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雷不由心头一震,肃容道:“前辈,请问前此江上赠令,真意何在?”
那老者也正色道:“长江后浪催前浪,老朽已是过时的人了,岂敢把大好玉令随我埋入黄土?这还有什么可问的?”
郑雷闻言,更加战战兢兢地道:“请问前辈,你既持有武林第一令,敢莫就是‘乾坤堡’的主人?”
老者连连摇手道:“问这些干嘛?武林人千万不要把‘名利’二字看得太重,人生一世,草长一春,到头来……”
他说到这里,忽然朗声一笑,态度突然变得轻松,喜孜孜地道:“还是说正经的吧!郑雷,看清了!”
说着,但见他突地小腹一收,弓腰撤身,双肩闪电一动,衣袖微扬外拂,口中大吼声:“小心,让开!”
郑雷不明所以,正在出神之际,陡然觉着一股排山倒海的劲风,破空无声,夹着万钧之势,如同千军万马席地卷来,势如雷霆,锐不可当。
他不由大吃一惊,急切间“移形换位”,斜刺里闪出丈余,让开劲力。
“轰!”
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响,“无情谷”的那块丈高巨石,立刻石屑纷飞,泥沙四溅,变成了一堆碎粉。
这等惊人的力道,郑雷自信也办不到,不由玉面变色,又惊又疑地道:“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老者淡淡一笑道:“没有什么意思,只不过是想同你结一段香火之缘而已!”
郑雷忽然灵机一动,失声叫道:“双袖功力令人钦佩,前辈敢莫是一代大侠,武林第一令主的封君平老前辈!”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这些都不重要,最要紧的你必须立刻赶到少林寺,迟了恐怕要遗恨终身了!”
郑雷还待要问……
那老者早又双袖后拂,人如一只黄鹤,陡地飘起丈余,双脚一剪又升一丈,口中朗声道:“郑雷,不要辜负老朽那面玉片,今后五十年的江湖,算是你的时代了!”
语音尚在空中袅绕,但他的一点黄衫,已远在十余丈之外,没入云烟迷茫之处。
郑雷认定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者,必是当年武林盟主的“袖里乾坤”封君平无疑。
但是,他为何要自己赶到少林寺,而且与那不愿说出自己“花神”名号的黑衣女子之言,不谋而合呢?
难道少林寺有什么事,必须自己前去解决吗?
可是,自己与“盲龙”古天客以及“美髯翁”有梁家堡之约,又怎么办?
他计算时日……
若是星夜赶路,到少林寺,也许正是冬至前后,而再赶到梁家堡,也许尚未过年。
想着,他不再迟疑,决心先赶到少林寺。
一个人,不分昼夜地趱程赶路。
这一天,他在破晓时分,已到了嵩山脚下。
忽然,草丛之中,一跃跳出两个青年剑手,每人手中一柄长剑,拦路喝道:“什么人,止步!”
出其不意,郑雷不由蓦地一惊,脚下微退,奇怪地道:“二位何人?为何拦着在下去路?”
两个青年剑手双双扬动长剑,齐声喝道:“少侠等问你,你反而问起我们来了!分明来路不明!看剑!”
两人喝着,左右一分,双剑带起一声尖哨,同时展势攻到。
郑雷暗想:不好!
少林乃僧家基业,为何有俗家守山?莫非少林寺已经出了岔子?
哪里容他多想?两人的剑招已趋迫到离身不足五寸,兀自未停。
郑雷摄定心神,猿臂陡分,蜂腰闪时,不但让开了迫来的双剑,而且大喝了声:“撒手!”
呛啷……
两声脆响,双剑落地,两位剑手连看也没看清郑雷用的是什么手法,只觉着执剑腕脉一紧,如同圈上了两道铁箍,顿时半身麻木,疼入骨髓。
就在此时,少林寺半山之中有人叫道:“少侠,住手!“
一阵风似的乃是四个执剑的道士,飞奔而至,原来是武当门的法字十二剑手。
郑雷对他们并不陌生。
武当十二剑手从来没有这等执礼恭谨过。
四人到了当场,一齐垂首抱剑,异口同声道:“少侠来得这等巧法,敝掌门与‘善果大师’日夜盼望,这一回可放心了!”
几句没头没脑的话,郑雷不由愕然一愣道:“四位道长,贵掌门也在少林寺吗?”
四剑手之一肃声道:“不但敝掌门现在寺内,宇内武林几乎全部在寺内,只盼少侠来到!”
郑雷觉得事有蹊跷,缓缓松开两个青年剑手的腕脉,一迭声道:“啊!少林寺出了岔子?”
武当法字十二剑的四人尚未回答……
入山的路上人影幢幢,脚步杂沓,少林老方丈“善果大师”为首,已口诵佛号蜂涌而至,朗声道:“阿弥陀佛!少侠,此乃天不绝武林,你来得太也凑巧了!”
人丛中白影一掠而出。
“盲龙”古天客大叫道:“小子,亏得你也赶来了,这个热闹,只怕够瞧的了!”
接着,“仙鹤道长”也搭讪着抢在前面,含笑对郑雷道:“郑少侠,你要是再迟来半天,只怕武林朋友要牺牲一半!”
他们七嘴八舌,只顾你一言我一语,反而使郑雷开口不得,也弄不清是那一葫芦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好不住地颔首微笑,点头为礼。
这时“美髯翁”才含笑上前道:“少侠,你可知道今天是冬至令节吗?”
郑雷不由心中一动道:“冬至令节?冬至令节一年一度,为何……”
“美髯翁”寿眉微皱,叹了口气道:“‘死神教’已发出战书,约宇内武林于今晚在少林寺广场前一决雌雄!”
此言一出,郑雷既惊又奇,失声道:“啊!原来如此,他们不是定于上元灯节吗?”
“善果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少侠,‘死神教’原来的计划,是先把江湖人士用谋杀手段铲除大半,然后在上元节起事。自从少侠以衣角偈句揭开了他们的阴谋,武林各派已都有了警觉,防止他的暗算,反而逼他把时间提前了!”
“仙鹤道长”又插口道:“他把时间提前,又可使宇内武林措手不及!”
说着,排帮老帮主“独角龙王”方耀先又带着罗贞娘与薛飞凫两位姑娘越众而出。
“独角龙王”方耀先面色凝重,低声道:“今夜小女若随‘死神教’前来,少侠请多多照拂她些儿!”
郑雷连忙道:“自然!自然!老帮主万安。”
众人接着又纷纷问好,其中有与郑雷有一面之交的,也有从来没见过的。
但是,他们眼见各门正派的盟主“善果大师”与“仙鹤道长”对郑雷恭维备至,“铁木令主”尤其谦恭,也不由随着必恭必敬。
一群人如同众星拱月似的,把郑雷拥进少林寺。
在大雄宝殿上落座之后,又少不得各抒己见,议论纷纷。
郑雷此时心乱如麻。
他不知今晚“死神教”用何种方式侵入少林寺,他又耽心自己老父会一同前来,那时父子见面,如何处置?还有,“死神教主”本是自己的师伯,一旦翻脸,自己如何……
眼见着日奄西山,夜幕低垂。
大雄宝殿上各自静养的群豪,不由全是精神一振。
“善果大师”朗声道:“各位,今晚之战,关系着武林千百年的大事,不幸的是,‘死神教’约在敝寺见面,小寺防守无力,还望各位群策群力,共赴此难!”
说完,这位老方丈又合十向郑雷道:“少侠,论功力,老衲等恐不是‘死神教主’的对手,这件大事请少侠偏劳,老衲在此代表各门各派,深致万分的谢意了!”
郑雷不由面色一红,呐呐地尚未开口。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破空而起。
接着,寺外的周围,哨声四起,群山响应,声势之大形同千军万马。
大殿上众人全部一惊而起,纷纷扑向寺外。
郑雷的身法快极,抢在众人之前。
他出了少林寺的山门,觉着空气中有一股奇异的香息,虽然及其细微,但他也分辨得出。
他的蜂腰一扭,忙不迭地大声喝道:“各位快退!‘金须蛇’!”
就在他吼声未落之际。
半空中一道尺来长的金色四足蛇,发出吱吱的怪叫,嗖嗖风声之中,飞扑而至,逢人就扑,见人就咬。
少林寺安排的明桩暗卡,全都遭了毒噬,眼看那金色微红的蛇影,已扑到少林寺门内。
同时,上山的路道,魔影幢幢,呼啸大作。
“花衣死神”为首,率领着数以百计的“死神教”众,飞蝗一般地吼叫杀上山来。
这时,一众群雄,全都大惊失色。
论真实功夫,这些都是当时的高手,全是响当当的人物,临阵交手,纵然一死也不会怕。
然而,“金须蛇”飞舞在顶上,谁也没法对付,个个抽身而退。
只有“独角龙王”方耀先思女心切,他不顾空中的蛇影,抢扑上前,大叫道:“方盈!我的女儿!女儿!”
可是,“金须蛇”乃是畜牲,凌空下扑,金影一射,对准“独角龙王”飞矢般地噬到。
郑雷不由大吃一惊,忙叫道:“老帮主,快退!快……”
然而,为时已晚,但听一声尖叫,刺耳惊魂,“独角龙王”方耀先喉头血雨喷射,人已倒在地上。
就在此时,“死神教”中绿影一射而起,凌空娇呼道:“爹爹,不孝的女儿在此!”
“彩虹庄”的二公主,已电射而至,但见她人在空中捧着“寒玉匣”陡然打开!
“哇!哇!”
“三足天蟾”的叫声起处,一个手掌般大金光闪闪的影子,星飞丸泻地扑向“金须蛇”。
两件天生奇物,全都落在“独角龙王”方耀先的身上,发出几声刺耳的怪叫,异香顿息,“金须蛇”只剩下蛇尾,扭挣不已,前半截已被“三足天蟾”吞进腹内。
“金须蛇”的威胁除去。
少林寺一众群雄不由欢声雷动,发声喊,人人争先恐后,抢出山门,迎着“死神教”的侵来的众人扑去。
一场混战,于是展开。
少林寺乃是名胜古刹,佛家的善地。
可是,此刻变成了生死搏斗的战场。
但听金铁交鸣,喝叱连天,偶而一声惨叫,时而血雨四溅。
眨眼功夫,死伤累累,触目惊心。
“花衣死神”老脸上杀气腾腾,右手一柄“彩虹剑”扬起万点寒星,在众人堆里横扫直刺,如同一条疯虎,当者披靡,专找有名高手出招,凶狠异常。
郑雷几次三番,都避免与这位本是大师伯的碰上,然而,“善果大师”的话如在眼前。
他忍无可忍,分开一条血路,迎着“花衣死神”扑去,口中叫道:“大师伯,要免杀劫,快请住手!”
“花衣死神”杀红了跟,“彩虹剑”猛挥一招,口中喝道:“小叛徒,看剑!”
来势凶猛无俦,锐不可当。
郑雷因有尊卑之分,手上略略一顿。
但是,“花衣死神”的剑招,一式狠过一式,一招凶过一招,郑雷的先机既失,人却被裹在剑光之内,险象环生,不由吓出了身冷汗。
但是,耳畔忽有一息细小的声音道:“小娃儿,忘了那招‘袖里乾坤’吗?”
一言入耳,郑雷如梦初醒,一面施用“霹雳手”护穴守身,一面默想“无情谷”外封君平那怪异的一招。
想到分际,肩头微动,功聚手腕,猛然向外一拂……
“啊——”
惨叫应声而起,“花衣死神”人如纸糊的风筝,平地倒退五七丈远近,哇!哇!连喷两口鲜血,摇摇欲倒。群龙无首,“死神教”的教众,呼啸齐退。
郑雷既已得手,人如一只大鹏,凌空飞扑追到,探臂抓向已无还手之力的“花衣死神”!
“雷儿,不得无理!”
低沉的一喝,古柏之上飘下一个老僧,光秃秃的头顶上,连一个戒疤也没有。
郑雷不由大惊失色,高叫道:“爹爹!”
那僧人正色颔首,不理会郑雷的呼叫,却向“善果大师”合十为礼,一手拉着重伤的“花衣死神”悲声道:“上人,昭烈师兄弟罪孽深重,请上人慈悲,收录下来,使我师兄弟皈依三宝赎此有罪的臭皮囊!”
“花衣神”郑昭烈突然剃度出面,使眼前情势顿时改观,不但“死神教”的一众愕然吃惊,连一众群雄也大感诧异。
郑昭烈又转面对郑雷道:“你母已于月前去世,为父的心如冷灰,你好自为之吧。有时间,可以时常到关外碧云庵探望你三师姑!”
他说完,也不等郑雷答话,也不再要求“善果大师”的同意,一手扶着“花衣死神”一步步向少林寺山门走去。口中不断的朗诵佛号,神色虔诚至极。
一时,在场众人全都呆在那里,被这感人的画面感动得忘记了适才的杀机。
古柏之上,落叶般,又飘下一位渔翁似的老者,缓缓移动到郑雷的身侧,低声道:“郑雷,把‘玉母霞片’取出来!”
他的声音虽低,在场正邪那两道的人物可全都听得明白,“善果大师”首先叫道:“武林第一令!郑少侠,老衲首先拥护你!”
接着,呼声雷动,少林寺广场上一致响起欢呼之声,响彻云霄。
但是,隐隐的由寺内传出郑昭烈诵佛之声,并未被这阵欢呼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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