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阵阵。
斜阳满天。
阵阵的归鸦晚噪,像是一声声悲鸣。
残霞映照之下,涧边多了两堆新坟,左边,一块平石板,上面乃是运用大力功刻出“仙鹤冢”三个大字,右边有一块同样的大石,上面却刻着“义猿墓”三个字。
在两座新坟之间,站着一个彩衣少年。
那正是郑雷!
落山的夕阳,把他的影子拖得长长,倒映在山光岚影之中,分外显得凄凉。
剩下的百十只白鹤,也缓缓地在空中盘旋、低飞,不时发出几声低沉沉的咻啼,坟的四周,一些毛脚毛手的猴子,也都伏在地上,不再像先前那样乱蹦乱跳,这些畜类,也为已死的同伴哀伤。
郑雷心中,起了一阵莫名的浅愁。
许久……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
他才依依不舍的离开“鹤冢”“猿墓”,寻路下山。
夜幕低垂之下。
忽然一道银色流光,划过夜空,一闪而逝。
“噫!这是武林人!好快的身法!”
郑雷的一念既起,也不迟滞,认定那道银灰色的影子去处,展功尾追上去。
夜色迷蒙,山岗起伏。
一连越过了十来个峰头,那道银灰人影,竟已不见。
但是,居高临下,却见到不远之处,有一座城市,正是万家灯火,映入眼帘,如同元宵花灯似的。
他打量一下,也只好扑向灯火辉煌的城市。
近在咫尺,一连几个起落,郑雷已到护城河边,幸好城门尚未关闭,缓步入城,看见城门写着“古晋城”三个大字,他不由惊讶自己一日夜的奔波,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已进入了山西境内。
晋城,乃是当时晋豫交界的孔道,货物的集散之地,商贾云集,热闹异常。
此时,华灯初上,熙来攘往。
郑雷才踏进城门,不由一愣,迎着城门的一片红砖墙上,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乃是用白粉画的“→”记号。
他略略一愣之后,心想:“也许是偶然的巧合吧!”
但是,他进入城来,既然没有目的地,不由信步顺着“→”所指方向走去。
他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不远的街道,又发现了一个同样的记号。
这再不能说是偶然了。
郑雷的精神一振,忘记了疲劳,也忘记了饥渴。
他毫不考虑地朝着记号的方向,继续向前。
奇迹出现了。
凡是转弯抹角,有岔道的地方,部有一个奇怪的记号,而且全都在十分明显的地方,不难分辨。
依着标记,不觉穿城而过。
眼前,一片青冢,破棺残骸,原来是一处乱葬岗子。
坟茔累累的乱葬岗子阴处,有一座倒廊破败的“孤魂祠”,断墙颓壁,蛛网尘封,一股鬼气森森的气味,叫人瞧着心里发毛。
那“→”记号到此而止,半倒的墙上,却是一个白粉画的圆圈。
郑雷正待举步进庙……
“啊——”
一声凄凉的哨音,由远处清晰地传来。
郑雷不明这怪记号的来源,他所以照着记号寻来,只是因为记得父亲离开蛇园之时,曾留字嘱咐自己,要自己按着这类记号去寻他。
后来自己又告诉了戚芳凤。
戚芳凤一定是依照这个记号找到老父的。
如今,在晋城发现这个记号,他并不以为是父亲留的记号,但是也不能视而不见,最少,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现在果然有了结果,寻到了地头。
因此,他对这突然而起的一声清哨,也要看个仔细。
他且不露面,认定“孤魂祠”左厢一座半倾半倒的鼓架之上跃去,轻如狸猫,寸土不惊!
哨声掠空而至,一个紫衣少女,如同凌波仙子,环佩声里羽带飘飘,翩然落在地面,也是纹风不起,轻如飞絮。
郑雷隐身暗处,看得明白。
但见那少女一身荷紫宫装,紫布缠着高耸的云鬓,柳眉杏眼,粉面桃腮,胆鼻樱唇,虽不说是天姿国色,却也称得起清丽不俗。
她落身地面,流目四顾,像是在寻人。
打量周遭之后,自言自语地道:“哼!躲躲藏藏干么?出来见见吧!”
郑雷不由一愣,心想:“难道她已发现我了吗?奇怪,不然,她是对谁说话?”
想着,就欲现身而出。
不料,那紫衣少女又仰脸看了看天色,接着道:“是不是还没到……这个老怪物难道……”
紫衣女子的话声未落,晋城方向一道彩色人影,飞鸟一般,追风逐雷,快如惊鸿地凌虚飞来。
来人的功力确实快速惊人,刹那之间,已到了乱葬岗子,唰的一声,好像一片彩云,飘落实地。
郑雷见来人的这身装扮,又不禁暗喊了声:“奇怪!”
因为,这人的一身彩衣,乃是“彩衣门”中独一无二的标志,武林中从来没有第二家,这人为何……
有了这点疑问,郑雷对来人也特别留心打量。
除了一身彩衣之外,来人秃顶鹤发,一脸的酒疙瘩,大大的酒糟鼻子,红光发亮,年在五旬以上,太阳穴鼓起老高,双目精光碌碌,分明是有极高的内功修为,不是一般庸手。
身后,姜黄剑穗,迎风飘动。
这时,紫衣少女早已迎上前去,笑吟吟的施礼万福,轻启朱唇,娇笑道:“晚辈见过世伯!”
郑雷不由更加糊涂起来。
照这情形看,紫衣少女与这彩衣老者,分明是有着极深的渊源,否则不会口称“世伯”?
为何,适才紫衣少女在背地里满口不敬之言?
“哈哈哈哈……”
彩衣老者未曾开口,先是朗声一笑,然后才接着道:“贤侄女!你却先来了!”
紫衣少女依旧含笑道:“侄女按照世伯留的标记,很容易找到这里!”
郑雷不由暗喊了一声:“惭愧!”
原来那一路的指标,却是这彩衣老者留给这紫衣少女的,根本不关自己的事,而自己目前一身的大事,却急待要办,何必无缘无故地到这鬼地方躲躲藏藏的活受罪。
想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无奈,既隐匿在先,这时如果突然现身,说不定会惹起这二人的误会,甚至节外生枝,多惹无谓的烦恼。
事到如今,只有忍耐着躲下去。
这时,彩衣老者又道:“贤侄女,老夫约你到此的意思,谅必你是知道的了?”
紫衣少女螓首连颔,微笑道:“是不是为了吕梁那只‘三足天蟾’之事!”
彩衣老者又是哈哈一笑道:“哈哈!还是贤侄女爽快,正是‘三足天蟾’之事!”
紫衣少女秀眉一扬道:“三足天蟾与世伯毫无关连,为何……”
彩衣老者不等紫衣少女说完,已抢着道:“不!半年以前,老夫与‘三足天蟾’毫无关连,可是,现在的情形不同了,老夫我非问不可!”
紫衣少女淡淡一笑道:“侄女明白了!”
那彩衣老者似乎十分性急,他不等少女的话落音,又已抢着道:“贤侄女既然明白,就无需老夫细说了!”
紫衣少女略一沉吟,又娓娓地道:“不过,侄女还有一点意思,必须要与世伯说明!当与不当,还要请世伯多多地原谅!”
她的语音十分婉转动听,声音也十分悦耳。
彩衣老者不得不道:“侄女还有何话,尽管直说!”
紫衣少女慢条斯理地道:“自从我妈一死,什么也没给我留下,只留下她一生喜爱的一万二千六百条各式的珍贵奇蛇!”
躲在暗中的郑雷不由霍然一惊,心想:“好奇怪的遗产!”
紫衣少女早又接着道:“世伯是知道的,当年江湖之上,谁不知道‘盘龙神女’四个字,我不能因为我妈的尸骨未寒,便使‘盘龙神女’的名号蒙羞,在江湖上一笔勾销!”
郑雷心想:“盘龙神女”?好熟的名号。
忽然,他想起来,自己曾看过的三个弄蛇的武林人物,第一是“碧发蛇姬”,第二名……
第二名不正是“盘龙神女”吗?
想到这里,精神不由一震。
因为,这事隐隐与“金须蛇”有关,甚至于,那向贾谊行买蛇的神秘蒙面妇人……
此时,已不允许他多想。
彩衣老者习惯地哈哈一笑道:“哈哈,贤侄女!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不是说‘三足天蟾’乃是天下任何毒蛇的克星,生恐天蟾一出,蛇类遭殃?”
紫衣少女连连道:“这当然也是不得不有的顾忌!”
彩衣老者大笑着又道:“哈哈!侄女放心,老夫虽然二十年荒废了功力,凭这柄彩虹剑,到吕梁去除三足天蟾,还不至于丢脸!”
谁知紫衣少女花容一正,忙不迭地道:“不!世伯,‘三足天蟾’断然不能除去!”
“咦!为什么?”
彩衣老者大惑,双目凝视。
连躲在暗中的郑雷,也不觉暗暗纳罕,觉得这紫衣少女的话有些儿奇怪。
“三足天蟾”既是蛇类的克星,只要彩衣老者把它除去,岂不是斩草除根,消灭了蛇类的大患?
她为何又像一百个不愿呢?
紫衣少女不疾不徐地又道:“世伯!寒舍虽有一万二千六百条天下著名的各种珍贵毒蛇,几乎宇内再找不出第二家来,却只少了一种异品……”
彩衣老者对紫衣少女的家世,似乎十分了解,闻言说道:“老夫当然知道,你妈在世之时,常常同老夫谈起,说你们家搜尽了天下的各式各种奇蛇,只少了西天竺的‘金须蛇’!”
提起“金须蛇”来,郑雷心跳加速,血脉贲张。
因为,这分明是渐入佳境,几乎已转入了正题,十之八九这事与“花衣死神”之事息息相关!
因此,他屏声息气,凝神倾听。
紫衣少女在月下踱了两步,苦苦一笑道:“是呀!世伯既知道,这就不必多讲了!”
彩衣老者忙不迭地道:“我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难道这与‘三足天蟾’有关吗?”
紫衣少女毫不迟疑地道:“大有关连,因为‘金须蛇’不但其凶无比,吸血务尽,醉饱方休,而且同类相残,任何奇蛇,见了‘金须蛇’如同老鼠见猫,雪见太阳一般。”
彩衣老者点头道:“这个老夫知道!”
紫衣少女紧接着说:“可是,只有‘三足天蟾’才能制得了‘金须蛇’!”
郑雷不由心中一动,私忖:“原来三足天蟾可以制‘金须蛇’,我若能弄到手,就不怕‘花衣死神’利用奇蛇作为杀人的工具了。”
彩衣老者的酒糟鼻子一耸,干笑了一声道:“说来说去,‘三足天蟾’与侄女无关,这也就是老夫要誓必除去吕梁山出现的这只‘三足天蟾’的道理!”
郑雷更加大吃一惊,心想:“听这老头儿的口风,莫非他有一条‘金须蛇’吗?不然他为何坚决要除去‘三足天蟾’呢?”
他又想:“假如这老儿真的有一条‘金须蛇’,以往自己的所有推测,至此全部给推翻个一干二净!”
以往,郑雷根据各种迹象推断,都可以证明“花衣死神”是一个神秘的女性。
假若这彩衣老者真有一条“金须蛇”?
那么,他就是“花衣死神”无疑了!
因为“金须蛇”为举世罕有的奇物,西域天竺,也不过只有两条,一条被“哈萨”番僧收回,郑雷是亲身经历,亲眼看到的,那么这独一无二的另一条自然非“花衣死神”莫属了。
郑雷盘算到这里,既紧张,又糊涂,满天疑云,如坠五里雾中。
他一点也不放松地听下去,连大气也不敢出,
紫衣少女听了彩衣老者的话,半晌含笑不语,一双星眸之中,却仿佛有不愉之色,想是碍于尊卑之分,敢怒而不敢言!
彩衣老者眨了眨眼道:“贤侄女!老夫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紫衣女子的态度不如先时的温和,直截了当地道:“侄女不明白!”
彩衣老者仰天又是一笑:“哈哈!老夫是说,你家没有‘金须蛇’,有没有‘三足天蟾’根本不当要紧,还是由我把它除去。”
不料,紫衣少女的双目陡然一寒,与先前判若两人,目光中隐然有一股使人不敢逼视的寒气,说不出来那份冷酷。
远在“孤魂祠”鼓架上的郑雷不由觉得凛然一惊,禁不住暗喊了声:“好怪的一双眼!”
紫衣少女的眼神既变,说话便显出非来时的柔和,声音也提高了不步,朗然道:“世伯,就是为了我们没有‘金须蛇’,所以才一定要将‘三足天蟾’收回家去,以作为一万二千六百条奇蛇的保障,预防‘金须蛇’会突然侵袭,毁去了我妈一生的心血!”
彩衣老者对这少女的目光,也似乎大吃一惊,但是却道:“侄女!你知道‘金须蛇’一定会侵袭吗?”
紫衣少女不放松地道:“不幸的是‘金须蛇’已在中原出现了,叫侄女不能不防!”
彩衣老者的酒糟鼻子更红了,个个红疙瘩涨得发紫。他勉强地道:“贤侄女,这是你多心,老夫……”
紫衣少女已忍不住道:“至少,西天竺番僧已带了一条进入中原。他与我没有交情,有了‘三足天蟾’我才放心。因为‘三足天蟾”能嗅到十里以外‘金须蛇’的味道,并且发声警告,预知‘金须蛇’藏身之地同来的方向。为了保护母亲的遗产,我做女儿的誓死也要收服‘三足天蟾’。我想世伯一定不会与我做侄女的为了这事反脸成仇吧!”
郑雷不由喜不自禁,念头一转想道:“原来‘三足天蟾’有这等宝贵,若能弄到手,何愁找不到‘花衣死神’!”
想到这里,他存了一个捷足先登之想。
他要到吕梁山,收服那“三足天蟾”,用来揭破“花衣死神”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