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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回 误会成仇

葛衣人点头道:“老前辈所见极是,远的不说,就以晚辈与贵派来说,两门在江湖上俱称正派,不幸雪儿姑娘行径乖谬,险些儿为我等造成冤仇!这就是所谓正派与正派间也有万千恩冤了!”

感叹万千,葛衣人轻轻叹了口气,又道:“花前辈倒是耳目通灵,远处孤岛,也知道中原江湖的事?”

花妖笑道:“本来不知,有一次,小徒雪儿偶至中土扫祭亡母坟墓,顺使在江湖上打听来,据说赤城山主已经残废,与天姥山桑龙姑结了嫌怨,又史三娘那孩子也遭了不幸给玄冰美人禁囚深壑,练成混元一气玄功,这些过节,终有一天是要解决,因此自我偶得先贤达摩祖师遗芨,便已存下了排难解纷的心了。”

说到这里,花妖又对葛衣人问道:“唐古老弟,这些闲话休提也罢,好歹先找那个丫头再说!”

然而,人海茫茫,天涯海角,何处去觅芳踪,两人在大青石上商量了好半晌,商量不出结论来。

花妖却道:“如今要找,委实难极,老夫先要寻出她离开凶禽岛原因,老弟你却须找她为什么要与你为难原因!”

葛衣人答道:“是了,花老前辈说得对,只是对这两般疑问,咱去向谁问好?”

花妖想了想,说道:“这丫头虽然狂妄不驯,对老夫甚忌惮,我料她必不敢往北走,定是往西而行,我们还是沿江而下,一路踩踏比较有把握些!”

葛衣人也觉有理,当下,两人结伴而行,依两人轻功脚程,不消半月,已抵苏浙地面,路经赤城,葛衣人感慨万千,本拟上山访谒故人赤城山主,却为花妖阻挡,花妖对他说:“今后我们只许在江湖上藏头露尾,不可公开!”

葛衣人也以为然。两日后已南下汉中,催舟三峡,这天路过采石矶,恰有一舟在后紧紧赶至,花妖觉得诧异,使那舟子慢驶,看后面那只船来意如何,不料来者并非别人,乃是紫府宫高手,葛衣人的师弟,押送玉箫郎君赶赴仙灵事毕回程。师兄弟相见之后,葛衣人又为师弟引见,彼此说了些仰慕的客气话之后,坐下叙话。

紫府宫那老头开口就动问师兄,曾否探得侄女儿被掳端倪线索。

葛衣人长叹一声,喟然答道:“端倪和线索是有了,只是要救回女儿二人还是棘手!”

老头忙问何故。葛衣人乃把雪儿寻上门,指名挑战与在山东巧逢花妖的事约略说出。

老头沉吟半晌,忽问:“那姑娘是不是长得很美,年在四十以上,望之犹二十许人,大眼儿,瓜子脸的!”

花妖忽地把眼一睁,棱光四射,面有喜色地叫道:“正是,老弟莫非在路上碰过?”

老头颔首道:“我赴仙灵归舟之后,本拟上镇江与家师兄会晤,就在路过括苍之时,迎面来了两个女的,一个正是所说的人,因为另一个女人老叫她‘雪前辈’,我原也不注意,在茶寮中,那个雪前辈竟然信口开河,大评本门技业,后来又说她的无相掌法如再练十年,足以把紫府宫掌门打败等语。”

语至此,陡闻葛衣人朗声叫道:“对了,师弟遇到的正是此人,可知她走的是哪个方向!”

老头笑道:“我的话还没说完,那时,我见她目中无人,也是暗自好笑,只因来路不明,不是去招惹她,只有暗暗跟踪,那丫头竟口出大言,说要自立门户,又说她已替死去的千手如来出一口气,她们所走方向和我们一般,入川之后,据说要赴吉特拉岭!”

花妖大吃一惊,叫道:“这丫头好大胆!”

葛衣人默然无语,良久,才说道:“吉特拉岭和唐古拉山相隔不过一个雪岭。她这番前往吉特拉山用心,多是怪有意思。一来她对本门不服,要自创门户,别处不择,单择和唐古拉山遥遥相对的地方,可见她是有意和本门争一日之短长,二来,我恐怕她会摸到紫府宫去撒野,那时的局面就难收拾了!”

老头不解地又问:“师兄,雪儿究竟与本门有何嫌怨,为千手如来出一口气的话何来?”

葛衣人苦笑道:“我与千手如来耿鹤翔的恩恩怨怨,你也不会不知,耿大哥死后,一了百了,他的孙女儿还是本门弟子呢!我猜当年在凶禽岛时,耿鹤翔与雪儿最投契,想来她必不值为兄所为,所以才有替他报仇雪恨之语!”

花妖接上道:“我猜也是如此,唐古老弟所虑,现怕那丫头狂妄起来,到紫府宫去闯祸,也与老夫一般想法,唉!这丫头委实太大胆了!”

既有了线索可寻,葛衣人和花妖那肯放过,夤夜便弃舟转赶旱路,路经天山转入西陲。

吉特拉岭既与唐古拉山比邻,离四川自也甚远,以各人脚程而论,再快也得数月途程,一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匆匆又过数月,时令已届中秋,两陲高拔海面,内陆性气候分外早冷,到天山时已是温天风雪,行远些更觉苦寒难当,幸这几个人俱是武林中顶尖儿人物,加以从小便在冰天雪地中长大,也不觉有何不便。

到得天山,雪岭已遥遥在望,再过雪岭,正是吉特拉岭。这一天,一行三众,履坚冰,披霜雪,攀高俯低,向着雪岭疾进,陡然间,但见冰光雪影,有一缕清影踏雪疾驰而过。

在此苦寒天气,又处绝顶,百虫俱匿,那有动物踪迹,若说那缕清影是人类,则雪岭一向是人迹灭绝不毛之地,那会有人在此独自行走。

葛衣人估料那缕清影距离自己所在地方,至少也得数十里之遥,这时,花妖也已发觉,问道:“唐古老弟,前面那影子是什么东西,会不会是个行客?”

葛衣人摇摇头道:“我也正在狐疑,这岭上一向没有人居栖,附近又无村落,樵夫伐木,猎户行猎,也无用武之地,我们且赶上去瞧个究竟!”

三个人脚程一紧,瞬眼间已赶了二十余里,与那缕清影越来越近,这其间才瞧得真切了。

不错,那缕清影正是一个人,而且是个女的,一身素服,步履姗姗,脚程不快,也不发觉有人在后追赶。

从背影望去,但见当前这人,身材窈窕,青丝披肩,大抵是个美丽的妙龄少女。

三人看了半晌,花妖摇摇头道:“前面那人不是劣徒,劣徒自其母赛刁婵死后,更喜穿着黑衣,终年披上一袭玄服,此人分明穿的是白衣裳,怎会是她,况且她也没有这人年青!”

却听葛衣人的师弟叫道:“对了,就是她,她便是和雪儿姑娘偕行的那个少女!”

葛衣人淡淡一笑,笑容极其痛苦,他轻叹一下,慢慢说:“冤孽,冤孽!”

一旋头,他对花妖叫道:“花前辈可知前面那人是谁,她正是晚辈的弟子,千手如来耿鹤翔的千金!”

花妖楞了一下,喃喃自语:“莫非她与我那逆徒一路?”

葛衣人苦笑道:“那还用猜吗?我师弟先见她俩一路,今又在雪岭中碰上,而且和雪儿姑娘要为千手如来出一口气那话吻合!”

一边说着一边急赶,脚下也不慢,只盏茶光景,已然到了白衣姑娘跟前。

葛衣人叫道:“莹儿慢走!”

莹儿是白衣姑娘居家小名,这时际,白衣姑娘也已觉察后边有人,回眸一顾,不看犹可,一看惊得魂飞魄散,接着,便听她师傅这种疾呼。

她不能不把脚步放慢,站了下来。

只一放慢脚步,对方三人已如一阵风也似地卷到跟前,葛衣人骂道:“莹儿,你这丫头好大胆,背师干出悖逆的事!”

白衣姑娘初时大惊失色,此际已恢复镇静,看她的神色似是愤怒中带上无限悲伤。她一抬头,已然两眶泪珠,晶莹欲滴。

葛衣人对这个女徒,因其天资纯厚,加以对她祖上千手如来内疚,所以特别爱惜,见了这模样,不由心头一软,戚然道:“唉,你,你这丫头给宠坏了!”

蓦地里,但见白衣姑娘脚跟一旋,右手往腰际一扪,嗖地一响,拔出一把短剑来。那家伙一亮开来,映上雪光,耀耀发亮,直如千万条银蛇交相飞舞,令人一望而知是口绝世宝物。这口剑正是白衣姑娘随身兵刃鱼肠宝剑啊!

这情形,白衣姑娘叛迹已彰,在尊长面前亮兵刃,岂是寻常,武林门规素严,那容如此不敬!

葛衣人不由心中一气,打了个哈哈,叫道:“好啊,你要杀师啦,好丫头,学了几手粗功夫便要在为师之前撒野,来,让我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语讫,翻身便上,两袖一拂,八手神功已然亮出,只是招式温和,不下煞手,当前这位武林宗师隐恫在抱,雅不欲立刻置自己徒儿于死地。

在他的心意中,凭他这手技业,还不把莹儿手到擒来,治她一个背叛师门之罪。讵料事情大出意外,只见白衣姑娘剑交左手,脚下蟠龙绕步,斜斜往外一卸身,便已避过来袭。

葛衣人心中微微一震,那步法身形,不是在聚龙墟荒山之上,和雪儿所使的无相神功一模一样的么?

他心想:“这丫头也会无相神功?”料必是出自雪儿所授了。他一撒袖,翻身又进了三招,白衣姑娘剑光霍霍中,又全避过。葛衣人心中一气,精妙招式已然展出,口里嚷道:“我把你这个丫头废了!”

袖底下一紧,白衣姑娘那能抵受得了,一时间全给师傅袖影紧紧裹住。然而,她却不惧,银牙咬碎,右掌“天,地,人”三招首尾相连地运起来,左手剑霍霍使开,硬来刺葛衣人的袖子,竟是同时运起两种武功来。

在旁观战的花妖,心中不由感慨起来,他自忖:“这孩子真了不起,聪明比雪儿不遑多让。”竟是动起惜才之念来,他皱了一阵眉,这时场中两师徒已过了五十招左右,倏听花妖高声叫道:“你们都给我停下来,听我说去!”

葛衣人心中恻然,白衣姑娘圆睁杏眼,两人由合而分,站在一旁对峙。

花妖见他两师徒已然不打,心中稍安,开腔道:“别打了,什么事情都好解决,是非曲直总有个理,见面便打怪没道理了!”

白衣姑娘哀然骂道:“唐古拉铁,我忍辱苟活,不外为学成武功,报却祖仇,你道我真心做你的徒弟,认贼做父,嘿嘿,你倒开心啦!”

葛衣人一腔苦情叫道:“罢了,你不认老夫做师傅,我也不强你,克日给你脱离门墙便是,但你不该勾结外人,掳掠师妹!”

白衣姑娘冷冷地回道:“谁掳掠那两丫头,是她自愿随雪前辈学技,雪前辈赞她二人冰雪聪颖,说紫府门技业不屑一顾,要她两人继承她老人家,发扬光大无相门户。喂,唐古拉铁,祖仇之事,非报不可,岂容你信口胡诌,让我脱离门墙算事!”

葛衣人心中又是一气,气极而笑,呵呵道:“那么你想做的,莫非要将为师碎尸万段,才泄心头之愤!”

花妖见这情形,心中想道:“武林多事,岂独邪正对立,家事有时也会弄得一团糟!”

寻思未已,陡闻白衣姑娘凄然地叫道:“唐古拉铁,以后不许你再以师徒相称,我再也不要你这忘恩负义,禽兽不如的师傅。哼,今天在此相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来,咱们再来见个真章!”

葛衣人回首对花妖道:“花前辈,你别阻拦我,待我把这丫头毁了,再找寻令徒去,似此大逆不道,留下无益!”

花妖脸色一整回答道:“不然,莹儿年纪尚幼,是非难以分辨,你与千手如来恩中有怨,怨中有恩,岂是寻常江湖嫌隙可比,若遽尔把这孩子毁了,试问如何对得起她的先人耿鹤翔!”

他向前走了几步,踱到白衣姑娘跟前,龇牙问道:“孩子,你可知道你祖上与唐古老弟渊源?”

白衣姑娘含泪摇首,忽地,她一拭泪眼,放射出明亮光彩,端相了花妖一下,问道:“老人家又是再晚的祖师爷?”

这句话分明是表示她已列雪儿门墙了。花妖笑道:“什么祖师爷,你的祖师爷在唐古拉山,今已作古,我叫花妖,别无名字,你问他做甚?”

白衣姑娘沉吟道:“你老人家既是花前辈,那便是再晚的祖师爷啦,再晚的师傅雪前辈,正是你老的徒弟!”

花妖给她说得呵呵笑起来,顿了一顿,才说道:“那丫头还会认我为师,她不是要自立门户,创设什么无相门啦!”

白衣姑娘怔了怔,嗫嚅道:“老前辈既是再晚师尊的业师,那自然是祖师爷啦,自立门户之事,也难怪师傅的!”

花妖心中一诧,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白衣姑娘答道:“她老人家不过要替弟子出一口气,故意在唐古拉山隔邻别创一系,好与紫府宫中小子较量!”

紫府宫乃白衣姑娘师门重地,而她竟一再轻侮,岂是为人徒之道,看来这位姑娘,倔强成性,不减当年乃祖,脱离师门之志已坚了。

花妖一阵嗟叹中,想了想又问:“你既认我做祖师爷,那么,祖师爷的话该不该听从?”

白衣姑娘庄穆地跪下叩头,说道:“祖师爷在上,再晚无不遵循教诲!”

花妖笑道:“那便好了,你且起来,我现在吩咐你一件事,你听不听?”

白衣姑娘回道:“师门尊长吩咐,焉有不听之理!”

花妖脸色一端道:“我不许你再向唐古拉前辈纠缠!”

白衣姑娘一听,花容惨然,哀声叫道:“祖师爷在上,且听弟子禀告,他是弟子的杀祖仇人啊!我辈武林豪杰,最重孝道,以孝训人,也是江湖正道,祖师爷不许弟子报仇,这话未免有反常理!”

说着,竟然泪如雨下,嘤泣不已。花妖眉心一抖,问道:“你既不知你祖上与唐古前辈渊源,怎好遽言人家杀你祖父?”

白衣姑娘戚然坠泪道:“是弟子亲眼见到,还会假吗?”

花妖笑道:“亲眼见也未必是真,你可曾记起你祖父临终之时,吩咐你什么来?”

这句话怪有力量,白衣姑娘心下一怔,灵台顿时空明,她自忖:“对啦!祖父弥留之际,曾说过不许我姐弟二人记恨紫府宫中人,更不许提起报仇二字,看来其中不无缘故,只是自己一时糊涂,听信了雪前辈的言语!”

她这时有些悔意,花妖见她呆呆不语,已然瞧料到几分,心知这丫头已经心动,这是个下说词,为她师徒俩解下这趟梁子的最好机会。

花妖乃不惮其烦地把当年千手如来与唐古拉铁在赤城山上,因误会而铸成日后大恨,以及唐古拉铁处处相让,满望和解等等苦衷对白衣姑娘说了。

这老头儿自恢复本性以来,心地变得仁慈极了,素常理连蚂蚁也不肯害它一命,经过了二十多年来潜修,益是明心见性,灵台一尘不染,对于世俗械斗使气,更是不忍目睹,他和白衣姑娘说的一番话,词恳意切,竟然说至老泪纵横,胸襟尽湿。

白衣姑娘深受感动,花妖的话才已,她已跃然而兴,一迳儿朝向葛衣人扑去,双膝一软,跪落当地,泣告道:“师傅,徒儿知错了,但凭治以不尊师重道之罪!”

葛衣人此时也已怆然莫禁,两眼孕满泪水,但见他阔袖一带一卷,已然硬生生地将白衣姑娘从地上带起,跄踉一卸,跌进他的怀里去。

他轻抚白衣姑娘的秀发,口中断续地叫道:“莹儿,莹儿啊……”

葛衣人眼中泪珠,如断线串珠,簌簌地坠到白衣姑娘上仰的粉颊上,和她原来的泪水混和一起。要知葛衣人自耿鹤翔死后,不特失去一个良友,且因他之死与己不无干系,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内疚已久,因之对白姑娘分外钟爱,亦师亦父,可惜白衣姑娘隐恫在抱,别有成见,遂肇今日祸端。

过了半晌,白衣姑娘抽咽叫道:“师傅,我知错了!”

这其间,花妖已然挪迎前来,接上了腔,笑笑道:“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莹儿得以幡然悔悟,也是一件好事!”

葛衣人勉抑悲怀,放开了白衣姑娘,然后问道:“莹儿素性笃厚,断不敢胡为至此,料必受他人所谗,可否一说为师知道?”

这也可怪,他对雪儿竟是只字不题,白衣姑娘咽噎良久,才幽幽地说道:“我不说谅师傅必也洞悉,这事皆为雪前辈所误,致徒儿做出此大不韪的事!”

葛衣人尚未答话,花妖偏生焦急,接上便问:“那丫头怎生去搬弄是非,教你背叛师门?”

白衣姑娘长叹一声,乃把这段往事和盘说出。

当年雪儿偕她娘赛刁婵以及铁笔书生尤文辉,千手如来等人因遇风暴,船破堕海,随流逐浪,给冲到凶禽岛,为花妖所迫,受困达十余天。花妖终为雪儿德化,返璞还真,回复本性。

一回复本性,两人便觉投契,皆缘花妖能复本性,乃系于雪儿铮琴启发,这怪老儿本来是个知音人,而雪儿更是擅音律的个中能手。当然,两人之投契乃基于互相爱慕,惺惺相惜,并非男女之爱,如以年龄论,花妖够得上做雪儿的爷爷,而在辈分上也是祖父这一辈。

因此,雪儿自愿留居孤岛,一半服侍花妖,以爷爷待之,一半随其习绝艺,修为武功,两人也以爷孙相称,但名义却是师徒。

这其中有段缘未为人知,雪儿此一举动,既大义又聪明,可把千手如来耿鹤翔颠到了。初时,他自渐形秽,不敢生非非之想,及后,两人在岛上盘桓多日,感情渐密,虽无男女之爱,也有了手足之情。

有闲话中,耿鹤翔把自己在赤城上和紫府宫中人闹翻一事告诉她,她大为千手如来抱其不平,于斯时已萌将来要为耿鹤翔出一口气之念。

不过这还是小事,顶多只是找紫府宫中人理论,要唐古拉铁陪不是,便算了事。嗣千手如来易容随南星元及史三娘潜赴蛇岛,铁笔书生则和赛刁婵偕行。解了群雄在蛇岛受火鸦子所困之厄。这事作书人已经交工完竣,匆匆已过二十余载,雪儿身在孤悬海外之小岛.与中原绝无来往,而绝艺也已练成。

年前,她念及娘亲病故中土,已有十年,想往她娘墓前走一遭,使请准了师傅,花妖自然答应,谁知雪儿至中原后,除扫祭娘墓外,还打听得一事,这事遂撩起了隐没已久的心愿。

江湖上的人传说,唐古拉铁与耿鹤翔月夜在昌兴县郊荒山较技,耿鹤翔不敌死在唐古拉铁手里之事,顿使这义薄云汉的雪儿大为气愤,誓言定要惩戒唐古拉铁。

返至凶禽岛后,也不提千手如来身死的事,只顾嬲着花妖出面去和紫府宫中人为难,花妖觉得好没道理,自然不会答应她,同时,也以为她一时好胜,不加注意。

怎料雪儿为求替耿鹤翔报仇雪恨心切,见师傅对此无动于衷,不特动了重回中土,去寻找唐古拉铁报仇之事,抑且有自立门户之意,盖她已为所学绝技而自满了。

有了这段原因,便种下了日后之果。不久,雪儿果然悄悄离开凶禽岛,翌日,花妖才发觉徒弟擅自离去,等了一天又一天,迄两月还不见回来,心知雪儿必到中土闯祸,寻觅紫府宫的高手较量,诚恐结成嫌隙,乃也随后赶来,说巧得巧。竟在山东地面和唐古拉铁碰在一块,才明事情始末。

且说雪儿离开凶禽岛后,在江湖上一路明查暗访,后来才查得葛衣人唐古拉铁住在镇江,既得确讯,立即便至镇江,事先踩勘好了紫府门中人住所。

那一晚才交二鼓,雪儿便摸到葛衣人的住所来,恰值葛衣人因闻玉箫郎君在江湖上多行不义,入蜀中去找他,因雪儿扑了个空。

葛衣人的两个女儿也非庸手,乍听屋上有异响,便双双穿窗闯上屋顶,交手之下,那俩个丑女那里是雪儿敌手,给她用无相掌法制伏下来,挟持而去,路过昌兴时,雪儿想起了故人千手如来耿鹤翔,动了吊祭之念,乃到县郊荒岗,耿鹤翔身归道山之所。

到得耿鹤翔墓前,但见一素袍少女,已先她而在,哭祭甚哀,查问之下,才知是耿鹤翔的后人莹儿。

雪儿一见大喜,立下说词,煽动白衣姑娘背叛师门,投入她的门墙,且把自己要自立门派一事告知,白衣姑娘毕竟年幼,忆起当年祖父惨死情形,而自己好没志气,竟托身在仇家门墙之内,给雪儿这一说,登时气愤填膺,遂轻易答应了。

在千手如来墓前,雪儿为坚白衣姑娘信心,乃把所学的“无相掌法”与“纯阴大法”两般绝艺亮出。

这其间,场中不特雪儿与白衣姑娘两人而已,还有葛衣人的一双女儿,这一双小女孩当真少不更事,见了雪儿身手如此历害,比紫府门的技业不知要俊多少倍,竟自愿投身门墙。

雪儿本性纯良,只缘一时心眼闭塞,才闯此大祸,她原为志在一挫紫府宫中人的锐气,长长自己门派威风而来,却毫无害人杀人之意,且她和紫府宫本无过节,故对葛衣人这双小女儿倒还能善视爱惜。

这双丑女动了拜师之念,正是雪儿求之不得的事,这样正好为她彰光门楣,蔑视紫府宫,因为这事若传到江湖上去,人人必谓紫府不及无相,否则,紫府少掌门也不会改投别派了。

祭扫千手如来之事一了,这时雪儿有了徒弟三人,反不急急于找寻葛衣人较量,而择胜地开山立柜,方是急务,乃拟带了三个徒弟,迳赴吉特拉山觅灵胜,肇开宗派。

那一天,途经聚龙墟,远远恰遇一人,同行中两丑女齐声低呼:“师傅,我爹爹来了!”

白衣姑娘和雪儿俱吃一惊,朝着丑女所指方向远眺,果见那人身形步法背影,与葛衣人无异。雪儿与唐古拉铁睽违已逾二十年,依稀还是可辨,白衣姑娘随葛衣人习艺有年,自然一眼便能认得出来,何况葛衣人的女儿亲口叫,当然不会错了。

雪儿怔一怔之后,心念一转:“千万别教唐古拉铁瞧见,否则他要找回女儿怎办?”

她也料到唐古拉铁江湖闲闯,目的定是要寻找女儿,心念一打定,乃恫吓一双丑女道:“别大呼小叫,给你爹爹知道,你做不成我的徒儿,也学不成那无相神掌啦!”

果然给她一吓,一双丑女立即缄口不说话,噤若寒蝉。

雪儿又故意问:“孩子,你们究竟想不想学纯阴大法和无相神掌?”

这一问看去是多余的,但雪儿却含有深意。那双丑女孩听了,先是一楞,已而轻轻答道:“怎么不学,我姊妹千辛万苦随着师傅,便是为了这个的啊!”

雪儿点点头,笑道:“好,好,唉,其实我也不想要你们父女分离,不过从师学艺,最好暂不要和亲人厮会,免乱心志,待得学成,为师自然送你们回紫府宫和爹娘团聚!”

这话也说得合情合理,不由丑女二人不信了。雪儿又吩咐白衣姑娘道:“聚龙墟上最大的店房是嘉宾店,你且带两师妹前往投宿,为师还有要事待办,等会儿自当前往相聚!”

那嘉宾店恰和葛衣人所走路线背道而驰,故白衣姑娘三人行止,葛衣人分毫未觉。

待得三人去远,雪儿才急展轻功,自后赶上,要知葛衣人目的在勘查女儿线索,又非有事赶路,自然和寻常人一般,缓慢行来,因此,雪儿不消多大功夫,已然赶到。

她故意绕道而走,和葛衣人打个照面,就在一刹那,葛衣人给诱到聚龙墟外,荒邱所在,和雪儿较技,以至又给她逃去无踪。

经白衣姑娘提起,葛衣人才恍然大悟,前尘影事,如在眼前,当下,问道:“莹儿,依你这般说来,雪儿是匿身吉特拉岭啦?”

白衣姑娘点头称是。

葛衣人想了一想又问:“那么,我的一双女儿,暂时倒是安好无恙?”

白衣姑娘答道:“两位师妹已然拜在雪前辈门下,而雪前辈也待她们不错!”

葛衣人心中一宽,旋头对花妖道:“花老前辈,看来非前往吉特拉岭一走不可?”

花妖龇牙一笑,说道:“我们此来目的为何,还不是上吉特拉岭,何况那丫头藏身那里?”

说着,遥指远方,又道:“吉岭距此不过三百里之遥,如果不为到那儿去,我们又何必冒苦寒来雪岭!”

葛衣人心已开朗,呵呵大笑道:“老前辈说的是!”

话声才落,人已往前一闯,叫道:“我们就立刻赶道!”

当下,三人不再延搁时辰,立刻赶程趱道,但见在雪光掩映中,三人足不沾地,宛如三缕轻烟,瞬眼间已然向下坡疾驰而去。

雪岭绝顶和吉特拉岭地界,相距离虽有三百里之遥,只缘这山高耸入云,拔出地面逾数千尺,因是,一上一下,也足够三百里。

一行三众,约摸走了两三个时辰光景,已然到了岭下,吉特拉岭便在眼前,那硕大无朋的高峰巨峦,形势陡伟,不愧为西陲大脉。

到得这儿,三人因要端详上山之路,不由脚程一缓,葛衣人喟然道:“似此绵延不绝的大山脉,若要找起来,倒也不是一件易事,幸亏莹儿,倒不幸中的大幸呢!”

他偏着头,问白衣姑娘道:“雪儿住在什么所在?”

白衣姑娘展颜一笑,伸出纤纤素手,向顶上一指,道:“她老人家择为修道之所,正是在绝顶之上,一处风景极佳之处。师傅,待徒儿领路去找她!”

葛衣人还未答话,花妖已然搀进了腔:“孩子你说什么风景极佳之所。像这漫天风雪,千里冰封,草木枯死的境域,谈什么风景?”

白衣姑娘笑道:“老前辈有所不知,雪儿前辈择得之地,端的是世上罕见精英所聚灵胜,那儿不特没有冰封雪没,抑且林木苍郁,流水潺潺,花香岛语,奇兽异禽所聚!”

花妖一听,心中大奇,喃喃道:“果有如此好去处,那就不愧为世外桃源了!”

三人且说且攀,又走了百里路之谱,这儿已入半岭,仍然白茫茫一片,了无异象。

又走了一程,接近绝顶,斗然间,葛衣人眼前一亮,只见一团黑影,疾掠而过。

那速度煞是惊人,才瞥眼已不知去向,不像是走兽,更不像是人类,难道是飞禽,飞禽恁地有这般快速?

葛衣人心下一异,忙问白衣姑娘道:“刚才那黑影是什么东西,山神还是鬼魅!”

白衣姑娘心中似别有怀抱,叹了口气道:“到了,见到这东西,便到了那所在!”

她顿了一顿,说下去道:“那是吉岭中一种特有的毒物,名字叫做玄玄子,这种毒物移行速度奇快,胜逾世上任何鸟类,只缘偌大的吉特拉岭中,并无一处可以觅食为活,栖身安歇,就只那所在而已,因此所有生物,俱聚一处!”

这倒是奇闻了。花妖叫道:“既有如此好景象,即使那丫头不居此地,咱们也要上去走它一遭,开开眼界也好!”

又攀了一阵,展眼已过顿饭工夫,葛衣人和花妖抬头四顾,心中忽感大异,但见路道山壁,冰雪渐稀,且有阵阵暖流温炙之感。

花妖游目四盼,视线落到白衣姑娘身上,只见她默然俯首,只顾着赶路,对眼前这景象,浑然无知。

他心知这小妮子,虽经解劝,知自己祖父并非死在紫府掌门之手,但她仍念雪儿,这一上去,若是雪儿受责,则咎在己躬,雪儿必然误会,自己拜在她的门下,又引人家来与她作对,岂不又是背叛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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