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内之人,却是“盲龙”古天客,郑雷怎不又惊又喜呢?
惊的是,以古天客功力之高,居然被人罩进网内吊在高竿之上,来人的功力必是一等的顶尖高手。
喜的是,“盲龙”古天客大难未死,算是梁家堡这场浩劫的唯一活着的人。
没有等郑雷来得及解网。
呼地一声,“盲龙”古天客身子像皮球般,陡然弹起三丈,凌空一声暴吼,崩!崩!连声,指粗的网绳寸断。
按说,“盲龙”先前被吊,为何不自行挣断绳网呢?
其实,先前他上不沾天,下不着地,无从用力,再说,他双目不明,虽然可以临敌交手,听风辨位,但是,无风可辨不出位,敌人若不出手,他也寻不出敌人在哪里,招势如何出。
因此,吊在半空,他不知究竟被吊了多高,也不敢妄动。
此时,他挣断了绳网,如同金龙脱锁,猛虎出柙,并且已分辨出郑雷向自己射来,凌空形如大鹏,双手十指戟张,抓向郑雷,口中喝骂道:“王八羔子,你将老子放下来该你倒霉!”
他这临空一招,似乎把吊了半天的怒火整个发泄出来,出手之狠,无可比拟,下手之凶,威猛无俦。
郑雷一见,不由大吃一惊,弹身跃退丈余,口中忙叫道:“前辈,我是郑雷。”
“盲龙”古天客闻言攻势略为一顿。
然而,一顿略停之后,忽然白眼一翻,厉吼如雷喝道:“小王八羔子,你又来了,老夫正要找你算帐!打出你在北邙山岩洞中吞下的那粒千年鳖龙内丹!”
郑雷莫名其妙,忙道:“前辈,晚辈有什么不对吗?”
“盲龙”古天客怒火益炽,恶狠狠地道:“问我?为什么不问你自己?好一个忘恩负义的小王八羔子!”
连番的喝骂,使郑雷打不开这个闷葫芦,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不对,心想:难道是为了自己抛下梁家堡的保护之责,不该去雁荡山?
想着,忙道:“前辈,晚辈去雁荡山乃是……”
谁知“盲龙”古天客勃然大怒,一双白果眼几乎要爆出眼眶,目眦皆裂地吼道:“小王八羔子,你到了雁荡山吗?到了这种地步,你还在老夫眼前胡说八道,老子的眼瞎了耳可没聋!”
郑雷更加不解地道:“前辈说的是什么?难道说我没到雁荡山!”
“盲龙”古天客冷冷一哼,咬牙有声道:“你少装腔怍势,我问你,一连几天,带了许多高手,不分日夜的攻打梁家堡,不是你是谁?”
此言一出,郑雷如焦雷击顶,莫知所以地道:“前辈,你是说……”
“盲龙”古天客怒不可耐,抢着道:“我是说你忘恩负义,带人袭击梁家堡,又狡猾地引诱老夫走进吊网,足足吊了我三个时辰!”
郑雷做梦也没想到有这大的误会,忙道:“前辈,你等晚辈分辩,我到雁荡山,有人证可问。”
“盲龙”古天客哪容他分说,张开双臂,作势扑了过来,厉喝了声:“小辈,凭你怎么舌翻莲花,也再骗不了老夫!”
他吼骂声中,右手“拂云手”,左手“追魂手”,双手两招绝活,不分青红皂白,竟向郑雷袭到。
郑雷眼见自己罩进古天客的双掌之下,想还手,生恐误会加深,不还手,难逃一掌之伤,急切问左掌一挫,不知不觉地施出那招“左手阴阳”来。
“左手阴阳”乃是古天客独创的掌法,凌驾三大绝招之上,郑雷一再运用,已经心领神会,并不比古天客差一分半毫。
因此,一旦使出,威势难当,千万掌影,硬向古天客逼去。
“盲龙”古天客一时化解不开,暴吼一声:“好小子,教会徒弟打师父,对老夫下起毒手来,还有何话讲吗?”
郑雷救命一招,既已出手,心已后悔,闻言忙不迭抽身跃退三丈,呐呐地道:“前辈,事出不得已,还请前辈明察!”
古天客气得脸色铁青,捶胸蹬足,痛心至极地道;
“我错了,我真的瞎了眼,北邙山岩洞之中……”
他一面痛心地叫着,一面朝着火场扑去。
郑雷的心如刀割,他知道在自己远上雁荡山之际,必然有人冒充改扮成自己的模样,前来梁家堡生事。
因此,使古天客恨煞了自己。
如今,他眼见古天客痛心疾首,扑向火场,生恐他气极之下寻了短见,岂不使自己终生遗恨,忙不迭尾追上去,大声喊道:“前辈,你听我说!我……”
“盲龙”古天客闻声身子一停,面对着火场,木立地站着,仰天凄凉地自顾,道:“美髯翁所托非人,致使梁家堡上上下下百十人葬身火窟,偏生我古天客瞎了双眼,又将自己一身精华传给匪徒,没能耐与已死的各位报仇,愧对各位。在此谢罪,各位九泉有知,休要怪我古某!”
一字一泪,悲凄不胜。
郑雷听在心里,如同万箭齐钻。
古天客又祷告道:“不过,我古瞎子绝不放过忘恩负义之人,从今天起,我苦练百日,必然再悟出一招半式,誓必活捉小贼,以祭各位在天之灵!”
他说完,离开火场,缓缓向堡外摸索着走去。
郑雷心如刀绞,急步赶上前去,叫道:“前辈,慢走!”
“盲龙”古天客脚步一停,回身挺胸,大吼道:“怎么?不放过我老瞎子吗?”
郑雷虎目之中,不禁珠泪转动不停,只差没有哭出声来,但是,这种心情的表露,古天客根本看不见。
他又恶狠地喝道:“姓郑的,凭千年鳖龙的内丹,你的功力在我老瞎子之上,凭老瞎子传你的三绝招与左手阴阳,足以置老瞎子于死地,你要是怕我古某百日之后找你报仇,此时不妨动手,我能死在自己所创的独门手法之下,也算甘心!”
郑雷嘶哑着嗓子道:“晚辈万死也不敢!”
“盲龙”古天客毫无回心转意地道:“你想好了?你要是此时不杀古某,古某百日之后,少不得要你还一个公道,说不定那时我可要杀你!”
郑雷眼见“盲龙”古天客心意一时难改,只好呐呐地道:“前辈,凡事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常言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郑雷此时纵然一身是口,也说不出天大的冤枉,只有任由前辈了!”
“盲龙”古天客冷哼一声道:“小子,你不敢杀老夫,足见你还有一点人性!”
郑雷哽咽地道:“前辈,你能不能随晚辈去一趟少林寺,或者是武当山,到时就可证明晚辈确是到过雁荡山!”
“哈!嘿嘿嘿嘿!”
“盲龙”古天客一阵凄凉的冷笑之后,才道:“又动老夫的心思,老夫不再上当了,百日之后再见!”
他说完之后,折身向堡外走去,义无反顾,头也不回。
郑雷目送古天客的身影去远,一时心中觉着空虚得很,万般惆怅,孑然一身,对着黄昏夕照,眼前又是一片劫火,凄凉之感,油然而生。
他觉得,天下虽大,不但没有自己存身之所,而且也没有自己亲近之人,人生至此,还有什么意义呢?
想到这里,不由心灰意冷,奇妙地产生一种出尘之念。
他想:眼见得武林纷争方兴,自己虽有挽狂澜灭杀劫的壮志雄心,无奈处处都不能尽如人意。
何况,眼前的事,如同一团乱麻,也不知从哪里下手好,凭自己一人孤掌难鸣,既无可以商量之人,也没有一个帮手,看来是白费心机了。
想着……
最后,他想出了一个结论。
自己不是与少林“宏善”有十日之约吗?
干脆,赶到少林寺,把父亲衣角留偈的事托传少林派,自己也就在少林寺中剃度出家,皈依佛门,落个一尘不染,万念皆空,免除许多烦恼。
这是一个人在恶劣的环境之下,往往很容易产生的“解脱”思想。
郑雷自以为是想通了。
他抛开了一些苦恼,离开了梁家堡,向少林寺赶去。
一个人无精打采地踽踽而行,形只影单,分外凄凉。
第二天。
中午时分。
郑雷已赶到一个十分热闹的集镇,才进入集市。
忽然,身后一阵得得蹄声,有人叫道:“郑少侠,郑少侠!”
喊声乃是一个女子,郑雷不由一楞,忖道:“哪有女子这样大呼小叫地喊我?”
没等到他回过头来,一匹雪白的骏马,掀蹄到了身前,前蹄人立,发出一阵“聿聿!”的长嘶,马上人白影一飘,离镫落地。
郑雷一见,不由又奇又气。
原来,下马的少女通身雪白素妆,云鬓高髻,明媚照人,真是芙蓉为面柳为眉,杏眼樱口,梨涡半露,天生的美人坯子,而且雍容大方,毫无扭捏之态,也没有半点轻佻浮华的神情。
正是雁荡山中第一次替自己带路的姑娘。
此时,她梨涡一掀,贝齿微露,冲着郑雷微笑含羞地道:“赶得我好苦啊!”
依着郑雷的心事,恨不得三拳两脚打她一顿,因为,她明明是“死神教”的人,但是,此时光天化日,市镇上熙来攘往的人又多,怎能贸然对一女子暴施辣手?
因此,他没好气地道:“赶我干吗?难道是又替在下带路吗?”
白衣少女嫣然一个无声的微笑,螓首微摇道:“这一次不是带路,却是带信!”
郑雷不屑地道:“带信?没有人会托你带信给我!”
白衣少女的小嘴一鼓,认真娇嗔地道:“狗咬吕洞宾,不认我神仙是好人,我千里迢迢赶到梁家堡扑了个至,好不容易一路打听追踪找到你,却遭你的白眼,我图的是什么?”
郑雷见她说的煞有介事,不由道:“谁托你带信给在下?”
白衣少女不加思索地道:“戚芳凤!”
三字出口,郑雷不由一惊。
因为,这太可能了,戚芳凤在“死神教”,这当前的白衣少女,也是“死神教”的人,戚芳凤托她带信,乃是顺理成章极自然的事。
而且,戚芳凤托人带信,必定关系着自己老父的事,说不定与老父衣角留偈之事大有关联。
想着,不觉一改先前冷冰冰的态度,大声道:“啊!是戚姑娘的信?信呢?”
白衣少女深深地嘘了一口气,又掏出一幅罗帕,在额角抹了几抹,好整以暇的娇嗔道:“人家为了送信,累的满身是汗,一路上连尖也不敢打,店也不敢住,见了面你还阴死阳活的,天下有这等不近情理的事吗?”
郑雷为了急欲知道戚芳凤信中说些什么,只好陪着笑脸道:“在下鲁莽,姑娘不要见怪!”
白衣少女失声娇笑道:“哧!怪?我不会怪你,要信,也没那么容易。”
郑雷皱眉苦笑道:“姑娘有什么需索吗?”
白衣少女十分俏皮地柳眉一扬道:“我不是靠送信为生的人,也不敢求你的赏赐,你该请我吃一顿饱饭,总不算是我苛求吧?”
郑雷不好推辞,忙道:“理当!理当!”
于是,郑雷在前,白衣少女牵马随着他进入市集。
镇内,商贾云集,行人如织。
正当闹区,有一家酒搂,酒香四溢,刀杓叮当。
白衣少女盈盈一笑道:“既然郑少侠破费,我也就不客气了,就这家‘醉月春’如何?”
郑雷一心念着戚芳凤的信,至于在哪里吃饭,根本没放在心上,口中应道:“好!好!全随姑娘尊便。”
两人相偕上了酒楼,店家早抢着接去马匹,叫酒叫菜。
少时,整顿好了四菜一汤,摆满了桌子。
酒过三巡,郑雷又旧话重提,举杯道:“有劳姑娘带信,现在请将戚姑娘的信交给区区吧!”
不料,白衣少女的柳眉微扬,面含娇笑道:“你忙什么?既吃了你的,就不能赖帐,你还怕我是混吃混喝特意来蒙你吗!”
郑雷不由玉面绯红,连声道:“哪里!哪里!区区怎敢有这种不近人情的想法。”
白衣少女微微一笑道;
“这就对了,急什么!”
她说完,只顾浅斟低饮,仿佛没事的人一般。
郑雷虽然心急如焚,但却再也不便追问,只好随着白衣少女,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品酒小酌。
这顿饭只吃到掌灯时分。
白衣少女一望天色,这才盈盈起立,抹抹嘴唇,道:“郑少侠,叨扰了!”
郑雷不由眨了几眨眼道:“姑娘!信?”
谁知,白衣少女并不答言,伸出纤纤玉指,蘸着桌上的酒渍,随意写了一个“口”字,一双杏眼,不断地望着楼的左角。
郑雷不知她为何忽然变得如此神秘。
但是,郑雷闯荡江湖,此时已算富有经验,瞧料着白衣少女的眼神,已知她必然发现了什么岔眼的人物,或者可疑的事情。
他见白衣少女写着一个“口”字,不由低声道:“是口信?”
白衣少女螓首连颔,但眉目之中已微有隐忧,一双秋水似的明眸,依旧不离酒搂左角,神情似乎有三分惊慌。
郑雷焉能不知,他不便正眼巡视,只用一双眼角,顺着白衣少女注目的楼角瞄去。
但见不知何时,楼角最暗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位古里古怪的人。
靠上首,坐着的是一个土头土脑的老太婆。
那老太婆鸡皮白发,一身土布衫裙,大红滚边,衣领后插着根一尺五寸的玉搔头,闪光发亮,耀目生辉。
下首,坐的乃是一个矮老头儿。
那老头儿梳着根牛尾巴小辫子,头发焦黄,由于脸向楼角,看不清面目,最刺眼的是鼓起老高的驼背,好像半蹲半坐似的,正在喝酒。
酒桌的地上,放着一柄乌黑的雨伞,斜靠在驼背老人的坐椅边。
郑雷暗暗打量之后,并不觉得这对老人有何特别之处,说不定是乡村里的一对老夫妻,他忖道:“白衣少女为何……咦!”
想着,他回过眼神,不由大感惊奇。
原来就在这一刹那之间,同桌而饮的白衣少女,此时竟渺如黄鹤,竟乘郑雷略一分神之际,走了个无影无踪。
郑雷不由怒从心上起,暗骂一声:“好贱婢,你是在戏耍郑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