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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侠义无双

令狐英抬目四望,立身处正是一片旷野,根本没看出这位自称五毒使者的人,站在什么地方。

这一来不由心中暗吃一惊,心说:“武林中虽说有各种不同奇诡的武功,但还没听过真有隐形之术,川中唐门,以使毒闻名武林,但也没听说有这种功夫,要有,除非这是玄门之学。”

他知道黄幼梅读过鬼才秀士的武术汇宗,忍不着问道:“幼梅,那武术汇宗上可说过有隐身法这种武学么?”

幼梅道:“没有啊!别听他的,他骗人。”

夜空中那冷森森声音嘿嘿道:“可是你小子看不见我的存在是事实。”

令狐英本来早已暗中留心那声音传来的地方?可是奇怪的是,那声音好像是来自右前方的半空中,但那儿连高大树木也没有一棵,一眼望去,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更使他心中惊疑不定。

但就在这时,忽听右前方传来一声闷哼,跟着离他们立身处三丈附近一棵小树,忽然倒地,然后,嘿笑一声闪出一个人来。

令狐英定睛一看,不由脱口惊呼道:“佟叔,是你!”

现身的果然是苍冥怪客,只听他嘿嘿笑道:“这小子挖了地涸,再用竹筒由小树梢传声故弄玄虚,你小子怎么这一点也没想到。”

令狐英恍然明白过来,笑了一笑,道:“佟叔,这一向你到何处去了?”

苍冥怪客嘿嘿道:“反正我也没闲着,小子,闲话少说,你是不是中了毒?”

令狐英点头道:“唐门的五毒追魂针。”

苍冥怪客大惊道:“什么?你小子说他是唐门中人?”

令狐英点头道:“不错,他是唐门五毒使者之一。”

苍冥怪客迅速俯身从脚边地下,果然抓出一个人来,那人身材十分矮小,一身黑衣,一点也未挣扎,大约已经死去。

只见苍冥怪客仰天咭咭怪笑道:“好啊!这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五毒使者在此,那老毒婆果然来了成都,二十年仇恨,也该报了。”

令狐英一怔道:“佟叔是说,囚禁你老的就是唐门?”

苍冥怪客点头道:“正是那老毒婆,在她窝里,佟叔没法奈何她,现在鬼使神差跑来成都,不是她的死期到了么?”

说罢,拖着那个人,直向令狐英走来,扔在地上道:“搜搜他身上,看有没有解药?”

幼梅连忙蹲了下去,果然在贴身上一个小袋中,搜出了一只碧绿小瓶。

苍冥怪客伸手接过一看,又怪笑一声道:“算你小子走运,这正是唐门的解毒散。”

说完倾出一颗,递给令狐英,然后连瓶放入自己怀中,嘿嘿道:“这东西我正有用处!”

那余忠因为苍冥怪客以玄巾蒙面,未认出他是谁来,后来听令狐英称他做佟叔,才蓦然想起,当下趋步上前,向苍冥怪客一揖,道:“老奴余忠,见过佟大侠。”

苍冥怪客道:“余忠,你还认得我?”

余忠凄然道:“若非少主人以佟叔相称,老奴真不会认识了,佟大侠这二十年可好,唉!自那年佟大侠去后,家主人就……”

说至此,余忠又老泪纵横,呜咽不能成声。

苍冥怪客怆然怪笑道:“令狐孤死了.我却生不如死,被人囚禁了二十年,哈哈,冤有头,债有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一定要让那些人血债血还!”

苍冥怪客话声方落,蓦听四周同时响起声声怒喝,跟着白影乱闪,约有十余人,将四人包围在垓心。

令狐英一看,登时一怔,因为这些人中,他一个也不识,没一个是金剑令主手下之人,从装束上看来,南北皆有,而且僧道皆备。

正对面一个白发老人,背上背了一件蓑衣,腰悬一柄古剑,相貌奇古,一双精光闪闪的睁子,显示出这老人武功不俗。

那老人冷冷的看了四人一阵,忽然说声向令狐英喝道:“你就是自称正义无畏侠令狐英?”

令狐英忙双手一拱道:“晚辈愧不敢当,那是几位前辈所赠名号,请教老人家如何称呼?”

那老人哼了一声道:“你当然不认识老夫,我提一个人,你小子应该知道。”

令狐英道:“请老前辈指示。”

老人身侧一个白衣少年怒喝道:“老前辈何必多问,跟这种武林败类说话,岂不辱没了你老身份。”

四周哄然应声道:“对啊!血债血还,咱们一齐动手杀死他!”

令狐英听得莫名其妙,不但有人骂他是武林败类,而且还有人要向他血债血还,心说:“这些人是谁?这又是怎么回事?我令狐英入道江湖不过短暂数月,没伤害过一个人,也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人之事,而这些人却各个以仇恨眼光相逼视,而且是指名冲着自己而来,好生奇怪!”

心中转念,不由向四周拱手问道;“各位,适才所说,能是指在下令狐英么?”

老人冷冷的说道:“不是你还有谁?好,我先让你知道这些人是谁。”

说完向身侧一指道:“这是南拳柳无忌的二公子柳雄飞,那一位是湖南沅陵通远镖局的少局主,第三位是湖北五峰山三清观主的俗家侄子人称为万里飘风徐晃,第四五六七位是川中两江总舵主的师兄弟,他们身后是本城锦江一剑的三位好友,他们左面则是川霸主的兄弟关幼春,与关再春当年的三位好友神笔吕仲明和巴州二鼠王雄王云,至于老夫么,来自天山,人称一蓑老人。”

这一番介绍,令狐英对其中有的人是闻过名,但有的连名也没听过,不知这些人何以冲着自己讨还血债。

当下仍含笑拱手道:“原来是天山老人,晚辈失敬了。”

苍冥怪客二十年未履江湖,对其他的人浑然不知,但对一蓑老人却是相识,当下嘿嘿道:“一蓑老儿,你带这些人来找令狐英,什么事何不干脆说出,婆婆妈妈的干什么?”

一蓑老人在武林中辈份不低,如今见一个玄衣蒙面人以老儿相称,不由怒形于色,喝道:“你是谁?”

苍冥怪客仰天笑道:“二十年不见,你老儿自然认不得我了,哈哈,不认得最好,我也懒得告诉你。”

余忠心中微有所觉,低声向令狐英道:“少主人,这些人好像是因五英花令夺财害命之事而来,怎会找到少主人头上?”

余忠这一句话,算是提醒了令狐英,心中一啊,点点头道:“好!我明白了!”

于是忙又向一蓑老人拱手道:“老人家率众找寻在下,可是为了当年五花令之事。”

一蓑老人冷笑道:“你小子还不佩支使真正的五英花令,现在我们才查明白,是你小子是借她们之名在行事,目的是移祸害人,幸亏我老人家亲自查访明白,不然险些与金剑令主引起一场误会。”

苍冥怪客哈哈怪笑道:“老儿,你这话有什么证据?”

一蓑老人冷笑道:“要人证?还是物证?”

一蓑老人说得振振有辞,好像铁一般的事实,掌握在手中一样,使令狐英不由一怔道:“人证是何人?物证又是什么?”

一蓑老人反手向后一抬道:“将她们押过来!”

一会儿工夫,那一行已到了眼前。

令狐英一看,来的是五女四男,四个男人全是身材矮小的黑衣人,与适才死者无异,显然四人是毒宗门下,而且正是所谓的五毒使者中人。

至于那五个女人,个个低垂螓首,时又值夜晚,自然看不清她们是谁。

令狐英道:“她们是谁?”

一蓑老人道:“好!那我告诉你吧!她们就是冒充五英花令之人!”

一蓑老人怒道:“你说老夫被人愚弄?哼!她们一切全承认了,人证俱在,你还想赖!”

说罢,向那四个黑衣人吩咐道:“叫她们自己过来!”

于是一个黑衣人抖手一鞭,抽在最右面的一个女人背上,那女人一个跄踉向前窜出数步,险些没有倒在地上,

那人站稳身形之后,缓缓抬起头来,移动着失神目光,最后落在令狐英脸上。

那女人尚未开口,这边的黄幼梅已惊呼道:“哎呀!她不是小倩姐姐么?”

令狐英一看,不是小倩是谁?只见她神情呆滞,双目失神,脸上已憔悴不堪,心中大吃一惊,不知她是怎会落在这些人手中的?不由大声问道:“小倩姑娘怎会是你?”

“是我!”小倩叹口气道:“令狐少侠!我是不得不承认了,你快将那柄七星剑还给这位老前辈吧,不然他们会杀我呢!”

令狐英听一怔,道:“小倩姑娘,你胡说些什么?”

小倩道:“事到而今,不承认也不行了,是你少侠要我冒充菊花令主去子午镇杀人夺剑的!”

令狐英想不到小倩一口承认,而且一口咬定是自己旨使,不由沉声喝道:“小倩,你疯了?”

小倩道:“我没有疯,我说的是实话。”

幼梅忍不住大声道:“表姐,你怎么乱说?”

这次小倩没有应声,木然而立。

一蓑老人冷笑一声道:“现在证明我老人家没被人愚弄了吧!还要不要叫其余四人也当着你招认一次?”

令狐英一时之间,想不透是怎么回事,竟无法分辩。

苍冥怪客忽然怪笑道:“老儿,你是怎么弄到这几个女娃儿?”

一蓑老人冷笑道:“小徒阴无畏被杀之后,老夫闻讯由天山赶来,探听之下,才知道五个女妖抢占了飞云庄,称做什么五英禁地,于是老夫又赶去川东,恰好也遇上这些人,他们也是找这五个女妖报仇之人,所以老夫便率领他们闯进了五英禁地,将她们擒来。”

苍冥怪客又道:“那么?老儿,我问你,假若她们真是武林中谈花色变,令出必死的五英花令,凭你老儿和这些人,便能将她们生擒活捉么?”

一蓑老人大怒道:“你敢小视老夫!”

苍冥怪客哈哈笑道:“老儿,不是小视你,事实确是如此,你老儿现在可以回想一下,你和她们动手时的情形,再想想那些被传花令而被杀的人的武功成就,难道这其中没有可疑之处?”

一蓑老人问得一怔,道:“这……?”

苍冥怪客又道:“如何?老儿,我的话可值得参考一下?”

一蓑老人面色一沉,怒道:“我亲入五英禁地将她们擒来,她们又自己承认是受这小子指使,冒充五英花令杀人夺宝,难道这会错?”

“错不错,你老儿现在一定已经有一点明白!”苍冥怪客又连声怪笑道:“你老儿再想想,若是有人敢冒五英花令在武林中杀人越货,捉她们的应该轮不到你老儿。”

“你是说金剑令主?”

“他会不闻不问么?”

“可是这几人是我自五英禁地中擒来,而且她们又与这小子相识,又作何解释?”

关于这一点,苍冥怪客真的还想不出理由来,一时之间,无法作答。

令狐英道:“老前辈,可容我看看其余四人是谁么?”

一蓑老人大声吩咐道:“让她们上前。”

四个黑衣人果然将另外四女推前数丈。

令狐英借星月之光一看,不由一怔道:“你们不是雪山四婢么?”

四女中有人应道:“是啊!少侠,事情已经揭穿了,快想办法救我们吧!”

令狐英道:“揭穿了什么?”

四婢另一人道:“当然是冒充五英花令之事!”

令狐英好生奇怪?何以小倩和四婢全都一口承认冒充过五英花令之事,不由又气又急道:“你们也跟着胡说!”

站在一蓑老人旁边江南拳次子柳雄飞大喝道:“人证俱在,你小子还有何说!血债血还,小子,尝命来!”

话声未落,人已抢步奔出,右手疾伸,一拳捣出。

南拳能以拳技在武林中另成一派,岂是虚名,这一拳捣出,真是石破天惊,而且拳风快速无俦,两人本来相距尚有两三丈远,但拳才一扬,拳风已然撞到,令狐英陡觉那拳风有如一股旋流,罩及丈许方圆,竟将四人全罩在他的拳风之下。

闪躲当然不可能,又怕伤及其余的人,迎着那拳风向右一引一按,施展离合神功的“引”字决,只听轰地一声大震,敢情那一股拳风正好被引撞在身右丈许以外的地上。

立时尘土飞场,激起一道尘雾,竟有数丈高下,端地惊人已极。

柳雄飞一出手,四周的人全都一声怒吼,同时疾扑而出。

苍冥怪客咭咭怪笑一声道:“好啊!你们是非不明,还要以多为胜,那就不能怪我了。”

话声一落,皂衣飘风,闪电奔出。

令狐英大吃一惊,他不是怕那些人群起攻来,而是怕苍冥怪客又出手杀人,连忙大声喊道:“佟叔,别伤人!”

也就在此时,一蓑老人也大喝道:“诸位且慢,听老夫一言。”

四周的人虽说是仇人见面,恨不和立即杀死令狐英,但这次复仇之举,全以一蓑老人马首是瞻,一听老人喝声,只好停住身形,万里飘风徐晃大声道:“老前辈有何吩咐?”

一蓑老人道:“老夫想过了,这事似有可疑之处。”

关幼春双睛喷火,大声吼道:“还有什么可疑?人在家兄庄上擒来,事实俱在。”

苍冥怪客见众人停身,果然也未迎上前去伤人,却接口怪笑道:“老儿,总算你还是明白人,不然,嘿嘿,他们这些人中,又有几个得去鬼门关报到去了。”

一蓑老人扫了众人一眼,叹了口气道:“诸位,事情确有可疑之处,适才这位朋友说得对,这五个女人的武功,各位在川东有目共睹,以他们那点成就,能够杀死各位亲人么?”

此语一出,大家全沉默下来。

一蓑老人又道:“这是可疑的第一点,其次各位应该还记得,当我们闯入五英禁地之时,那儿除这五女外,未发现另外有人,这情形合理么?”

神笔吕仲明大声说道:“不错,去年关庄主庄上忽现杏花令之事,本人与这两位王老弟适在庄中,那杏花死令出现得无声无息,关庄主与我们,全未察觉,若非轻功已臻化境之人,如何办得到,这五女中的武功和轻功,我们全是亲自目睹,老前辈那一点可疑,确有慎思必要。”

通远镖局少局主也接声说道:“老前辈说得不错,这五个女人,若真能杀人越贷,闹得西南西北武林天翻地覆,那她们的居处中,绝不会没有一个下人,除非那些下人闻风先逃走了,否则没有其他理由来解释,本人还补充一点,在我们之前,闯入五英禁地而被杀的人,不知多少,但当我们闯入时,这五女的武功,却稀疏平常得很,只怕我们中任何一人单闯进去,虽不致擒着她们,但全身而退,似不是难事,这一点,似与赫赫五英禁地,有些名不符实。”

这样一说,四周的人,全都不断点头。

一蓑老人又道:“这位贤侄说得不错,因此老夫以为,事情确有研究必要……”

话声未完,忽听夜空中传来一声冷笑道:“不要研究了,不错,那是我们令主以前的安排,目的是要利用你们群起追逼令狐英,逼他投靠在令主门下,现在事过境迁,这些安排已经没用了,现在奉令主剑令,连你们也在内,今夜归顺者生,不降者死,限你们一盏热茶时间商量。”

众人大吃一惊!

一蓑老人大喝一声:“是谁?”

夜空中那冷冷的声又传来道:“是谁都是一样,别问这些没关紧要的话,时间宝贵得很呢,你们快商量吧,生与死由你们自己作决定。”

声音随即阒然!

这一下,大家全怔住了。

令狐英道:“老前辈等着瞧吧,一盏热茶时间,马上就到了。”

话声刚落,立即又用传音之法,向一蓑老人道:“老前辈,那四个黑衣人,大约是唐门的五毒使者中人吧!看样子他们想溜呢,请老前辈就近出手制住他们,但不可伤他们性命。”

果然,令狐英话声刚落,那四个黑衣人突然同时向后倒纵而起。

一蓑老人大喝一声,扬手连点,那稍迟的两个黑衣人,果然应指落地。

但前面两人,却星驰电闪般,已向那林中飞去。

一蓑老人正要起身去追,令狐英道:“老前辈别追了,他们逃不了的。”

果然话声方落,一声怪笑起自林边,跟着皂影如风,已落向场中,一蓑老人一看,敢情是那个玄巾蒙面的皂衣人,一手提着一个黑衣人,像提着两只小鸡一般,向地上一摊道:“嘿嘿,便宜了你们,要不是我这位侄儿要我不杀你们,我真还懒得捉你们回来。”

一蓑老人想不到这蒙面皂衣人身手如此了得,正想出声询问他是谁时,忽然夜空又响起那冷冰冰的声音道:“好了,这大约就是你们的答覆,现在,我代令主宣布,你们自行了结了吧!”

令狐英大声说道:“是哪一位?令狐英在此请现身说话。”

那冷冰冰的声音又道:“当然你正义无畏侠是例外,令主传你入庵说话呢。”

令狐英道:“除非这些人安全离开,不然令狐英永远跟他们在一起!要杀,先由我令狐英杀起吧!”

一蓑老人一怔,想不到令狐英竟如此宽宏大量,适才大家对他叫骂,对他出手,他不但不生气,如今反而表现维护着众人,生死与共的患难精神。

当下不由暗觉惭愧,叹了口气,传音道:“老弟,你真要去会那位金剑令主么?”

“是的,那是晚辈来此目的。”

“老弟的目的是……?”

“我要他解散金剑帮,从今以后不再危害武林……”

“凭老弟一个人?”

“论武功,晚辈一人当然不足论,但就连各位一齐去,还不过多送几条命而已,因此,晚辈等各位安全离开之后,拼着一死也要劝他们放下屠刀。”

“但……唉……”

一蓑老人还想说点什么?但他却又无话可说,因为觉得这年轻人不但意志坚强,而且浩然正气,溢于眉宇,不由叹了口气,无话可说。

令狐英见一蓑老人不再传音,又昂然大声说道:“那位传令的朋友,最好回去请示你们那位令主,就说我令狐英的请示,让这些人安全离开,令狐英才会只身去见他。不然,令狐英愿意先他们而死,朋友,你看如何?”

夜空中传来嘿嘿笑声,道:“令狐英,你认为我们不敢杀你?”

令狐英朗声大笑道:“令狐英从来没那样看重过自己,但贵令主若想要知道九全宝洞的所在,令狐英活着你们才有希望,朋友,你说是不是?”

夜空中又是一阵嘿嘿笑声,道:“好小子,你原来已猜中了我们令主的心意,好!我去禀告一声,但我警告你们,最好别作溜的打算,谁要擅自移动一下,谁就会第一个先死,要不要试试?”

令狐英道:“朋友,你去吧!关于这一点,令狐英知道!”

对金剑令主这帮人行事,令狐英确是了解得很,这说话之人,绝不是虚言恐骇,但站在左边的那位三清观主的俗家侄子万里飘风徐晃,和两江总舵主的两位师兄弟,先是仗着有一蓑老人撑腰,一同前来复仇,如今一见情形不对,便想先溜为快,三人虽然也听见那夜空中传来的话声但四下留意,却四周一片岑寂,仗着自己轻功有独到之处,连招呼也不打,身形猛向后射,一个如风卷落花,另两个则是施展“雪里翻身”绝技,一退就是三丈附近,落地已是面外背里,脚尖点地,如飞而去。

令狐英大吃一惊,高喊一声:“三位快回来!”

也就在令狐英话声刚落不久,三人约莫奔出不到十丈距离时,忽见三人同时向前一个跄踉,好像脚下被什么东西同时绊了一下,身子竟未站稳,同时倒地。

令狐英环顾众人一眼,叹口气道:“那三位朋友不听劝告,看来已遭毒手,这就是‘幸生不生,欲死不死’的道理,各位稍安勿急,只要令狐英不死,各位全有安全离开的可能。”

一蓑老人哼一声道:“危急当头,只知自逃性命,这种人死有余辜!”

南拳次子柳雄飞大声说道:“各位,我们适才不分皂白,向人家令狐少侠寻仇,现在人家令狐少侠,反而以死来维护我们的安全,真不愧正义无畏侠的名号,兄弟的意思,众现在起,我们拥戴令狐少侠,听他的指挥,消灭金剑令主这一帮人。”

关幼春点头道:“柳兄说得不错,不但如此,兄弟将来还要号召川东武林中人,拥护令狐少侠。”

神笔吕仲明也应声道:“对!吕仲明虽是微之技,也愿如此。”

令狐英正要开口,一蓑老人哈哈笑道:“各位的话是不错,但老夫要提醒各位一句,令狐少侠是武林中前无古人,也许还后无来者仁义侠士,他虽身负血海深仇,但却以振兴武德,以至仁至义胸怀,想将武林中一向争名好胜,寻仇泄愤的风气改转过来,使天下武林,永远和平相处,这种公而忘私的精神,真称得上是千秋侠义,各位若想拥护他,老夫是双手赞成,但各位必须也要化私为公,以实现他的理想而努力。”

众人哄然应了一声道:“老前辈说得很是!”

令狐英双手向左右连拱道:“各位言重了,令狐英担当不起,但能得各位同心协力,为武林造福,令狐英感激得很,从此令狐英与各位携手合作,长者为兄,幼者为弟如何?”

一蓑老人连连点头道:“令狐少侠真是人中之龙,难得难得!”

苍冥怪客嘿笑道:“老儿,你是难得服人的怪物,才是真正的难得呢。”

一蓑老人道:“这位到底是谁?”

令狐英道:“老前辈,他便是当年的苍冥怪客。”

一蓑老人先是一怔,但随即哈哈笑道:

“原来是你这个怪物,二十年来没听见你的消息,原来没有死?”

苍冥怪客嘿嘿道:“阎罗也怕我三分,小鬼敢来要命么?是我自己去鬼门关玩了一趟,又跑回来了,再说你这老儿还没死,我佟某人岂敢占先。”

一蓑老人道:“那么你这怪物蒙着脸干什么?”

苍冥怪客笑道:“去问唐老婆子,别问我!”

一蓑老人一怔道:“你与毒宗有过节儿。”

苍冥怪客道:“岂止过节,现在是生死冤仇,不然,我才懒得动手捉这些小毒虫呢!”

话声刚落,夜空中忽又传来嘿嘿笑声道:“令狐英,想不到令主居然准你所请,要那些人快走吧!”

苍冥怪客道:“小子,你真要独自一人前去?”

一蓑老人道:“怪物,信以狐少侠有他的道理,争也没用,何况怪物就是硬要追去,只怕也办不到呢!”

但话一说完,却暗中用传音道:“怪物,咱们先将这些人安全带走,然后咱们两人再悄悄的回来,何必让这些人送命!”

苍冥怪客怪笑道:“好!咱们走就是。”

令狐英等众人走后,仍凝立未动,其实他暗自默运神功,谛听那些人离去的步声,一直到很远,仍未听见有异样,才放下了一颗心,于是,昂然向罪心庵中走去。

一路无阻,到了庵门口,才见那二十名金衣剑手,分两列站在门外,一见令狐英走来,有人向庵内大声禀道:“令狐少侠到!”

庵门内人影一闪,走出一个人来,令狐英一看!竟是三老中的松老,只见他笑容满面的哈哈道:“少侠,请进!”

令狐英忙拱手道:“老前辈你好!”

松老道:“令主在庵中相候,请少侠随老夫来。”

令狐英含着笑恭敬的应了一声“是”,全无半点敌意,倒好像一个故旧子侄,见了长辈一派恭敬诚恳的样子。

那松老回身举步,突又停了下来,看着令狐英又道:“少侠年青有为,武功又出类拔萃,想不到为人又如此谦和,真是难得。”

令狐英道:“在长者面前,令狐英哪敢放肆?理应恭敬。”

松老一听,不由对令狐英由衷喜爱起来,心中暗叹道:“像这般谦恭有为青年,今夜若遭毒手,真是太可惜了。”

当下回身缓步向前走去,一面走,一面用言语打动问道:“少侠一身武功,却是高人一等,但是,今夜就真的一个人来么?”

令狐英点头道:“不错,晚辈确实是一人来此!”

前面的松老又道:“少侠胆气更是超人,真不愧‘无畏’二字,可是少侠应该知道,凭少侠一个人,只怕……”

令狐英道:“谢谢前辈提醒,但令狐英今夜并不想动手!”

松老道:“那么少侠是决心归顺我们令主了?”

“不!”令狐英坚决的说道:“晚辈是要请你们令主解散金剑帮,停止举行峨嵋的武林大会!和追回那些迫害各门派的使者。”

松老一“啊”回身,看着令狐英,一脸疑惑神色问道:“少侠,你是说……?”

令狐英含着笑,诚恳之极的点头道:“是的!这就是晚辈一人独来的用意。”

“唉!”松老听得摇摇头,又回身缓缓走击,自己适才对这年青人起了怜惜之心,但现在看来,这年轻人倒像傻兮兮的书呆子,一个武功如此成就,而又彬彬有礼的年轻人,怎会是书呆子呢?他有点不懂,也有些愕然。

一直走到那间大殿前,前面的松老,才停下步来,回头低声向令狐英道:“少侠,识时务者为俊杰,理想虽然可贵,但要人活着才能去实现它,老夫言尽于此。”

说完,不等令狐英说话,已向殿中高声道:“令狐少侠带到了。”

那大殿门虽开着,但黑沉沉的根本看不见什么?但松老话声刚完,那大殿中传出冷森森的声音道:“要他进来!”

松老应了一声“是”退一步,向令狐英作了一个手势道:“少侠请!”

令狐英因看不清殿中的情形,问道:“殿中是贵令主么?”

松老还未说话,殿中那冷森森的声音嘿嘿道:“你怕么?”

令狐英道:“在下若是惧怕,便不会单身前来相见了,既蒙召见,在下认为总得应该点上灯光才是。”

“嘿嘿嘿!”

“见我的时候,自然有灯光,现在,我是要你跟一个人先谈谈话,不亮灯火,对你们也许大有益处。”

令狐英一怔道:“那人是谁?”

冷森声音又嘿嘿道:“你进来后自然会知道,别怕,跨进大殿门向前走三步,再向右走三步,要跟你说话的人,便在那儿。”令狐英犹豫了一下,他本来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于是毅然跨进大殿。

果然,他右走三步时,身子已触及一张木椅,而且已觉出那椅上坐得有一个人。

黑暗中隐隐看出椅上是背身而坐,竟然是一个女人。

令狐英心中一动,声音微带激动的问道:“你是谁?”

椅上人忽然幽幽一叹道:“孩子,是我!”

这一声“孩子”,正是他十多年来日夜渴望着的呼声,十多年来,不知多少个清晨,多少个黑夜,冒霜雪风雨,抚着故居前的老梅树期待的,就是这亲切的呼声。

令狐英声音一哽,双膝向椅侧一跪,颤声道:“娘!真是你么?”

“是我,孩子!”椅上女人忽然伸一只手,抖颤的抚摸着令狐英的头和脸,凄恻的,接着又是一声幽幽长叹道:“孩子,你长得这么大了?”

令狐英泪如泉涌,颤声道:“是的,娘,我长大了,我等得娘好苦!”

椅上的女人凄苦的说道:“可是,孩子,你为什么一定要找我呢?唉!都怪娘不应该在那老梅树上留下那行字。”

令狐英道:“娘,你当了副总令主?”

椅上女人道:“那是今夜以前!现在已经不是了。”

令狐英道:“那再好也没有了,孩儿正想劝娘别作那些争强好胜,称霸武林的事呢。”

一声长叹,椅上女人道:“娘再也不会作那种想法了,好啦,先别谈这些,孩子,你一定想知道一些关于你爹的事,和杀你爹的仇人是淮?是不是?”

令狐英道:“是的,娘能告诉我么?”

椅上女上道:“我在这儿,就是等着告诉你这些,可是,孩子,不幸得很,当你明白一切之后,你会失悔不该来找娘了。”

令狐英道:“娘!别这么说,我知道娘这句话的用意,爹是娘杀的,对不对?”

“咦!”椅上女人惊愕的问道:“孩子,你怎么知道的?”

令狐英答应道:“是琴仙甄老前辈说的,他还说娘就是巫山玄女。”

“还说些什么?”

“没有了,甄老前辈知道的仅此而已,不过娘放心,孩儿并不怪娘,只怪武林中的仇怨连绵,风气颓衰,爹爹的死,必然有其原因,不然,娘是不会向爹下毒手的。”

“孩子!”椅上女人似已泣不成声,停了一阵才又道:“孩……子,你……你真不……不怪我?”

“是的,娘能将当年的事告诉我么?”

“当然要告诉你!”椅上女人振作了一下,道:“是的,不错,娘就是当年的巫山玄女,唉!说起来确实要怪你爹,他不该仗剑上神女峰,不但伤了我,而且还烧焚我的玄女院。”

“娘!爹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椅上的巫山玄女突然冷笑一声道:“那还不是自命为侠义中人,自以为诛恶除奸是份内事,其实,娘虽然行事任性,又做错了什么呢?恨就恨当时武林中人传言失实,把娘形容成淫溅不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其实啊!娘没遇上你爹以前,可以说没把天下男人看在眼中,正因为如此,凡是对娘心存邪念,行为越轨的男人,全被娘杀了,于是,才有那些恶毒的传言。”

“娘当时没向爹解说么?”

“解说?”玄女冷笑一声道:“娘当年不但任性,而且也自视甚高,我能向你爹解说甚么呢?再说你爹那‘剑神’二字,那时也骇不倒我。”

“因此造成了一场可怕的误会?”

“但误会反而演变成一段情孽,才有后来的那些事,你爹伤了我,烧了我的玄女院,我一方面恨极了他,但另一方面,却反而爱上了他,唉!这真是奇怪的事,连我自己也不懂,恨和爱本来是极不相容的事,但是,娘当时确实如此,想杀你爹,也想得到你爹,唉!可能那就是娘奇特个性使然!”

“因为爱,娘就与爹结了婚,也因为恨,才又杀了爹,对么?”

“是的,孩子,但巫山玄女并没与你爹结婚,嫁给你爹的是梅娘。”

令狐英一怔道:“你不是我娘?”

“是的,孩子,听我说下去!以娘的个性,能容许别人嫁给你爹么?你爹与那个梅娘结婚后,隐居在洞庭湖边的百花州上……”

令狐英恍然明白,他记得不死医生述说过当年百花州上发生的怪事,不由问道:“原来那年突然有五个梅仙,使爹也分不出谁真谁假之事,是娘的杰作?”

玄女突然得意的笑了一声,道:“关于这一点,孩子,你怎会知道的?”

令狐英道:“是不死医生裘天放说的。”

“嗯!那就对了,那时他是武林中的一个走方郎中。”

“那个梅仙昵?”

“娘还容得了她么?娘带了三个人,易容成了四个梅仙,等到发觉你爹确实辨不出真伪时,才将三人遣走,于是,娘便以梅仙的身份,留在你爹身边。”

“娘的易容术竟那样高明!”

“孩子,你忘了娘的出身?”

“武林三玄……”

“唔!孩子,你知道得不少呢?玄功幻形,不是一般用药物易容能比,因此,你爹并不知道后来的梅仙是我。”

“那么娘得到了爹,就不该再恨爹才是。”

“娘曾经这样想过,也努力的想忘去过去,而且几次想将真情告诉你爹,但每次试探时一提到巫山玄女,你爹那种不屑不耻的表情,又将娘的勇气打消了,因此,郁积在心中的恨,不但没有被时间冲淡,反而越来越深,直到生下你不久,我两位师兄找来了。”

“玄通和玄鹤?”

“是的,孩子。”

“他们要娘杀爹?”

“不!他们是想玄宗一派称尊武林,去邀娘出山,但当时顾忌的就是你爹,娘一则是旧恨难忘,再则是已厌倦了那种平淡的家居生活,因此娘便……”

令狐英泪又潮涌而下,道:“娘!你太狠心了,你和爹到底已经是数年夫妻呀!”

玄女道:“不错,娘是狠心了一点,但娘生成行事任性,话已说明,孩子,你要报仇,现在正是时候。”

令狐英道:“娘,我不敢也不会那么想,别说爹是娘杀的,就是别人,孩儿也不想报仇了,武林中冤冤相报,因此仇杀连绵,孩儿已立定志愿,要从这一代起,使武林中人,化恨为爱,化戾气为和祥,永远和平相处,刚才听了娘述说的往事,孩儿更觉得这样做是对的,牺牲私人仇恨,为武林中人做一次榜样,虽然对爹似是不孝,但对天下武林,却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娘,你说对不对?”

巫山玄女一怔道:“孩子,你怎会有这种想法的?”

令狐英道:“一方面是恩师遗训,一方面是孩儿读了孔孟‘仁义’二字的影响。”

“这应说,这也是你反对我们的原因了?”

“不!孩儿不是反对,孩儿是想请娘和金剑令主共襄盛举,以利天下武林。”

巫山玄女长叹一声,道:“孩子,你想得太好了,但那是不可能的。”

令狐英道:“为什么?”

巫山玄女叹息道:“孩子,你知不知道现在娘的处境?”

令狐英道:“他们是不是要以孩儿就范?”

玄女点头道:“不错,而且还有你妹妹的生命。”

令狐英道:“我还有个妹妹?”

玄女道:“就是莺儿,你爹死时,我正怀了她。”

令狐英一怔道:“原来莫隐梅就是娘?”

玄女道:“孩子,你早该想得到那‘名’的用字意义,事实上,娘是不忍杀你,才将你救到那农庄上,想不到你这孩子跟你爹当年一样的固执,说什么也不听话,唉!早知如此,倒不如娘狠着心杀了你,也不致落到这个下场,你妹妹也不致落入他们手中,现在反而落得同归于尽,娘的生死倒无所谓,可是你妹妹是无辜的,那可怜的孩子,到现在既不知父亲是谁,母亲的真正出身,也不知你是她的哥哥,唉……”

令狐英听得心如刀割,颤声道:“妹妹现在何处?”

玄女道:“告诉你也没用,除非你归顺金剑令主,献出那张藏宝地图。”

令狐英沉吟着,因为事情发生得较他的意料更为棘手,原来他认为,母亲既然是副总令主,而又是三玄中人,自己是她的亲生之子,只要自己以理力争,以情恳求,天下父母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也许由于母亲的首肯,必可影响那位金剑令主。

可是,现在事情出了意外,现在母亲和妹妹反而被他们作为人质,自己倔强下去,自己虽然想以身殉道,但母亲和妹妹也得送命,心中好生犹豫。

“孩子,你不肯!”

母亲凄楚的声音,更像万柄利剑,一齐刺在他的心上,令狐英泪如泉涌,毅然道:“除非他们让娘和妹妹安全离开,而且娘也要答应我永远隐居,别和这些人来往。”

玄女道:“这么,孩子,你是答应了?”

令狐英道:“为了娘和妹妹的安全,我什么都会答应,但孩儿必须见那位金剑令主说清楚几件事。”

大殿上,突然响起一阵阴森震耳的笑声,随着那笑声,突然灯火通明。

令狐英大惊,抬头一看!

只见那殿中两侧壁下,各站着五个黑衣大汉,每人手中高举一只松油火把,除此以外并无他人。

火光照耀下,令狐英这才看见母亲是软瘫的靠在一张大木椅上,脸色苍白,双目失神,一看便知是被他们毒手所制。

当下,顾不得其他,忙问道:“娘,你是不是被他们点了穴道?”

玄女摇摇头道:“娘一身武功,全被他们废了,四脚瘫痪,已成废人。”

令狐英心中又是一痛,失声痛哭道:“娘,都是孩儿害了你。”

玄女凄然一笑道:“孩子,别那么说,娘一生罪孽太重了,所以建了这座庵子,命名为‘罪心庵’,本来早想削发为尼,忏悔一生罪孽,可是,他们不肯让娘这么做,娘并不恨他们,更不能怪你,这是娘应该得到的惩罚,我两位师兄,就在那神帐内,孩子,你不是要跟他们说话么?不过,孩子,希望你别倔强,为了你妹妹,也是为了你。”

令狐英回头一看,只见那大殿神龛上黄幔已被放下,那黄幔之后正传出阴森刺耳的声音道:“令狐英,你们适才的话,我已全听见了,只要你归顺我,而且说出九全老人的藏宝洞,我便饶你娘和妹妹不死。”

令狐英回身说道:“可以,但有几件事必须令主先答应。”

黄幔中冷森一笑,道:“说说看!”

令狐英道:“第一,要家母和妹妹先行离开。”

阴森一笑,黄幔中又道:“你是想等我先放了人,想跟我们放手一斗,或是再逃走的打算是么?”

令狐英傲然道:“在下绝不想逃走,要知在下来时,并不知母亲和妹妹作了令主的人质。”

“说得是!”另一个一般阴森的声音,说了一句,随即便听见黄幔中在低声说话,过了一会,那阴森的声音又道:“关于这一点,本令主答应你,但假若你想失言反抗,那么本令主告诉你,你那一点成就,连我帐下的一个黑衣卫士也斗不过,最好别作那种打算。”

令狐英并不理会,忙道:“既然如此,请令主将在下妹妹放出来,让他们先行离开。”

黄幔中道:“你不是说有几件事么?”

令狐英道:“是的,令主既然答应了,就该先履行,令狐英才能安心谈另外的事,反正我人在这儿,令主帐下卫士的成就,既然个个都比令狐英离,令主该有令狐英跑不了的自信。

“嘿嘿嘿!”黄幔中冷笑了几声,好像又商量了一阵,才道:“好!依你!”

令狐英想不到他居然一口答应,但既然答应了,就该吩咐下去才是,哪知等了一阵,黄幔中一点声音也没有,只得又道:“令主不是答应放出在下妹妹么?”

话声未落,忽听一阵脚步声,由殿外传来,令狐英回头一看,果见莺儿被一个黑衣汉子押着,正向殿中走来。

那莺儿先看令狐英,先是一怔,但一转眼,看见自己的娘软瘫在木椅上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猛向木椅扑去,口中哭喊道:“娘,这些人是谁?他们为什么把我关起来?”

“娘,你……你怎么了?”

玄女抬起无力的右手,轻轻抚着莺儿香肩道:“孩子,娘很好,没有什么,别哭!”

令狐英忙又走到身边,道:“妹妹,你受委屈了。”

莺儿扬起小脸,双目含泪道:“令狐少侠,你没遇见黄姐姐么?”

令狐英道:“遇上了,但我仍然来了!”

玄女轻声道:“孩子,他就是你哥哥,娘一直没有告诉你,你不姓莫,应该姓令狐,你爹就是当年的剑神令狐孤。”

莺儿看看母亲,又回头看了令狐英一眼,有点不相信似的,又回头看着母亲道:“娘,这是真的么?”

令狐英道:“妹妹,是真的,金剑令主已经答应,放你和娘离开这儿。”

莺儿似是恍然大悟道:“原来这些人是金剑令主手下?”

令狐英点点头,以低得只有辨人能听得着的声音道:“妹妹,别问这些人,你先背着娘去锦江楼那家悦来店中,要快,去找琴仙甄老前辈,请他替娘治病,要是天亮以后我仍未回来,那么孝顺娘的事,全在妹妹一人身上了。懂么?”

莺儿本来就对令狐英十分亲切,如今一听竟是自己的哥哥,不由依依不舍的问道:“哥哥,你不跟我们走?”

令狐英摇摇头道:“我不能走!”

莺儿道;“为什么?”

令狐英叹口气道:“妹妹,难道你还不明白?人家放你和娘走,就是因为有我留在这儿。”

莺儿环顾了大殿一眼,毅然道:“哦!我明白了,那我也不走!”

“两位师兄,真的放我和莺儿离去吗?”

黄幔中嘿嘿笑了两声道:“只要这孩子归顺我,引导我找着九全老人藏宝之所,我不但不难为你们,而且还会再恢复你的一身武功。”

玄女忽然厉声道:“这么说,这孩子若不归顺,我和莺儿仍难逃一死?”

“嘿嘿嘿!”一阵冷笑之后说道:“那是当然了,师妹,这可不能怪师兄无情,你是知道的,当年我们在龙门山中,被剑神令狐孤迫得诈死不敢露面,想不到你反而嫁了他!”

玄女抗声道:“可是我依然听了你们的话杀死了他,难道还不够么?”

黄幔中又道:“这也是我们今天不杀你的原因,不然,嘿嘿嘿!”

玄女又道:“这孩子并不想为父报仇,他只想两位师兄放弃独霸武林的作法,两位师兄以为如何?”

黄幔中嘿笑道:“小孩子想得太天真了,我们诈死偷生数十年,为的是什么?”

玄女仍厉声道:“不错,这孩子是想得太天真,但武林中确实存在着冤冤相报的恶习,而且就算今天两位师兄能独霸武林,试问两位师兄又能维持这局面多久,要知十年八年之后,武林中无人崛起,所以我适才静静的想了一阵,觉得这孩子的想法,应该可取。”

“嘿嘿嘿!”黄幔中冷笑一阵,道:“难道师妹的意思,要我们放弃数十年的苦心安排?”

玄女道:“不错,现在悬崖勒马,还不太迟。”

黄幔中又是一阵冷笑,道:“那是因为你在恨我们!”

玄女抗声道:“不!我不恨两位师兄,我说过,这是我应该得到的惩罚,但觉悟已迟,希望两位师兄以我为鉴。”

令狐英心中又喜又急,喜的是居然母亲也觉悟了,赞同自己的想法,急的是生怕这样争持下去,万一金剑令主恼羞成怒,不放母亲、妹妹离开。

当下忙又道:“娘,别再说下去!”

回身向黄幔中道:“令主既然慨允,请先允许她们离开如何?”

黄幔中道:“好!叫她们走!”

令狐英回身又轻声叮嘱莺儿几句,莺儿这才极不情愿,背着自己的母亲,迈步向殿外走去。

令狐英目送母亲和妹妹离去,虽然暗自担心,金剑令主是不是真正放他们离开,但他能作到的仅此而已,也只有无可耐何的黯然一叹。

因为现在自己生死未卜,自己好容易才寻着母亲,但是却在寥寥数语之后被迫分手,但他知道现在是成败关头,他应该坚强起来,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今后的武林,因此,他目送母亲和妹妹绕出殿前照壁之后,回身向黄幔中昂然而立。

黄幔中又发出那冷森森的笑声道:“令狐英,现在你一切全明白,本令主也不必骗你,除了你归顺本令主外,你和你母亲和妹妹,都将死得最惨。”

令狐英微微一哂,威然道:“我说过,那是有先决条件的。”

“啊!对了。”黄幔中问道:“第一个请求,本令主已照办了,说你的第二件。”

令狐英道:“请你马上派人,去追回那些投帖的人,不许迫害那些不应召之人,而且停开峨嵋的开山大会。”

黄幔中一“哦”,好像这一请求,大出意外,停了一停,黄幔中又传出嘿嘿笑声道:“令狐英,这事与你何关?”

令狐英道:“这才是在下只身来此的真正目的。”

黄幔中道:“假如本令主不同意呢?”

令狐英毅然道:“那令狐英唯死而已,但令狐英认为藏宝洞的武学秘籍和财富,应该比武林大会有用而实际。”

“嘿嘿嘿!”一阵阴森冷笑之后,另一个声音道:“令狐英,除此之外,可还有第三?”

令狐英道:“当然有,第三是解散目前的组织,请两位返回龙门山中,不再在武林中杀人越货。”

话声一落,黄幔中同时传出两种阴森冷酷的笑声,一个高亢,一个阴沉,但两种笑声,全都使人听了毛发悚然,令人不寒而栗。

令狐英等他们笑完,又昂然道:“假若两位接受这两点建议,令狐英不但献出恩师藏宝图,而且决心归顺两位,行门下弟子之礼服侍两位一生。”

话声方落,黄幔中突然一声暴喝,如春雷乍地,令狐英竟然被那一声暴喝,震得猛向后退,顿觉眼前金星乱射,黄影纷飞。

等到令狐英定下神来,这才看清,原来那幅低垂的黄幔中,已然被喝声震成粉碎,而那神龛中却并肩高坐着的竟是两个面如冠玉的书生。

令狐英万没想到玄通玄鹤竟是这般年轻,但两人中,左面一人却含笑端坐,一点不像生气的样子,只右面一人,却剑眉高挑,双目中隐隐身现出慑人的寒光。

令狐英从坐次上看来,知道那含笑端坐的必是玄通,而目露杀机的人,可能就是玄鹤,无异的适才这一声大喝,必是玄鹤所发。

由于这一声大喝,可见二玄的功力果然惊人,自已早运九全真气护身,仍被震得身向后退,眼冒金星,若是换了别人,怕不震死当地才怪。

只见那玄鹤眼中寒芒如箭,直射在令狐英脸上,沉声喝道:“令狐英,你别不知死活,嘿嘿,你以为九全图只有一人知道这一点,就可妄提条件么?现在我告诉你,要命就归顺,不归顺就是死,没有第二句话可说。”

令狐英道:“在下也不想说第二句,两位如不接受,就请动手赐死吧,令狐英绝不皱一下眉头。”

“你当真要死!”玄鹤又喝问了一句。

令狐英道:“生死算得什么?人生百年谁不死,令狐英为正义而死,死而何憾?”

玄鹤嘿嘿冷笑了两声,转头向玄通道:“令主,咱们按预定计划吧!”

那含笑而坐的玄通,看来面带微笑,但笑声竟然也阴森刺耳,嘿嘿道:“好吧!吩咐他们抬上来!”

玄鹤嘿了一声,望着令狐英阴森诡谲的一笑道:“小子,有你受的!”说完,扬脸向外道:“三老何在?”

殿外人影一闪,并肩站着三人,正是松竹梅三老。

令狐英回头一看,正好那松老的一对眼神,正向他投来,四目一接瞬间,令狐英陡宽那松老眼神中,闪烁着一道异光,但匆匆一瞥,也未及注意。

玄鹤的声音已在问道:“外面一切正常么?”

三老同时躬身,由那松老回道:“一切正常,想来是令主威望,使那些人不敢轻犯虎威。”

玄鹤嘿嘿道:“来了倒好,不来反而要多费手脚,好了,把准备的抬上来!”

三老应了一声,躬身退去。

令狐英明白,适才玄鹤问的,一定是这罪心庵四周的情况,他先还担心琴仙及苍冥怪客两批人,会前来相救,如今一听对话,倒反而放了心,因为自从他人庵,除了庵门外的金衣剑手外,就只有三老三人,其他的人一个也不见,可知这玄通、玄鹤,必有歹毒安排,若是两批人来了,岂不同归于尽。

心中正在转念,殿外火光熊熊,两个黑衣卫士,抬了一座炉灶,灶上架了一口油锅,锅中滚油翻转,直冒青烟。

令狐英一见油锅,便知是怎么回事,冷然一笑,毫无惧怕之色。

那两个黑衣卫士,将炉灶安放在大殿中央,然后退立两侧。

玄鹤向那油锅一指道:“令狐英,你不是不怕死么?本副令主给你安排了一个死法,不过,你要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令狐英昂然道:“令狐英不会改变,改变主意的应该是两位!”

玄鹤嘿嘿道:“好!你不是口口声声为正义而死么?你是自行跳下去,还是要我们动手?”

令狐英道:“令狐英以死殉义,当然自己下去。”

玄鹤嘿嘿一声!

令狐英昂然道:“令狐英要死,就希望死得惨烈一点,因为,令狐英既然生前不能使两位放下屠刀,那么只有希望因令狐英的慷慨赴死,能使有所改变。”

玄鹤一阵嘿嘿怪笑,道:“小子,嘴倒是硬,但我不信你真敢跳下去,不过你小子既然不怕死,应该放手一搏呀?也许还有不死希望。”

令狐英摇头道:“不!在下来此已决定不跟你们动手!”

玄鹤嘿嘿笑道:“你小子真是一个怪人,这倒大出我们意外,难道你母亲和妹妹不顾了?”

令狐英心中一震,但毅然双手向上一拱道:“家母乃是两位师妹,而且武功已废,弱妹又是一个女孩,两位若能放过她们,令狐英感激九泉,万一两位一定不放过,令狐英也不想说什么?”

玄鹤嘿嘿道:“好小子,算你有骨气,老夫活了几十年,还没见过这等傲骨的人,但老夫仍然不信,你真敢自己跳下油锅中去。”

令狐英仰天大笑,声如龙吟,震得大殿簌簌抖动,笑罢,高声说道:“恩师,弟子不肖,不能实现你老人遗训,父亲,孩儿不肖,放弃了为你报仇,目的是为了转变武林中仇杀连绵的恶习,想不到事与愿违,我向两位老人家谢罪来了。”

话声一落,毫不迟疑,撩衣便向油锅中跳去。

“当真慷慨赴义,视死如归!”

说时迟,那微笑高坐的玄通,忽然大喝一声:“且慢!”

右手轻轻向外一拂,令狐英本来已向油锅中落下,就在脚尖将踏及滚油瞬间,一股清风拂到,硬将他拂向大殿门口,平平稳稳的落下。

令狐英只道是自己慷慨赴义,感动了那位金剑令主,但等他停身抬头,登时一怔。

因为就在这时,只见那玄通,突然由神龛中站起,伸手在脸上一抹,登时变了一张娇美的女人面孔。

至于那玄鹤,则仍呆坐在那儿,双目视着油锅,脸上依然挂着阴森诡谲冷笑,完全是在看着自己跳油锅的一幅表情。

就在此时,那变一张女人面孔的玄通,微微颔首,脆声道:“少侠,真难为你!”

大殿之外,忽然一阵哈哈大笑,随着那笑声,走进一伙人。

当先是琴仙,身后跟的却是住在悦来店的那些人,再后则是适才在庵外离去的苍冥怪客和一蓑老人等,一个也没少,每人脸上全挂着笑容,鱼贯而入。

更奇怪的连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也随在众人之后,而且母亲和妹妹,已换了一身孝服,母亲手中还捧了一块灵位。

众人一现身,令狐英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忙向琴仙躬身一揖道:“老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琴仙却向那上面站着的玄通一指道:“那是拙荆,这挡子事,多亏了她和少侠的母亲,她们串通了演了这幕戏。”

令狐英这才有些明白,无怪这对焦不离孟的神仙眷属,白天只见一位,敢情她是乔装了金剑令主,由此推想,母亲被废武功之事,必然也是假的,但金剑令主是何许人?手下又全是高手,岂能如此轻易,心中仍自不解。

琴仙莞尔微笑道:“少侠,你还不明白么?”

令狐英道:“是的,晚辈愚昧得很。”

琴仙又是冷冷一笑道:“事情非常简单,昨夜愚夫妇便分头行事,拙荆去找你母亲,老夫去找那位金剑令主,老夫原以为要费一番手脚呢,哪知手倒擒来,一点劲也没费。”

令狐英道:“玄通那般不济?”

琴仙笑道:“真要是玄通,当然不会那般容易,事实上玄通是假的,玄鹤也是假的。”

令狐英回头看看那呆坐不动的玄鹤道:“他也是假的?”

琴仙点头道:“他就是白天见过的那位皇甫琼,为了骗你母亲,他乔装成玄鹤,却另外找了一个乔装玄通。”

站在上面的剑仙,伸手在玄鹤头顶上一拍,只见那玄鹤身子一阵抖,脸上渐渐起了变化,一会儿工夫,果然现出皇甫琼的面目。

琴仙又道:“幸亏这一发现,你母亲才知道受了骗,毅然醒悟过来,于是,借皇甫琼今夜的安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此而已,少侠可明白了。”

令狐英正自点头,忽听莺儿一声惊呼道:“娘!你怎么啦?”

令狐英一惊,抬头着去,只见自己母亲跪伏在大殿右角上,身子微微颤动,前面地上放着抱在手中的那块灵牌,妹妹却抱着母亲在哭喊。

令狐英心知有异,排开众人,奔了过去,莺儿惊道:“哥哥,你看!”

令狐英低头一看,地上流了一滩鲜血,惊得“哦”的一声,俯身便抱起母亲,这才看见母亲胸前插了一柄匕首,仅匕柄留在体外,鲜血岑岑向外流出。

令狐英怀中的玄女,脸色虽然苍白,但一点也没有痛苦神色,反而面带笑容,喘着气道:“孩子,我……对不起你……你父……亲,所……以,我在他……他灵位前,用……用……血来洗我……我的罪孽,我错了,我……也……对……不……起你……们……”

话一说完,已在狐英怀中死去。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打击,令狐英抱着死去的娘,木然呆立着。

大殿中的人,全都为这突然的意外,惊得呆了,谁也没出声。

血!一滴一滴的,沿着一只手,顺着指尖往下流,是在洗涤过去的罪孽?

还是在象征着正义花朵的开放?

忽然,一声长叹,那是发自令狐英口中,然后他坚定,不屈的,严肃而有力的目光,环扫了众人一眼,沉痛的说道:“甄老前辈,各位前辈,以及各位朋友,令狐英谢谢各位对正义的尊重与扶持,挽救了武林一场血腥的屠杀,只是此事情虽了,还有那些派出去向武林中投帖的人,应该迅速的去追回,但是,令狐英认为,连这位皇甫琼,我们应该不究既往,只要他们能革面洗心,不再为恶,应该给他们宽大的生机、正义的感召,杀不能解决问题,杀只是再播仇恨的种子,如何处理,请甄老前辈及各老前辈酌情处理吧!”

停了一停,令狐英又继续说道:“再有,这是令狐英的一点请求,凡是爱护令狐英的人,请将你们的爱心,去爱正义,去爱武林,去爱武林中人的那可贵的鲜血不让它再流,令狐英庐墓三年之后,希望看到的是没有仇杀,没有恨的武林,但武功不能殁落,更重要的是武德必须发扬,这样才能减少私心,改变气质。”

他又环扫了静听着的众人一眼,又道:“令狐英虽然不幸,父死母亡,今后兄妹飘零无依,但令狐英绝不恨谁,也不怨天尤人,这正好是一个启示,仇恨的结果是什么?争强好胜的结果又是什么?”

“好了,令狐英要告别了,三年庐墓之后,令狐英将再出江湖,追随各位之后,为这一目标而努力。”

说罢,他微一躬身,大踏步向殿外走去。

莺儿和老仆余忠,却紧跟在后面。

等到令狐英走远,大殿中的人,全都木立着,他们,不是无视于令狐英的离去,而是被令狐英适才那一番义正辞严,沉痛而有力的话语,感动得在沉思,在回忆,在检讨……

人虽多,大殿中除了呼吸声,却是一片沉寂。

一年后,武林中没人不知道正义无畏侠之名,各门各派,都悬上一幅正义之旌,但旌上都绣着几句话:“侠行义举,不是以锄恶除奸为手段,应该是说服和感化。”

但一年来卖力最多的,是武林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敬的几个侠女,她们是地狱谷的三位公主,不过,现在地狱谷的名称,已经改为“正义谷”了,而公主的名称早已取消。

还有,就是那一度误入歧途施翠琴,现在也正名为甄翠琴。

当然,也有瑶台玉女和黄幼梅。

她们全奉献出一颗爱心,无畏而勇敢,耐心的面对着一切邪恶和自私。

(全书完,感谢411514552录校,古龙武侠网独家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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