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蒙黄尘。
双足酸麻。
郑雷足足三天没有好好地吃一餐饭、睡个安稳的觉,在此情形下,终于到达了河西。远眺梁家堡已经在望,他虽极为疲倦,精神却极为轻松。
在途中,他弄了五两极好的长白人参,不过这些人参,因为身上没有足够的银子,他是暗中偷来的。
对于这点,他内心虽然歉疚,但救人第一,他只能出此下策。
在离堡不远的小镇上,他把仅有的几分银子,买了一条黑狗,而现在他计算还多出半天时间,在牵着狗无法快奔下,只有慢吞吞地走着。
梁家堡渐渐近了,远远已听到堡墙上前楼中一声欢呼!
“郑少侠回来了!”
一条人影越墙而出,见是“伏虎金刚”周永,心头也一阵高兴,忙打个招呼。
只见周永喜孜孜地一礼,望着郑雷手中竟牵了一条狗,不由诧然道:“少侠回来得真快,但怎么弄条土狗回来!”
郑雷笑一笑道:“这是准备给古老前辈用的,堡中还安好么?”
说时已到达堡门前,只见堡门大开,梁家堡的家丁及一干高手蜂涌而出,个个热烈地招呼着。
这种情形使郑雷一阵感动,目光一扫,却不见总管梁明城。
他正欲相问,却听得“伏虎金刚”周永长长地一叹,道:“堡中的情形,在下也不用多说,少侠一看就知道了。”
郑雷一听语气不对,走入堡门,目光一扫,却见前院中多出许多妇孺内眷,顿时感到一怔!
因为他平素知道堡中内眷都住在内院,轻易不出三进院落一步,现在怎么会杂处在前院中呢?
他顿时怀疑地侧首向“伏虎金刚”问道:“梁总管呢?”
“伏虎金刚”道:“梁总管受了伤,不过尚无大碍就是。”
一听这番话,郑雷心神大震,止步道:“堡中出了什么事?”
围在四周的人群中,顿时有人抢先道:“前天死神教高手在黑夜中,猝然进堡偷袭,人数之众,不下四五十名高手,后院差点被烧,唉!堡中死伤的不下二十余人。”
郑雷心头巨震,一见说话的正是“铁鞭神锏”,忙问道:“现在堡中难道只剩下了你们几位?”
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黯然悲痛之色,“伏虎金刚”却已泪水簌簌而下,哽声道:“不错,除了梁总管等七人受伤外,其余的都已收殓棺木,存列在大厅之中!”
郑雷心房几乎爆烈,急急道:“那么古老前辈呢?”
“伏虎金刚”一叹道:“亏得那位古老前辈,带伤出战,否则梁家堡恐难保了,不过他也因为损耗真元过甚,危在旦夕!”
一听这话,郑雷急急道:“各位快快把这条狗杀了,这里还有五两人参,用狗血煎参,端到古老前辈房中待用。”
说着掏出那包人参,早已有人伸手接过。
郑雷急急对“伏虎金刚”道:“梁总管与古老前辈在何处休养,快带我去。”
“伏虎金刚”见郑雷急成这个样子,连忙拨开众人,道:“就在二进院中,少侠请随我来!”
说罢快步奔去。
郑雷急急跟着,走入第二进院落,只见“伏虎金刚”就在他住的房间隔壁门口站住,轻轻推开房门,回首道:“古老前辈就在这间房中疗养……”
语声未落,房中已响起“盲龙”的喝声:“是谁?”
郑雷急急奔入房中,口中应道:“是晚辈!”
目光一闪,却见“盲龙”古天客赤着上身,盘坐在床上,一条左臂已开始糜烂,发出阵阵恶臭,令人掩鼻。
古天客也听出郑雷的声音,脸色顿时一振,道:“你回来了么?”
郑雷忍着恶臭,走近道:“是的,前辈伤毒如何了?”
古天客摇摇头苦笑一声道:“你再不到,我就准备把这条左臂卸下来了!”
郑雷忙道:“前辈勿忧,现在正在煎药,等下立刻会端来!”
古天客诧声道:“她没有给你特制的解药。”
郑雷笑道:“拿药不方便,那老前辈告诉了晚辈一张秘方,晚辈在路上已把药配齐了。”
古天客摇摇头道:“奇怪!她开的什么药方?”
郑雷道:“很简单,黑狗血煎人参五两。”
古天客大笑道:“早知道这么简单,也不必跑这趟冤枉路,唉!小子,难为了你,她们好么?”
郑雷知道古天客是指自己老妻温玉祖孙二人,因见他的伤毒,不方便多说,于是简单地回答道:“很好。”
古天客点点头,道:“小子,你知道堡中前夜发生了变故?”
郑雷忙道:“晚辈正欲相问,究竟是谁领头冲进来的?”
古天客道:“你听到过昔年武功奇高,性情莫测的‘豹子神枪叟’么?”
郑雷一愕道:“怎会是他?”
古天客神色一怔道:“你认识?”
郑雷道:“这次出堡,路中就碰到他,但他态度不恶,投入‘死神教’麾下像另有涵意,又怎么会带头夜袭本堡呢?”
古天客翻着一双看不见的白眼珠道:“或许你的话说得不错,在老夫连毙对方十人后,他立刻下令撤退,当时老夫并不知他入堡后钻到哪里去了,原来在紧急关头,他却在后院纵了一把火,而且还留下一张字条,像有不得已的苦衷,这次若没有他,会遭更大劫难!”
郑雷点头叹道:“或许‘豹叟’并没有骗人,那张纸条呢?”
古天客大笑道:“纸条在隔壁梁总管处,不过老夫不管他是好意抑是恶意,将来碰上,非先教他尝尝厉害不可!”
郑雷一怔道:“那为什么?”
古天客哼了一声道:“他那把火放得太恶劣,嘿!昔年老夫所驻地方,谁敢入侵半步,若不跟他算算帐,以后江湖上还以为我这条龙,连地上跑的土豹子也怕起来了!”
郑雷差点笑出声来,但终于忍住未发出来,一时之间,觉得无话可说。
尤其古天客那左臂所发出的恶臭,愈来愈甚,令人无法忍受,而且臂上黑水一滴一滴往下淌,看了恶心之极。
就在这时,房门外一名堡丁匆匆进来,捧了一大碗狗血煎参。
古天客此刻也感到气味不好闻,忙道:“小子,你暂时出去,待老夫伤毒好了再进来,我那老婆子的偏方,一向是极灵验的。”
郑雷道:“既然如此,晚辈暂且告退了!”
拱手出门,立刻又到隔壁梁明城休养的房中。
梁明城早已倚床相候,一见郑雷进来,神色顿时兴奋起来,欢呼道:“郑少侠……”
郑雷见梁明城脸色苍白,胸前及右臂上有一层层白布,隐隐透出鲜红的血迹,见他欲挣扎起来,忙上前按住道:“梁兄千万别动,非常时刻,咱们不必拘礼,伤势重么?”
梁明城叹息一声,道:“托少侠之福,谅有一周时间,即可痊愈。”
语声一顿又道:“想堡中情形,少侠必已知道了。”
郑雷点点头,忿然道:“知道了,梁兄暂时忍耐点,反正血债血还,将来那批魔爪,不会饶他们一个。”
说到这里,语声一转,道:“听说‘豹子神枪叟’留有一张纸笺在你处?”
梁明城点点头,从怀中掏出来。
郑雷一面接过一面道:“哪里发现的?”
梁明城道:“就贴在火场的墙壁上。”
郑雷点点头,举目望去,只见纸上这样写着:“焚堡之举,事非得已,缘在权贷数十妇孺一死,急速另图,困此无用。”
最后画着一个豹子头。
虽然仅这寥寥数语,郑雷看得很明白,话意显然在说,那“豹叟”不能不动手,假如换了别人来,恐怕连一干妇孺都难逃厄运。
最后两句似在警告。
郑雷收起纸条又安慰了梁明城几句,走出房间,到了前院,找到了“伏虎金刚”周永,一齐前往后堡。
对郑雷来说,他在堡中这么多天,才第一次到达后堡巡视。
一路上,庭园连绵,花木相映,可见昔日这位梁家堡主,极善布置,在环境上费了一番匠心。
可是在穿过第五座月牙门后,眼前景色,立刻一变!
只见处处危楼败垣,一片焦黑,情形显得非常怆凉。
郑雷暗暗一叹!
昔日深院锁重楼,如今苍凉散焦愁,世上的人事环境变化,也实在太大了。
巡视一周,觉得没有什么可看的,同时他感到心身疲乏,需要好好休息。
于是他复回转大厅,只见棺木多出十余口,整整列成三排,气氛更是令人索然,不堪久留。
在上香默默致祭一番后,他命人先备些饮食,填胞肚子后,沉重地回到自己房中,脱衣上床。这一觉睡得好香,再度醒来时,已经是曙光破晓,彩霞横空的早晨了。
一夜充分休息,疲劳完全恢复,他一跃起身,先盘坐做了一遍吐纳工夫,刚穿上衣衫,房门打开,只见盲龙古天客缓步踱了进来,神容焕然,哪里还有一点病态?
郑雷惊喜地叫道:“老前辈,你好啦!”
古天客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呵呵一笑道:“我那老婆子对药物确有一套,尸毒属于阴寒,唯有以阳和以驱毒,才能有效,狗血和人参都是阳刚极性之物,一碗服下,加上运功一逼毒气尽除,老夫当然是好啦!”
说到这里,微微一叹接道:“这一次的确是苦了你……”
郑雷忙道:“前辈千万别这么说,晚辈受德深重,不谈报答,就在侠义本分上,也该跑上一趟。”
古天客呵呵大笑道:“其实你小子应该知道,你不跑一趟,老夫最多断去一臂,性命绝送不了,但是老夫极看重这条左臂,将来要找那批魔崽子算帐,没有这条左臂,就失去了一半信心。”
郑雷大奇道:“这话怎么说?”
古天客哈哈笑道:“老夫新创几手反手招法,完全与普通招法不同,大反常规,运用的就是这条左臂,若左臂一断,岂不完了,你看!”
口中说着,左臂一撩一按,以怪异绝伦的手势,圈出半个弧线,掌势已按在桌上。
郑雷目光一闪,心头顿时讶然,桌面上竟在刹那之间,印上一个颠倒的掌形。他正自不解,古天客已笑道:“白骨双尸五十年前与老夫齐名武林,但他们两个就是败在老夫这怪异绝伦的一招之下,哈哈,任何人在不知道的情形下,都避不过老夫这招‘左手阴阳’,小子,老夫预备好好地传给你!”
郑雷这时也觉察出这一招“左手阴阳”的确诡异之极,心头大喜,急忙拜谢道:“多谢前辈成全!”
古天客一摆手道:“且慢,老夫先问你,现在你究竟有些什么打算?”
郑雷于是又把“豹叟”的留言说了一遍,道:“晚辈觉得应该主动找那个花衣死神了!同时在此地音讯不灵,雁荡之会也不知道发展得怎佯了,所以想立刻赶往雁荡看看!”
古天客摇摇头道:“雁荡已不必去,第一,时间上已赶不及,若你放出去的鸽子,收到了效果,赴会的江湖人物自然心生疑念,不会去上当,若那批人没有得到你的传警,等你赶到那里,岂不是早完了!”
郑雷叹道:“晚辈就是放心不下,唉!依前辈之见,该当如何?”
古天客哈哈一笑道:“跟老夫先去挖他们一处根!”
郑雷一怔道:“前辈知道死神教的魔窟?”
古天客道:“当然,否则怎会遇上‘白骨双尸’两个怪物,不过那处地方是不是死神教的老窝,老夫还无法确定。”
郑雷精神一振,道:“管他是不是,先给他一记下马威再说,前辈,几时走?”
古天客笑道:“既已决定,就得要快。”
郑雷道:“那么今天就走,不过是不是要带人?”
古天客摇摇头道:“奇袭贵在令对方措手不及,人多反而不便,这梁家堡中的人,还是让他们留守为佳。”
郑雷颇为同意地点点头,道:“那么,晚辈先去交待一下,立刻动身。”
古天客摇手道:“不慌,堡外四周,一定有对方眼线,老夫觉得这次走要走得秘密一点,令对方不知不觉。待到那地头,先放他一把火,也烧他们一烧,届时他们那批魔崽子还不知我们是什么时候出堡的。”
郑雷一击掌叫道:“妙,妙,前辈,计将安出?”
古天客道:“你出去吩咐,下午埋葬那些已收殓好的棺材,另多备两口空棺材抬出去,咱们两个人就先充一充死人,‘死神教’纵有人在外把守,看到堡中进行葬事,谅不至于也会干涉!”
郑雷连连点头。
于是在下午薄暮时分,梁家堡堡门大开,一行哀伤的行列,抬出十余口棺木,在妇孺哀哀泣声中,向墓地进发,举行落葬之礼。
果然,并未有强敌现身,于是葬礼顺利进行。似乎因为天黑,埋葬了一半,一干人就停手回堡。荒凉的墓地中还留下了一半棺木还未入土。
等到深夜,盲龙古天客与郑雷却悄悄从棺木中脱身,一路鹘起兔落,正向晋豫交界处的石鼓山急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