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西席,又牵着焦老英雄的爱孙,谁也没去阻拦。
独孤青这时,已知自己料得八九不离十,只见西席先生到了后厅门口,果然缓缓跨入。
厅中的独手乾坤焦天梦,居然毫不动声色的哈哈笑道:“先生怎么也来了?”
那西席先生道:“唉!没法子,这孩子吵着要来!”
焦天梦这才哼了一声,回头望了一眼,大媳已抢出将孩子牵过。
焦老英雄才说道:“先生可是想留在这儿看热闹?”
那西席先生道:“老东家,今夜什么事呀?”
焦老英雄哈哈一笑,向右面不远处一张空椅一指道:“坐坐吧!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那西席先生迟疑一下,像是有点害怕的样子,但是,他终于走过去坐下,一对眼睛不断的四下乱瞧,好像不知今夜是怎么一回事的样子。
偌大一个焦府,这时真是落针可闻,无数双眼睛投向黑沉沉的四周屋顶,也有无数双的眼睛,不断向黑暗之处搜索,没人发出一丝声音。有!那是紧促的呼吸声,和那一阵快似一阵的心跳声。
三更将到!
那紧促的呼吸声更盛,许多人的心跳虽是相隔数步,仍隐隐可闻。
后厅中呢?
独手乾坤一对精光闪闪的眸子,虽然注视着厅外,其实,眼角却一直在注意着那西席先生。
瑶台玉女手中暗扣了六枚雪山的成名暗器“六出飞花”,那是纯银制成,仅黄豆般大小,形如雪花,一出手便是六朵,专打人身各处穴道,而且手法奇诡,不出手则已,出手鲜有人躲得脱。
至于雪山四婢,和焦老英雄的二子二媳,全都得到秘嘱,所以八人也在暗中留心这西席先生。
那西席先生呢?只见他双手拢在袖中,一对眼睛这个望望,那个望望,一脸迷惑不解的神色,好像是说:“你们这些人全是疯子么?无缘无故的呆呆坐着,脸上却紧张得令人可怕!”
渐渐的,那西席先生似是坐得无聊,竟闭起眼睛打起盹来!身子前仰后合的睡着了。
焦天梦和瑶凤姑娘,几乎不相信独孤青的话是事实,因为他们谁也看不出一点破绽,这西席会是乔装或易容,再加上他拢手闭目打盹,在这种别人全神戒备之下,他武功再高,也不可能这般悠闲。
只是有一点他们又不能不疑,因为这西席先生这时到后厅来十分可疑,以他一个老弱的读书人来说,这时到这种紧张场合中来看热闹委实十分不合情理。
三更正!
那是桃花死令出现后的四个时辰!
紧张中,那西席先生前仰后合的打盹,一不小心,身子向前一扑,扑通一声,扑向大厅地上。
雪山四婢中有人正噗嗤一笑。
后厅中所有人的眼睛正向西席先生看去同时,厅外夜空之中,已四下传来一片浪笑声,由远而近,一瞬之闯,好像那浪笑声已将整个后厅笼罩,根本不知发自何处?
浪笑声起,厅外的人,果然谁也没出声,也没人移动,只是手横兵器戒备,不现出一点惊惶的样子,各个严守岗位。
独手乾坤焦天梦和瑶台玉女霍地自椅中站起,焦天梦手中,早已抓起他那柄成名武林多年的鬼手点穴杖,看着跌卧地上的西席先生,仰首一声哈哈道:“先生时候到了,老朽在这儿恭候。”
敢情厅内诸人,对这西席先生先还在疑信参半之间,如今才到时候,他就突然跌倒,事情哪会如此凑巧?便知道这西席先生,果然大有问题。
浪笑声仍在厅外夜空中不断传来,那西席先生仰起头来,好像被那厅外的浪笑声,弄得莫明奇妙,他双手本来拢在袖中,像是要伸出手来爬起,哪知他才双袖一分,袖中陡然飘出几缕淡烟,如细线一般,快捷无伦的直向焦天梦射去,若非众人事先会神留心,根本无法看见。
而且那淡烟一出,厅中立时迷漫着一阵芬芳花香之味。
厅中十人,暴喝、娇叱之声同时响起,就在焦天梦大喝一声,手中鬼手点穴杖,划出一道刚猛无比的劲风劈向那几缕淡烟的同时,他身后的二子二媳,以及瑶台玉女身后的雪山四婢,已掠身扑出,所采的方位,却是包围之势。
人未到,八柄长剑咝咝剑声,八道寒光,一齐指向那甫始爬起一半的西席先生身上。
瑶台玉女却并不同时扑出,轻盈妙曼的莲足一滑,到了焦天梦身边,扬手便是六朵“六出飞花”,向那几缕淡烟迎去。
“铮铮”几声轻响,似是有物已被“六出飞花”击落,那焦天梦反而一杖劈空。
瑶台玉女冷然一笑,皓腕轻舒,两声龙吟剑啸,哗啦啦金环振响,厅中划出两道耀眼冰虹,两柄寒光四射的短剑已然出鞘。
这边那八柄剑尖指向西席先生仅只相差不过数寸时,那西席先生忽然滴溜溜一转,双袖车轮一扫,八人立即站立不稳,被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道,逼得踉跄向后疾退。
说时迟,那时快,那西席先生口中也突然发出一声浪笑,身子拔空而起,竟由雪山二婢的头上一掠而过,仍旧直扑独手乾坤焦天梦。
瑶台玉女抢先娇叱一声道:“贱人,你还敢逞凶!”
喝声中,双剑绕空,射出两道剑气寒芒,冰魄寒光耀眼,直向扑来身影刺去。
焦天梦也是一声虎吼,鬼手杖迎空一送,老英雄真力竟由鬼手食指尖嗤地一声射出,直指扑来身影腹下的气海大穴。
老英雄早已气极,一出手竟施展雪山老人所秘传的虚空点穴法。
那扑来身影似也知道雪山武学不可轻视,而且今夜失败已成定局,浪笑一声,身形一闪,竟然陡又浮高丈许,笑声绕梁,说道:“好啊!原来是那小子坏我大事,老狗!你这条命暂时记下吧!”
话声中,后厅屋顶砰地一声大震,屋瓦纷纷下落,就在尘土迷漫中,那身影已由破洞中飘飞而去,满空浪笑声,向四面飘然逝去。
等到后厅诸人扑出飞上厅顶时,黑暗中那四方的浪笑声已渐远渐杳,根本判断不出那乔装西席的人,是向何方逸去。
这一幕,独孤青静静的站在月洞门边,看得极为仔细,一切全被自己料中,五英花令中人行事,果然是以巧妙的布置,先眩惑人心,然后趁人们惊惶失措的瞬间下手,过去若干次的为所欲为,竟然没被人想到这一点,反而以神乎其伎相讹传,令人可叹。
但是,五英花令中人的武功有最高造诣,那却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以今夜来说,独手乾坤焦天梦,和武功得自雪山老人亲传的瑶凤姑娘所率领的人,共有十人之多,竟然无法将桃花令主困住,仍让她从容逸去,单是这一点,五英花令睥睨武林,却也有她们足以睥睨的理由,只是这一来,自己算是与五英花令结下了不解之仇,而焦老英雄的事,仍不算完,这事应该如何处理才好?
他正在沉思,追上后厅屋顶上的人已纷纷跳落,厅外那些故旧的人,一见焦老英雄好端端的活着,大家大感欣慰一窝蜂的围了上前,七嘴八舌,询问厅中的经过。
只有独孤青,他仍静静的站在暗处沉思,他想推断未来可能发生的事。
就在这时,一个一身白的倩影向他走来,娇声细语,吹气如兰的道:“今夜幸亏少侠的高明安排,焦伯父总算逃过一场大难啦!”
独孤青早已知道,是那个美得清新脱俗,但却骄傲得有些高不可攀的瑶凤姑娘向自己走来,当下淡淡一笑道:“全是姑娘的神技将敌人骇走,在下何功之有?”
瑶台玉女抿抿嘴,展展翠眉,得意的笑道:“但总算少侠先提醒我们呀!唔,其实,当然,这种技俩也算不了什么?”
瑶凤姑娘又恢复了她惯有的高傲神色,独孤青也懒得和她争辩,那焦天梦却已响起哈哈笑声向他们走来,人未到,豪放的话声已自响起道:“哈哈!独孤老弟,老朽这条命算是被你救了.还站在那儿做什么,走!老朽要谢你几杯!”
后厅前百数十只诧异的眼睛,一齐投向站在月洞门边的独孤青,因为老英雄这几句话使大家不解,适才在厅中御敌并没有这个少年人,何以老英雄会说是他救了命?
独手乾坤焦天梦已抢前一步,一手抓着独孤青,一手牵着关瑶台玉女,看了两人一眼,又爆出一声哈哈道:“走!大家去好生叙叙,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哈哈……哈哈……”
瑶台玉女脸上微微一红,她知道老英雄这句话的意思,不由偷看了独孤青一眼。
她虽生就一副高傲,不服人的个性儿,但她现在的内心,对这位独孤青已心服口服,只是成了习惯,一时不易改得过来。
独孤青呢?没有一点居功的表情,也没有得意的神色,仍是那么冷静的微笑着,随着独手乾坤焦天梦向后走去。
一间隐秘秘室中,已摆了一席酒,却只坐着独手乾坤焦天梦与瑶台玉女和独孤青三人,雪山四婢仍手提长剑,站在旁边。
焦天梦正说道:“贤侄女儿,可曾从身法和打出的那一手暗器,看出其来路么?”
瑶台玉女扬扬翠眉,道:“身法没看出来,只是那暗器手法,倒像‘袖里乾坤’一类的功夫。”
独手乾坤一拍桌子,道:“不错!怎地老朽一时没想起来,唉!要不是独孤老弟示警,稍不留心,老夫便难逃毒手。”
哪知独孤青一点表示也没有,等焦天梦说完,才冷冷的说道:“武学知识,晚辈倒是知道得不多,请问老前辈……”
话未说完,独手乾坤焦天梦面色一整道:“独孤老弟,请改过称呼如何?”
独孤青一拱道:“如此小弟告罪了。”
焦天梦哈哈道:“不错,老弟这才是快人快语!”
独孤青又道:“那‘袖里乾坤’的手法,必有所宗,老哥哥从这手法上,应该推断得如那桃花令主的出身。”
焦天梦仰天一声长叹道:“老弟,这袖里乾坤的手法,乃是当年青城派第七代掌门人天风道长所创,但因太过霸道,并未传人,自天风道长死后,百年来武林中这宗绝技便算失传,想不到……唉!怪?真怪?”
独孤青又道:“小弟以为,桃花令虽是锻羽而去,则总是五英花令横行以来第一次失手,因此,可能继之而来的是菊花令、兰花令,甚至梅花令,这一点,才是老哥哥应该研究的事。”
焦天梦睁着一对精光闪闪的大眼睛,他不是惊于其他的花令再来,而是眼前这位独孤老弟,对事情这种冷静而又超人的镇定,每句话俱都是一针见血,心中十分敬佩,点点头,叹口气道:“老弟,老朽对你算是五体投地了,是的,我们应该先商量这件事,老弟,你可得跟老哥哥拿个主意。”
独孤青在心中沉思,忽然问道:“问题的症结在五英花令为什么要向老哥哥传出桃花死令?”
焦天梦眼睛一亮,道:“对!这才是值得研究的问题。”
独孤青道:“听说五花令行事向以财货为主,老哥哥若与她们无仇,那一定是怀璧获罪。”
瑶台玉女道:“会不会因为焦老伯你那一张地图?”
焦天梦又是一拍桌子道:“对!多半是如此了!”
独孤青道:“什么地图?”
焦天梦叹口气,犹豫了一下,才道:“老弟不是外人,说说无妨,老哥哥二十年前在峨嵋九老洞中,无意中得了一只铁盒,内藏一份地图,按图上记载,乃是当年九全老人所留,好像九全老人有一些武林至宝,藏在图上所示的地方,老哥哥也曾秘密持着该图亲上雪山面禀恩师请示,恩师说:九全老人功参造化,为武林中千年来的第一异人,但却嘱老哥哥慎予秘藏千万别去寻找,因为老哥哥没那种福分,弄得不好,反而惹来杀身大祸,应该留待有缘人。”
瑶台玉女噗嗤一笑道:“爷爷可真滑稽,恁地胆小?”
焦天梦道:“侄女儿,话不是那么说,为这种东西闹得武林天翻地覆,杀人盈野的事,常有所闻,恩师说得不错,老朽自知命薄福薄,不敢作那种妄想。”
独孤青听人家说出隐事,不便插口。
瑶台玉女又笑道:“我这次来,本来就想偷着跟你商量,你不想要,我倒想去找呢?”
焦天梦一怔道:“侄女儿,那怎么成?不是我舍不得给你,适才独孤老弟说得不错,怀璧其罪,若因此惹出事来,我向恩师怎么交待?”
瑶台玉女一撇嘴道:“我就知道你不肯,算了,我不要就是,谁像你那么小气。”
独孤青道:“那就对了,但五英花令真若为此图而来,不得手定不甘心。”
焦天梦沉思了一阵,叹口气道:“没有其他好法子了,老哥哥自知不是五英花令对手,惟一办法,只有隐居避祸。”
瑶台玉女笑道:“对!这方法妙极,到我们雪山去住如何?”
焦天梦摇摇头道:“雪山乃恩师静修之所,老朽一去,岂不是引去是非!”
“她们敢去?”
“敢不敢又是一回事?”焦天梦仍摇头道:“五英花令行事,谁也无法预测,天山一蓑老人的徒弟七星剑阴无畏,不是照样死在菊花死令之下么?”
焦天梦这几句话,暗示五荚花令不至于不敢去雪山,只是当着瑶台玉女之面,不便明言罢了。
独孤青道:“既是如此,老哥哥事不宜迟。”
焦天梦点点头,看着独孤青笑了一笑,道:“好罢!事情明天就办,老弟,假若老哥哥有一事相托,你老弟可答应?”
独孤青毅然道:“只要小弟力之所及,绝不推诿。”
“好!老弟,咱们一言为定!”
说罢,招呼瑶台玉女,率同雪山四婢离去。
焦天梦走后,独孤青又思索了一阵,独手乾坤之事,这样做不失高明。只是自己昵?却惹了一身麻烦,那桃花令主岂能善罢甘休?
想了一阵,又毅然一笑,自语道:“要来的终归是要来,怕什么?自己可不能像独手乾坤那样躲起来呀!”
于是,他安心就寝。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他翻身坐起,忽然发现枕畔多了一个纸卷。
独孤青微微一怔,打开一看,触目竟是一张又旧又绉的羊皮地图,心说:“这是怎么回事?”
羊皮地图下,却附着一封信,上面写着:“独孤老弟亲启。”
独孤青连忙将信纸抽出,只见上面写着:“老弟,当你看见这封信时,老哥哥已离开这个家了。”
“我们一见投缘,老哥哥这样做,不是报答你救命之恩,而是老弟才是恩师所说的有缘人。”
“老弟,老哥哥老眼不花,你老弟也别介意,老哥哥看得出,老弟你目前机智胆识有余,武功却平常得很,老哥哥心里也很明白,老弟你是一个正直不阿的君子,是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有为青年。因此,老哥哥认为,你老弟才是恩师所说的有缘人,这张九全老人的宝图,只有你才够资格保有,将来你老弟寻到九全老人遗物,一定在武功上会有晓世成就,天下第一人便非你老弟莫属,为武林除害,为人间申张正义,九全老人有知,亦必庆幸所传得人而含笑九泉之下。”
“老弟你身世可能也有不可告人的隐衷,说不定须要超人的武功来完成你的志愿,那么,你必须好好保存这张宝图,要拿出决心和毅力去发掘九全老人的秘密。假若落入五英花令那些女人之手,武林将会大乱?那么?贻祸武林的将不是五英花令,而是你老弟自己。”
“此外,你老弟已懂得怀璧其罪的道理,老哥哥不过再提醒你一句,千万小心,为武林,为你自己,小心珍重。”
“最后,老哥哥研究过,九全老人那张图,可能所示的地方就是青城山中,离这儿不远,老弟看完这信后,先将信毁去,然后由府第后小门溜出去,最好立刻直奔青城山,以免消息走露。”
“瑶凤是一个心地善良,武功已得恩师真传的好姑娘,只是恩师对她太娇纵了,养成高傲的个性,她一生从来看不起谁,但对老弟你似已有情,老弟,老哥哥但望有一天,当武林正义已申,邪恶已尽除,你老弟威德泽及天下苍生的时候,能亲自赶来喝你们一杯喜酒,老弟,你不会使老哥哥失望吧!”
这是突如其来的遭遇,他呆呆的望着手中的信纸和那张羊皮地图出神,有兴奋,也有惆怅!
三月之后,时已初夏。
独孤青又再度出现在成都。
他去那家高升店查问老仆王忠,才知王忠在此足足等了一月后已经走了,仅留下话是找他去了,假若他回来,要伙计转告他,端阳节他会赶回来。
他心中微微泛起一点歉意,后悔在去青城时,没来告诉他一声,致使老仆到处去找自己。
忽然,他想起店后那一座高楼,独孤青便依然要了原来那间房住下。
推开后窗一看,那梅树已绿叶成荫,一株桃花倒是正开得锦绣缤纷,却静悄悄的不见有人,真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东风”,想来桃花令主失手之后,独手乾坤和自己又突然失踪,必然早已离去。
回身又向伙计打听一阵,伙计并不知道独手乾坤有不幸的消息,这才放下了另一桩心事。
三月来他一身衣服已弄得破旧不堪,命伙计去买了一身讲究的衣履,盥洗后,将自己打扮成一个浊世佳公子,风流倜傥,神采照人,任谁一看,只知他是一个侯门阔少,绝不会想到他是一个身怀绝学的武林奇侠。
独孤青信步到了武侯祠。
早上,祠前冷清清的,尚无游人。
独孤青缓步而入,正殿两侧,是关张赵马黄五虎大将,正殿中便是纶巾道服,手执羽扇的武侯肖像。
他静静的站在神像前,忽又想起三月前在焦府秘室中,那位瑶台玉女给自己取的“小诸葛”浑号来,心想:“我哪敢当得起这名号?岂不辱没了先贤?”
心中正在想,蓦听殿后传来一声阴恻恻奸笑道:“小妞儿,你别装得正经,这儿反正无人,却由不得你!”
独孤青一怔,身形一闪,已到了殿后小门边,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残眉鹰鼻,满脸淫笑的中年汉子,正在后殿的武侯墓前,追逐一个青布衣裤的美丽姑娘,那姑娘红着脸儿一面跑,一面呸道:“不要脸,下流!”
那汉子正想一掠扑去,独孤青冷哼一声,一闪而出,大喝道:“站住!”
那残眉鹰鼻的汉子,一听有人出声喝止,急忙回头,只见大殿后门口站着一个一身华服,看样子似是一个读书人。
当下残眉一挑,嘿了一声道:“小子,你敢管大爷的闲事?”
独孤青冷然一笑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是做什么?”
那残眉鹰鼻的汉子,脸上闪过一丝奸笑,耸耸肩道:“你小子何必明知故问,难道连这个也不懂?”
独孤青扫了那青布衣裤的姑娘一眼,见她紧低着头,双手抚弄着衣角,正自不胜娇羞。
又回头看着残眉汉子,缓步向前走去,直到相距丈许处才停下身来,缓缓说道:“看朋友也是一号人物,但这种欺孤凌弱的作法,实在太不应该,何况还存着邪念,那就太不对了,我劝朋友还是快走的好!”
那残眉汉子不但不听劝阻,反而仰天嘿嘿大笑道:“小子,你可知大爷是谁?”
独孤青冷冷说道:“是谁都是一样!”
“嘿嘿!”那残眉汉子突又阴险的一笑,道:“告诉你小子大爷是谁?大约你小子也不会知道,你给大爷快滚倒是正经,若不是怕耽误大爷好事,哼!可有你小子好瞧的?”
“假若我不滚呢?”
“嘿!”残眉汉子怪跟转动,忽然裂嘴大笑道:“凭你小子那几句还不行!”
独孤青仍旧微笑站着,待到那残眉汉子指尖沽衣,倏忽微一缩肩,右手一翻一抖,朗朗说道:“现在可行了吧?朋友!”
恰在此时,那青衣姑娘也是一声:“哎呀!”
显然是为那残眉汉子抓向独孤青时而发。
就在青衣姑娘惊呼和独孤青的话声中,那残眉汉子整个身子滚翻转动飞出,“砰”地一声,摔倒在地上!
独孤青似是手法用得不重,那残眉汉子一跃而起,双目满是杀机,双手箕张,一步一步向独孤青走来,口中嘿嘿狞笑,样子十分恐怖!
独孤青傲然而立,脸上挂着微笑道:“朋友!我问你现在行了吧?要不要再试一次?”
残眉汉子一声怒哼,身形一掠前扑,两臂伸缩不已,有如鬼爪钩魂。
那边的姑娘忽又“啊呀”一声,道:“小心啊!那是残形爪!”
独孤青心中一懔,“残形爪”顽名思义,是一种歹毒无比的武功,中之必残。
他本来还不想出手伤那残眉汉子,如今一听,心中迅速打转,暗忖:“这种人得给他一点教训,不然不知还要残害多少人?”
当下冷然一笑道:“谢谢姑娘指点。”
话声中,脚下一滑,左手微托,右手疾拂,怪!那残眉汉子扑势竟然上升,刚好迎着独孤青右手拂势,一声闷哼,身形滚滚翻翻,竟然飞出数丈,又是砰地一声大震,跌在坟圈外一株古柏之下,再也爬不起来。
那青衣姑娘拍着手儿欢呼:“妙啊!你这一招龙虎连环手真妙,这一下他不敢凶啦!”
独孤青这一下可真的惊着了,先前听姑娘报出残形爪之名,还以为姑娘可能跟残眉汉子本来就相识,所以才呼得出招式名称,不足为奇。现在他竞连自己刚学会的这一手功夫,也认出来,那就令人费解了?因为这手功夫,是自己才从九全老人秘笈上学来,而且还是第一次施展,她又怎能认得出?难道她小小年纪,武功竟会如此渊博?
独孤青到底是深藏不露之人,心中虽在吃惊,脸上仍挂着微笑道:“姑娘你贵姓?”
那姑娘羞怯怯一笑,天真的说道:“我姓黄,我妈给我取的名字叫幼梅!”
“姑娘的武功是由何处学来的?”
“你说我会武功?”
“不然姑娘怎么知在下适才施展的那一招叫‘龙虎连环手’?”
“啊!你问的是这个么?”姑娘天真一笑,道:“我是从爷爷家里一本图画书上看来的,我爷爷家好多书啊!我没事就去偷看。”
独孤青一怔,又道:“姑娘爷爷别人称他什么?”
姑娘道:“山中的人都喊我爷爷叫黄善人,我却叫爷爷。”
姑娘回答得天真无邪,而且一点也不做作,根本连想都没想一下,有问必答,看来不像是说谎,这一下,可把独孤青难着了,心说:“那怎么可能?天下没有一本书上能包罗天下武学的,就算有,也绝不能随便放置,让一个不懂武功的小姑娘偷看呀?”
“姑娘家住何处?”
“邛崃山!”
才说出“邛崃山”三字,姑娘翠眉一蹙,小嘴儿一嘟,又道:“可惜我现在不能回去?不然,就能证明我没骗你。”
“为什么?”
“我偷跑出来的呀!”
“闯了祸?”
“才不是呢!山上太寂寞了,妈又不在家,我出来找妈!”
“令堂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难道你爷爷没告诉你?”
“他不肯说,我一问,爷爷就骂我!”
“那你到处乱找么?”
“嗯!”
青衣姑娘说至此,眼圈儿一红,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
独孤青忽然生起同病相怜之念,因为这位姑娘跟自己一样是孤身出外寻母,适才若非自己闯来,险些遭人欺侮,假若她真不会武功,又长得如此清秀,再遇上歹徒,岂不可怕。
心中恁地一想,便坦然道:“姑娘现在想去何处?”
“不知道,我也没钱!”
独孤青听罢,慨然道:“我送你回去如何?”
“回邛崃山么?”
“当然!”
那姑娘退了一步,一脸惊恐神色道:“不啊!我死也不回去,回去爷爷一定会打死我!”
独孤青一怔,道:“哪有那么严重?”
“唔!你不知道,爷爷凶得很,他说过,我若偷跑下山,便要打死我,他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
独孤青心中略一犹豫,暗忖:“好罢,一道就一道,侠义道中人,要济困扶弱,反正我也在寻母,不如顺便替她查访,能使她们母女团圆,也是一件好事。”
当下毅然说道:“我也在找一个人,姑娘若是愿意,我们暂时一道,我也顺便替姑娘打听一下你的母亲如何?”
那姑娘反而畏怯怯的看了独孤青一阵,无可奈何的点点头道:“好罢!我看公子是个好人,我跟你一道。”
等到事情谈定,那姑娘忽然想起那个残眉汉子来,回头一看,“啊”了一声道:“那人呢?”
独孤青笑了一笑道:“走了!”
“为什么放他走?他一定会找你报仇的。”
“放他走,就是要他知过能改,是不是报仇,由他去决定吧!”
“唔!你真好,啊!公子你贵姓?”
“喊我大哥如何?我复姓独孤,单名一个青字。”
那姑娘羞怯怯的喊了一声:“独孤大哥!”
但脸上立即泛起一阵羞红,忙低下头去。
阳春三月,正是成都有名的花季。
花市上一家名为万花居花店开市,全城为之哄动,茶楼酒肆,商家住户,莫不以那家花店为谈话资料。
店主人呢?据说是由京中来的一位富孀,一口京片子,年龄只有二十七八,三十不到,人美,风韵更佳,见人就是一个迷人的微笑,为了开设这一片花店,凡是城中略有名气的人家,她都亲临拜见,对那些夫人小姐,丫鬟婢女,差不多全有名贵的馈赠,再加上她那迷人的笑靥,和撩人的秋波,更使那些有名气的男人着迷。所以,开市那一天,真是车水马龙,途为之塞,红衫绿袖,仕女如云,不但花季为之增色不少,简直哄动了这座古城。
自然这消息也传人了高升客栈之中。
那黄幼梅一听,喜滋滋的跑到独孤青房中,道:“独孤大哥,快走!”
独孤青正在后窗前望着那座人去楼空的高楼沉思,闻声回头笑道:“走!去什么地方?”
“花市呀!”
“有什么好看的?”
幼梅小嘴儿一嘟道:“听说热闹得很呢?今天开了一家与众不同的花店,听人说啊!简直太好了,我……我想去看看。”
独孤青两句话已经扫了幼梅的兴,见她不乐,不由又转念想道:“女孩子总是爱这些的,陪她去玩玩也好!”
当下笑着点头说道:“好!我陪你去。”
幼梅这下子才开心了,于是两人略一收拾,这才出店。
两人杂在人潮中,才到花市转角处,车马塞途,人潮汹涌,根本无法通行。
那幼梅一见这般热闹,脸上像绽着一朵玫瑰,天真的拉着独孤青,直向人潮中挤去。
就在此时,独孤青一眼瞥见人群中有三个高大的汉子向自己方向远远挤来,其中一人正是昨日负伤的残眉汉子。
事情非常明显,那残眉汉子必是约了人前来报昨日一掌之恨,但在这等人潮中,万一动起手来,岂不误伤别人?
独孤青心中一转,忙低声道:“小妹,你先去那家花店中等我。”
说罢,只身向那三个汉子迎近一段距离,才折向花市外面走去。
果然,三个汉子因幼梅矮小,又挤在人群之中,好像只发现独孤青一人,所以三人同时折身,跟在独孤青身后。
独孤青看清了三人一齐跟来,才放心离开花市,又转身进入一条僻静的小巷中,一直走到巷尾,那儿竟是一块空地。
脚步声穿出小巷,独孤青向三人微微颔首,笑道:“这儿最清静,三位朋友有指教吗?”
残眉汉子首先双目喷火,嘿嘿道:“小子,你别神气,今夜可有你瞧的!”
说罢,向两人一使眼色,三条人影一左一右,向自己对面同时飞落。
独孤青毫不慌张,仍然气定神闲的笑了一笑道:“三位!小可眼拙得很,没请教……”
又是那残眉汉子嘿了一声,道:“好!告诉你小子,免得死得糊涂,九顶三残就是我们弟兄!”
“啊!原来是九顶山的三位朋友!”独孤青仍是那么微笑着,眼风一扫,正面汉子上唇缺去半边,现出白森的牙齿,右面那汉子,则缺了一只左耳。原来人家名号,早就写在脸上,当下正色道:“小可初入江湖,对武林成名露脸的朋友,实在知道得太少,绝不是托大得目中无人,所以请教一声,请别见怪。”
右面缺耳汉子也是一声冷笑道:“小子,你倒识趣,为什么今夜不像对老三那样神气?”
独孤青知道缺耳汉子的意思,朗声一笑,道:“昨天在下并没神气,今夜在下也没担心什么?在下对三位客气,那是礼貌。”
“呸!”残眉汉子一声大喝道:“小子,废话少说,你就算叩头求饶也是死路一条!”
“有那么严重吗?”独孤青仍背负着双手,突然声音转厉道:“这位朋友你应该知道,假若在下没有把握招呼得住三位,也绝不致先到这儿来等了!”
这句不怒而威的话,竟然收了震慑作用,残眉汉子本来是等他把话说完,便要扑前动手,听他这么一说,忽然想起昨天人家随便一出手,自己便跌得七晕八索,心存戒惧,立将扑势止住。
独孤青看在眼里,笑了一笑,他担心着幼梅一人,于是单刀直入的说道:“我本来不该当着他人责备这位朋友,好在三位是自己人,说说也无大碍,请问昨天在下过分了吗?”
残眉汉子大喝道:“你敢破坏大爷的好事,而且还……”
大约残眉汉子羞于说出自己丢人之事,所以话未说完。
独孤青声色俱厉的说道:“假若那是好事?小可斗胆也不敢过问,正因那不是好事,朋友,在下虽然初涉江湖,但从适才朋友报出的名号来看,三位在武林中成名露脸也非一日,试问?那件事可是一个武林人物所当为的么?”
“嘿!”残眉汉子嘿了一声,大约自知理亏说不出话来。
独孤青冷眼看这三残中人,并非不可理喻,更增加了自己的信心,声音放缓和的又说道:“人!只要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朋友你昨天一出手就施展‘残形爪’毒招,这种武功在下虽然不知道有多厉害,然而顾名思义,中者不死必残,假若在下手下不济,那后果又将如何?”
正面的缺唇汉子冷极的一笑道:“小子,你反倒教训起我们来了,嘿嘿,我们三残行事,从来没有当为不当为的分别?”
“唔!”独孤青面色一沉道:“那是说在下这一番相劝之言是白费的了!”
右面缺耳汉子嘿嘿笑道:“不错!咱们九顶三残从不在嘴巴下服人!”
“那是说要在手上见真章了?”
“不错!昨天三弟说你小子手上了得,除非让我们见识一下。”
“那容易!”独孤青淡淡一笑道:“就请三位同时施展‘残形爪’毒招,在下硬挨三下,无论死伤,俱与三位无涉,要是伤不了在下,怎么说?”
“嘿嘿!”正面缺唇汉子忽然大笑道:“真是大言欺人,九顶三残可不是吓大的,残形爪爪下要想没事,嘿嘿!当今之世恐怕还没有几人。”
独孤青厉声道:“我只问三位,要是伤不了在下,怎么说?”
缺唇汉子乃是三残老大,逼得一横心道:“那么们咱们三兄弟,也各挨你小子三下如何?”
独孤青回头向三残老大说道:“假若如此赌法,那又何必大家硬挨呢?倒不如一齐动手好些?在下的意见是,假若三位朋友伤不了在下,在下只要朋友们答应我一句话。”
缺耳汉子道:“说来先听听!”
独孤青道:“简单得很,三残改为三义!”
这一句话,独孤青说得非常轻松,但听在三残耳中,却不啻被一根重重的鞭子抽了一下,三残全是一怔,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三残虽是一生为恶,从没听过忠言,也没人敢以生命相赌劝他们从善,人倒底是人,三残只习恶成性而不知性本善,想不到独孤青仅这么几句话,激发了三人的人性,也可说独孤青的超人气质感化了他们。
三残老大突然仰天一叹道:“小兄弟这一句话,使我们三人一生享用不尽!”
突然伸出右手,握着左手食指,用力一折,一声脆响,左手指已然握在右手上,当下高举着厉声说道:“三残从此更名三义,若行不为义,有如此指,两位兄弟同意否?”
那残眉汉子,同时应声道:“谨遵大哥决定!”
话声同时,两残各伸出双手,正想仿照大哥所为,陡觉眼前人影一闪,微风拂过,两残四只手腕同时一麻,立即无法动弹。
再一看,独孤青已站在大哥前面,神色严肃而黯然的说道:“大哥如此!在下心中何安?”
说罢,伸手入怀,取出一颗丹药,捏碎敷在缺唇汉子的左手食指上。
独孤青想不到三残竟然是性情中人,了不起的铁铮铮汉子,为了表示决心,断指誓义,忙躬身一揖道:“蒙三位老大哥看得起,自今日起,小弟高攀三位,收我做一个老四如何?”
缺唇汉子哈哈大笑道:“论年岁,我们痴长.但咱们弟兄不敢!”
独孤青朗声说道:“可是嫌小弟在武林中藉藉无名!所以不配?”
缺唇汉子又是一声大笑,身似飘风,已将残眉缺耳汉子手腕穴道解开,拉着两人到了独孤青面前大声说道:“老四,你以后多管教管教我们三个老哥哥,单凭你适才的点穴手法,我们谁看清了?现在才知道过去是浪得虚名,那还有不配之理!”
满天云雾散了,月更清明,独孤青心中真是舒畅无比,真滑稽,结了盟还没通姓名,他本想说出真实姓名,但继而一想,只要是真心交他们三人,姓名真假有什么关系于是说道:“小弟独孤青,没请教三位兄长?”
三残眉开眼笑,缺唇汉子说:“大哥我叫魏如风!”指着缺耳汉子道:“他是老二龙襄。”再指残眉汉子道:“这是老三熊辉,老弟,你来成都有什么事?”
独孤青微笑:“事情虽然有,目前还不敢劳动三位兄长!”
龙襄双目一瞪道:“怕我们弟兄办不了么?”
独孤青略一思索,忽又说道:“小弟另外倒有一件事,不知三位兄长可肯代查一下有关五英花令的事?”
龙襄适才还怪独孤青怕他们办不了事,哪知闻言神色陡变。愕然退了一步,疑惑的问道:“老弟,你怎么去惹她们?难道老弟你跟她们……”
独孤青摇摇头道:“和她们毫无仇怨,只是为了武林正义,小弟义无反顾。”
“对!”熊辉双手在大腿上一拍道:“二哥,你难道忘了我们已改为九顶三义?”
魏如风哈哈笑道:“老弟,算你有志气,老哥哥们这三条命赔上值得。”
独孤青忙摇手道:“小弟的意思,三位兄长暗中留心有什么消息顺便告诉小弟一声,但千万别跟她们正面冲突,死有重于泰山,有轻如鸿毛,小弟言重了,三位兄长别怪!”
独孤青走出小巷。
好容易才由人群中挤到店前,果然这万花居布置得富丽堂皇,那些店中的女使,在花光相映,珠色晶莹之下,更是玉钗宝鬓,笑脸迎人,怎不引得游人如蚁,胜况空前。
独孤青却对这些无动于衷,他四下找寻幼梅。
独孤青心想:“这店主人也太招摇了,列出这多的珠宝,哪会不引起绿林中人的觊觎?”
心中正在想,忽然人丛中挤来一个美艳女使,向他嫣然一笑道:“公子,买花吗?”
独孤青道:“不!我看看!”
那女使又向他看了一眼,嫣然一笑道:“谢谢赏光!”
说完,再又凝眸,这才回身走了。
就在此时,独孤青一眼看见幼梅从最左边一排花架后挤了出来,手中抱了一大捧花,东张西望,似也在找寻自已。
独孤青忙迎了过去,喊道:“小妹,我在这儿!”
“啊!”幼梅看见独孤青,高兴得什么似的,兴高采烈的喊道:“独孤大哥,你才来呀!看,我买了这么多花!”
一面喊,一面高举着花,向独孤青挤来。
独孤青笑了一笑,也迎上前去,道:“小妹,回去吧!”
“唔!”幼梅将花递给独孤青,摸出小手绢儿擦汗,口中又道:“你到哪里去了啊?”
独孤青微笑道:“跟几个朋友谈谈话!”
“谈话?”幼梅眨眨大眼珠道:“我还以为你去跟人打架呢?”
“不会的,小妹。除非不得已,大哥是不会随便跟人动手的。”
第二天,在暖烘烘的春阳下!
蓉城之西,在一片嫩绿鹅黄的梅林中,一个气宇斩昂,俊秀出尘的美少年,正望着红销香褪的一株古梅出神。口中低低的念道:“又是一年花谢了,可是……可是……唉?”
正在此际,忽听幼梅一声惊呼道:“哎呀!独孤大哥,你快来!”
独孤青一惊,晃身扑去,只见幼梅一脸惊惶神色,注视着前面一株梅树下,直向后退。
独孤青飞落到她身边,触目也是一怔,只见那梅树下两滩黄色的血水,血水中剩下两篷人发,触鼻一股腥臭之味。
他曾听老仆说过,武林中有一些黑道人物,常使用一种叫做“化骨粉”的药物,当他们杀了人之后,便用化骨粉化尸灭迹,只有头发不能化去,眼前情形,正是如此。
幼梅依偎他身边问道:“独孤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独孤青冷然一笑道:“这是黑道人化尸,惨绝人寰的手段!”
幼梅啊然一声道:“好怕人,我们快走吧!”
独孤青却怔怔的望着那两滩血水出神,心说:“难道又是五英花令所为?”
当他离开梅林之际,不远的梅林深处,却走出一个中年卖菜的妇人,手提一只菜篮,远远的跟在两人身后,直至见两人进了客栈,才悄悄退去。
当夜——三更过后!
独孤青等幼梅在隔壁客房中入睡后,轻轻推开后窗,一闪而过。
他再度扑上隔墙那座高楼查看一遍,跟昨前两夜一样,没有人来过,因为自己在门窗上留下的暗记仍然完整,他微一沉思,身形一闪,却向那间万花居扑去。
这时,万花居刚收市不久,后面三座院落,仍然灯火辉煌,燕语如珠。
只见两个婢女进了正厅右面一间房,绿纱窗上,透出雪亮的灯光,只听房中有人媚声问道:“适才是卓大娘在外边说话么?”
一个婢女声音道:“是她老人家!”
那媚声又起,道:“叫她去休息吧!这儿没事啦!”
一个婢女走来传了话,独孤青这才看见右角屋檐下站起一个龙钟老婆子来,向一间亮着灯光的厢房走去,口中唠唠叨叨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一会儿工夫,那绿纱窗中又传出那媚声女人的声音道:“你们也去歇着吧,小心一点门户,唉!我好累!”
只听两个女婢应了一声,退了出来,却进了那卓大娘对面一间厢房。
他沉思等着,又过了不久,三进灯光全熄了,似是所有的人全已就寝。
他又等了段时间,仍没有一点动静,忽听街上传来四更的鼓声,才失望的奔回客栈。但当他刚离去不久,一条纤影轻轻飞落院中。
右面花荫下一个苍老声音嘿嘿道:“那小子回去了么?”
飞落纤影应声道:“回去啦!”
“哼!我就不懂,为什么不将这小子拿下?”
绿纱窗中传出一声轻笑道:“大娘,事情总得慢慢来,因为我们的目的不是他呀!”
“嘿嘿!”那苍老声音道:“哼!我就不相信那小子熬得过我那种痛苦,还有审问不出来的事?”
绿纱窗中又传出既甜又媚的声音道:“大娘,你有所不知,这人年龄虽轻,却机智过人,而且武学也莫测高深,万一失手,我们这一番心血就算白费了,唉!耐心点吧!”
“可是限期快到了,耽误了金剑令谕,可不是好玩的,令主知道吗?”
“知道的,大娘,唉!那姓焦的既没去雪山,就只有从这人身上找线索了,都怪我上次一时大意,才失了手,更想不到他们当夜就会全部悄悄溜走,唉!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又在这城中现身,所以……”
“嘿嘿!所以你就小心翼翼,生怕断了线?”
“是的,大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可是那小子已怀疑上我们了?”
“这一点我认为不要紧,一则他没查出什么去,其次,他假若在武功上没有把握,既然已经对我们生疑,还有胆子来么?但也正因为这一点,我才想先缀出姓焦的藏身之处,再对付他不迟,因为找姓焦的,才是我们的真正目的,大娘,你说我想得对吗?”
“对是对!可是这样下去,不知要等到哪一天才完?”
“别急呀!大娘!不会太久的,我还有第二步安排呢!”
“哼!安排?不是大娘说你,一朝经蛇咬,十年怕井绳,对付一个毛头小伙子,也有这么多顾忌,这样吧!明天去试试他有多少斤两?如何?”
“唔……”
绿纱窗中那位令主沉吟了一会,才又说道:“但千万别让他知道你是谁?”
那卓大娘嘿嘿笑道:“这还要令主吩咐,我老婆子又不是吃屎长大的。”
说罢,一条身影在花荫下一闪,投进了厢房。
夜!悄悄溜去!
晨时光景,正是高升栈客人才进早餐的时候,独孤青与幼梅也在店中吃饭。
蓦见一个醉汉歪歪斜斜的撞进来,乜斜着醉眼,看着黄幼梅,涎脸大笑道:“小妞儿,你真俏,来,陪大爷喝一杯!”
幼梅羞得满脸通红,啐了一口!
独孤青霍地立起,道:“朋友!你醉了!”
“醉?”那醉汉打了个咯,又是一声哈哈道:“酒醉心不醉,小子,你吃醋?哈哈!大爷就是喜欢她。”
说完,竟伸手向幼梅脸上拧去。
那人虽然醉,出手可真快,幼梅虽然闪避,竟然未能躲过,被醉汉在脸上拧了一下。
急得快哭出来,娇喊一声:“独孤大哥!”
独孤青不是没见醉汉伸手,但他对幼梅知道不少武功招式,而又不会武功一事,心中始终难以释怀,自己又不使出手相试。如今醉汉一伸手,倒是一个机会。所以他装做未防,静观其变。
哪知幼梅竟然未曾躲过,这证明她果然不是伪装,当下冷笑道:“朋友!你是真醉还是假醉?岂可胡来?”
那醉汉嘿嘿道:“小子,你配管大爷的事?”
话声中,右手蓦然向独孤青一掌劈来,劲风盈耳,这醉汉竟然掌力不弱。
独孤青冷然一笑,右手倏伸,一下子便搭在劈来的右腕上,向外一抖,朗朗说道:“朋友!现在你一定知道在下配不配了?”
话声中,那醉汉身影,滚翻飞出,扑通一声,摔卧在店外街心中。
店中食客,一齐哄然大笑!
敢情独孤青用力不重,那醉汉竟然一跃而起,酒也像被摔醒了。一双眼睛阴晴不定的看着独孤青道:“小子,你这是什么手法?”
独孤青尚未开口,身边的幼梅猛哼了一口道:“连九天擒龙手也不识,还跑出来丢人现眼,羞羞羞!”
独孤青一怔,幼梅竟连这手法也认得,但他此时无暇去想幼梅之事,冷冷笑道:“朋友!你听清了吧?”
那醉汉哈哈笑道:“小子,原来你是九宫山来的,有种跟我到城外去!”
“在下的意思是,假若朋友你知道适才错了,向这位姑娘赔个不是,咱们算是丢开,因为这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还用不着拼死活。”
“那你小子是没有种了?”
“你朋友认为适才摔得太轻?”
醉汉哈哈大笑道:“大爷一时小看你小子,神气个屁,九宫山那点武学,还没放在大爷眼中,有种的现在就走!”
独孤青脸色一正,沉声道:“你要是不自己知错!在下无地不可奉陪。”
“好!”那醉汉道:“城西梅林中最清静,小子,我在那儿等你!”
说完,转身走了!