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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回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那丑女孩连闪赤炼人魔打来四掌,虽没受伤,心里却是生气,但看她那双圆眼珠子,鼓得更圆,闪出炯炯精光,她的内功修为,照她眼神看来,似不在赤炼人魔之下,赤炼人魔四掌连发,伤不了她,已自骇人,目光偶与她一接上,心下又是一懔:“这孩子可不寻常,不知是谁家门下,十岁不到,竟调教出这般俊的功夫,委实惊人。”

赤炼人魔寻思间,那丑女孩心中虽有气,性情却平和,看她神情流露,更是不屑赤炼人魔的所为,不愿与他一般见识,因而也不出手,只见她身躯微动,曳着两只又长又大的红袖子,向前迈步,身形已冉冉地落在白衣姑娘面前,竟是六丈之遥。

要知轻身功夫到了上乖境界,才能从容举步,看似冉冉行去,却是快如电闪,这一举步,已可见这丑女孩的轻功已臻绝极,无怪刚才轻描淡写,便将白衣姑娘救去,赤炼人魔乍见丑女孩亮出这招轻功,这一惊可大,更是不敢冒昧再发毒掌,只楞楞地站着。

丑女孩一到白衣姑娘面前,她与白衣姑娘对面而立,白衣姑娘至少高出她一半,她仰着头,望了白衣姑娘一下,咦了一声道:“白衣姐姐,你哭了,别哭吧,那凶道人欺负你,我们告诉爹去,待爹教训他,走罢,爹在前面等我们呢!”

不错,白衣姑娘果然哭了,泪眼莹莹,潸然滴下,她不是伤心流泪,而是气极而哭,这位姑娘,素常里心气颇高傲,武功也不俗,轻易不会重视天下的男子汉,今天无缘无故给一个野道人跑来胡闹,说了许多侮辱的话,又复给人家较短,一时间想不开,不禁气得流泪。那白衣姑娘乍听丑女孩的言语,叫道:“小鬼头,跑开,让我跟这淫贼拚了,别在此碍手碍脚。”

那丑女孩满脸诧异失望之色,在她那小心灵上委实煞费解答,那野道人是坏人,作恶逞凶倒也罢了,这天仙化身的姑娘,怎地也这般蛮不讲理,我救她性命,反遭吆喝,唉,天下尽是这般怪人。她小小年纪,又怎知一个长大了,娇纵成性的姑娘的性情呢?那白衣姑娘心中之气难平,明知自己较量不过赤炼人魔,嘴巴可不服输,因此才有这话。丑孩子怔怔站着,不发一言,白衣姑娘短剑一抡,已亮出来,便待奔前与赤炼人魔厮拚。丑女孩蓦地一觉,乍见她阔大的袍袖一拂,化为八只袖子,便硬生生地把已跨前数步的白衣姑娘带了回来,这份功力可不小,白衣姑娘给她一带便动,不由一惊,心下憬然,才觉方才对这丑女孩过份无礼,正待婉言致歉。那丑女孩已自先开言:“这种凶道人,姊姊犯不着跟他计较,等会叫爹爹教训他一顿,哼,只消爹一双指头,他准受不起!”

丑女孩的武功已然深不可测,怪神奇了,丑女孩的爹不用说,必定是至尊至极的武林人物,岂可轻侮,赤炼人魔不由变色,喝道:“小杂种,你家老杂种叫什么名字?好待道爷一发送他归天!”

赤炼人魔这几句话,骂得很歹毒,丑女的天性纯厚极了,听了心头怪不舒服的,却是不出手打赤炼人魔,只嗔道:“没来由你骂我爹,我爹与你又不相识,你要杀我爹,哼,有种就跟上来。”说着,一手曳了白衣姑娘,翻身便待赶路。

才一举步,赤炼人魔已然耐不住,呼地一掌,便自丑女孩身后打到,丑女孩连眼尾也不去瞧他,右手把白衣姑娘往旁一带,卸过赤炼人魔打来毒氛,左手阔大袍袖反腕往后一翻,顿时荡起一片袖影,有如八只袖子齐齐翻开般的,但听一声裂帛,袍袖与赤炼人魔击来掌风一形,赤炼人魔的毒掌固给消解于无形,但丑女孩的一只袖子,却给赤炼掌震得裂开,倏倏垂下,如同柳絮。

丑女孩一惊,不敢像先前般大意,脚下盘龙绕步,转过身来,瞪眼紧盯赤炼人魔。这赤炼人魔更是惊骇万状,比丑女孩还惊的大,要知他这赤炼掌发出之时,只消进掌一击,碰着的便无物不摧,他打出这一掌时,分明击向丑女孩的背心,便算丑女孩的长袖能抵消他的掌力,但那毒氛是无孔不入的,至少也有一些乘此往还交击之际,渗透到那孩子的身上,怎料她却浑若无觉,莫非此女炼了金刚不坏身,连六合毒气都不怕。

赤炼人魔一惊之下,冷汗如注,那丑女孩给赤炼人魔这一下弄碎了一只衣袖,也自微微一惊,当真恼了起来,她恐赤炼人魔再来厮缠,双足一点,平空拔起,右手袖起处,呼的一声,赤炼人魔顿觉眼前耀起了一片红霞,竟似八只袖子齐发,冷不提防,给丑女孩的袖缘扫个正着。但听他唷哟声中,给扫得跌倒地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鲜血中带着两只门牙,丑女孩只这么一扇,赤炼人魔已然掉了牙齿两枚,怎么还敢逞凶,待站起来时,面前两女,已失踪影。

赤炼人魔忍着疼痛,追了下去,在他心中,并非追去和那丑女孩过招拚斗,他自知怎斗也斗不过她,只缘刚才听了丑女孩提过她爹在前面等着,料这两女,必是到前面去会什么人物,好奇心动,他要前去瞧个究竟。

这时已然入夜,暮色四合,东方玉免,冉冉而升,照得一地银光雪影,十丈之内,倒也能瞧得清楚,赤炼人魔提气疾奔,不消片刻已到郊外,放眼望去在麦田那边。已然影绰绰地站着四个人,除了那丑女白衣姑娘外,一个是中年人,穿的衣饰不似中土所常见的,另一个也是小女孩子,年纪与那丑女彷佛,再看她的脸儿,竟是与那丑女一模一样,鼻孔朝天,前额突出,下腮朝上,圆圆的眼球,一般难看,一般奇丑,看去似是一对孪生女孩。

赤炼人魔正看觑间,那中年人忽朝他藏身的方向一指,哈哈笑道:“来了,来了!还不现身,更待何时!”中年人这一说,其余三人不约而同地向他所指方向望去。

刚才那丑女,叫了一声爹,用小手指在脸上划了几划道:“那凶道人好不害羞,欺侮一个年轻姑娘,人家不与他计较,他还赖着跟下,不知却要怎地!”

那中年人忽地脸容一整,吆喝道:“别胡说,教他现身再说。”也不见他有何动静,只略一抬手,便听呼呼的一阵风声,直卷前去,霎忽之间,已然把赤炼人魔卷到跟前。

赤炼人魔方才赶到当场,遥见前面四人,心下一惊,只这小女孩的武功,他已难应付,她的爹料来必是绝世高人,更是招惹不得,百忙中,使了一式滚地堂身法,滚到麦田里去,这季令麦田当旺,芒长穗熟,因风雨吹,簌簌声动,把赤炼人魔滚地响声,掩盖了过去,武功寻常的人,倒也不易觉察。乍听那中年人一声吆喝,知已被对方发觉,欲出不出,正自踌躇,骤觉一阵飒风疾至,心知有异,说时迟那时快,这阵风已将他和身卷起,如驾云腾雾,只一飘,便端端正正地飘到四人之前。

白衣姑娘一瞥那阵风把赤炼人魔卷至,心头又是一气,玉掌倏吐,未待那魔头身形稳落,便打出去,白衣姑娘功力虽不及赤炼人魔,但她此时用了十足真力,那魔头一来身子悬空,二来冷不及防,看来必伤在白衣姑娘掌劲之下,不由惊惶失措,百忙中递掌以图消解。

掌还未曾递出,忽觉飒风扑身,厉而不劲,身子一斜,在半空中荡了一荡,落在左侧,把白衣姑娘打来的掌劲,消解于顷刻,不由大异起来,

忽听那白衣姑娘哟地一叫,道:“老前辈怎地不容我教训这魔头!”才知自己原来竟是那中年人所救,顿时忆起身子被风卷起时,白衣姑娘一出手,乍见中年人大袖微掀,袖底便扬起那阵风,才免了受白衣姑娘这一击,心下益是大惊失色,似这般武功造诣的人,岂非他只消用一只指头,便可致自己于死命。

赤炼人魔才下地,那中年人笑嘻嘻地对他道:“赤炼道长,鄙人这厢有礼。”竟而两手一拱,彬彬有礼,毫无敌意。

赤炼人魔心下稍安,连称不敢,也回了一礼。

中年人一笑而过,面又凝霜,端容道:“赤炼道长,你的赤炼掌初成,便以为可以天下无敌,胡为乱作么?须知天外有天,你能把天下人全收伏在你的掌下?”

赤炼人魔那髑髅般的脸孔,倏红倏青,欲待分辩,又不知从何说起,所作所为,确属自己不是,正自呐呐说不出话之际,蓦地又听中年人喝道:“你适才目窥人家闺女,硬闯私宅,又思淫辱良家妇女,这般所为,是禽兽还是人?你说!”

中年人声色俱厉,直似半空行雷,轰隆不辍。

赤炼人魔那张灰白的脸更白了,全身发抖,这中年人威不可犯,这魔头面对这高人,心中怎能不惊?

赤炼人魔嚅嗫道:“晚辈自知罪无可逭,伏望老前辈看在晚辈多年修为,给予一个改过机会!”

中年人哼了一声,说道:“老实说,我要杀你,比杀一只蚁还容易,嘿嘿,如要你命,还待你到跟前求饶,你这种人,我却不屑,杀了犹污我手。”

赤炼人魔心上一宽,身体也暂稳,不再怎么发抖,打算再说些软话,企求脱身。又听中年人继续道:“你的赤炼掌炼成又怎样?能奈得天下高手何,像我这般微末之技,你便奈何不了,我劝你还是再回莽苍,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修成正果,这才是炼武之道!”

听到这里,赤炼人魔心中又有点不服,但不敢稍露于色,两只红小眼儿一转,寻思道:“我今天自己晦气,遇着这般顶尖儿人物,嘿嘿,要是遇上其他高手,我怕什么来!”

中年人忽地纵声大笑道:“我知道你听了心里一定不服,看你那时眸子已经流露出来,好你既不服,这么吧,你把你的功力全集了起来,将那赤炼掌使开,打我几招,看我受不受得了?”

赤炼人魔有点迟疑,他不敢遽而出手,并非爱惜对方,而是知对方武功绝强,既敢出此言,赤炼掌奈何他不得,谅来不假,既奈何他不得,又何必多此一举,万一他使起性来,怎样抵挡,岂不糟透!

又听,中年人再说话啦,他道:“你疑什么?我说过的话一句说是一句,从不反诲,任凭你打,我绝不还手。”

赤炼人魔有点心动了,他想:“人总是血肉造成的,我的赤炼掌是长白山阴阳叟那老怪传下来的,奇毒无比,普通人只消遥给掌风沾中,不死也残,就不信当前这汉子能任凭我打,哼,我只消拣他要穴来打,再加上毒氛,还怕他能抵受得了?”想到这里,恶念陡生,髑髅也似的脸庞,登时狰狞起来,笑道:“老前辈吩咐,晚辈敢不遵命!”赤炼人魔这人也歹毒,那句话还没说完,已然窜前,就想乘中年人没防备,不及运动内元之际,给他一个好看的。

赤炼人魔翻身急上,潜将璇玑穷中的剧毒气氛,运集于两掌上,狠命朝中年人身上的“血海穴”和“俞气穴”两道大脉按去,这一出手,赤炼人魔确已拚了性命打去。

场中其余三人,齐齐惊叫一声,惊叫之声未已,只听得蓬然巨响,赤炼人魔给他自己发出的掌力反撞回来,被震得身子斜滚,翻了两个跟斗,跌倒地上,坐了起来,口里喘着气儿,手掌疼痛难当,眼巴巴地望着当前那人。

只见中年人骤遭突击,身形却是纹风不动,似浑然无觉,嘴里微微笑着,轻轻说道:“赤炼道长,我说的对不对,你这点能耐连我也伤不了,还敢到江湖上去逞什么威风?太不自量了!”

赤炼人魔一唬非小,直惊得冷汗直淌,不只太惊异抑且太失望了,十年修为的毒掌竟是如斯不济,岂不心寒。他又怎知所遇到当前这人,乃武林万派之宗,赤炼掌虽然厉害,奈何他不得,那又有何奇。赤炼人魔恶念陡生之际,尚未发作,中年人已洞然于胸,他也不须预先运功,武功练到极峰,御敌几成本能,心到意到,功力自到,及赤炼掌打至,如中钢铁,那打出的毒气,竟在他闭穴迎掌之际,无法渗透,赤炼人魔反而给自己撞击之力,震跌地上。

中年人的话声才落,骤地伸手向白衣姑娘一带,乍见红光白练,交相闪动,待得赤炼人魔定睛时,那还有人在?

赤炼人魔嘘了一口冷气,站起身来,乍觉万念俱灰,魂不守舍,哪里还敢再生淫念,急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朝向东边山径,疾飞而行。约摸跑了三个时辰左右,天色已渐放亮,眼前迷离山景,绰然在望,他不知不觉跑了一夜,已是到了天姥山。

晨星寥寥,悬挂中天,在这乍明还暗的天亮前后一刻,分外耀眼,赤炼人魔爬到绝顶,心中蓦地一醒,倾耳细听,只听得那惊涛拍岸,汹涌翻滚之声,起自山后,方知走错了路,这魔头,给中年人的绝技委实惊得神昏智乱,不辨东西南北。

乍明还暗的天色停留为时甚暂,赤炼人魔错愕未已,天已放亮,晨雾晓晖,相映成五色缤纷的颜色,有如条条彩带,悬满全山,煞是奇观。赤炼人魔为这美丽绚烂景色吸引,不由怔怔地不舍得离开。

猛然间,晨风送来一阵微细人语,有男有女,骤听之下,似觉甚是多人,际此绝早时分,荒山之巅,竟是有人在此私语,岂不可怪,赤炼人魔心下一琢磨,心中悦然。放眼四望,但觉遍地奇花,秀石杂陈,景细绝佳,已知道这是天姥之南,与北山一派烂山恶水,怪石矗立参天的景象截然迥异。这天姥之南,不是桑龙姑和南星元神仙居停之所吗?料来晨声人语,也必是桑龙姑一家人在说话。桑龙姑一家人绝早跑到山巅之上来干什么?赤炼人魔心中又多一个疑问,蓦地想起,他答应过史三娘,替她侦查桑龙姑的动态,这个早晨,既有此机缘,岂能放过,自己赤炼掌一出道便给人家较短,今后要倚仗那怪妇的正多,岂容对她不敬,漠视她的吩咐叮咛!

赤炼人魔思量一定,悄悄循说话方向蹑足前行,才翻过半个山坳,远远望去,桑龙姑和她的五个儿女已影绰绰地站在当场,桑龙姑最小的女儿南芝,这时才得几岁大,桑龙姑也着实疼爱非常,把她一把抱在怀里,和她对面的正是南星元。夫妇两人各坐在一块青石上,他们的四个儿女却环绕在旁,似在听爹娘吩咐什么,各人面容严肃,垂手恭听。

赤炼人魔离得太远,只能听到喁喁之语,却是不辨他们在讲些什么东西。他疑惑丛生,又潜下半个山坳,这时已然离桑龙姑所在之处不远,只有十余丈之遥,急戛然止步,生怕太近了,给他们发觉。

赤炼人魔觅地藏身,悄悄溜进一处巨石支撑作丁字形的壁缝里,朝着数人坐站之处,放眼望去。但见南星元面容紧蹙,似有不悦之色,双眉紧皱,呆呆地瞪着桑龙姑,桑龙姑手里擎着两件物事,左箫右鞭,那管箫长约二尺,白赛霜雪,似用羊脂白玉雕造而成,要比寻常的箫略长些,映着晨曦,荡起一片清辉,耀人眼目,煞是珍品;右手那条鞭子更怪,头大尾尖,滑溜溜并无环节,但柔若柳枝软软垂下,鞭首之上刻着一个大蛇头,那蛇头乍看上去却如五面,每面俱有蛇口,均各作昂首吐舌之状,乌光四溢,似铁非铁,与史三娘腰际所拴那根链子的质地仿佛。赤炼人魔心上一凛,这东西莫非又是什么五金之英炼成的?他思念未定,乍见桑龙姑右手一抬,呼的一声,鞭子迎风飞舞,发出阵阵异响,那声音竟分成五种音组,或作天簌之声,或成魔鬼嘶吼,亦有仙乐鸣奏,复作山崩地裂之响,不一而足。

桑龙姑的鞭子只略略挥动,已然厉害无比,赤炼人魔在那石壁缝中,直听得心晕脑裂,委实挨受不住,急运功镇慑,那里镇慑得来,又恐一有动静,给对方窥觉,桑龙姑这人心狠手辣,到那时枉丧一命,急得把指头放入口中咬着嚼着,以抵受这魔音之侵袭。幸好桑龙姑只挥动几下,便不挥了,赤炼人魔虽保得性命,那只放在口里的指头,已然嚼得血肉模糊,鲜血直喷。赤炼人魔咬牙忍受,悄悄取出金创药敷上止痛,才告无事。

陡然间,桑龙姑又把那枝玉箫送到唇边,一声声逐韵吹出,每吹一韵,其声夺魄,赤炼人魔心头不由自己地一颤,但却无如方才的厉害,差幸忍受得下,蓦地想起一事,在长白山衅那破庙中,桑龙姑不是以这箫声克毒蛇,破八骏机关么?不由心头大悟。

桑龙姑吹了一会,箫韵戛然而止,放下那管玉箫,对南星元道:“老头儿,我这魔鞭比起魔箫如何?”南星元紧绷着脸叹了口气道:“这都是孽障,桑妹,有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何苦一定要跟赤城山主作对呢!”

桑龙姑哼了一声,放眼远眺,冷冷地道:“你好心肠啦,不与人家计较,又怎知人家二十年期届,不会找上门来?亏你还说这般话,也不想我千辛万苦,跋涉长途到长白山去,冒了性命危险,才得那老怪妇以五魔图相赠,嘿嘿,否则这五蛇阵练得成么?”

赤炼人魔寻思道:五魔图之事,史三娘那怪妇早已对他说过,只是语焉不详,却不道五蛇阵要这五魔图才能练得成。他定神再看,却见桑龙姑与南星元对坐中间的地上,放着五条较小的软鞭,每条鞭的形状与桑龙姑手里的一般,只有头部略有不同,仅得一个蛇头,不像桑龙姑那条蛇鞭有五个面孔,赤炼人魔如何明白在桑龙姑手里那蛇鞭是母体,地下五条是子鞭,母鞭有五个蛇头,可发五种不同的魔音,那些小蛇鞭却只得一面,故也只能发出一种异响,这缘故是因桑龙姑怕自己的儿女功力浅,无法操纵母鞭,也难并发五种魔音,因有分工之举,这些道理,赤炼人魔是外人,如何得知呢!

赤炼人魔正满腹狐疑之际,又听南星元低低叹道:“桑妹,别怪我不听你的话,你想想,我们作了多少孽,像那史三娘,本来也没有什么过失,却给我们弄得残废,囚在绝谷中,超生不得,于今十年了,唉,十年易过,但她不知挨了多少苦头!”

桑龙姑不听犹可,一听颜色倏变,一跃而起,鞭子迎风一舞,娇叱道:“老不死,你竟敢再思念那贱人,要不念在十多年恩爱上面,老娘不送你上西天去!你可知道,我这次自长白山回来,阴阳妪怎肯以五魔图相赠,老实告诉你,哼哼!那老怪妇要我以你的头相换,老不死,就借你的头一用,哈哈!”

南星元身形斜飞,自桑龙姑身旁腾出丈许,厉声喝道:“桑龙姑,你果真不念夫妻之情?”

桑龙姑嘿嘿怪笑,半晌,忽放低声调,温柔的道:“南哥哥,你怕了么,哈哈,我要借你的头,岂在今日,不会在晚上乘你熟睡了割掉,和你说一句作耍,就骇得心胆俱落,真是脓包货!”说着长笑阵阵,笑声凄厉,沁人生寒!

南星元呆了一呆,口里也不说什么,心中已有计较,从这刻起,已然种下后来出走之根。

桑龙姑跃起时,怀中那小女孩南芝,仍紧紧地抱着她妈,这时桑龙姑又复坐下,眼尾也不去瞧南星元一下,只环顾了身畔围绕着的四个孩子,但见长子南雍,愁锁眉心,眼含泪珠,伤心之状,流露无遗,心中一震,整一整脸色,现出慈祥的样子,对几个小孩道:“你们别怕,我跟你爹是吵惯的,哈,天下夫妻,有时绊绊嘴,寻常得很,你们别当真!”

桑龙姑这婆娘,任她心地如何歹毒,但一瞥长子南雍那正气凛然之概,邪恶登时被克,不敢发放出来。

场中鸦鹊无声,沉默了一阵,桑龙姑见几个儿女没有什么反应,心下稍宽,又问道:“刚才妈所吹的箫韵,你们记清楚没有?”围绕四边的儿女们齐声应道:“记牢了!”这时,那躺在妈之怀里美丽的小女孩,忽地转了半个身子,睁着一双小眼,仰着俏脸对她妈道:“妈,这箫鞭之声难听得很,很邪门,我不学了!”桑龙姑皱皱眉,轻轻捏了那小女孩绯红的面颊一下,哄着道:“芝儿,我知你从小正派,但妈教你这玩意并非邪门,很正经,你没听大哥说故事么?古来雅人才爱赏音乐,就像我们耍的一般,你用心学好了!”南芝鼓起圆圆的小腮,似懂非懂,心里虽很不愿意,却也不言语了。

这时,南星元已颓然自回屋里去,只剩下桑龙姑母子六人,桑龙姑把怀中的小女儿放下地来,掏出一本小册子,这本小册正是她新得自阴阳妪的“五魔图”,这是一本阵法,以周易八八六十四卦为根本,演化出来,复杂无俦,那“五魔”

二字,是指教导运用五种魔音克敌之意,与单婵的七孔奇形剑的心法相同,而较深奥些。想当年,桑龙姑初得单婵传授七孔魔箫,后来炼成五金之英,便想制造出一种奇形独门武器,把七孔魔箫发出的魔音寓在其中,使动开来,也会一般发出怪响。经过了许久光阴再把那七孔魔箫演变为蛇鞭,但这蛇鞭初成时,怎料竟不如意,发出的声音竟比魔箫更不如,她到过关外,也知单婵派系,才想起要解决这个困难,非上长白山一走,偷窃阴阳叟老怪遗芨不可,谁知偷窃遗芨不遂,却有奇遇,得阴阳妪赠以五魔图这本绝世奇珍。

桑龙姑把小册子掏出后,掀开第一页,念道:“五行顺生,法界火坑;五行颠倒,大地七宝,木本如火,今也火反生木;金本生水,今也水反生金。金木水火,中藏戊已二土,和四象而配五行,一气呵运,复成一太极,火功到日,可炼至阳大刚……”这是五魔图中炼气心法,桑龙姑念一句,那些小孩便跟一句,就如学堂里的小学生般的。桑龙姑把几篇行功心法,阵势心法,八卦心法等教了,待几个孩子都念熟能背时,再教他们散开,每人授予一条小蛇鞭,列成阵势,按照五魔图中的法规,逐一操演参详。这五魔图也是用枫叶写成的,看来很厚,其实不过十二篇,才操演至第七页,已然魔音杂作,起自中天,凄厉柔和,各擅其胜。

赤炼人魔心头虽难受,却无如桑龙姑所发出的猛可夺命,心知这些小孩子功力犹浅,哪能比得上她们的母亲,要知不论任何武功,虽是同样一招一式,因功力深浅关系,其威力也异,故这些孩子调弄起来的声音,其威力也远非他们的母亲的厉害。

猛可里,桑龙姑目放异彩,手中箫鞭齐挥,异响益是惊人,这一挥动过后,那群孩子又复散开,各各站好方位,如同刚才一般。但见她身形暴长,口中冷冷喝道:“什么人,敢偷窥老娘秘阵!”

赤炼人魔吃了一惊,转瞬间见桑龙姑飞身扑下山去,才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心头大石,登时放下。桑龙姑才扑去,突闻一声阴沉的声响,起自半山巨石之后,冷然道:“桑龙姑,你那魔鞭我已瞧清楚了,再见!”就说这么短短的一句,已然声沉响绝,不再闻有任何动静。

桑龙姑去而复返,满脸惶恐愤怒颜色,连连跺着脚,喃喃咒骂道:“臭婆娘,给你瞧去又怎样,你的奔雷剑能胜得俺的五蛇阵,嘿嘿!可别梦想!”

又是奔雷剑,赤炼人魔心上一颤,待要再瞧下去,桑龙姑已然意兴阑珊,带了她的五个孩子,颓然离去。赤炼人魔待桑龙姑去得远了,才敢现身出来,恐怕桑龙姑去而复来,急步飞奔,便赶到北山一线天去。

这个绝早上天姥之南来偷窥桑龙姑操演五蛇阵的人是谁?从桑龙姑的口里,已知是赤城山方面的来人,而且是个女的,这人不是别人,是赤城山主的女儿,剑魔辛源鸣的妻子,那眇目妇人。

原来当日剑魔辛源鸣偷偷下山,第二天他的妻子才发觉,当即报知她的爹赤城山主,赤城老儿武功已臻化境的人,临事自是镇定,听了她女儿的报知,微微叹道:“源儿不听我言,此去到江湖上必闯大祸,他的奔雷剑初成,与桑龙姑夫妇的武功来比较,相差还远,万一逞强好勇,走漏风声,我这生心血便完了。”

那眇目妇听了她爹的话,自是焦急万分,便向她爹请求,要下山寻夫去。赤城山主对女儿此举,也深以为然,当下便允所求,对眇目妇道:“我女此去寻觅源儿,劝他回山也好,怕就怕他私闯天姥,万一给南星元擒了,迫出奔雷剑招,今生想报仇雪恨,乃是做梦。不过,我想他纵狂妄,未必敢违师门戒律,你此去先到天姥打听一番,切不可和桑龙姑她们冲突,得个确讯便即回来!”

眇目妇呐呐连声,但听赤城老儿忽道:“我女,你过来,我有话说。”眇目妇依言走前,到了赤城老儿炕前,又听他低声道:“那奔雷剑谱剑芨,瑕疵甚多,我经几夜琢磨,已然想出改善妙着,此去回来,我再授你,源儿带去的剑芨,他人得了,也不完全,你休多虑,存在你处那一本,将来还须修改!”

半月后,眇目妇把山上事务料理停当,又把找人服侍她爹的事办了,才得放心下山。但到浙东,已听得江湖上人来往传闻,剑魔之名大噪,初时也不知剑魔是何等人物,及后一查,方知正是自己的丈夫辛源鸣。再查他的行脚踪迹,晓得他没有上天姥,于是中途变了计划,随着剑魔经过之处赶上,括苍山,雷波城,雁荡山等处都到了,每次总扑了个空,最后听得辛源鸣在雷波城中受伤,心中益急,以为中了桑龙姑的诡计,被她派人中途狙击受创。

雷波城变故传出,从此便再得不到辛源鸣的消息,眇目妇到得城中一查询,不由惊骇悲恸起来,大河水上人家告诉她,那一天,一个红眼道人引了一个汉子来,那汉子武功高极了,剑招展开,如雷霆迸发,可惜给一个美丽的婆娘打败,夺去双剑,沉入河中丧命。

眇目妇心知自己丈夫凶多吉少,兀是没法查他的生死,即使死了,也不知死在何处,心中又起疑念,莫非被桑龙姑掳至天姥,心念一动,便待赶到天姥去。后来到大河一观察,心中又觉不然,乃雇了一艘客船,沿江而下,一路打探,却是全无踪影。

眇目妇悲愤填膺,没奈何只好先回赤城,将事情告诉爹爹,看他老人家出什么主意,再作道理。眇目妇才入浙东境内。这天晚上因有月光,眇目妇看看月色,同时心中也急,故日夜赶程,在月光下,忽瞥前头一人,双膝似已残废,一个屁股黏在地上,一掀一跌,竟是驭气飞行,心中不觉诧异,一放轻功,已然赶近,那人背后身形,不看犹可,一看不禁惊喜交集,叫了一声:“源鸣慢走!”那人果然坐地不动,眇目妇赶将前来,这人不是自己丈夫还有谁来?一时间,又恼又喜,想把他大骂一顿,却是呐呐骂不出话来!

但见辛源鸣双足已废,颜色憔悴,动问起来,剑魔才将前后经过相告。眇目妇心下一酸,自己的爹着了桑龙姑道儿,已然半身残废,动弹不得,于今丈夫也是这一模样,也不忍恶语相加,忽见丈夫手上抱着一个粉搓玉琢的小女婴,不禁又是一奇,忙问这婴儿何来!

辛源鸣叹口气道:“师傅半身不遂,已是不能使剑,我又自作孽,闯下这场祸,双足已残,看来也难使剑,一家人只有你好脚好手,但与桑龙姑之约,你却是长一辈的,按理不可与桑龙姑的儿女打架,因此,我思量之后,在半路上拾得此婴,细看她天生练武胚子,弃了可惜,便动了抚养成人之念,作为神剑传人,好去实践桑龙姑那二十年之约!”当下,又把路遇吕雪梅,以剑芨换婴之事说出。

眇目妇听完丈夫的话,再把这孩子细细端详好几眼,知丈夫之言不虚,心下自是欢喜,便也不说什么,夫妻俩星夜赶程,自回赤城去,辛源鸣见过师傅赤城山主,受了一顿责骂,按律本待将他废了,一来见大仇未报,二来是自己女婿,不忍看着女儿活守寡,眇目妇也自凄戚,代为求情,才免一死,罚他在山谷口中,建寮苦修,不准踏下山半步,就算要入谷内精舍,也得自己妻子允许。

剑魔辛源鸣因是男人,不懂养饲孩子,便将秦九凝交给眇目妇抚养,孩子初本无名,九凝之名乃赤城山主所赐,取其坚定冷静如九凝之气。

临行之时,眇目妇曾得爹爹吩咐,说回来后要将奔雷神剑不尽善之处修改,把新悟出的神招妙着传授,但日复一日,兀是不见爹爹提起,心中虽然嘀咕着,口里却半句也不敢提及,匆匆一去便是十年,秦九凝已然初长成,这女孩在武林世家中长成,自幼根基扎得甚好,到得整整十岁那年,这一天,秦九凝正随师傅在山谷之外练功,忽见奶奶奔出,默默站在一旁观看,面带喜色,待得秦九凝把剑招练完,才喊了一声:“九凝!”

秦九凝冷冷回了一声:“奶奶有什么吩咐!”这孩子在赤城山主家中,自幼已是孤独,加以家中师傅奶奶两人都是冷若冰雪,虽小小年纪,也学得冷漠的性情。

眇目妇不正面答她,冷冷地道:“跟我来,祖师爷要见你!”

秦九凝心中诧异,她虽在这里长大,十年来见祖师爷的面,除了每年元月初一依例谒见之外,寻常合计起来不过五六次,没有特别事故,祖师爷不会召唤的。莫非又是洗毛伐髓,心下又不以为然,这功夫在她初学扎步时,祖师爷已给做过了,断无再做之理?这孩子心中虽有疑惑,面上却不露半点痕迹,冷如寒潮霜降。欲知赤山主因何召唤秦九凝?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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