可遏。其实参霞道人当年被暗器之王陆世鹏治住,不得不面壁,哪里晓得江湖变故,待知道陆世鹏被天雷所噬,这才重出江湖,是以便连袁星、法圆等这些老江湖,都不晓得他来历.陆云怒极反笑道:“哈哈,听说你在面壁的时候,苦炼神功.果然不错。今日但观你在这里发威,的确功力大进。那三年于你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但想取小爷性命、不啻是青天白日梦!”
倩文仗剑护在陆云身畔.柔声道:“云哥哥,何必与他罗嗦,咱们联手取他性命为晶芸姑娘报仇。”陆云踏前半步,反护在倩文身前道:“文儿,这人当年的武功已不是你所能抵挡的,这时恐怕更是厉害,不要管我.快离得我远些。”倩文毅然道:“不!我们有难同当。”手中长剑虹芒吞吐,已经运上北坤罡斗宫秘传的御剑心法。
参霞以前每年都是由陆云送他解药,目下与之撕破脸皮,凶相毕露,咬牙切齿道:“这么多年受你们陆家的鸟气已经够了,现在要你们以血的代阶来偿还!”话未落足踏地煞步法,双掌在刹那间交替拍出二十余记劈空掌力之多!立时空气中罡风成飚,水银泻地似地暴卷向千手阎王陆云。
倩文想到晶芸为了袁星可以锐身赴难,难道自己就不可以么?芳心已是做了主张,挺剑撄其锋而上!
陆云大骇,心里大叫:“你这丫头难道不要命了!”再也不容犹豫,两手扣着的数百枚指捻蚊须针,以震古铄今铯学“万蚊无须”手法打出。
残阳倒映,那团五色的罡气之外,一团璀璨的金光如飒飒秋风,吹入了那罡气之中,正是陆家的暗器绝学“万蚊无须”,无数指捻蚊须针无所能挡,射穿那参霞道长布运在周身的护体罡气,疾飞而前。
倩文的剑气甫与参霞罡气相撞,玉躯剧震,被硬生生倒震出三步。再定睛看时,那参霞竟然奇迹般消失,地上一件道袍钉满指捻蚊须针,变成金光灿然的袍子.大惑不解,四处寻看时,但见那方才还是八面威风的武学大高手,现下竟然光着身子躲在一株巨树后。
也亏得那参霞道人如此,在间不容发的生死关头,使出苦苦思索三年专躲避“万蚊无须”
的唯一功夫“脱袍让位”。在众目睽睽之下,即便他是寻常人,也要羞得见不得人,何况是武林中叱咤风云的绝顶高手.
陆云惊讶之余,亦颇是佩服这道人,道:“你是继逍遥兄之后,第二个躲过‘万蚊无须’的人。陆家有家训:躲闪开这种暗器手法的人,陆家弟子再也不能出手伤他.因是,你还躲在树后干什么?还不快快寻件衣服来穿上。”
参霞道长道:“陆云,我知道你是一诺千金的君子.但我却不敢这样子出去,别人若是乘机而动,你要道爷我出乖露丑么!?”心道:“这里有个丫头,我更是不敢抛头露面的.如果我参霞在天下英雄面前出了这个丑,以后哪有颜面活在世上。”想到这里,运功于指,利逾斧钺,裂开巨树的厚皮,泥鳅一样钻了进去。
少林方丈法空大师早将眼前形势看得真切,晓得这里无人能抵挡住参霞道人,机会难得,忙道:“大家快退出树人谷,由老衲与罗汉堂首座师弟和陆大侠断后.”众人虽见参霞躲进大树中,但均知那树与地下的隧道相连通,大家便是暗器齐发,也不过是徒劳无益,故此,不再存乘机将参霞如之何的念头,退而不乱地出了树人谷.陆云在众人的最后,恨声道:“参霞贼道,姑且记下这笔帐,如果那位公孙姑娘玉殒香消,定要你项上人头来抵!”
参霞在树中急得直跺脚,连连道:“若不是道爷的衣服穿得单薄,这时你们还有活命么!”眼见着已成自己囊中之物的众人纷纷退出,跌足不已.树人谷外突然火光大作,浓烟已经顺着风向刮来。参霞道人再也顾不得羞耻,保命要紧,展臂裂开巨树,冒火突烟而出。心中暗忖:“这火来的蹊跷,从少林众僧与陆云退出的时间来看,决不是他们放的,若是与他们有关,必是事先安排好的毒计.不对,桑虎那厮与谷中的儿郎们哪里去了?”方才戮力赴战,竟没注意到那些人去向.奔出未有多远,脚下感觉软绵绵的踏到一物,烟浓火烈中,隐隐约约好似是个人,也未理会,正要过去,忽听那人道:“师傅,这里有件浸透水的袍子,您老穿上.”说着话时,那人—跃而起。参霞看清是生着熊面的杨玉,惊问道:“火势已大,你还躺在这里做甚么?”
杨玉浑身湿淋淋的,被烟呛得直咳嗽,语不成句道:“您已经说过收我做徒弟,弟子再是……不仗义,也不能……自己独自逃生,置师傅于死地……而不顾.咳……咳……这里有眼山泉,弟子便泡在其中,同时将早为师傅准备好的袍子浸湿。”心中恨恨道:“我哪里是在救你,是在想乘机杀你。若是晶芸当真性命不保,我便是跟你学完了武功,也要暗中杀了你为她报仇!”
参霞道人飞速穿上湿袍,提起杨玉,喜道:“你还是有良心的.不似那桑虎只顾自己活命.师傅以后定将一身功夫尽数传你。”辨出风向,顶风射向火海外.待得身上湿衣服干透,已经在火海的边缘,心中大惊:“这火突然之间烧得这么大,必是有人事先在林中浇下了助燃之物,否则绝对不会顷刻间烧得这等厉害!”他内力精湛,隐隐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咱谷主做得可有些不对,参霞道爷说什么也是他的恩公,即便非要放火不可.也得事先通知道爷声才对。这么一场大火,谷中还不是人玉石俱焚。”参霞大怒,心道:“原来是桑虎这个混蛋搞的鬼,若不是我新收的这个弟子有些良心,这时道爷很怕要成肉干了!”
负责放火的两名小喽罗只因心中尚有一念之仁,暗暗私议谷主的不义,反倒无意中救了自己之命.火光中劲风如潮,足有丈长的火焰突然逆风倒卷,险些烧到那二人身上.火焰之后,参霞道人提着杨玉飞出,吓得那两个小喽罗顿时呆若木鸡,魂飞魄散!
杨玉在参霞甫—放开便厉声骂道:“混蛋!你们统统该死!那桑虎何在?”两个耳光子打去.想到自己也差点命丧火海,怒气难平,抽剑便要杀这二人.参霞轻轻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宝剑道:“他们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为之,那两个耳光子已经足够惩罚的了.”当杨玉被夹住宝剑时,大是吃惊:“这人的筑基功夫这般精纯!我以前倒是万万料想不到.”
杨玉手中宝剑夹在人家两根手指中,便如被铁钳钳住般.移动不得半分,使劲运了三次内力,想要摆脱,却是纹丝不动,暗暗得意:“这恶道功夫如此了得,我当然要学全他的武功.然后便杀了他.谁让他今天重创了芸儿。”
那两个小喽罗体若筛糠,牙齿捉对儿,战战兢兢道:“谷主……谷主他已经带人远去东海避难。”另一个口齿比较伶俐,接着道:“当时我们若是不放火,现在还焉有命在!反正这条命早该死的了,你们要杀小的也无怨言。”
参霞道长忽道:“罢、罢、罢!道爷原本就没想杀你们.快快逃命去罢!”提起杨玉的后颈.大步流星.扬长而去。
天罡剑袁星怀抱公孙晶芸,足下施展全力,向临安府莫干山方向奔驰,灵猿紧紧相随。
途经座小镇.也不打尖,想买两匹马代步,伸手入囊,竟无分文.颇犯踌躇。在民宅上飞檐走壁,堪堪已射过小镇半径,低头望见晶芸似花玉面惨白若纸,横下心道:“我袁星一生行事上不愧天、下不怍地,今日事出非常,便做次宵小的行径!”飘身下地,当街拦住一辆驷马之车,晓得车上必是显门贵族,更不犹豫,伸掌在那奔跑如飞的骏马头上各按了一下,驰马立止,那车由于突然而止,轴木吱吱作响。
车上人探出头来骂道:“哪里来的野种,敢拦住候爷的车仗!”那侯爷见到车夫已经向前摔出,再见到马前之人怀中抱的晶芸,骇然如遇鬼魑。原来这人竟是那守备张将军转成文职做了侯爷.他这—番换地为宦的苦心,便是为到嵩山地区来,以便常见到自己儿子。
灵猿玉雪听到张侯爷自称“侯爷”时说的侯字,不知那是他的官号,以为是在取笑自己,野性大发,便要出手教训他。袁星因晶芸伤势过重,不愿节外生枝,喝止玉雪。
袁星并不识得此人,说声“得罪!”立掌如刀,斩断四匹马的绳套,跃上马背驱之便走。
行得数丈,见路旁有家油条豆浆铺,感到饥饿,飞鸟一样掠出,在丰空划弧飞回,已是掠来两锅油条,三碗豆浆。
那店掌柜的只觉眼前发花,揉揉眼睛,见并没有什么东西扑来.望着那四匹骏马绝尘而去,幸灾乐祸忖道:“张侯爷无端被劫去四匹好马,他车夫又挨了这场大摔,正是替我出了那日这车夫吃油条喝豆浆不付钱的气。”正自偷着乐,有人来买油条,低头去拾时,惊得目蹬口呆.
怒马如龙,袁星乘在马上稳稳抱住晶芸,将她胸口贴在自己的胸口上,感觉到伊人芳心仍在微弱跳动,稍解焦急,心里计算着路程,腾出只手,小心翼翼将碗里豆浆注入晶芸口中.暮色渐隐,月升星现.四马口吐白沫,兀自在袁星的驱策下奋蹄前奔.静夜音远,蹄声隆隆。策马奔驰到曙晓时分.那四匹健驹居然累得倒毙两匹,余下二驹亦是一步三晃,浑身汗淌,似是刚从水中捞出的一样。
天罡剑袁星见到座下二驹大大的眼睛中,滚出颗颗泪珠,心生怜悯之情,忖道:“马亦是有知生命.我拼命不让晶芸死去,难道马儿的伙伴死去就应该么?”忖思至此,负着灵猿的那匹骏马又活生生累得倒毙。便不再犹豫,抱着晶芸飞身下马,毫不停留飞奔而去。
那灵猿玉雪奔过主人身前,向旁侧山中跑去。袁星也不去理会,依然飞奔如故。
微熹初现,在小草树叶上的露珠中晃来晃去。袁星深深地吸口清气,驱赶着一夜未眠的倦意。突然,身后劲风飒然.本能地向斜侧里跃去,首先立掌护住晶芸的要害。
银光闪烁,灵猿玉雪现身在袁星身畔,毛茸茸的猴掌中捧着三枚鲜红硕大的桃子。袁星这时才知它是去采摘鲜果.大是感动,接过一枚,剥去果皮,将果汁轻轻喂入晶芸口中。
晶芸自与那参霞道人对掌后,一直昏昏不醒。知觉缈缈茫茫中,感觉自己是躺在小师祖袁星的怀中,更是不愿醒来。这时但觉浑身剧痛,知觉恢复不少,晓得是袁星强行注入她体内真气的缘故。感到口中甘甜生津,忍着剧痛慢慢吞下半口,缓缓睁开眼睛,见到确实是在心上人怀中,大是兴奋,竟又是昏死过去。
袁星轻轻呼唤道:“芸儿,芸儿!你不要吓唬我,快快张开眼睛.”叫了良久,那公孙晶芸睫毛才微颤一下,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算落下。
卯时之初,袁星又抢得两匹瘦马。与灵猿玉雪分乘赶路。此后一路上遇到马匹便夺,又累毙五匹好马,赶到临安境内已是在第二天傍晚时候.途中晶芸醒来两次,但很快便昏死过去。他心下盘算:“看来少林的三颗大还丹还是见效了,晶芸至少可以活到明日此时。”认准莫干山方向,攀山涉水,直取捷径,抱着佳人急急前进.临安府位于东南沿海,是著名的江南水乡.沿途小桥流水,桑麻池荷接踵而来,故此他才舍弃奔马,遇到江河也顾不得惊世骇浴,施展轻功点荷而过。
距莫干山路途不远,早已精疲力竭,真想倒在路上酣睡一场的袁星进入梅溪古镇,想到晶芸只有十二个时辰好活,强抑倦意,足不停留.打算穿镇而过。眼光无意中掠过街头,双目登时骇然睁圆,竟见到又—个活生生的公孙晶芸!
迟疑—下,袁星斜侧里掩至,攸出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那人.内力径透其要穴.冷冷问道:“姑娘可是那嵩山九怪么?”
那女孩大是吃惊.骇然之中掩饰不住极其疲倦之意,秀眉微皱.嗲道:“你这人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肆无忌惮对姑娘无礼,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袁星心中想道:“这人若是那在少林寺中兴风作浪的嵩山九怪中人,不可能于这么短的时间来到这里,定是我疲劳过度,眼睛发花认错了人.”念及此处,便想放开那姑娘,可是定睛细看,绝对不会错的,怀中的晶芸与那人居然半点区别也无.俨然是—对极像的孪生姊妹!
那女郎感觉袁星手指忽松又紧,知道再辨别也是无用,坦然一笑道:“袁大侠,我承认那所谓嵩山九怪便是我的九种化身,你亦不该这般的抓住小女子不放。”
天罡剑袁星凛然一惊:心忖:“不错,她是嵩山九怪也好,嵩山十八怪也罢,碍着我什么了!的确不该这样对人家女孩无理。”倏然松手.歉然道:“对不起,姑娘莫怪,在下只是惊奇你如是嵩山九怪,怎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由嵩山来到梅溪。”
那女郎粲然一笑道:“那么您又何必远巴巴的跑来?其实我们同是一个目的.”说着面现惨然神色,心焦难饰.
袁星吃惊道:“你知道我来临安府的原因?”那女郎道:“怎么不知,你现在所抱不是气息奄奄的公孙姑娘么,难道你来这里,不是为她求治于那铁心华陀石新章么?”袁星讶然道:“难道你也带了病人去莫干山就医!?”
那貌肖晶芸的女郎苦笑一下,低头道:“怎么不是。还望袁相公届时多多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
天罡剑袁星眸光似电,虽未特意注目,那女孩的每个神色却尽落眼底。暗中吃惊:“她所带来的病人必是美貌少年.从其眼神中已经知这女娃对那少年情恨深种,但我却不好说破.”扳起面孔道:“姑娘,方才冒昧之处,务请见谅.你看一看我怀中的另一姑娘便知因何会引起误会。”
那女郎并不看晶芸,道:“我早知我们相肖异常,所以早就谅解了你。小女子之所以在这里露面,是因为已经得知那石大夫现下不在莫干山上,若是不设法通知您一声,定要误了公孙姑娘的性命。这等我见犹怜的妙龄佳人,便是生得不像我,也得设法通知你们这个消息,哪里忍心看着她死去.”
袁星感激至极,讷讷地道:“多谢姑娘好意!但不知那石大夫现在何处?”那女郎答道:“铁心华陀现于坑州西湖……如果我们齐去西湖,可能那时石大夫已经回到莫干山上。莫不如咱们分行,你们去杭州西湖,我们直抵莫干山巅,无论谁遇到铁心华陀,马上带他到另一地医治另一病人.不知袁大侠意下如何?”袁星不及多想,救人如救火,如果当真扑空,十有八九会误了一人的性命,当下应诺声“好!”,大步赶向杭州西湖。
那女子望着袁星远去的背影,冷笑浮上嘴角,心忖:“这里是湖州境界,那莫干山与梅溪同属湖州府辖治,我在今夜三更便可抵达莫干山巅,那冤家的命已有八成保住.若是那公孙晶芸也去凑热闹岂不是有两个这天下第一美人!”
回身直入客房,抱起一人,不敢滞留,径趋莫干山。那人竟是僧装,光秃秃的头顶紫青,嘴角沁出血丝,显然伤势不轻,正是那失踪的少林僧人怀云,浴家名字张发的便是。
这丽质女人好大的排场,雇了乘八抬卧轿,与张发齐卧其中,乘着苍茫暮色向莫干山而去。抬轿的八个脚力,俱是青壮之丁,还未娶妻,见到那女郎闭月羞花,早已失态,肚肠里暗暗打鬼主意:“这么漂亮的女人,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过的!不知那和尚是那辈子修来的艳福,居然出家以后还能得美人这般青睐!当真慕煞人也!他们非要连夜赶路,若是撞上强人,美貌小娘子定难免于那等劫难,与其花殒强盗之手,莫如……”
那女郎早瞧出那几人的歪肚肠,心中暗暗好笑:“凭你们几个也配存这种想法,当真是赖蛤螟想吃天鹅肉!不要说是你们,便是那名震宇内的天罡剑袁星又怎样,还不是被本姑娘玩弄于片言之间。”想到袁星受自己捉弄,得意至极.乌云罩住半弦月,大轿转过片松林,突然跃出三个黑衣人来,品字形排开,分持刀、剑、枪.八名轿夫对望一眼,心存同种想法:“果然不出所料,他们只有三人,我们有八个人,两三个侍候一个大大占了便宜,咱们何不快些动手!”
齐自腿上拔出短剑小叉,八名轿夫中倒有五名是练家子出身,各摆架势,呼啦声围住那三个强盗。由此可见这些人平时干的也不是好事。持枪大盗颤腕抖出个枪花,高声唱道:“此山是我开,此树……”
轿中女郎听得有趣,忽然掀开轿帘曼声道:“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山大王,小女子的山歌儿唱得可好听?”语娇似珠击玉盘,悦耳至极。
新月又自云缝中露出,清冷的光辉洒在众人脸上,大家被那清脆之极的声音慑住魂魄,呆若木鸡,再盼听到乳莺出谷似地的话声.良久之后,寂静至极已趋向静谧,哪里还有半点刀光剑影的前兆。那女郎看着眼前痴呆了一样的众人,只是眨着眼睛,就是不肯再说一字半句。
强盗如醉如痴等待好久,终于醒过神来,为首那人断喝一声:“王二、肖三,快快将这人抢回山上,给你们做压寨嫂夫人!”那二人却站立不动,均忖思:“我们不是草木石人,要做也得做我的压寨夫人,哪有非做嫂夫人之理!”
五个强悍的轿夫齐吼道:“上!英雄救美后必得美人青睐,我们哥几个这一生便是讨她一个也就知足了。”他们倒是心齐,呐喊着扑上.那女郎见到众人撕杀成一团,冷晒不已,心中大骂:“这点黔驴之技,也想打我这美丽母大虫主意,岂非命蹇!”飘身下轿,出手如电,刹那间将那八人齐点中穴道,变成八尊木雕泥塑.
余下三名不谙武艺的轿夫,齐向女郎跪下,其中一人道:“姑娘救命之德,终生难忘!
我们是被这五个强人硬拉着入伙的.他们夺了我们的轿子,杀了我们的同伴.若不是姑娘相救,用不上多久,咱哥三个也得步那五兄弟后尘。可怜……”那女郎忽道:“不要说了,是不是可怜家中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那人大怔,惊问道:“你怎么知道?”
美貌少女嫣然一笑道:“不要在我面前故弄玄虚,你们是一伙的.这种金蝉脱壳小技,何足道哉!本姑娘是中原强盗的祖宗,难道到了江南以后,嵩山九怪反要屈服于这里的地头蛇么?”
那三人叩头更殷,连连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您老人家驾到,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家人。”
“胡说!谁与你们是一家人?”姑娘已是花颜色变,遥遥以劈空掌力连掴那人耳光子。
可怜那人改口时已是语音变调,吐字不清.
且说张发将解救自己所中之毒的解药喂了晶芸,后来在少林寺众多高手以内力为之驱毒后,总算暂时保住性命.可是如此一来,却将毒质逼入骨髓.本来少林高僧们还要以少林绝技易筋经替其洗骨伐髓,哪料风云连变,再也寻不到他.……一路上他始终昏昏迷迷,这时体内瑜珈神功起了作用,与剧毒抗衡起来.剧烈痛楚使之暂醒,意识里好像见到少林僧人欲杀晶芸,迷迷糊糊喊道:“不要!不要杀她!”
那美貌姑娘正自大动杀机,欲出手毙了眼前所有算计自己的强人,忽听张发出声,喜出望外。这是将之抱出少林以后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知道已是有救,高兴之下,自然按照其吩咐.解开众强盗穴道,命他们抬轿继续前进.同时忖道:“他若醒来见与我同轿而卧,不知会如何想法?”回忆起在少林寺后院池塘中,被其抱住的那一瞬,微妙至极的感觉袭上心头,不觉甜甜地笑了。
“这相公不知俗家名字叫什么,心地如此善良,大是难得。其实这些人该杀之极,若非相公菩萨心肠,便是再有几十个这样的人也都了帐了!”女郎转念又想:“他在俗家会不会已有家室?不怕,若是真有.我不会杀了那女人!和尚却不让他继续做,别人的老公更是不可要他做!相公所中之毒本是我的秘制毒药,怎么我的解药竟然不好使了,也不知那铁心华陀救得他不?”
亏得那抬轿的大都是练过武术,在命悬人手情况下,居然跑得迅若奔马,姑娘这才辣手留情.少叫他们吃许多苦头。戌酉之交,轿到梅溪与莫干山之间的晓士镇,将那十—人累得汗透衣衫。
女郎掀开轿帘,见路线正确,放下帘子道:“穿镇而过。”气喘吁吁的抬轿强盗顾命要紧,唯有遵命.在轿中只听外面粗喘如牛,她暗暗得意,吩咐道:“限你们在明晨寅时前赶到莫干山巅,误—刻杀一人。”感觉行进更快,躺在张发身边小憩起来.江南莫干山,高耸入云,山顶与地面温差颇大。虽是初夏时节,山头仍有末融冰雪.要到盛夏才能不见残雪。抬轿人步履蹒跚而上,轿中人感觉冉冉升高,渐感寒气袭人。脱下翠绿色披风,那女郎柔情似水,为昏迷中的小和尚盖上,而后凝眸透视,含情脉脉.“启禀…九……怪姑……姑奶奶,这里已经是莫……干山最……最高处。”
“落轿。”大轿落地,女郎抱着小沙弥缓步踱出,也不看那些强盗一眼,冷声道:“滚下山去。”众强盗如逢大赦,连滚带爬下山去了。其实他们若不是惜命,早会赖在地上不起来,这时巴不得躺在地上滚下山去,哪怕是落到山涧里面,跌个纷身碎骨,也比累得心欲从嗓子中跳出强得多.
山巅小筑中,炉火青蓝,蓬头稚童在侧轻闲地煽着芭蕉扇,火焰随扇风呼啦呼啦摇曳.那童子居然对入室的男女视若不见,只顾看着炉火。
“童子小哥哥,石大夫可在?”轻轻放下怀中小和尚,姑娘柔声问道.小童不答,向八角炉中加块生炭,又晃起芭蕉扇,才慢慢道:“师博应友人之约,到杭州西湖为名妓苏兰兰诊病去了。”
寥寥两语,愕得女郎目瞪口呆,心中叫苦不迭:“弄巧成拙!想置公孙晶芸于死地,万料不到竟是救她—命。而我的小和尚八九性命难保,这可如何是好?”不亚坠入万丈深渊,处身冰窟。
药童见状,问道:“姑娘可是得了寒毒,需要用人体来取暖,才临时找到那和尚,小和尚是被寒毒冰得昏死了么?”
女郎摇头道:“不是,是他中了剧毒,我是来送他看病的.”
稚童奇道;“小和尚有病,都是大和尚送到山上的,今天怎么是位姑娘来送。”那姑娘颊飞红晕,嗔道:“不许胡说,他是我……我……我的哥哥,我不送来谁送.你师傅便是那铁心华陀石新章么?”
“错了!师傅不是铁心,他的心是肉生的,那天给那个生了寒毒的人治完病,他们两个一起心痛起来.师傅如是铁心,又怎知道痛?”
嵩山九怪不再听药童说满含稚气的儿话,抱起小和尚,忖道:“刚才不该放走轿夫,这时只好劳累自己,从这里步行赶到西湖,恐怕得到掌灯时分。若是那袁星找到铁心华陀,稍稍处抬公孙丫头便与那石新章赶回莫干山,我再去西湖,岂不是又走到两岔去了么!这可如何是好?谁晓得袁星会不会有那等好心.—定能将铁心华陀带回来?到底是去不去杭州西湖寻医呢?”以己之心,度测天罡剑袁星,越想越觉坐待不妥,抱着张发在山巅小筑中来回踱着圈子,最后银牙咬得朱唇见血,还是相信自己.不相信袁星,抱着珍逾己命的小沙弥出了丹房,向山下走去。
朝霞灿烂,树叶小草上露珠闪烁。那女郎拖着长长的背影,与怀中张发的影子,在山道上组合成横短竖长的十字形。急急向下移动。莫干山不乏奇峰秀石、伟树美泉,历来是游览胜地。她心系怀中小沙弥安危,只顾一心赶往杭州西湖,哪里还有心思欣赏山景.正行间.忽觉眼前阳光被分割成数十碎片,在她印象中,光是无法分割的,正觉惊奇,脚下已经被什么东西兜起,箭一样的离地,失去了自主.凤眸含嗔,睥睨四顾,见自己已被人用捕猎的大网吊起,大怒道:“莫干山的小蟊贼,姑娘我是强盗的祖宗,你们难道不知嵩山九怪的名头么?”石后树侧转出四五黑衣人,并不理会她说什么,只是嘿嘿冷笑,卸下猎网,一起抬着钻入树林中。
转过两座小峰,眼前出现处平台,上面摆放三张硕大无朋的石桌,每桌上供奉着块红楠木雕成的灵位。黑衣人将猎网连同网中人在灵位前掷下,一人向中间灵位抱拳施礼道:“大教主,弟子奉命已经擒住想要混下山去的铁心华陀,恭请大教主发落。”
忽地,那灵位上突然烟云缭绕,烟雾中若隐若现出个人影来,渐来渐清晰,最后相貌可辨,獠牙靛面.幽灵—样的影子喋喋道:“第十三执法使者,你捉到的是个女人与个和尚,哪里有那铁心华陀的影子?”
黑衣人禀道:“铁心华陀石新章已经改装易容成这个小沙弥.属下对此敢打保票!”左面桌上灵位在霎忽间又升起阵烟云,现出个脸上绘着蝙蝠的恶鬼,缓缓道:“错了,这小沙弥中气不足,那铁石心肠老鬼就算是装成和尚,也决不会弄得自己奄奄一息。”声音虽缓,中气却足,震荡得山鸣谷应,人人耳鼓发麻.剧震声中,女郎怀中的张发转醒过来,望见抱着自己的少女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晶芸姑娘,喜出望外,吃力地说道:“晶芸,我这是活着还是死去了?不管死活,能在你怀中,都是我梦寐以求的福气.”说到这里,努力睁着疲倦的眼睛,贪婪地看着那女郎。
姑娘着实大怒,在她想来,和尚守的是清规戒律,既然自己被貌美的小和尚抱过,那么只有设法让这小沙弥还俗,委身于他.这时听得小和尚居然苦恋着貌似自己的公孙晶芸,醋意之浓,无与伦比,哪里还顾得上所遇是人还是鬼,狠狠在张发肩头咬了口,抬头吐出血皮碎衣,恨恨道:“没良心的,人家为你奔波千里,你却想的是那公孙丫头!以后只要再听到你喊她名字,便杀了你!”想到晶芸容貌忒是酷肖自己,这才渐平醋意,轻轻抚摸着张发被咬的创伤,柔声道:“不痛吧?是我不好,没告诉你我的名字,才有这样的误会.我叫姬碧瑕,以后你就叫我阿瑕好了.”
那黑衣人转过身来,狠狠向张发踢了一脚,怒道:“石新章!你装甚么鬼?还不快现出原形,等老子剥你的皮不成?”
姬碧瑕见张发又被踢得昏死过去,心痛得眼睛湿润,喊道:“狗眼睛的东西,他是少林和尚.哪里是石大夫!我们来到这里是寻那石大夫诊病的,如何会成了你们的仇家石大夫?
你雪上加霜,踢了他一脚,姑娘与你们完不了!”
那第十三执法使者怒道:“完不了又能怎样?难道凭你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便想奈何得了活死人教?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中间供桌灵位后的幽灵字句铿锵道:“第十三执法使者,你已经惹下杀身大祸,犯了本教不可饶恕的罪过.”那执法使者—怔,忽然面色惨变,扑嗵跪了下去.叩头道:“教主,属下罪该万死,不该在今年中秋之前,将我们的教名在外人面前道出。但是,这俩人已经死定了,死人是不会泄漏任何机密的.”
活死人教教主森然道:“这个不用你提醒,安心上路吧!”扬起似是烟雾组成的右臂,微曲小指轻轻弹出,一道碧蓝色火焰射下.那执法使者惨叫一声,登时浑身火起,火球以地滚动良久,渐来渐小,寂然不动,终化飞灰白骨.饶是那姬碧瑕胆壮不让须眉,见状亦吓得玉面失色。忽道:“父亲,你为何假戏真做,杀了第十三执法使者?”活死人教教主声音转得柔和至极,道:“瑕儿,他瞎了狗眼,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头,还踢了你喜欢的小和尚一脚,若是要了释迦牟尼弟子的小命,我这活死人教教主更是死后十八层地狱容不得,得去十九层.咦!这小和尚剑伤如此之重,居然没死!?”
姬碧瑕道:“爹爹,他剑伤如此之重没死的确是千古奇闻,还有更奇怪的是,他中了我们家喂毒的独门暗器,居然在没服解药情况下活了过来。”
姬教主不解地问道:“乖女儿,你到底是喜欢不喜欢这个小和尚?若是不喜欢又为何千里带他求医,并且害得为父亲自带人来捉那出了名的铁石心肠石新章,怕他不予救治,以便用强。若是喜欢,为何不喂他解药?”
碧瑕道:“解药早给他了,可是他竟然转赠给其念念不忘的晶芸丫头!当时有解药自己不服用,这时已经毒入膏盲,药石罔效,喂他多少都是无用.”
活死人教教主奇道:“世上居然有人身中我家独门毒药这般久不死!这是什么道理?难怪乖女儿要喜欢上他.”顿了顿又道:“按常理推测,便是单单身中这么透心而过的一剑,有十条命也死去了十一条,可是这小子非但不死,而且还能抗御别人捱不过一时三刻的剧毒这多时日,岂非咄咄怪事!”
便在这时,那被踢昏的小和尚竟然再次醒来,睁眼见自己已经与那姬碧瑕姑娘在猎网之外,竟是中气恢复不少,声音颇洪,道:“阿瑕,是你击退了强人,救出小僧么?”叫了人家姑娘闺名,不觉惨白的脸上绯红,接着又讷讷道:“是你告诉小僧这么叫的,不然怕你生气又咬我肩头.冒昧唐突佳人之处,尚请施主原谅。”
姑娘闻言之下,又羞又恼,红飞满面,心里暗骂:“呆和尚!人家对你一片真心,你却呆头呆脑半点也理会不得!怨不得别的姑娘都不嫁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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