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雷波城外,来了一个少年,那少年长眉入鬓,面如冠玉,只是星眸呆滞,似有无限的悒郁,又宛若重有忧色。
眼望着那黄浪滚滚,似天上奔来的金沙江,深深一叹,自言自语地念道:“金沙江畔,雷波城郊,有罗浮村者……”
对面,道上来了个老丈,少年趋前两步,拱了拱手,道:“老丈请了。”
老丈须眉皆白,对少年打量了一眼,说:“哥儿,你不是本地人,莫非要问路,喏,只转过前面那山沟,就可见到雷波城廓了。”
少年躬身施礼,道:“小子正是问路,请问这左近,可有罗浮村么?”
那老丈忽然呵呵笑道:“你这一问,可问得巧啦,我便回罗浮村,哥儿,随我来啦!”
老丈策杖便行,那知才行得两步,忽然又停足回头,向少年重新打量,发起楞来,说:“哥儿,我们那罗浮村,甚少有外人前来,各家亲眷,老朽大半皆知,你且说说,是找哪家?”
原来这少年正是方洪,那镜湖老人之孙,在邛崃山穷风谷中,奔雷剑成,镜湖老人正要命他下山之顷,竟然变生莫测,发现镜湖老人入谷所救的遗孤,抚养得亭亭玉立的秦寒梅,奉母遗命,要报杀父之仇的,也就是镜湖老人。
真个是,造化弄人,至于斯极,抚养之恩,葬母之德,授技之惠,却偏曾渗入杀父之仇,毁家之难,那寒梅姑娘不忘深恩,难报亲仇,只得一走了之。
她走了,镜湖老人亦狂奔不知去向,幽幽深谷,只剩下了一个方洪,一个恨不能恨,悲无可悲的少年方洪,啊啊!人皆有母,岂他独无,他娘现刻被赤炼人魔拘在莽苍山中,不去救援,怎还为了这情孽牵缠,留在谷中发呆?
方洪振剑腾身,飞跃出了穷风谷,日夜兼程,往南奔驰,这日蓦见前面黄浪滚滚,大江阻路,向人一打听,原来已来到了金沙江畔。
方洪蓦地一怔,忽然记起寒梅姑娘她娘的遗书,书中有“金沙江畔,雷波城郊,有罗浮村者,尔祖宗坟墓在正……”
当下心中不由一动,想道:“寒梅姑娘已是孑然一身,别无去处,此间乃其祖宗坟墓所在,说不定她已来到此间。”正想问,忽见这老丈迎面而来,巧啦,偏他正是罗浮村人。
那老丈心中疑惑,停足而问,方洪心道:“你便不问,我也正要打听。”当下躬身施礼道:“老丈,小子果是外乡之人,正要向老丈打听,罗浮村中,可有秦姓的人家么?”
那老丈啊了一声,只见他慢慢摇了摇头,继之一声长叹,道:“姓秦的确有,但早死绝啦,你这是问到我,换了别人,多半还不知道,哥儿,你可是和那秦姓人家有亲故么?”
方洪心中陡然生出无限愧疚,怕这老丈再往下问,便点了点头,道:“老丈,我是要问,最近数日,可有秦姓的后代前来么?”
那老丈继又一声浩叹,道:“哥儿,怎么我说的你还不明白,我不是说那人家已死绝了么!死绝了,何来后代,唉,若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上天真没眼睛,那秦姓人家,全家都是好人,不料一晚之间,遭了天火,不但庄园烧光,人也没一个逃出。”
方洪心中本在疑惑,爷爷镜湖老人,一生正直,乃是侠义道中领袖,照这老人说来,那寒梅姑娘之父,既是好人,爷爷为何下这毒手?
心中虽疑,但怕更引起猜疑,便不言语,而且听说并无人前来,那么,那寒梅姑娘定没返乡的了,登时面露失望之色。
那老丈又在说道:“哥儿,我看你还是别去了,我们那荒村乃是乡农集居,可无招商客栈的。”
方洪叹道:“老丈,不瞒你说,我确是那秦姓人家的亲故,既然遭惨变,不有存人,我也该去墓前拜扫一番,不知能劳老丈指引否。”
那老丈道:“哥儿居心,实是难得,这有何不可,那秦姓人家自遭了天火之后,因他平日为人太好,大家在火熄之后,尽力挖出了十数具尸骨,可怜已辨不出谁是谁来,只好为他们造了个大墓,便在村口不远,恰是我们必经之地,哥儿,这么说,就随我来。”
那方洪心中在想道:“我寻不着寒梅姑娘,但能来此为她爹爹扫墓,也算不虚此行了。”
心中在想,脚下可没停,那老丈虽是高年,脚下却甚矫健,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已来到了一个村落,老人忽然停下步来,向右面路边一指,道:“这就是了。”
方洪顺着他手指处一看,只见坡下是一弯流水,蜿蜒过一个小小的土丘,土丘之上,石栏围绕着一个大墓,三五株白杨,全已高有数丈。
只看这坟墓建得甚具模样,可见这老丈之言不谬,其生前被村人爱戴,亦可想见了。
方洪忙拱手道:“有劳指引,老丈请便。”
那老丈走了两步,忽然又转回头来,道:“哥儿,也许你需要香烛纸钱,村中倒有一家杂货铺,这些物件却是有的,我可要从此分道了。”说罢,这才走了,这老丈不但慈祥,而且热心,乡人诚朴,也可见一斑。
方洪目送老丈走上岔道,去得远了,一面心道:“不错,我既代寒梅姑娘扫墓,岂能不备香烛纸钱。”当下便奔向村口。
入得罗浮村,只见这村子有百来户人家,这正是农忙之际,村中甚少人行,寻到了那杂货铺,店家已无聊得向外面张望,一见方洪,登时露出惊奇的目光。
方洪知村中少来外乡人,店家惊奇,他可不奇怪,便向店家说明要买的各物。
那知方洪此言一出,那店家更是惊诧,说:“怪!怪!又是一个。”
店家一面将取下的香烛放在柜面,才道:“贵客不是村人,听你说话,更非本乡之人,是吧!”
请问:“你到此来买香烛何用?”
方洪道:“店家,我自有用处,我且问你,适才你说甚么?甚么又是一个。”
店家道:“贵客有所不知,外乡人来买香烛纸钱,今天你是第二位啦,这不是教人奇怪么?”
方洪一怔:随即心中一喜,急道:“店家,那位是甚么样人?”
店家直摇头,道:“所以我说怪了,而且还是个姑娘。”
方洪接口道:“那姑娘不但美貌,而且还背着一把剑,是也不是?”
店家道:“怎么不是,原来你们是一路的,这就难怪了,你们这是来扫那一家的墓?”
方洪喜极,那不是寒梅姑娘,还能是谁?不管店家之言,忙从怀中摸出块散碎银两,向那店家一抛,抓起柜台上的香烛,便往村口奔去。
待他想起忘了问店家,那寒梅姑娘去买香烛是甚么时候,他却早到那墓坟之前。
但他向坟前看清时,却又不由楞住了,原来坟前并没有人来扫墓迹象。
方洪心中一冷,顿又失望之极,心道:“外乡人,怎便即是她了?”随又一声长叹,发了一会楞,这才点了香烛,在墓前恭恭敬敬地拜了几拜,然后焚化纸钱。见那墓上长了不少荆棘,左边又塌陷了一片,便又除草填土。
方洪在墓前约有一个时辰,见天色不早了,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非是他对墓中之人不舍,而是他存着希望,希望那曾去买香烛纸钱的女子,便是寒梅姑娘,若然是她,她自要前来。
那知耗了一个多时辰,夕阳已衔山了,那几株柏杨,更见萧萧,只见田野间,荷锄的乡农,纷纷返家,他这才绝望而去。
日落时侯,方洪进了雷波城,今日没奔多少路,却有些力竭精疲之感,即随便找了个客栈落脚。
因是意兴萧索,那晚餐亦直如嚼蜡。方洪从来滴酒未曾入口,心道:“酒能浇愁,我何不沽酒一壶,以遣愁怀。”
当下便放下饭食,唤来店家,换盏取酒。因是他从来滴酒未曾入过口,何消三五杯,便已酩酊大醉,醉乡不辨时刻,待酒醒来,只见月色满窗,看月影西斜,才知已距天明不远了。
那以酒浇愁,难免愁更添愁,方洪酒醒,更觉空虚,望着那窗上月色,不由一声浩叹。叹声方才出口,蓦听风声飒然,窗上跟着一暗,似有物自窗外一掠而逝!
方洪本能地一跃而起,越窗飞身出屋,脚尖点地,已跃登房脊!其快不过刹那之间,那知他身法虽然快极,四处唯见冷月清辉,并无可异之处。抬头望明月,却见月边飘浮着几片浮云。
方洪心道:“是了,这是片云翳月,夜静更深,怎有来人。”
但忽又心忖:“便是浮云遮月,那,风声却何由而来?”
皆因方洪跃登屋脊,自己在高处,但也仅觉微风拂面。
要知方洪的剑术武功,已达上乘,耳目之聪敏,也倍于常人,更不信他是听错了。
忽觉脚下寒生,低头一看,原来是赤着一双脚,常言道酒醉心里明白,方洪清清楚楚地记得,昨晚酒醉之后,是和衣而卧,脚下的鞋袜并未脱去。而店里的伙计,岂会替客人脱鞋脱袜?再看身上,衣衫倒仍在身。
心念一动,立即飘身下屋,跃入房中。此时窗门大开,那西斜的月光,投了满屋,早瞥见床柱上,有碧光刺眼,寒森森,蓦可里乍见,真个砭人肌肤!
方洪心中一惊,错步一闪身,早到床柱旁边,待他看清,饶是他干云豪气,剑术已通神,亦不禁心头一惊!
原来那床柱之上,钉着一把匕首,碧玉闪闪,不但锋锐无比,而且显然涂有剧毒!
这一来,方洪不但惊,而且大奇,皆因今番不过才初入江湖,自忖并无仇家,与江湖中人更是无冤怨。
待他略一审视,心中更升起了一片浮云!这匕首实在有剧毒,而且钉入床柱有两三寸深,可见用这匕首的人,功力甚深,若然是暗算自己,怎又会差了准头。方洪一时发起楞来,正不得其解,身侧忽见白影一幌,原来一阵风从窗口拂来,桌上有物飘落。方洪伸手一抄,入手是一张上有字迹的白纸,忙凑近窗口,就月光下一看。
只见上面有两行娟秀的字迹:“有敌蹑踪,今晚更施暗袭,小心小心,今后不可贪杯。”
那语气之中,有责备,更有关切。
原来那字迹一入眼,早看出是寒梅姑娘的笔迹。穷风谷三年,两人早晚习剑,日间同随镜湖老人读书习字,寒梅姑娘的笔迹,他岂有认不得。是以心中大喜,反倒不去追究他何来强敌。
方洪登时全明白了,昨夜酒醉之后,不但自己的鞋袜是她所脱,而且也是她逐走了这暗算自己的人,但因来敌甚强,变生仓促,故而她也仅能令敌人发出的暗器失了准头,并未将敌人留下,更因虽然她退敌之后,还生怕敌人不止一个,故而并不追赶,一直守护在旁。
方洪心道:“是了,是了,必是我酒醒之后,她听得我那一浩叹,这才离去的。”
方洪心中喜极而悔,悔不该昨晚烂醉如泥,心忖:“这么看来,她非但不当我是她仇家,亦未作路人,仍然有情有义。只道从此再也见不到她了,不料她竟近在咫尺。”
方洪那还怠慢,忙不迭着上了鞋袜,正当他要出房追寻,忽地心中又一动,返身到了床柱边,拔下了那柄匕首,这才飞身出房。
先前在窗上黑影一掠之顷,他跃登屋脊时,已不见人影,何况现下又耽搁了这一阵,此时追去,那还能见到她。
方洪略一沉吟,心道:“这么说来,昨日在罗浮村中买香烛纸钱的,一定也是她了。”这有何不可解的,必是她发现了方洪,避过一边去了。当下更不迟疑,立即出城,天不过刚亮,已到了罗浮村口。
方洪径奔大坟之前,看得明白,果然多了一堆纸灰,不由跺足,懊悔之极。分明昨日已怀疑是她到来,若然不大意,还怕寻不到她么,这一来,再向何处寻去?皆因昨日那老丈已说得明白,秦家在此已然无人,虽然是他走后,寒梅姑娘才现身扫墓,他入雷波城,她也跟踪去了。
方洪悔恨交集,在墓前怔了好久,心知她若有心避他,绝找她不着的了。便又想道:“除此而外她别无去处,只看她昨日跟踪自己入雷波城,可见她并未存心与我决绝,现下此间我已被人暗袭,敌人绝不死心,她也必不会放心,定会跟随我的身后,只要我留上心,还怕寻她不着么?”方洪越想越觉不错。他已打听得明白,由此往莽苍山,凭他的轻身功夫,不过两日路程。
要知方洪虽恨不得即时找着寒梅,但更望早日救出他娘来,故尔便立刻起身,往南奔莽苍。
中午时侯,到了个小镇,这一路行来,人烟已渐渐稀少,便买了些干粮带在身边。午后所经之地,更是处处皆穷山恶岭,往往数十里地,皆见不到人家。
方洪心中也渐渐焦急起来,皆因他仅知赤炼人魔的巢穴是在莽苍山中,但小时候曾听他娘说过,莽苍山方圆有好几百里,现下沿途不见人烟,休道赤炼人魔的巢穴难寻,只怕入了莽苍也不知道。但此时管不了这许多,只好估量远近,认准方向往前赶。看着天色已晚,脚下深谷之中,已有恶瘴升起,方洪在邛崃山中住了三年,他如何不知荒山恶岭,人迹罕到之处,也必有恶瘴,故尔他皆在高处奔驰,太阳一落山,见深谷中恶瘴氤氲,风过处,微闻腥气扑鼻,可就更不敢往低处落了。幸得此刻他行经之地,那山岭越来越高,方洪顺着峻岭奔驰,心想今晚只有露宿一夜了。那知方行间,忽见峻岭已到了地头,就在岭头的斜坡林间,露出一个屋角。
方洪大喜,有屋自然有人,有人也就可打听道路了。
此时天色已黑了下来,玉免已东升,但月光昏暗,看不真切,待方洪脚下加劲,五七个起落,赶到那房屋之处,才看出是个小小的野庙,但不见灯火。
方洪先已凉了半截,入内一看,果然里面无人,当下自宽自解,有这所在,总比露宿岭头要强得多,待方洪在那小小的殿上,转了一转,却不由心中又生出希望来,皆因那边小庙不但不破败,而且拾掇得干干净净,并不像无人的荒庙。
当下便在殿中坐地,盼望有人返来,一面取出干粮来吃了。
不料坐了一个更次,并不见有人前来,就又失望,又疑惑,先前以为有人居住,故尔不好去至后面探看,此时疑心一起,才起身转到殿后。
方洪用手贴着那门,微微用劲,哪知那门却纹丝不动,凝眸一看,那门乃是楠木做成,他用劲虽小,但若非厚有两寸以上,绝不会纹丝不动的。
当下心道:“是了,似这等深山恶岭,岂无野兽出没,若有人居,门户必然要异常紧牢。”
这一来,更认定里面有人,而有人在此间居住,岂是常人?
方洪好奇心起,霍地飘身,越墙而入,只见里面是个小小庭园,园后只有一间小屋,黑漆漆,并无灯火。
方洪不便经过屋前,提高声音,道:“过路人前来借宿,主人在家么?”他高声连叫了两遍,房中却寂然,就知便是有人,亦已外出了。
略一沉吟,因是好奇心大炽,顾不得守体,飘身到了门下,试着一推,那门亦关得牢牢。
方洪一怔,心道:“莫非屋中有人?”转到窗下,轻轻一推,那窗却应手而开。
看时,屋内虽然无人,但方洪却被那屋中景象怔住了,皆因里面设有绣幔锦榻,而且那窗推开之顷,即有脂粉香气扑鼻,分明是女人所居之室。若说是和尚隐士之居,自不奇诧,怎么此间会有女人在居住?又见室内拾掇得一尘不染,心道:“显然这屋中的女子离屋不久,我何不隐身看个究竟。”
于是他将窗户关好,回身一打量,只见墙外有颗大树,枝叶茂盛,倒有大半伸入屋内,隐身其上,是再好没有了。
方洪忙腾身上树,巧啦,他身形才隐在树上,忽见两条黑影如飞而至。
这两条黑影快迅之极,眨眼已越墙而入,果然是两个女子。
月初升,又是从上下望,看不清两个女子面貌,但却皆背宝剑。
两人飘过墙来,仅微风飒然,方洪不由又是一怔,好俊的轻身功夫!
两个女子直向那间房中走去,后面那个忽然说道:“师姊,你说怪不,凭我们两人,竟将他追丢了。”
方洪闻言,心中一动,前面那女子忽然闪身一掠,已穿窗而入,后面这女子却不跟着进,站在门边,忽然回身,望着树上微微一笑,正是方洪隐身之处。
她这仰面,月光恰好照在她面上,才看出她是个中年女子,但很美。
忽地火光一闪,进屋那女子已点燃了灯,跟着在咿呀一声,门也随着开了,屋中女子并未露面,在内说:“师妹进来歇歇,别耽心,他绝逃不了,这是奔莽苍山必经之路,还怕他不自来投网么?”
门外这女子应声道:“师姊说得是,他准逃不了。”
进屋之顷,这女子又朝着树上一笑,闪身进了屋,跟着两个女子在窗前坐下。
灯光下,更看得明白,先进屋那女子,看来要大好几岁,但风韵仍存,眉目间,多了妖媚之气,只是却一脸寒霜,两人坐定,这女子忽然一挑眉,说:“师妹,那小子今天虽被他逃脱了,但由此而来,非从这岭上走不可,你没见岭下皆是恶瘴么?除了这岭外,数十里地内,皆无路可走,是以我不耽心他跑掉,真正耽心的,却是昨晚那女子,那么年青一个姑娘,武功竟大得出奇。”
方洪听得明明白白,这不是指自己还有谁,所说昨晚那女子,自是秦寒梅了,不由心中冷笑,凭你两人,岂是她的对手,若她将奔雷剑施展开来,只怕你们早没命了。但听这两个女子说她了得,他心中却高兴。
那年纪较轻的女子,忽然面容一正,说道:“师姊,你谈到这里来了,我才说,据我看来,那姑娘虽然了得,恐怕还不及那小子,师傅这次命我们所辨之事,多半不能如愿,要是碰到了那小子,我们真要小心。”
却听那女子冷哼一声,道:“师妹,你也未免太胆小了,当今天下,谁能挡得住赤炼掌,这三年来,我们姊妹也已练到了火候,昨晚不过怕惊世骇俗,也怕一击不中,打草惊蛇,你以为我真怕她了,那小子年纪又有多大,凭镜湖老儿那点功夫,能调理他好到那里去?”
方洪恍然大悟,曾听他娘说过:赤炼人魔门下有四个女弟子,他娘之上,还有二个师姊,这两人必是其中之二。而且他爹即丧命在赤炼人魔第一个女弟子手中!
方洪明白了这两人之后,登时血胍贲张,正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
方洪恨不得即刻下树,抡剑取这两个女子性命,却忽然自我警觉,心道:“不可,正愁找不到赤炼人魔的巢穴,既遇到了他的两个女弟子,岂不是天赐的大好机会,谅她才真个逃不出手去!”心念一动,这才强忍怒火。便又听那年较轻的女子说道:“师姊,我可不是这么看法,你该明白,若像你说得这么容易,师傅也不会在这多年中,轮流派我们前往邛崃山守候了,那小子若来送死,岂不正好。”只见对面那女子哦了一声,但继而一声冷笑,嘴角一撇,道:“这几年来,师傅最宠爱你,自将心里话告诉了你,知道的也比我们多了。”说得那年轻女子脸上一红,道:“师姊,我可是好意,怕你轻故吃亏,其实我在师傅一次酒后,无意中听他说的,当时并没留心,昨晚突遇强敌,我才想起来。”
顿了一顿,对面那女子那里信她,反而有妒忌之色。
这面这个年轻女子似已瞧得明白,叹了口气,道:“那晚师傅说:他当年追踪师妹,到了穷风谷崖上,那小子被师傅一掌击下谷去,正要将师妹掳回……”
方洪听得大气也不敢出,此来报仇其次,首要是救他的娘,此刻听这女子提到,自是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心中也猛跳起来。只听那女子继续说道:“就在这一瞬间,忽听谷底传来风雷之声。”对面那女子哼地一声冷笑,道:“邛崃山之高,何止千仞,人在高处,风雷起自脚底,乃常有之事,我们在莽苍山中,亦是常见,这有何奇怪的。”
那女子见她不信,只是笑笑,道:“你还未曾听我说完,师傅那晚说道:他听那风雷之声有异,登时记起一事来,便是数十年前,武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剑起处,便风雷并发,剑光若滚滚寒涛,被攻的人,立被罩住,便是那时武林高手,多一招不到,即败下阵来,轻则受伤,重则立时丧命。”
那女子最初有惊容,但最后却露出不信的神气,但这女子又在说道:“师傅当时亦是不信,便找那人一斗,据师傅说,寻了半年之久,才将那人寻到,那知亦不到三招,即败在他手中,而且还受了伤,师傅从没有将此事告人,也即是这缘故,皆因这是他一生中丢脸之事。”
方洪希望能听到他娘的消息,但这女子仅略略提起,便未往下说,他虽然有些失望,但听说当年赤炼人魔败在奔雷剑下,登时信心更坚。
这边这个女子又在继续说道:“师傅自这次挫败之后,回到莽苍山,才加紧勤练赤炼掌,半年有成,这才再又出山。”
那年长女子,细细的眉儿一扬,道:“这就难怪了,师傅的赤炼掌那时尚未练成。赤炼掌可是天下无故,这次去找上他,那人岂有命在?”
镜湖老人自寒梅姑娘的娘手中,虽巧得奔雷剑芨,但剑芨渊源何自,却始终不知,亦是方洪所急于想知道的,故尔忙凝神倾听。
却见那女子摇了摇头,道:“若真个如此,师傅这三年来,也不会坐立不安,命我们轮流守候在邛崃山中了。师傅去找他较量,结果如何,他虽没曾说出,但听他口气,赤炼掌虽然亦是无功,但那人好像中了师傅的暗算,从那时候起,即销声灭迹。”
方洪记起爷爷说过那奔雷剑在江湖出现,虽然震惊天下,但前后不过一两年的工夫,即未再听人说起,现得突兀,灭得亦是倏然。心道:“这就是了,必是我们这一派的始祖,后来受了赤炼人魔的暗算,便在穷风谷中,归了道山。”
正想间,那女子又在说道:“听师傅口气,虽然如此,但他时时不安,可见那人并未命丧师傅手中,怕他寻来,这才更加倍勤练武功,赤炼掌也更练得不用着体,已能伤人,那日师傅追赶师妹,到了穷风谷上空,忽然听得风雷之声传自谷底,想到奔雷剑上去了,你想,师妹那小孩被师傅劈落下谷,岂有命在,便是有命,师傅也怕不到他的头上,命我们轮流在山中守候,同时乃在探寻那风雷之声的来源,可惜那谷终日云封,我们始终不能下去。”却听那女子说道:“但师傅明明要我们探寻那小子的下落。”这年轻的女子便道:“师姊,你好死心眼,师傅明是要我们探寻师妹那小孩,但若发现了剑起便有风雷并发的人物,还怕我们不告知他么?据我猜来,师傅十之八九,其志不在师妹那小孩。”
那女子哦了一声,忽然凝视着方洪存身的大树,方洪一惊,只道被她发现了形藏,那年轻的女子似也微微一惊。
却听那女子突然说道:“不错,我记起来了,近来有好些天,一早一晚,也听得那穷风谷下,隐隐传来轰隆隆之声,我还道是云生深谷,脚底传来雷声,并不奇异,原来……”
方洪这才心定下来.心说:“那可是我和寒梅姑娘未练到火候,若是我爷爷施展开来,你们便在崖上,怕不也像是轰雷贯顶。”
便见那女子轻叹,道:“师姊,适才你还误会我,说师傅和我怎么怎么,现在想来你已有些明白了,我们同是苦命女子,那个女人不想嫁个风流的夫婿,恩恩爱爱,而我们……
唉,别说了,而这次师傅的用心,却更是令人伤心,他命我们守在穷风谷上,原来是他对那人十分惧怕,却教我们去送死。”那女子愕然,说:“送死?”便又听那年轻的女人冷笑一声,说:“怎么不是,若然那人真在谷底,上来见到我们,你想,我们练的赤炼掌,乃是一望便可认出的,他和师傅仇深似海,岂会放过我们,这不是送死怎的。”
那女子陡然站了起来,说:“不错不错,师傅三年前将师妹掳回来后,即离开了莽苍山,原来是这缘故。”
赤炼人魔已不在莽苍山?方洪心中一凉,登时大失所望。
只见那女子突地站了起来,将她师妹的手抓住,说:“师妹,姊姊不好,这些年来,我都错怪你了,我们真真苦命。”
说着,那眼圈儿便红了,方洪离得远,虽然并未看见她眼圈儿红了,那月光下闪烁的莹莹泪光,却是看得见的。
随即见那师妹哼然一笑,道:“这一来,你也不难明白,为何我劝你别难为师妹那小儿了,师妹好容易逃出魔掌,但仍被狠心的师傅杀了她夫婿,现今连这点骨血,也不放过,我们既然同是苦命的女子,怎倒帮助师傅为恶,师姊,我们何不抬抬手儿,留他一条小命!”
这女子一言未了,陡闻一声怪啸!一条黑影已自墙外飞落,这人身法好快,快逾电闪,落地现出个瘦条条的怪人,一身道装,两眼火红!
那两个女子一见,吓得一声尖叫,方洪双眸赤登时火红,早伸手抓住剑柄!
原来这人正是赤炼人魔,仍是三年前穷风谷上所见的那一身装束,方洪怎会认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