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刹那,他不禁后悔起来,觉得自己刚才太迂腐固执,没有让那女子进房,失去了认识她的机会。
他之所以后悔没有看清她的面目,倒不是对那逸去而不见一面的女子有所仰慕,而是由于“花衣死神”是女子,使她一碰到女子,就起警惕之心。
于是他心想:梁家堡内眷中有如许高手?怎么平日没听梁总管提起过呢?如有这么一个女中豪杰,梁总管似乎不会不提起的啊!
这一想,他心中立刻浮起了怀疑,同时对刚才那段消息,也同时怀疑起来。
“铁掌震中原”明明已走了五天,赶往雁荡,怎么又回来了呢?
不但回来了,而且竟跑到堡后,在两里以外等自己,这岂不荒谬?
他此刻立即警觉刚才那女子决不是堡中人,因为“铁掌震中原”决不会到了堡中,在堡内找个人传讯,再出去等候的理由。
那么“铁掌震中原”自己为什么不自前门进入呢?既有要紧事情,不自己来,却要我出堡,而且不能惊动堡中人,其中有什么原因不成?
他对这一讯息起了无比的怀疑,于是对于去与不去也犹疑起来。
无数的疑问,在郑雷脑中打着圈圈,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
盖“铁掌震中原”赶往雁荡,关系着武林侠义道劫运,责任何等重大,若非有意外变故,岂能中途折转?
心念一决,他立刻一长身,向堡后纵去。
轻如一缕淡烟,他快如狸猫,直向堡后掠去。
到了梁家堡这么多天,郑雷初次到这后堡一带,此刻目光所及,竟然也是一条大路,只是两旁林木夹道,阴森森的有点怕人。
循着这条林木夹道的大路,郑雷谨慎地边走边看,四周并没有什么异样。
这样快到二里路左右,果见前面屹立着一条人影。
月光从树叶缝隙中漏泻而出,像一片碎银洒在那人影身上,如贴上一层层银纸,竟然是个女子。
那女子身后尚停着一辆马车,马已卸下,停在一旁,在嚼食青草。
可是就是没有“铁掌震中原”的影子。
郑雷正在愕然,却见那立于路中的女子已扬声招呼道:“来的可是郑少侠么?”
郑雷立刻回答道:“不错,请问姑娘是谁?”
说话中,已唰地掠落那女子身前,目光一瞬,顿时一声惊呼,心里顿时浮起千丈怒火。
原来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在嵩山下,赠马盗走“铁木令”的青衣女子。
却见那女子盈盈一笑道:“嵩山旧识,谅少侠也不必要我报出身份了!”
这刹那,郑雷星眸暴射出一层杀机,厉声道:“原来是你这个贼贱人,刚才进堡,莫非是你?”
女子点点头,脸上依然挂着笑容,道:“少侠果然胆识过人,奴家此来,正是有事奉告。”
郑雷冷笑一声道:“在下现在不想听你什么话,只想你早点死!”
话声一落,双掌一扬,身形已电掣而起,向对方扑去。
想起在嵩山下受了她的戏弄,盗走了“铁木令”,上武当险些困死在剑阵之中,激怒得提足十成真元,准备把对方活活劈死。
但那女子似早已料到这一着,身形急退,娇喝道:“郑少侠,你最好安静些,别送了好朋友的一条命!”
郑雷掌势方发,闻言心中一凛,硬生生收敛欲发不发的真元,垂手厉喝道:“你是指谁?”
那女子轻轻一笑道:“还有谁?奴家既说‘铁掌震中原’来此见你,当然是指的他——”
郑雷又是一惊,厉声道:“人在何处?”
女子神秘地一笑,举手向身后马车指了一指,道:“人在车中!”
郑雷神色一变,察言观色,知道“铁掌震中原”已落入对方手中,在投鼠忌器下,他不得不按住极欲发泄的满腔怒火,冷冷道:“这么看来,你是存心要挟什么了?”
女子摇摇头道:“少侠这话是料错了奴家来意,奴家此来不但不想要挟什么,而且还向少侠提出忠告。”
郑雷怒哼道:“我不想听你什么忠告,只想命令你立刻放了楚大侠,否则,嘿嘿,今夜你别想再离开此地。”
女子格格一笑道:“奴家没有威胁少侠,少侠倒反而威胁奴家起来了,不过奴家可以奉告少侠,此来本是奉敝教教主‘花衣死神’之命,把人送给少侠,俗语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只要少侠能接纳敝教主忠言,少侠决不会损失什么。”
郑雷冷笑道:“说了半天话,还未请教芳驾大名,那恶獠有什么话,你也可以爽爽快快说出来,何必尽是废话。”
女子神色倏然一整,从袖中掏出一张绢纸,双手打开,宣读道:“死神教教主‘花衣死神’为示宽贷,特派教下香主姜婷婷送还‘铁掌震中原’,嘱令郑雷,应体仰本教主德意,毋再滋事,德哉谢恩。”
念完收卷复袖入衣中,微微一笑,道:“郑少侠,你明白了么?”
郑雷峻声道;
“那么你就是姜香主了。”
姜婷婷点点头道:“我奉教主谕令,特来转告少侠,今后少侠及梁家堡的人,为了安全,切勿再离堡一步!”
郑雷忿然狂笑道:“出堡了又怎么样?”
姜婷婷格格娇笑道:“少侠等下不妨问问‘铁掌震中原’,奴家现在不再饶舌了。”
说完身形一飘上马,郑雷大喝道:“慢走!”
姜婷婷微笑道:“少侠还有什么吩咐?”
郑雷身形一横,拦在马前,厉声道:“在下还有两件事请教姑娘,若不交待,休想离开。”
姜婷婷倏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磁瓶,扬了一场,道:“少侠别忘了‘铁掌震中原’一条命还在我手中,若无此瓶中解药,再过半个时辰,他体内之毒一发,就魂归离恨天了!”
郑雷心中一凛,侧目注意了车厢一眼,见毫无动静,一时将信将疑,暗忖道:“这贱人心计缜密,果然令人防不胜防,看来现在要留下对方,恐怕已无法办到了!”
只见姜婷婷又道:“不过少侠所询之事,只要奴家能够回答的,无不回答得使少侠满意。”
郑雷只得按下胸中杀机,冷冷道:“第一件事,要你交出盗走的‘铁木令’。”
姜婷婷摇摇头道:“这点非常抱歉,‘铁木令’已交给教主,少侠就是现在杀了我,也拿不出来,请问第二件事是什么?”
郑雷星眸气得通红道:“第二件你们伪装‘铁木令’约侠义道上雁荡,究竟有什么阴谋?”
姜婷婷微笑道:“这点我倒知道,教主邀请天下武林先上雁荡,只是为崂山大会作一准备。”
郑雷沉声道:“准备什么?”
姜婷婷道:“看看有多少人对教主景仰?有多少人不知死活?”
郑雷厉喝道:“这么说,贵教主想把侠义同道一网打尽?”
姜婷婷大笑道:“那也不见得,降顺者一律收容,拂逆者,嘿嘿!什么后果,少侠想想不就明白了么?”
说完手一扬,那只磁瓶,向郑雷电射飞至,一带马首,就回身泼剌剌地离去。口中却道:“少侠还是先顾眼前人命要紧。”接着又是一阵得意的娇笑。
郑雷一手抄住凌空飞到的磁瓶,目送姜婷婷人影渐逝,恨得顿脚。
为了“铁掌震中原”的生命安危,他知道要留下对方已不可能,只有心中暗自咀咒着。
直到姜婷婷人影消失,他才拿着那只五寸大小磁瓶,走近没有马的车厢边,伸手拉开车门。
哪知门一开,一个身躯,随着门启之势,倒落地上,头砰地一声,碰在泥地上,脚却还在车中。
郑雷一声惊呼,急忙扶起,歉然道:“大侠怎么……”
话声未落,脸色却顿时大变,原来触手之处,“铁掌震中原”尸体一片冰冷!
他心神大震,急急扳过“铁掌震中原”正面一看,顿时怒恨得差些跳起来,只见“铁掌震中原”双目紧闭,口流紫色,哪还有半丝气息。
此刻郑雷才知道上了那姜婷婷的大当,急忙把尸体轻轻放下,把手中磁瓶,拔起瓶塞一倒,簌簌洒了一地,竟是一些泥土碎石。
“混蛋,可恶!”
郑雷气得破口大骂,目光一移,却见尸体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不听警告,以此为例。”
郑雷气得差点要吐血,恨恨道:“好毒的手段,好毒的妇人!”
可是姜婷婷已经走了,郑雷星眸冒火,呆呆地望着地上尸体,愤怒终于慢慢转变成悲愤,长长一叹,星眸中流出了两行晶泪。
由“铁掌震中原”尸体已发硬来看,绝不是今天才受害,恐怕早两天就含恨而殁,而“花衣死神”今夜才派人送来,可见是不让自己得到消息,再设法去阻止那些赴雁荡的同道。
这种手段,够得上阴毒两字!
他悲愤地伤心着,几天前还与“铁掌震中原”促膝晤谈,而现在,已阴阳别路,魂梦俱隔。
这时,从后堡来路,忽然出现一大批人影,蜂涌而至。
前面急奔的人已急急喊道:“是郑少侠吗?发生了什么事?”
招呼声中,人影飞快地到了郑雷站立的地方,正是梁家堡中一干好手,总管梁明城及“伏虎金刚”周永等一干人。
当这些人看清地上躺着的尸体竟是“铁掌震中原”后,俱都惊呼变色。
梁明城急急道:“少侠,这是怎么回事?”
郑雷泪落如雨,哽咽着道:“死于‘花衣死神’之手!”
粱明城浑身一颤,郑雷已压制住伤心,举袖一拭眼泪,挥挥手道:“烦总管派人抬入堡中收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
说完缓缓就向堡中走去。
于是梁明城向身后的人一挥手,两名中年大汉立刻抬起尸体返回。
一路上,这十余人个个紧张而沉默。
“铁掌震中原”的死,使每个人都感到江湖风雨飘摇,威胁已在眼前。
翻进堡墙,到了大厅,众人把尸体端正地放在一块木板上,抬入白幔后,有的去准备棺木,有的去准备殓物,忙乱一片,梁明城却望着沉思中的郑雷,急急道:“少侠怎么会发现的?”
郑雷似有无穷心事,此刻被话声打断,才长叹一声道:“是‘死神教’的香主进堡把我引出去的。”
梁明城神色一变道:“本堡巡夜守备,不能算不严,对方竟如入无人之境,把少侠引出去,看来防范还得加强。”
郑雷摇首叹道:“加强也没有用,那‘花衣死神’手下,个个武功超群……”
梁明城叹道:“只是近一两个月没有发生事端,以致我太疏忽了……”
郑雷又叹一声道:“在下倒觉得加强徒费人力,‘花衣死神’眼前根本没有把我们这批人放在眼中哩。”
梁明城又惊又怒道:“少侠怎么知道的?”
郑雷凝重地道:“对方走时已经给了我警告。”
梁明城道:“对方怎么说?”
郑雷道;
“若梁家堡的人不离堡一步,或可无事,若离堡一步,恐怕又是尸体抬回来。”
梁明城怒哼道:“我不信这批人有这么厉害。”
郑雷叹道:“不过在下却相信她们并非虚言恫吓,由这警告中,可以明白,现在梁家堡四周,都已被暗中围上了,堡中一切举动,都在别人监视之下。”
梁明城一惊,摇摇头道:“我不懂,梁家堡上下两代俱已死亡,对方还重视本堡为的是什么,竟费这么许多心机?”
郑雷悲愤地一叹道:“就是怕我们泄露消息,出去阻止同道赴雁荡之会,看来花衣死神对雁荡之会,阴谋重重,唉!目前来说,最重要的事,不是本堡如何防守,而是怎么能再派人给赴雁荡的同道送个警讯。”
梁明城愤愤道:“我去!”
郑雷摇摇头道:“没有用。”
梁明城一怔道:“为什么?”
郑雷道:“时间上已来不及了,你此刻动身,到雁荡,恐怕人家阴谋已得逞了。”
梁明城摇头道:“若能日夜急赶,两百里换匹快马,相信还来得及!”
郑雷道:“对方不会让我们称心如愿的。”
梁明城固执地道:“事在人为,我们应该闯一闯。”
郑雷叹道:“梁总管,不是在下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总管在功力上,自信比他高么?”
说着指指停尸之处。
梁明城一呆!
要论功力,“铁掌震中原”到底是成名一方的雄豪,自己怎么比也比不上人家。这时他不由暗暗一叹。
郑雷歉然道:“梁总管,小可是就事论事,警讯当然要送出去,但不能再派人送死,而应该另外想个办法!”
梁明城忙道:“少侠不必客气,现在也不是客气的时候,但除了派人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呢?”
郑雷叹道:“目前,在下也是满腔悲愤,一筹莫展,若要送信,其实在下是最适当的人选,生的希望,比堡中任何人要来得多,可是那位前辈眼看快到此地,我不能不等……”
梁明城忙道:“少浃分身乏术,在下知道,只是……”
郑雷倏然打断他话头,道:“总管,在未想出怎么传警别人之前,我们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做。”
梁明城一怔,道:“什么事?少侠吩咐。”
郑雷倏然神秘地抬抬手,轻轻地道:“此地人杂,总管到在下房中来。”
说着,转身就出了闹哄哄的大厅,缓步回到二进院自己的房中。
一路上梁明城尾跟着,神色无比疑惑。
郑雷为什么神秘起来了呢?
是什么要紧的事没有做呢?
他想着,人已跟到了郑雷房中,只见郑雷入房后,复探首向房外四周巡视一遍,才紧关房门,神色凝重地对梁明城,轻轻道:“总管,现在在下可以告诉你,本堡中有卧底的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