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星星闪烁着眼睛。
郑雷神志迷离,心头激动,忘形地愕立窗外,呼吸间不知不觉混浊沉重起来。
房中的“花衣神”郑昭烈是何等人,一发觉窗外有人,立刻转首一瞥,果见半个黑影伸出窗前,状在窥探!
这刹那,郑昭烈身形一横已挡在妻子前面,沉声喝道:“窗外是谁?……”
谁字未落,他目光闪瞬中,才看清郑雷的面容,脸色顿时惊喜地道:“啊!是雷儿!”
这一声雷儿,像春雷一般,也像天上下降的最悦耳的乐曲,把因过份激动而愣住的郑雷叫醒!
“爸……妈……”
他一声狂喊,身形已掠入窗中,屈膝扑入母亲怀中,埋首失声哭泣起来。
是惊?是喜?
可能惊喜兼有,星眸中的眼泪像流水一般地往下淌。
“孩子!”
那中年妇人也一把拥住郑雷,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激动地喊着。
“花衣神”郑昭烈在一旁看到母子二人这等激动之情,也禁不住老泪纵横,神色激动。
这是一幅天伦相会,动人心弦的情景,郑雷哭着,心中怨郁,顿觉消去了大半,精神反而一畅,首先仰首望着母亲慈祥的脸庞,道:“妈!你病好了吗?”
郑黄氏点点头,神色和煦如春天的朝阳,含泪笑道:“好了,唉!以往十年来,也苦了你了。”
郑雷一转首望着父亲道:“爸,这么说是已经抓住那条奇蛇了?”
郑昭烈也含泪点点头,倏然叹息一声道:“雷儿,你终于来了,我与你母亲天天在盼望你,老天,这真可说是天使神遣。”
郑雷不由满肚委屈地道:“爸,你既医好了母亲,为什么不回家?”
郑昭烈咦地一声,诧然道:“奇怪,你没有见到我留言?”
“爸,留言上虽说明你老人家为什么不回来及妈失踪的原因,可没有说你老人家会一去不返,竟耽在这里!”
郑昭烈神色惑然道:“难道她没有写清楚?”
“她?”郑雷心头一震,倏然起立,急急道:“她是谁?”
还没等父亲回答,倏又变色道:“糟,孩儿几乎忘了此来目的,两位老人家,赶快先离开这里!”
郑昭烈及郑王氏见状更自讶然……
蓦地——房外响起一声娇笑,道:“谁要离开呀?她又是指的谁呀?”
随着这二声笑语,房门轻启,步履声一跨而入。
这刹那,郑雷心头怦然大震,急忙转身一看,只见一位青衣淡装的中年妇人已进入房中,身后尚跟着二名年约十六七岁的丫环。
这中年妇人容貌端庄,风度雅然,凤眼瑶鼻,丽质天生,只是她一见房中多了一个陌生人,神色微微一怔,遂即笑道:“哦!原来房中有佳宾光临,二老,他是谁?”
郑昭烈竟然恭敬异常,一揖道:“这是犬子……”
蓦地,郑雷目闪精光,截口喝道:“你是谁?”
他想起洛水旁,欲制自己死命的“花衣死神”,心头不禁怒火大升。只是那次因对方有纱巾蒙面,他并没有看清楚对方容貌,此刻目光对着眼前陌生女子,却无法分辨对方是否是自己所要找的人?
只见青衣丽人怔了一怔,微微一笑道:“我就是此院主人,原来是郑公子,失敬了!”
郑雷剑眉一轩,沉声道:“原来是庄院主人,但我问的是你姓名……”
青衣丽人微微一笑,目光却望着郑昭烈道:“令公子好凶……”
郑昭烈脸色一红,立刻对郑雷厉喝道:“雷儿,对梁夫人不得胡闹!还不向夫人跪行大礼!”
郑雷心头又是一震,他转首对父亲道:“爸,你知道儿子为什么来此吗?”
郑昭烈神色惑然一怔,旋即皱眉道:“不论你为什么来此,先向夫人行过礼再说,要知道夫人是咱们郑家恩人,若没有人家帮助,你母亲病怎能这么快复原!”
郑雷一听这番话,思绪乱成一片,不由呆了。
但他天生纯孝,此情此景下,自然不能忤逆父意,他想:不论对方是否是自己要找的那蒙面女子——“花衣死神”,既是母亲活命恩人,拜她一拜也是应该的。
于是,他肃然跪地拜道:“郑雷见过梁夫人!”
梁夫人轻笑一声,忙闪身一侧道:“不敢当,不敢当,郑老,些许小事,你还命公子行此大礼,岂非折死贱妾,秋儿,快扶郑公子起来!”
身后一名侍女方应声上前,郑雷已经起立,他目光一扫二名侍女,见并非上次那名御车少女,立刻感到些微失望。
郑昭烈此刻却道:“夫人前来可有什么事吗?”
梁夫人笑道:“贱妾只是查看门户路过,想与二位闲聊,但公子今夜方到,谅必令父子之间要好好畅叙,贱妾不打搅了,反正日子长,明天,贱妾设宴,为二老道喜,兼为郑公子洗尘。现在贱妾告退了。”
说着盈盈一福,缓缓转身,就欲退出。
郑昭烈忙还一礼,道:“夫人慢走,老朽尚有一事相询!”
梁夫人停步,道:“什么事?”
郑昭烈道:“昔日梁夫人在寒舍中没有留言老朽去向吗?”
梁夫人一怔道:“有呀,字条上贱妾写得非常清楚。”
郑雷冷笑一声道:“在下记得非常清楚,留言仅写了一半,竟尚未完,即行中止,而且未留下地址。请问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粱夫人眉头一皱道:“这点似乎暗有蹊跷,公子是对贱妾误会了!”
郑雷暗道:“装得好像!”鼻中一哼,道:“误会?莫非是在下故意说谎不成?”
粱夫人摇摇手道:“贱妾并不是这个意思,哦!对了,贱妾在接令堂时,公子并未在家,贱妾走过,公子是否知道还有人到过府上没有?”
郑雷冷冷道:“这点小可怎会知道。”
“那就对了,说不定贱妾走后,另有人造访,换走了贱妾的留字,公子尚蒙在鼓中。”
郑雷一怔,一时无法反驳。因为他觉得对方纵是推诿之词,但却合情合理,一时之间无法判断此言是真是假。
梁夫人微微一笑,道:“好在郑公子如今已见二老,往昔之事,已成过眼烟云,不妨留待日后查究,贱妾就此告退了!”
说完转身拔步就出房离去。
郑雷口一张,正欲喝止,旋又闭口忍住!
对于这青衣丽人梁夫人,他心中有着太多的疑窦要查问,但想起反正还有明天,而且应该先让父亲了解经过,再问问父亲这位梁夫人的来历,必可知道端倪,再研究下一步骤不迟。
故而他目送对方离去,耳闻步履之声渐远,才转过身躯,望着父亲长叹一声道:“爸,我有许多话要说……”
郑昭烈未等他说完,先摇摇手道:“今夜咱们就剪烛夜话,时间多的是,不妨慢慢谈!”
说完上前闩好房门,郑夫人也倒了几杯茶,于是父母子三人围桌而坐,郑雷先忍不住道:“爸,孩儿的经过,一言难尽,但为了你们二老的安全,孩儿斗胆,要先问二位老人家几个问题好吗?”
郑昭烈向夫人望了一眼,沉思道:“好吧!你先问吧!”
郑雷要问的确实太多,他定了定紊乱的思绪,勉强找出一个头绪,道:“爸,梁夫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原是关外巨富之女,至于真正身份,为父的也不十分清楚。”
“她会武功?”
“不会。”
“不会?奇怪。”
“奇怪什么?”
“爸,你可知道她会弄蛇?”
“嗯!听说曾蒙异人传授!”
“一个女子家中设有令人畏惧的蛇园,而说不会弄蛇,怎使人相信,爸莫非也对这梁夫人不甚清楚。”
郑昭烈点点头道:“事实确如此,因为父的不便多问人家女子根底,只是她不会武功那一点,为父的相信自己不会走眼,想我数十年行走江湖,你应该相信我的经验阅历!”
但是郑雷却想:经验阅历并不是绝对的,任何人对事难免有漏眼的地方,父亲既然不清楚,他觉得追问下去并没有多大意义,于是想了一想又道:“爸,这位梁夫人常出门?”
“不,很难得出门!”
“她家中有马车吗?”
“没有。”
郑雷不禁眉头皱得更紧,郑夫人在一旁却如闷了口的葫芦,此刻不禁插口道:“雷儿,你一味打听人家,刚才又要我们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郑雷长叹一声道:“妈!你不是武林人物,不知江湖险诈……”
话未完,郑夫人笑道:“但你爸是武林人物啊!有什么不对,他还会不发觉吗?”
郑雷望望父母,又叹道:“不错,只是二位老人家可知道江湖上已是漫天风云,满地惊涛了吗?”
郑昭烈耸然动容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唉!事情太多,而且把咱们郑家也牵入漩涡之中,孩儿已经二历生死了!”
此言一出,郑氏夫妻双双变色,郑雷接下去低声道:“二老以为孩儿此来只是普通巧合吗?”
他不待父母询问,神色凝重地接下去道:“其实,哪有这种巧事,孩儿是追踪一个强敌而来。”
郑昭烈听得神色连震,脱口道:“是谁?”
“花衣死神!”
“花衣死神是谁?”
“是一个女子,详细情形待查。唉!爸,你往昔江湖上的名号不是‘花衣神’吗?如今就因这三个字,几乎把咱们郑家声誉弄垮啦!”
郑昭烈目闪精光,沉声道:“花衣死神?!不错,与老夫名号确有点混淆不清,她究竟做下了什么事?”
“唉!她杀了东西二堡堡主,留下了名号……”
郑昭烈听到这里,震怒莫名,虎然起立,沉声道:“雷儿,你把详细经过情形说出来!”
于是郑雷把自己出门后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出。
这正像一桩曲折离奇,精彩动人的故事,只听得二老时而变色焦急,时而松气庆幸,待郑雷说完,郑夫人首先禁不住瞑目合什,喃喃道:“上天保佑,南无观世音菩萨!”
郑昭烈脸色凝重地踱着方步,接口道:“所以你是跟着蛇迹,追踪到这里来了!”
郑雷道:“正是如此,孩儿疑心那梁夫人就是‘花衣死神’!”
哪知郑夫人肃然道:“孩儿,你不能胡说!”
看到母亲那种严肃的表情,郑雷不禁一呆道:“怎么胡说?”
郑夫人虔诚地道:“梁夫人是我再生恩人,你岂可这等疑心对她不敬,再说以她那种端庄风范,要说她是那个万恶的‘花衣死神’谁敢相信!”
“但是……”
“唉!雷儿,你不知道经过情形,自然不知人家施于你母亲多大恩惠,昭烈,你不妨把经过说给雷儿听听。”
“孩儿正想知道你们二位老人家经过及耽下来的原故。”
郑昭烈于是停步喃喃道:“雷儿,还记得为父那天清晨上南山捕那条奇蛇么?”
“那天经过,孩儿至今犹历历在目。”
“唉!那天我上了南山,查看蛇穴,布置陷阱,想不到那金须蛇却在我布置之际,突然飞窜而出……眼见机不可失,就欲动手捕捉,岂知指风落处,那蛇不但不怕惧,竟然溜脱反噬!我一见情形不对,拔剑欲先毙蛇,剑势斩在蛇身上,竟毫无作用,那时,为父才知道这奇蛇,普通捕蛇之法,丝毫不起作用……”
“后来呢?”
“后来奇蛇加疾遁走,为父束手无策之下,只有追赶,冀在它再度找到蛇穴隐身后,再行设法,哪知跑出了三十余里,那蛇不向丛山峻岭游窜,反向官塘大道飞遁,于是碰上了梁夫人。那时老夫一见大吃一惊,唯恐它伤人,岂知梁夫人却是捕蛇能手,罗袖奇妙一兜,竟将蛇缠住,我一呆之下,立刻上前讨还,梁夫人却因奇蛇罕见,愿出重宝叫我割爱!……”
“哦!爸怎么办?”
“为父只得诚恳地说出你母奇疾,非此不愈,故世上任何宝物,皆不愿接受,唯求得蛇合药,当时梁夫人沉思半天,才笑道:‘老丈真情使人感动,贱妾颇懂蛇药之理,现在就一并成全老丈了。’这在我正求之不得,于是梁夫人告诉了我杀蛇方法,就近找了一处农户调药,梁夫人果然驾车亲行将你母亲接往,服下药后,再度移此安顿,这段期间,人家可说是仁至义尽,天天问候照顾,唉!若说她就是‘花衣死神’,而且竟然杀过你,老夫与你母亲意见一样,也有点不敢相信,不说她不懂武功,就是暗藏不露,既救了咱们,又怎么杀我的儿子,这岂非矛盾重重吗?”
郑雷愈听思绪愈混乱,皱眉道:“既然母亲好了,爸为什么不去找寻孩儿?”
郑昭烈倏然一声长叹,道:“咦!这是不得已的,为父还不是天天挂念你,如今想来倒有点作茧自缚,悔不当初……”
“啊!爸,这是什么意思?”
“当初梁夫人赐蛇时却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她说:老丈既是武人,贱妾弃蛇换人也是一样,老丈若答应愿终身保护贱妾,永与江湖隔绝,那么贱妾就帮忙到底!”
“啊!爸答应了!”
“唉!为了你母亲,我只有答应,而且立下了重誓,是以按照誓约,除了奉梁夫人之命!终身不能出门一步,何况当时她答应代为寻找你。”
啪!郑雷听得剑眉飞剔,重重一顿足,地下青砖,顿时裂了三块。但想到一诺千金,木已成舟,复又颓然,重重一叹!
来的时候,他希望这庄院主人就是那神秘女子,而现在他倏然希望她并不是自己所要找的“花衣死神”!免得恩仇缠夹不清,难以处理。
但是这位梁夫人究竟是否“花衣死神”呢?
郑雷一会儿觉得可疑,一会儿又觉自己多疑,始终无法肯定。
她会驯蛇,而且养着蛇,她要父亲永绝江湖,她在留言上竟不书明地址,她又是个女子而且身份神秘!这些,都是巧得不能再巧的巧合,令人感到她几乎就是“花衣死神”。但是她却善待自己父母,她不会武功,她极少出门,这些似乎又不像凶手。
他绞尽脑汁地苦思着,却听得郑夫人叹息一声,道:“雷儿,有什么心事,明天再商量吧,现在还是休息一会儿吧。你看,天色已亮了!”郑雷一怔,一瞥纸窗,果见已浮现一片灰白,谈话凝思中,不觉天色将晓。
郑昭烈也叹息一声道:“孩子,你先休息一下,反正今后有的是时间,有什么疑问,终会水落石出的,天下哪有不破的秘密。”
“不错,天下哪有不破的秘密!”郑雷心头顿觉宽松,缓步走到窗前,打开窗户,窗外早已晨曦迷濛,他深深吸了一口凉气,镇定了一下紊乱的思潮,望着渐渐明亮的天色,暗忖道:“今天她不是要设宴洗尘么?到时我尽可把心中所有疑问试探清楚,现在何必多劳心神呢?反正,我早晚要查出她的身份来历!”
这样一想,他暂时抛开了满腔的烦恼,就在堂中,坐在椅上运功调息起来,等待梁夫人的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